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原火酒店的格局，是和大蛇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四方形的大平台，前边飘着三颗人头，可以随时加火，加伤，减盾。打大蛇的式神，时不时掉一张门票，傍午傍晚没了体力，花一票入场，——这是四个多月前的事，现在掉张门票像是中了奖，——靠柜外站着，稳稳的选了鸟姐；倘肯多带一个莹草，便可以再上一个想练的新ssr，或者两颗白蛋，就当练狗粮了，如果上个六星酒吞，那就能省一个火，但这些阴阳师，多是黑非酋，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欧洲来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上三四个六星ssr，挂机刷御魂。
我从十二级起，便在城外的业原火酒店里当兵俑，草爸爸说，我样子太傻，怕嘲讽不了欧皇主顾，就在第一层“贪”里做个三脸人头罢。前面的非洲黑酋，虽然容易团灭，但人拒不认输卷土再来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哪颗业原火人头没有转向同一面，下一个出手的是单伤还是AOE，又亲自将自动调成手动用单伤打，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不给三个红脸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草爸爸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网易策划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给兵俑加奶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兵俑旁边，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草爸爸是一副凶脸孔，非酋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夜叉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非叉是输出型sr而从不触发被动唯一的式神。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蓝紫色头发。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坦胸露乳，似乎缩水了十多年没有换皮肤，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八嘎雅蠛蝶之类，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夜，别人便从他大招和被动介绍里的“50%连续攻击，连续攻击加速度”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非叉。孔非叉一到店，所有出战的式神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非叉，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举起粪叉，对柜里说，“来三个红脸，加伤buff。”便消耗三大点鬼火。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又没出连击！”孔非叉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斗技大招只打一次，被对面吊着打。”孔非叉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那个不能算大招……普攻！……平a的事，能算大招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五成概率”，什么“御魂”之类，引得众式神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非叉原来也当过主力，但终于没伤害，又不会连击；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当狗粮了。幸而有一身好基础面板，便替非酋打打石距，换几个御魂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打不到几下，便连人带叉，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打石距人也没有了。孔非叉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打简单探索副本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连击；虽然间或没有鬼火，暂时平a打在兵俑上，但不出一回合，定然浪费阴阳师3个鬼火，连阴阳师一起**爸爸请出店外。
孔非叉吃过三点鬼火，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非叉，你当真当过主力么？”孔非叉看着问他的式神，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石距也打不过呢？”孔非叉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式神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草爸爸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草爸爸见了孔非叉，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非叉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R卡和N卡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有御魂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有御魂，……我便考你一考。花鸟卷的鸟，有多少概率加血？”我想，狗粮一样的式神，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非叉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告诉你，记着！这些技能应该记着。将来做六星式神的时候，辅助要用。”我暗想我和六星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有我们草爸爸奶也不可能给我升级；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80%的概率么？”孔非叉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花鸟还能加速，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非叉刚用粪叉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对面斗技的式神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夜叉。他便给他们一人一大招。对面吃完大招，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鬼火。孔非叉着了慌，伸开粪叉将鬼火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鬼火，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式神都在笑声里把他集火了。
孔非叉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神龛更新前的两三天，草爸爸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非叉长久没有来了。还欠我十九张票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狸猫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草爸爸说，“哦！”“他总仍旧是不连击。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挑战到欧皇结界里去了。5星结界的式神，打得过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被灯姐吸火，后来是被茨木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或许是喂了。”草爸爸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更新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三个绿脸。”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非叉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带一件破四套件破势，堆着速度，下面垫两个杂御魂，在六号位用三星暴击地藏像；见了我，又说道，“来三个绿脸。”草爸爸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夜叉么？你还欠十九张票呢！”孔夜叉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票，buff要好。”草爸爸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夜叉，你又费鬼火不连击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连击，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镜姬弹断的，弹，弹……”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草爸爸，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式神，便和草爸爸都笑了。我放水给兵俑少加了点血，兵俑放水来了一记普攻，打在他旁边的打火机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三个鬼火，举起粪叉，见他满叉是泥，原来他便用这叉走来的。不一会，他被红脸打败，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叉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非叉。到了年关，草爸爸取下粉板说，“孔非叉还欠十九张票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非叉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非叉的确被喂了。
写于一九一八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