【39】
　　天气在早上明明还是晴朗的，到了午后，天色就因为厚厚的乌云而暗了下来。燕子矮矮地从窗前飞过，低气压让燥热感变得笨重起来，我的心情也更加低落。
　　因为怀孕而带来的各种不适让我本就坐立不安，此刻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更是都在想同一件事——劫怎么还不回来？
　　即使换了轻薄的单衣在榻榻米上躺着，我也完全睡不着，每一秒钟都在想他。
　　他问了伊泽瑞尔有关泰隆的事情，不会是跑去找他报复了吧？
　　我忽然想起之前凯隐找亲元来的时候，只是捏了个忍诀就做到了，这应该是影流的通讯方式吧？闷热使我完全不想动，就把亲元叫进来，半靠着问他：“你能找到劫吗，就像之前凯隐找你一样？”
　　“那个忍法只是我和师兄两个人约好的。”亲元摇了摇头，“没人有联系师父的方法。”
　　“万一有什么要紧事，必须要找他呢？”我忽然想起什么，又急忙说，“那个手里剑呢，你们不是可以用手里剑联系吗？”
　　“……手里剑？”亲元有些迷惑的样子，想了想又说，“向来只在有紧急任务分配时，师父会用影子找我们。”
　　不能联系到劫，只能动身去找他吗……
　　我叹了口气，盯着窗外黑压压的云层，双手不由自主地扯着宽大的衣袖。
　　在诺克萨斯的时候，他给过我一个小小的手里剑，教会我怎么利用那个东西召唤他。现在想来，那应该不是真正的召唤，只不过他能感应到从而出现罢了。
　　……这么说，其实劫早就给了我联系他的方法……连他的亲传弟子都没有的，我居然早早地就已得到了。
　　那个时候就对我那么好……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我是召唤师？
　　我紧紧皱着眉头，亲元看到我还是焦虑不安的样子，便安慰我：“师父外出才一两天，您不用这么担心的。”
　　“快要下雨了。”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抬头望着天空，伸出手去摊开手掌，果然已经有零落的雨丝飘到掌心上，“真的下雨了……他有带伞吗？”
　　“……师母，您怎么了？”
　　我听到亲元的问话，转头看向他，“……嗯？”
　　“不，没什么。”亲元低下头，顿了一会儿才说，“您刚才的样子，有些奇怪。”
　　我愣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又回头看着窗外。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势很快加大，天空像是被撕了一个口子，雨水从上面毫不客气地倾泻下来。
　　其实我也感觉得到，自己好像越来越奇怪了。喜欢胡思乱想，性情大变什么的，似乎都是孕期正常现象，我也说不好，我究竟是怎么了。
　　现在，梗在我心里的只有那一件事，我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我要弄清楚，我一定要弄清楚。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动了起来。我一边穿上孕期穿的振袖，一边对亲元说：“我要去神殿。”
　　“您去那里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披上羽织，“你不陪我去的话，我自己去。”
　　“但是您的身体……”
　　“我身体很好的啦！”我不满地皱了皱眉，“亲元你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是！”被点名的少年立刻低下了头，堵在房门口，“我担心自己无法保护好您和腹中的宝宝，还请您不要外出！”
　　我听着他毫不示弱且铿锵有力的发声，整理衣襟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最后，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慢慢踱步回到房间里，摸到床边坐下。
　　头靠着墙，我感觉又想掉眼泪了，控制不住。
　　我无法接受劫对我的感情不是出于他自身的意志，这样的话，我究竟算什么呢？
　　好好地活在他的庇佑下不就好了？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不去在意。
　　……矫情，我怎么这么矫情。
　　脑子里的思绪经过了几波两级反转之后，我抬头看了看房门口一动不动的亲元，说：“我要休息一会儿。”
　　亲元以为我听了他的话，便行了礼，转身出去拉上了门。
　　他一出去，我立刻对自己进行传送，几秒钟后，我就站在神殿殿前了。
　　这是个十分恢宏的建筑，前两次来，我都因为惊慌和紧张没有好好欣赏过，现在认真一看，白色的墙壁和柱子倒有几分希腊神殿的味道，和艾欧尼亚的民俗有些格格不入。
　　外面还是不停地下着雨，我扶着腰，站着发了一会儿呆。
　　第一次是为了救劫而来的，第二次便是我嫁给他的时候了。
　　偶尔前来祷告的人从我身边经过，他们都是平静祥和的样子。我看着他们，越发觉得自己的人生过于多舛。
　　终于有穿着素净的使女路过时注意到了我，大概因为我一看就是有孕的人，她过来搀扶，问我有什么事。
　　我向她点点头，“我想见一见索拉卡。”
　　“大人正在占卜，此时不能打扰。”她为难地向我解释道。
　　“没关系，我可以等的。”
　　“大人不会随意进行占卜仪式，一旦进行了，是要好几天才会结束的。”她说完，往四周看了看，问我，“您是自己来的吗，没有家人陪同的话，需要我送您回去吗？”
　　逐客令已经非常明显，我只好笑笑，谢绝了她的好意。
　　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我又对这使女说：“等她仪式结束，能否转告一下，我想见她？”
　　“当然可以，还请带上这个，路上小心。”
　　我停了下来，过了几秒才接过她不知何时拿来的伞。

　　神殿也和影流一样依山而建，我虽然不认识路，但却想自己沿着大路走走。
　　雨水冲刷着地面和油纸伞，我听着雨点落在伞面上啪嗒啪嗒的声音，走得越发慢了，完全不在意裙摆已经被溅湿，也无所谓亲元是否会发现我跑出来了。
　　我把右手放在肚子上，因为泛潮的雨水更加觉得自己的身体笨重了些，腰痛的问题也一直没有彻底解决，大概要等到这个孩子出生，我才能舒服一些了。
　　我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世界的母亲来，她在生育我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辛苦吧。
　　因为是雨天，路上并没有什么人。远处的景象被白茫茫的雨雾蒙着看不清，不过可以使用传送，我也并不在意会不会走错了路。
　　我满脑子都是劫，想着他对我的好，他俊朗的面容，他动情时念着我名字的磁性嗓音，就连他将身为影流之主的强硬一面展现在我面前时的样子，我也无比想念。
　　只要他的感情是真的。
　　我脑海里只有这个想法，忽然看到淡淡的红色顺着一股细细的雨水蜿蜒而下。在泥土的气味中间，我闻到了极微弱的腥味。
　　现在的我，在面对鲜血时虽然还说不上镇定自若，但比起最初那会儿已经平静了不少。
　　我的脚步停了几秒，决定不去多管闲事。可刚走出几步，又还是决定去看看。如果当初泰隆，卢锡安都因为我是陌生人而没有帮助我的话，我会怎么样呢？比此刻还要不堪吧。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驱使着我，去寻找这个血迹的源头。
　　我顺着水流的来源慢慢走进树林里，忽然一阵狂风吹来，还来不及抬手挡在身前，手里的伞已然是被吹得远远的了。
　　树林里怎么会刮风？
　　我又一次停下了脚步，感到害怕起来。这境况，想必里面的人也已经发现我了，如果对方有恶意的话，现在走也来不及了。雨水从树木的枝叶落到头发上，不一会儿刘海就湿漉漉地贴在额前。
　　最终，我握住拳头，尝试着冲树影婆娑的前面问道：“……有人在吗？”
　　并没有人回答我。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于是转身打算找被吹走的伞，然后干脆传送回去好了。
　　这时候，树林深处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在外面？”
　　我一惊，觉得这个声音非常耳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谁，只知道对方应该不是坏人。
　　“我，我住在附近……看到血迹才过来的。”我擦了擦眼周的雨水，试着沟通，“你没事吧？”
　　对方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不再似刚才一样沉重，大概是放松了警惕，“本地人吗……也好，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上前来，帮助我。”
　　我顺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拨开灌木的枝叶后，赫然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背靠着树木坐在地上，左肩膀上挨了一刀，伤口深得能隐约看到血肉中的白骨。
　　从没见过这样吓人伤口的我，下意识地捂住嘴后退了半步。因为我的动作，对方这才发现我，他抬起头来，我也看清了他的面容。
　　“亚索？！”
　　我虽然惊讶他为何会在此处，但是先快步走到他身边，默念起治疗的咒术来。
　　“……是你啊。”他仔细端详我几秒之后居然轻轻笑了笑，又一把抓住我刚开始泛出绿光的手，“先帮我离开这里吧，你能顺着血迹找来，他们也会的。”
　　见我望着他一言不发，他又问道：“担心我连累你？”
　　“当然不是。”我皱起眉，把手轻轻挣脱出来，又抓住他的衣袖，换了传送的魔法。

　　刚被下了逐客令，神殿自然是指不上了，我原想把亚索拜托给阿狸照顾，没想到她却不在店里，只好先暂时把他带回影流。艾欧尼亚各种势力之间的关系我并不清楚，希望别给劫惹麻烦才好。
　　因为雨大，走的又是隐蔽的路，并没有遇到什么人。这里离影流已经不远了，想来其他势力的人也不会贸然闯入。
　　我抬头看了看亚索的左肩，那里被我用羽织随便系上了。治疗的技能只是能帮助止血，包起来不至于让雨水一直淋在伤口上。
　　他和劫差不多高，右臂压在我肩上，不过我感觉得到他在尽力自己支撑住身体。
　　“你可以靠在我身上的。”
　　“我可不能让一个孕妇这样帮助我。”他的话让我无话可说，他倒是又与我攀谈起来，“上次见你时，你说话虚弱得不行，刚才我还真没听出是你。”
　　“一样。”我低头答应着，又说，“你不清楚来人，放出剑风来，不是暴露位置么？”
　　亚索自嘲地笑笑，摇头说：“如果真是那群人，暴不暴露已经没区别了。”
　　“剑术道场的人吗？”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说不回艾欧尼亚吗？”
　　“你说的事我很在意……有了点新线索，回来是想查证。”
　　以前他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现在却絮絮叨叨的和我说了不少，我猜是流了太多血，脑子发昏的缘故。
　　好不容易回到影流，亚索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大门口守卫的两个忍者看到浑身湿透的我吓了一跳，见我还带着个受伤的男人，更是直接愣住了。
　　我就那样站了好几秒钟，最后才忍不住提醒，“快过来帮我扶着，带他去找医忍。”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人搀扶着亚索走了，剩下的一个拿了伞上前来，“夫人，我送您……”
　　“我没事，你好好守着吧。”我谢绝了他的好意，接过他递上的伞，“你们教主回来没有？”
　　“已经回来了，就比您早一步，直接去处理事情的院子里了。”忍者低着头说，“您先回去换身衣服吧，我马上找人去报告教主。”
　　一听到劫回来了，我根本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就连身上被雨水弄得湿漉漉的感觉，走了远路腿酸的感觉，似乎也不那么讨厌了。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找他。”我高兴地撑开伞，冲他摆摆手就往劫在的地方去了。
　　劫平时“上班”的地方，老实说我没去过几次，因为我总是在“休养休养休养”，他也不让我到处跑。如今我才知道，我是这么的离不开他。
　　我走得很快，身体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最健康时候的状态。
　　走进院子，门口同样站着两个忍者。他们看见我先是行了礼，然后提醒道：“夫人，教主在和客人议事，最好还是不要打扰。”
　　我只得停了下来，就算要进去，让劫的客人看到我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子也终归不好。
　　“那一会儿他忙完了，你们告诉他早点回来。”
　　留下口信后我便回了住处的院落，虽然暂时没见到劫，不过我还是松了口气，心情愉悦。好歹他没有真的跑去找泰隆报复。
　　亲元在门口看见我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急忙跑了过来，“师母？什么时候……”
　　“对不起啦。”到廊上，我放下伞双手合十向他道歉，笑着说，“先让我去换衣服洗个热水澡吧。”
　　亲元有些生气的样子，可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先放我去换衣服，随后去浴室帮我准备了。
　　泡了热水澡出来，亲元已经端着一碗姜汤在门口等着我了。我识趣地乖乖喝完，见劫还没有回来，便打算先去看看亚索。
　　“师母。”亲元二话不说挡在我身前，他微微低着头不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那个，”我想了想，回身在柜子里拿了盒之前尝试做的点心，又说，“你师父回来了，陪我去找他吧。”
　　看着我恳求的眼神，他终于败下阵来，拿起晾在一边的伞，撑到我头顶上。

【40】
　　最后还是先去医忍那儿看了看亚索。
　　伤口已经处理完包扎上了，接下来就是休养。他还没有醒，我便嘱咐医忍这是我的恩人，要好好照顾。
　　医忍答应下来，看我脸色不太对劲，顺便也给我看了看，发现我有点低烧，于是给我开了点药，让亲元提醒我按时吃。
　　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去找劫的路上，亲元没有询问我跑出去干什么，只是有些严肃地对我说：“师母，您再这么做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抱歉抱歉，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劫也不会知道的。”我捧着点心盒子，偏过头看着他，“一会儿回去我们俩再做信玄饼，全都给你带回去，好吗？”
　　“我不怕受罚，”他好像更生气了，“我是担心您和腹中的孩子出意外。”
　　我笑了起来，“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孩子呢。”
　　亲元立马把视线移到一边，没有回话。
　　联系他的经历，这也不奇怪。看出他不好意思的我乘胜追击，又赶紧说：“不会有下次了。等这孩子出世了，你来教他忍术，怎么样？”
　　亲元这就被收买了，他点了点头，拉住我的袖子，在院门前停下来，“到了。”
　　虽然守卫也没拦我，但我还是告诉他们只是送点吃的就会出来。
　　亲元依旧替我撑着伞，我们朝正屋走过去，还没到门口，忽然就听到了女人的笑声。不是那种妖艳媚俗的，反而有些爽朗。
　　“……你要是和我在一块儿，还需要讨论到现在么？我的空中堡垒，当然随你怎么用。”
　　我隐隐约约听到一些词，但听不清楚。
　　眼看就要到廊上，亲元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低声说：“师母，师父好像有重要的事在商量，我们还是别进去了。”
　　“你听得清他们说的话吗？”我惊异地看着他。
　　“我习武，听觉自然比您敏锐一些。”
　　我微微皱眉，挣开他的手，几步跨到了廊上。这下，里面的人说什么，虽然声音不大，但我基本上能听清了。
　　“别开玩笑了。”是劫的声音。
　　“你的那位新婚妻子难道比我有用么？”那个女人又笑了笑，声音听起来很愉悦的样子，“我一直以为，你只会选择于你有助益的人呢。”
　　“以前结盟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多话。”
　　被点名的我更加觉得不可思议，悄悄往门口靠近，朝里面看——一个暗紫色的身影朝劫靠了过去，伸手点在他胸口的盔甲上。
　　“那是以前。”辛德拉戏谑地笑道，“你变了，我当然也会变。”
　　劫面具下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足足有一分钟，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而躲藏在门外的我，要深呼吸才能让自己发闷的胸口舒服一些。我不打算再听，尽量控制着脚步声，一步步缓缓走到院子里。
　　亲元赶紧过来为我撑伞，他低着头，什么都没有说。
　　我看了看他，又往院门走去，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又见到那两个守卫的忍者，我把纸盒都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点心塞给其中一人，“你们辛苦了，带回去吃吧。”
　　因为下雨，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每个院落门口的石顶灯笼都已经点上了灯，只不过照明效果有限罢了。
　　亲元一手打伞一手搀扶着我，怕我摔倒。
　　我从未觉得，回到某处的路是如此漫长。
　　现在想来，拳头曾经给出的人物关系图中，除了均衡三忍，还有一个辛德拉与劫有盟友关系。我从未见过劫的这位盟友却不觉得奇怪，是因为后来拳头将他们的这道盟友关系删除，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所以我从未想起过她。
　　现如今看来，我这个召唤师所拥有的，关于瓦洛兰的一切认知，是越来越可笑了。
　　我并不是在吃醋，就算只是因为英雄与召唤师之间的牵绊，劫也是爱我的。只是现在，他们的盟友关系似乎出现了裂痕，辛德拉似乎并不满意劫选择了我这样一个无用的人。
　　我确实什么都做不了，我帮不了劫任何事。
　　而且辛德拉的那句话让我很在意，她说劫变了，这基本上可以证实，他一定是受到那种牵绊的影响，才会喜欢上我的。
　　亲元大概以为我在吃醋，轻轻叫了我一声，“……师母，您还好吗？”
　　我一下子停住脚步，转头看着他。少年充满担忧的灰色眸子被路边橘红的灯火微微照亮，不知怎么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师母？！师母……您怎么了？”亲元和我面对面站着，一只手扶着我，一只手还拿着药打着伞。他一下子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闸门被打开一条缝，情绪的潮水就再也无法控制住了。
　　我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襟，躬下身把额头抵在他胸口上，再也压制不住哭泣的声音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好好地睡在卧室里，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撑着身子坐起来，额头上掉下一块冷毛巾，我把它攥在手里，把手背贴在额上。不同寻常的温度告诉我，低烧变严重了。
　　我摸了摸身旁的床铺，依旧是冷冰冰空无一人。回想起那个时候的所见所闻，心里又开始空落落的。
　　窗外的雨声没有停歇过，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让我感到压抑和害怕。我下了床，摸索着想到书桌前把蜡烛点上，好不容易摸到了烛台，点火时却不小心把它弄掉了。
　　金属磕到木地板的声音刚刚响起，卧室的门就一下子被拉开了。我有些欣喜地转过头，传来的却是亲元的声音。
　　“师母！您还好吗？”
　　他迅速走到我面前，观察我的情况。
　　我摇摇头，说：“没事，我把蜡烛弄掉了。”
　　亲元闻言，俯身捡起蜡烛放到桌上，然后点燃。温暖的光线让我稍微平静了一些，望着烛火出神。
　　“您刚才忽然烧得厉害，现在感觉怎么样？”
　　为什么这种时候，不是劫在我身边呢？
　　烛火啪地跳了一下，我这才反应过来，回答说：“……大概好些了吧。”
　　“失礼了。”亲元低头说完，直接伸手覆在我额头上，过了几秒才离开，“确实退了一些，但还是很烫，请躺下休息吧，我来照顾您。”
　　“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凌晨了。”
　　“劫没有回来过吗？”
　　“……没有。”
　　他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呢？明明都已经在教派里了。我难过地看着亲元，心里不断重复着一个声音，为什么不是劫为什么不是劫为什么不是劫？
　　“你早就可以回去休息的。”我对他说。
　　“您生病了，我不放心您一个人。”亲元见我没有要回床上躺着的意思，又说，“不在这时候赶快好起来的话，之后吃烈性的药说不定会伤害到您腹中的胎儿。”
　　我垂下眼帘，勾起嘴角摇了摇头，“谁会在乎这个孩子呢，他本来就不该出现的。”
　　亲元明显地僵了一下，但我没有注意到。
　　“他已经毁掉我太多的幸福了。”我抬手摸着肚子，“我原本以为，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地等待他的降生，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
　　我看了看身旁的书桌，高度合适，没有再经过斟酌和思考，我后退两步又朝它撞了上去。
　　亲元大概是惊到了，我撞了两下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要拦我。他也十七岁了，这小半年来又长高了不少，已经快赶上劫了。
　　我被他从身后抱住，还在使劲挣扎。
　　“您冷静一点！”亲元紧紧箍住我，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发颤，“不要这样对待他，求您了……”
　　这个孩子本来就是想尽办法保下来的，不过被我用力撞了两三下，腹中传来的疼痛就让我一下子瘫了下去，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白色的单衣一下子就被染红了，亲元一下子慌了神，赶紧扶我坐起。我靠在他身上，虽然疼痛也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也没有变得轻松。
　　亲元当机立断，找了毛毯裹住我，把我抱了起来，立刻结印带我到城镇里。

　　他想带我去找那位阿婆，不过向来都是她到影流来探望我，亲元并不知道她的住处。而此刻已经是凌晨，要问路也显得有些不可能。
　　我感觉得到血液的流失，也预感这孩子应该是留不住了。虽然有毛毯盖着，也还是有雨丝飘到脸上，身心都冷的不行。耳边都是亲元奔跑的脚步声，和偶尔溅起地面上的水花破碎的声音。
　　“亲元……算了……”
　　“不！您再坚持一会儿，”他停下来四处张望了几秒，又抱着我朝某个方向跑去，“马上，马上就能……”
　　我望着他盖着面罩的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不再劝阻他。疼痛已经麻木了，呼出的气息也是滚烫的，
　　层层乌云覆盖的天空，雨水，下身流出的血，失去方向。
　　劫，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呢？
　　这种时候，你一向都是在我身边的啊。
　　“……劫……我要见劫。”我伸手紧紧抓住亲元的衣襟，“我要见他……”
　　“您得到治疗以后我立刻去请他……”亲元一边跑一边说着，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慢慢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斗篷的人站在雨里，面容藏在阴影下看不清楚。不过，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令我开始发抖，瞳孔收缩。
　　“……快跑。”我攥着亲元衣襟的手又紧了紧。
　　亲元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听了我的话，即刻转身要跑。然而就在一瞬间，那人闪到他身后，一下子割开了他的脖子。
　　我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尽管不是喉咙部位，割开的地方依旧血流如注，即便如此亲元还是紧紧地抱着我不松手。
　　匕首还明晃晃地架在他脖子上，那人慢慢走到我们面前，冷声道：“把她给我。”
　　那一瞬间我确定了，应该说，他使用匕首的时候我就确定了——是泰隆。他又来了，又来找我了。
　　亲元咬着牙，依旧一动不动。
　　等了几秒，泰隆也不说话，一手依然握着匕首，一手搂过我，然后狠狠一脚踹在亲元肚子上，把他踹得老远。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对泰隆施以虚弱，他松开我的一瞬间，我离地面不远的双脚还是没能站稳，一下子摔在地上。
　　空气中能闻到极重的血腥味，即便不是伤的要害，但是一直这样流血的话……
　　我不敢想象。但我有治疗，我可以救他的。
　　毛毯吸了地上的水变得笨重，裹在我身上，我又一时掀不开，再加上腹部一直不曾减弱的疼痛，我向亲元爬过去，可速度非常慢。
　　就在我要碰到他的时候，或许是我速度太慢，或许是身体虚弱导致的召唤师技能时效变短，泰隆跟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我伸向亲元的手。
　　这一瞬间，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混着雨水从脸上滚落下来，“不要，不要……亲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明明他只想带我去寻求治疗……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事情？
　　说到底还是怪我，都是我的错。
　　亲元仰躺在地上，缓缓抬了抬身侧的手，像是在回应我。
　　泰隆剥去我身上已经完全湿透的毛毯，把我抱了起来，“你的这个能力，还是那么碍事。”
　　说完他一记手刀砍在我后颈上，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TBC】————

对了，我把封面又重新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