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心难测Ⅰ
『人的恶意，究竟能可怕到什么地步？』
他梦到自己在全力向前奔跑。
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只有视野尽头遥远的一点光亮为他指明方向。他不记得自己已经跑了多久，在梦里感觉不到体力的流失，只有双腿麻木的交互着，妄图靠近那点光源。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四周的温度都开始降低。那是捕猎者正在接近的标志。
近了，更近了，冰冷的气息拂过耳边，他能感觉到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就差一点，他就要被抓住了！
冰凉的手搭上了自己的右肩，接着剧痛传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在这痛到极致的窒息撑过下一秒。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叶修，叶修…！”
视线从模糊到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周泽楷那张因过度靠近而放大的脸。
“……小周？”
见叶修醒来，周泽楷松了口气般微微塌下了肩膀，担忧的眼神无声询问着。
靠得太近了。
叶修借着对方的力坐了起来，头不自然的偏向另一边，“我晕了多久？”
“不到一分钟。”他伸手把叶修从地上拽起来，还颇为贴心的帮忙拍掉对方衣服上粘上的碎树叶。
“小周，你帮我看一下我后边肩膀上，是不是有什么？”叶修转了个方向背对周泽楷，顺手扒下了T恤的领子，露出因常年不见光而白皙无比的肩膀。
周泽楷凑近看了两圈，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怎么了？”
同样微冷的气息靠近，让叶修不由自主的缩了下肩膀。和刚刚在梦中体会过的完全不一样，周泽楷的靠近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一点恐惧和不安，只是心里爬过一点有些莫名的酥麻。
这是怎么了。
想不通就算了，叶修甩甩头，决定把这个念头暂时抛出脑外。
“没事，”他拉上了衣服，“刚刚好像摔到了，没受伤就好。”
周泽楷点了点头，还想问他刚才怎么会突然晕倒，叶修却已经朝着还倒在地上的朋友们跑了过去。
他只得按下心底的那点恍然，跟了过去。

好在都还年轻力壮，几人醒后只觉得身上有些酸痛，稍活动活动，也就缓了过来。
没过一会儿，方锐和张佳乐也一同从鹦鹉楼里走了出来，除了一脸迷茫外，看着并没有受伤。
“……所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确认了一起来的众人都并无大碍后，喻文州噙着一抹微笑问向叶修。
叶修也适时摆出七分茫然两分惊讶外加一分不解的表情，把问题还了回去：“你问我我问谁啊，我也就比你们早醒半分钟。”
话倒是不假，如果不算他在晕倒的那一分钟前一直保持清醒的话。
喻文州只是笑笑，瞅得叶修都有点心虚了。
站得稍远的肖时钦接完电话，沉郁在脸上好几周的担忧一扫而空，他笑着走近，“刚刚刘小别说，王杰希醒了。”
“然后，你们这群人就一窝蜂的跑去鹦鹉楼找线索？”听完众人叙述的王杰希挑高了眉，“我竟不知道你们居然会这么有勇无谋。”
不知是不是错觉，缩在喻文州身后的黄少天竟从还靠在病床上，连气息都还有些微弱的王杰希的眼神里看出了点慈父的光辉。
“谁说无谋了，我们可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小事情连他们实验室的对讲机都拿出来了，老叶也到档案室查了不少资料。就连我们队长，都专门跑去庙里求了护身符，虽然最后好像没有什么用就是了…”
喻文州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黄少天才堪堪住了嘴。
孙哲平看了看王杰希，觉得对方的却是没有什么大碍了，才说，“幸好都没事。”
张佳乐也跟着应和，说，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老王醒了就好。
“不过，你在鹦鹉楼遇到了什么？”喻文州问道。“怎么就晕在那儿了。”
“跟你们一样，在教学楼里完全迷失了方向。”王杰希有些无奈，他一个学药理的，怎么都想不到教室变换的规律竟然是进制转换。“我用了一点催眠和暗示，从柳非那里套了点话。拿这些问了个相熟的老教授，他推脱了好久才给我透了消息。说鹦鹉楼以前是真闹鬼的，刚开始文*革当年，闹的沸沸扬扬。”
“后来呢？”喻文州接着问。
“后来请了什么高人才压了下去，再具体的他也不清楚了。”
“那你写的纸条是什么意思？什么什么女，什么找什么的。”张佳乐想起攥在王杰希手里的字条，有些好奇。
“那几个词是从柳非那儿问出来的，我也不太懂到底是什么意思，在鹦鹉楼迷路后就想留下些线索。”王杰希摇了摇头。
“哈！还说我们有勇无谋！你自己留纸条还不是指望我们去找你，难道不是吗，别狡辩不要埋没事实！”黄少天捉住话里的矛盾就开始狂冒文字泡。
其他人不知道那几个词的意思，叶修心里可是门儿清。
女，闹事的是女鬼。1955，孟华入学的时间，也是她和林宵认识的年份。找，孟华从头到尾都想找到林宵留给自己的信。至于语录，大概就是暗示文*革？关于这一点，叶修并不能确认，但眼下事情已经完美解决，再去纠结这些也就没有意义了。
刚刚跟着肖时钦去看妹子的方锐这时也走了进来，告诉众人，小戴各项指标已经稳定下来，虽还没有清醒，但修养几天就应该能出院了。
叶修悬着的心这才算彻底的放下了来。

周泽楷不能离开荣耀校园，因此众人到市医院看望王杰希的时候也就没有跟过来。回到了学校后，几人互相嘱托了几句便各自分散，叶修一个人慢慢的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一点点的整理起了自己的思路。
这才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自己就从坚定的无神论者变成了对鬼怪之事习以为常，这样下去再过不久是不是就要除鬼降妖了？叶修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站在原地笑了一会儿才想起众人分别时，喻文州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吧，但没有说破，自己还能装傻充愣多瞒一时是一时。
不得不说这是因为自己的经历太过真实，完全没办法用“这些都是幻觉”来欺骗自己。身边多了个意气相投的朋友陪伴，也不是坏事。
只不过，孟华说过，再深的执念也终有一天会消散。她的不甘和及其凄惨的死状，让她的执念支撑她在鹦鹉楼里等了近六十年就到了头，最后甚至不惜汲取活人的生气用以维持自己的存在。
那周泽楷呢？那个看起来一直沉默寡言的青年，对待任何事物都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十年前莫名死在校园的人，连自己死法都忘记了的鬼魂，执念能有多深？
他会不会还来不及等到真相水落石出，就会消散？
认识周泽楷后不久，叶修就在网上查了不少鬼啊怪啊的资料，印象最深的一条是：如果鬼魂的愿望达成，便可或重新投胎转世，或者升入天堂。那倘若所求之事还未达成，执念就耗尽了呢？
结合孟华最后的样子，叶修纵使再如何不愿，“魂飞魄散”这四个字还是从他脑中冒了上来。
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叶修又掏出了手机给安文逸挂了个电话。
自己最近总听到有个女声在耳旁说话，连小周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话，那就应该真的是幻觉了。
想起早上那几乎是刺入骨髓的疼痛，事后又找不到任何一丝痕迹的肩膀，叶修依旧决定把这一切归于最近压力太大。由于神经衰弱导致的幻觉和幻听既然已经影响到生活，就不能不管了。
和医学院的学弟约好见面时间，叶修看了看表，发现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会儿。
昨天太过匆忙，查档案的时候连多看一眼十年前资料的时间都没有，晚上周泽楷还帮了那么多忙，想想就有些过意不去，反正上午也请了假，干脆趁这个时间去档案室查查小周的事情。

十月末的天气还有些炎热，离了林荫道的叶修不一会儿就走出了一身汗。眼瞅着开着空调的图书馆离自己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叶修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哎这位同学，能不能停一下，哎说你呢！别跑！”
埋头赶路的叶修突然被拉了个踉跄，蹦了几步才站稳。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女生抱着手站在他背后，面色有些不善。
“叫你半天了，没听见吗，跑什么跑。”那个女生撩了撩长发，看叶修一脸莫名，就指向坐在路边矮凳上的另一个女孩，“她脚受伤了，能不能麻烦你背一下送到校医院？”
“秀秀…！”捂着一只脚的女孩似乎不太赞成同伴的语气，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跳过来扶住了同伴的手才站稳。“不好意思呀，我们本来是来图书馆领书，没想到下楼的时候不小心崴到脚了。”她朝叶修吐了吐舌头，接着说，“秀秀要拿东西，没办法帮忙，所以能不能请你扶我一下？”
叶修瞥见堆在石凳上的一摞书，有些奇怪，“怎么让两个女孩子来拿书，你们班男生呢？”
“哎呀，这不是班里的，是帮我哥哥拿的教材。”女孩看叶修有些不明白的样子，笑了出来，“如果不愿意帮忙也没关系，我已经打电话找了别人，多等等就是了。”
叶修看着女孩肿的老高的脚踝，认命般叹了口气，看来今天又查不了了。
他背对女孩半蹲了下去：“上来吧，我背你去医院。”
在医生给女孩看伤的时候，等在门外的长发女生冲叶修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楚云秀，文科院的，刚才真不好意思，误会你了。要不是多亏了你，沐沐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叶修也回了个笑，“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希望伤不严重。”他朝诊疗室看了一眼，总觉得这个伤了脚的女生有点面熟。
就在他们聊天的间隙，医生已经给女孩上好了药。叶修和楚云秀进诊疗室时，校医正嘱咐女孩要冷敷，按时吃消炎药，不要过度走动等等注意事项。
女孩倒是丝毫不介意自己扭伤的脚，一蹦一跳的走过来又朝叶修笑着道谢，“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啊！我叫苏沐橙，留个手机吧，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
叶修刚想说不用麻烦了，苏沐橙这个名字就在脑子里滚了几圈，越来越觉得耳熟。
还未等他想明白，一个好听的男生就从门口传了过来。
“沐橙没事吧？”

叶修转过头，就看到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有着和苏沐橙相似轮廓的男人站在门口，神色有些焦急。
“没事没事，医生说只是扭到了韧带，休息几天就没事了~”苏沐橙完全没有一个作为伤患的自觉，单脚蹦着扑到了男人身边，被一把接住。她指着叶修说，“是他背我来医院的，他叫……呃…”
苏沐橙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指绕了两圈头发，“不好意思呀我还没有问他。”
男人笑的有些宠溺，他无奈的揉了把苏沐橙的脑袋，接着转向叶修，“今天谢谢你帮忙了。”
被接二连三道谢的叶修倒是有些无所谓，“别谢了，她没事就好。”
“我家妹妹从小就调皮，伤一下也好长记性，”男人眼里透着心疼，嘴上却不饶人，“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苏沐秋，新调来的教师，有缘说不定你还能听我的课。”
叶修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苏沐橙眼熟名字耳熟了。
是他们。
“苏，苏老师…？”叶修愣了一下，接着巨大的欢喜便席卷而来，“我一直都很崇拜您！！我叫叶修。”
苏沐秋也温和的笑笑，“你就是那个得了奖的叶修？”他想了一会儿，接着说，“你那个作品，创意不错，就是实用方面差了点，改进的空间还有很大啊。”
他说的就是叶修本科的毕设，那个凝聚了叶修大学四年心血的设计。他当然知道它还存在哪些问题，但突然被苏沐秋这么一说，自己依旧有些飘飘然。
那可是苏沐秋啊，那个在荣大读军械工程的硕士期间，就做出了被中科院直接认可的半自动步枪。那个型号的步枪改进后批量生产，没过几年就装备给了军队。现在更是以最小的年纪成为中科院院士候选人，前途简直无量。
叶修自打想学军工制造以来，苏沐秋就是他的榜样，用今天小姑娘们的话来讲，那可就是“男神”了。
更何况，今天他刚刚又想起了他们之间另一重关系。
邻居。
是的，他们小时候居然是一个院子里的邻居。
这还要从苏沐橙说起，当叶家双胞胎还在穿开裆裤的年纪，苏沐秋就上中学了，因此，比大小叶子更小一号的苏沐橙，就和两人成了玩伴。也是因此，叶修一看苏沐橙就觉得眼熟。
哪知道世事难料，苏家父母因为一场意外双双离世，留下两个没成年的小孩，举目无亲。
后来发生了什么叶修记忆已经不深刻了，只知道那对兄妹卖掉了房子，搬去了别的地方。
再后来，叶修叶秋双双长大，叶修为了理想四年没回家，童年的这份关系早就淡忘了。
所以哪怕苏沐秋成了他立志要超越的男神，叶修也没想起来他们之间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毕竟那会儿叶修太小，和苏沐秋压根没有什么接触。也无怪乎他没想起来崇拜了这么多年的“男神”居然是小时候那个邻居家的“哥哥”。
“那个，苏老师，你可能不记得了。”叶修难得有些紧张，“军区大院里，叶家的那对双胞胎，我是哥哥，叶修。”
“啊！！你是叶修！！！”苏沐秋只微微瞪大了双眼，而苏沐橙则是直接叫了出来。
方锐回寝室已有一会儿，甚至午饭时间都过了，叶修还没有回来。周泽楷想到上午他莫名奇妙的晕倒，不免有些担心。
而当他循着对叶修气息的微妙感应，跟到校医院时，担心变成了焦急。
怀着叶修不会真的受伤了吧这样的心情，急切地穿过走廊找到叶修时，看到的是他和另外三人相谈甚欢的场景。
刚放下心来，周泽楷就突然被一抹红色刺伤了眼睛。
叶修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红线，另一头竟系在一个男人的手上。
那个人他认识。
是他当年的同班同学，苏沐秋。
（tbc.

太太 刚刚lof更了吧？肿么洗个澡出来就木有了

楼楼，那根线……是月老的红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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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忘记更了。补上、
章四 心难测·Ⅱ
宿舍里，叶修正趴在电脑上头也不抬。
窗外虽艳阳依旧，但秋老虎却渐渐失去了前几日的威风，现在正恹恹的散发着最后一点余热。
窗内的空调还在敬业的吹着，整个寝室里安静的只剩电器运作的呜呜声，以及机械键盘的噼啪声。
他的左手五指翻飞，右手甩动鼠标，动作行云流水，一个个符号和线条流畅的依次出现，在黑色的背景下划出色彩斑斓又规律无比图形。
叶修的手本身就生得很好看，白皙修长，丰润均匀。若不是由于骨节分明，光看手的话或许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双女孩的手。
现在，这双细腻灵巧的手正像飞在钢琴蝴蝶一样，速度极快的在键盘上舞动着。
周泽楷就坐在一旁，看着这双手入了迷。
他本就是个安静的人，生前就不喜欢被太多关注，因此也养成了躲避他人视线的习惯。变成鬼后更是被无视了个彻底，捣乱都翻不出水花来。若不是叶修，大概至今还在宿舍里百无聊赖的徘徊，直至力量耗尽，世间再无此人。
自己的存在只有他知道，叶修最亲近的也只有自己，原本还庆幸着自己和叶修这样的关系是最特别的，直到那根红线的出现。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停驻在那一抹红色之上，莹白的无名指根拴着的红色丝线太过显眼，而这红线的另一头连上的却是自己当年的好友。
就在叶修昨天见完苏沐秋之后，就从头到尾弥漫着迷弟的气息。虽没有特意去吹嘘，但提起那个人的时候，叶修眼神里闪过的光让周泽楷觉得无比刺目，使他第一次产生了“不想见到叶修”这样的想法。
也让他十年以来都稳如枯井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如果我还活着…”这样危险的想法。
凡精魂者，不可轻动妄念，若生贪欲，轻则灰飞烟灭，重则天降神罚。
可惜现在，对鬼神之事的了解程度纯白如一张纸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些。
他只是心里憋了口气，被一根细细红线梗在那里不上不下，忍了又忍，还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叶修。
“周啊，你就没换过衣服吗？”叶修检查了一遍图纸，存好CAD文件,突然没由来的来了这么一句。
周泽楷被叶修从深思里拔出来，一时有些迷茫。
叶修指了指他身上的白短袖和米色棉质七分裤，表情有些微妙，“我一直都想说来着，实在是憋不住了。”
周泽楷以为叶修嫌他穿的土，毕竟十年前的审美和现在的有着天差地别，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耳朵，“死的时候，就穿的这个。”
叶修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想多了，“我是说，你虽然不会出汗，但天天看着你穿这一身，我都忍不住想帮你洗了。”纵然再不在意穿着，但叶修作为新世纪五好青年，爱干净是家里从小调教出来的基本礼仪。
之前还不觉得，但在满是灰鹦鹉楼里滚了又摔了之后，自己的衣服又是土又是破洞脏得几乎没眼看。叶修几乎是废掉了大半瓶沐浴乳才洗干净身上的土腥味儿，衣服更是直接扔了。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一转身，看到周泽楷还穿着这套没换，立马就有点受不了了。
他莫名想起了小时候，下雨天在外玩了一身泥巴回家又不肯洗澡的小点。
“你爸妈挺疼你的啊，他们就没给你多烧几件衣服？”知道父母并不是小周的禁忌话题，叶修提起来自然没有压力。
“呃……”如果不是语言能力的限制，周泽楷真的非常非常想告诉叶修，当他看到父母给自己烧了满满两大箱绣着绢花绿绿红红的寿衣寿帽还有黑布鞋的时候，自己内心那满溢出来的凝噎两个字究竟是怎么写。
“没有。”他果断选择回避。反正这身又穿不坏，他想着，丑是丑了点，谁让他那天晚上刚刚洗完澡就……
等等。
晚上？
“叶、叶修…”周泽楷突然露出了点无措的神色，揪住了叶修的袖口。“我好像，突然记起来一点…”
“是什么？”叶修站了起来，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苏沐秋到荣大自然是要代课的，本二机械工程基础的代课老师突发疾病，学校一下找不到人来替，这才被他瞅住机会。以几乎是把自己的实验课题丢着不管的态度，跑来荣大教书。
当然以上这些叶修暂时不知道，他只从苏沐橙手里要来了她哥哥上课的时间表，也不管这门课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一旦和自己的课程没有冲突就跑去旁听，想从苏沐秋的讲解中找到和不同的思考方式用以提高自己。
这样一来叶修就更忙了，不仅要完成自己研究生科目的学习，还要跟进陶轩那里的课题进度，以及时不时被自己的导师拉出去应酬。
等他忙完了这一阶段，好容易喘口气，才发现王杰希都出院好几天了。
叶修摸摸鼻子，趁着刚过晚饭的时间，赶紧拎了袋水果就去敲门。
“我说王大眼，你这两天情况怎么样？”待坐稳后，叶修端起王杰希给他倒的茶水边吹气边问，“这什么茶啊味道这么怪。”
“党参黄芪花生衣，”王杰希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惹得叶修直发笑，“我没事，这茶泡给你的。”
“哈哈哈哈说你是王半仙，你还真给自己挂了个狗皮膏药的幌子啊，怎么，西药不学了改行当中医了？”
王杰希斜睨了他一眼，一双并不完美的眼睛此时显得有些深邃。
“怎么了这么看着哥，”叶修把茶杯一搁，长臂舒展，接着抱手靠上了沙发。“被哥的魅力迷住了？”
王杰希呵了一声，也放松了神色，转开目光， “叶修啊，”他语气淡淡，但说出的话却让叶修心里一惊。
“你最近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什么？鹦鹉楼那个不是解决了吗。”叶修一愣，不自觉得坐直了身体。
王杰希并没有回答，只轻轻吹了口杯中茶叶，又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水汽让他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叶修反而镇定了下来。
“王半仙准备走神秘深沉路线了？听哥的，这个型不适合你，偶像包袱太重，换一个吧。”
“不要和那些东西纠缠，”王杰希的视线依旧没有从茶杯中抬起来，“更别轻易答应任何请求。”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终于望向了叶修，语气是难得的严肃，“你自己照照镜子瞧瞧，都成什么样子了。”
等叶修摸着脸推开自己卧室门的时候，周泽楷正在一脸兴奋的戳着他随手扔在桌子上的一支铅笔。
看见叶修回来，周泽楷立刻把他拉到桌边，“你看我能碰到东西了！”说着就用指尖拈起铅笔，那支小小的木质铅笔果真顺着他的力道离开了桌面，可惜上升不过十厘米左右就又啪的一声掉了下去。但这根本不会妨碍那个鬼魂此刻雀跃的心情。
“看，我真的拿起来了！”
见周泽楷开心得说话都流畅了许多，叶修也被感染了些许笑意。
“这是好事啊，”他笑着拍了拍周泽楷的肩，忽然福至心灵，“淘宝会不会用？你看看男装，遇到喜欢的就打印下来，我烧给你。”
周泽楷望着叶修，眉眼弯弯，笑得一脸满足。
“好的呀。”
叶修也勾着嘴角摇了摇头，怎么感觉这人还像小孩一样，有新衣服就这么开心。
窗外夜色深沉，玻璃上诚实的映照出屋内的暖光。
就在不经意间，叶修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眉目微倦，脸色略显苍白。
他突然不受控制地望向开始摆弄起鼠标的周泽楷。
等着电脑开机的那个青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双颊因激动而微红，眉梢间都写满了喜悦。
只不过是能碰到东西，就开心成这个样子么。叶修神色有些深沉。那么，是从什么时候起，在周泽楷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最初那股阴沉的死气了？

“——事情就是这样。”说出了一直沉郁在心中的东西，叶修也感觉轻松了一些。
安文逸推了下有些下滑的眼镜，看了一眼这位帮过他不少的前辈。“按照症状来说，确实有些像幻觉妄想症。叶前辈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吗？还是吃错了什么药？”
叶修有些焦躁的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想起这是在室内，只好把抽出了一半的烟盒又给推了回去。
“没有，最近睡的很好，我又没病，怎么会乱吃药。”
“口唇期欲望没有得到满足？”
“………………说人话。”
“我是说前辈抽烟，”安文逸露出一个笑容，“一岁半以前饿过的人，会导致长大后嘴巴里总想嚼点东西，变的爱吃零食，或是染上烟瘾。”
看叶修一脸无语，心理学高材生关心道，“毕竟抽烟伤身体，前辈试着用别的东西代替吧，零食什么的都行，只用满足嘴巴痒的欲望，不一定非要抽烟的。”
被比自己小的后辈这样劝谏，叶修倒也没觉得脸上挂不住，“行吧，我以后少抽点就是了。”要说小时候是不是挨过饿，他是记不得了。但只要一提叶秋，就能立刻想通，双胞胎抢吃的多正常的事儿啊。不过这不是现在的重点。“谈正事，我这病有的治吗？”
转移话题失败，安文逸也不气馁。他这次来本就是希望给叶前辈解决困扰，聊聊别的是可以缓解压力，但最重要的还是幻觉问题。
“我怕是没有能力帮你，”安文逸叹了口气，“毕竟我还只是在本科实习期，没有足够的经验和资格给前辈做心理辅导。加上我和前辈还是熟人，就更不能做了。”
“还有这个讲究？”
安文逸点了点头，“当然，熟人做催眠之类的会影响效果的。”
“还要催眠？”不会被催眠后把小周的事情给说出去了吧。
“也不一定，要看具体诊疗结果的。”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发了条消息出去，“不知道前辈听说了没有，我的导师从国外回来了，这段时间正好在学校里，我可以试着帮你约一下他。”
叶修想起了一个月前吴雪峰跟自己说的，他一个学心理的朋友刚从国外回来，叫什么来着…
“你导师是不是姓方？”
“对，就是他，看来前辈也听过。”自己的老师被尊敬的前辈提起，安文逸语气里多了点自豪，也不管隔行如隔山，叶修听没听过他们心理学的事情，兀自介绍了起来，“就是那个刚刚在国际心理学会议上发表了论文的，方明华方老师。”
（tbc、

章四 心难测·Ⅲ
周泽楷坐在床边，就着窗外的阳光捧着一本书安静的看着。每隔一会儿，就见他只维持着捧书的姿势，不见动手，书就被翻过了一页。
自那次能碰到东西以来已经过了十余天，周泽楷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说能摸到实物，就像现在这样捧着本书看一下午也不成问题。
大概就是林宵说的，所谓的“功德”吧，他想，当他们给自己说了“多做好事”这样的建议后，周泽楷就尝试着去帮助一些人。从挡住将要砸向老人的足球，到招一阵风吹下女孩子们被卡在树梢的羽毛球，各种“好事”做完后，他总会感觉到有一股小小的暖流漫过胸口。而经由这股暖流，他发现自己的“意念”也越来越强。
周泽楷小小的笑了一下，抬头偷偷的瞄了一眼坐在桌边正对着电脑奋笔疾书的背影，摸着身上的新衬衫，愈发觉得对现状无比满足。
叶修前几天从淘宝上拷了一堆男装照片，冒着差点被宿管发现记过的风险，趁夜躲到宿舍楼顶烧给了他。
想到对方一边吐槽他一个三观端正的入党积极分子居然干这种封建迷信之事，一边按着自己的指示用粉笔画圈写名字，还对着万年历查了生辰八字那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样的场景在短短几天里，就成了他们的习惯。对于不确定那些“幻听”是否真实的叶修来说，周泽楷更是成为了安全的保障：他写着作业，对方守在身后，就算真有什么危险，周泽楷也能第一时间发觉并且尽最大努力阻拦。
叶修本来想想抢在今晚前赶完手上的这个作业，忽然听到背后的笑声，也就停了笔。他看了一眼周泽楷手里捧的书，《人体工学及其发展简史》，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这本书有什么地方值得笑成这样。
恕他一个工科男词穷，叶修从周泽楷脸上读出来的神情，翻遍他的词库大约只有一个词能精准形容，“荡漾”。
“你笑什么呢？”
周泽楷看对方回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嘴角弧度更深，头顶几缕不太服帖的头发随着他摇头而跟着晃动，“没呢。”
叶修腾的生出了点心疼来。
他怎么还能这么快乐呢，明明，生前被那样对待……
这几天，叶修趁着周泽楷出去转的时间里飞速的查了下汞中毒的症状，越看越心惊，越看心越凉。
头痛咳嗽、身体浮肿什么都还是轻的，严重下肝肾衰竭，骨骼脆化，神经系统出现障碍甚至全身溃烂都有可能。叶修甚至想都不敢想网上那些图片，因为他一旦想到那些斑点可能出现在眼前这个笑的很干净的青年身上时，就忍不住想把那个凶手拖出来千刀万剐。
周泽楷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值得被这样伤害？如果没有遇到这样的事，那个和自己讨论专业课题时，眼睛都会亮起来的他，是不是也会在专业领域上一鸣惊人，是不是也能成就属于自己的一份荣耀？如果自己早十年出生，会不会就能早一点和他成为挚友，能不能在他被下毒之前保护他？他就没有不甘心过吗，没有想过要报仇吗？
可惜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如果，叶修也只能压下心里那绵绵密密像被针扎一样的心疼，努力扯出个笑来。
“小周不愧是移动衣架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他都不敢再问周泽楷是不是还记得生前的事，那会儿他的记忆里大约已经被完全摧毁了，所以才一点也想不起来凶手是谁。
“没，叶修选的好。”
“哪儿能啊，我就顺着销量排行弄了些淘宝爆款，”他又努力笑了笑，“有没有想吃什么？我妈他们扫墓总会供点东西，想吃什么跟哥说，买给你。”如果可以，叶修是真的想尽自己能力，尽量对他好一点。
“没…”周泽楷赶紧摇头，他已经够麻烦叶修的了，实在不希望他再专程为自己做更多。
叶修却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一样，笑着说，“跟我还客气什么，再说了，买的东西供完了我不是还能吃吗。你就当是替哥改善生活了。”
周泽楷却突然红了脸，他赶紧借着点头掩饰。
“那，小笼包。”
和叶修同吃一份食物什么的………
他觉得脸都烧起来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学设计的又不像其他科目，美好的校园时光总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的课题。加上叶修又是搞机械的，几个设计堆下来简直算到心力交瘁，直呼理工狗没人权。打着慰劳自己的名义越吃越高级，食堂打饭十块以下的直接无视不说，还从亲弟弟那儿讹来不少进口零食——大学期间就开始投资并且狠赚了几笔的叶秋，总怕他亲哥在学校里过的苦，这下总算给他了投喂的机会——倒惹的同寝的方锐眼馋无比，几次摸进叶修房间当着他的面挑挑拣拣嫌弃一番，最后再摸几包零食扬长而去，还要说怕叶修吃成猪被妹子嫌弃所以帮忙分担一些。搞得叶修哭笑不得直呼猥琐，最后更是更给了方锐“点心大大”的外号。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段时间，叶修重拾了和苏沐橙儿时的关系，又和苏沐秋迅速滚熟，才知道心里的男人原来现实中不仅妹控，还是个**。
同样对军工器械的向往和对专业的执着让这两个青年很快引为知己，叶修遇到难题除了和周泽楷讨论外，更多的是跑去找苏沐秋而不是他自己的导师陶轩。这事不知是怎么传到陶教授耳朵里的，他觉得失了面子，莫名就矮了苏沐秋一头，于是几次故意都摔着叶修的设计图鸡蛋里挑骨头。
叶修也是无奈，之前只听说陶教授为人和善，资历又老，才想尽一切办法申请到他作为自己的研究生导师。哪知道那些好性格都是他做给外人看的表象，实际上心眼小火气大，还是个会贪没学生研究成果的伪君子。
陶教授对他其实也还不错，该给的资源都给了，该教的东西也从不藏私，就是为人方面真是不好说。遇到这样的导师，叶修除了比过去更努力外什么办法也没有。

这段时间里警*方一直没动静，倒是周泽楷那边，有了新的进展。
不知是否是力量增强的原因，周泽最近楷逐渐想起了一些生前最后几个月里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想起来生前所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他想起来的东西都是碎片式的，根本不连贯，经过了叶修的分析和推敲，总算一点点的还原了当时的情况。
那一晚，他在宿舍洗完澡，就有人来约他出去。那时候周泽楷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糟糕，原本是不愿意这么晚还往外跑，无奈对方又是劝又是拉，把他带到了一个小树林里。后来似乎又来了个女生一直跟他说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周泽楷原本就被头痛折磨的心烦气躁，大约是被激得不耐烦了讲了两句不好听的话，结果就吵了起来。
等叶修再问接下来的事情，周泽楷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清了。
别看这点东西似乎对找出下毒的人没有什么用，就这样语焉不详的结论，还是叶修和他整整讨论了两天的结果。
而叶修说是可以查学生档案，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结论。除了看到周泽楷曾经和苏沐秋是同班同学时惊讶了一番外，几乎就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不过叶修转念一想，既然他们认识，说不定就能从苏沐秋身上套出点什么。只是每回叶修隐晦的向他询问这件事时，那个课下一直笑吟吟的苏老师总会在一瞬间敛了神色，然后一脸高深莫测的盯着叶修看。
几次下来叶修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这件事就憋到了心里。
直到那一天。
“方老师，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等了大半个月，才在安文逸不遗余力的周旋下，等到了方明华的约见。在做完了一系列咨询和测试后，叶修终于忍不住问道。
方明华温和的笑了笑，顺手给叶修面前的茶杯续上了茶水。
他们现在在方明华的私人办公室，配置和陶轩几乎一样，都是一边放着办公桌，角落里摆着沙发和茶几。与陶轩不同的是，方明华茶几上摆着的只是普通的烧水壶和粗瓷茶杯，和陶教授那一整套黑檀实木茶盘加龙泉青瓷茶具相差了不知道几个档次，倒是给人一股亲切之感。
据安文逸说，方教授一般不会给陌生人做心理咨询，除非是朋友介绍或者案例令他特别感兴趣。而他约朋友到办公室边喝茶边聊天，会比在诊疗室一板一眼的治疗让人更放松，减少病人心理上的抗拒。
本来这次小安自己都是不抱希望的试试，没想到自己一说叶修的名字，一直噙着笑拒绝的老师立刻改变了注意。只是因为方明华实在太忙，这才拖到了今天。
“按照你的说法，出现幻听的现象并不频繁，甚至最近两周都没有出现？”
叶修点头，“是的。”
“根据你的测试显示，你目前的精神状况在正常值范围内，只是有些压力过大。”方明华笑着看着叶修，“年轻人爱学习是好事，可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啊。”接着朝他推了下一直摆在茶几上没有动过的茶点。
“尝一口吧，我老婆特意做的。”
特意？叶修抽了抽嘴角，看来这个方教授夫妻感情相当和睦。
叶修捻起一块点心，左手接着咬了一口，入口酥脆，香而不腻。“非常好吃，您夫人手艺真好。”如果可以让我带回去给小周尝尝那就更好了。
“我内人就喜欢做这些，还开了个蛋糕店，要是她知道有人夸她手艺好，肯定特别高兴。”方明华笑容更深，眼里是明晰可见的得意，“所以，我想大概是你之前发现死者那件事，导致心理负担过大，从而产生了幻听。是那件事之后开始的，没错吧？”
叶修几口解决了小巧的点心，抽了一张纸擦手，“是这样的，您的意思是，现在这件事对我已经没影响了，所以幻听之类的自然而然就好了？”
方明华却又摇头，“不一定，你之前都因幻痛疼晕了过去，说明病情非常严重。虽然现在没有症状出现，但并不代表没有影响。”他顿了顿，眼睛直直的望向叶修。“比如，你最近和苏沐秋走的很近，是为什么？”
叶修怔住了。方明华的眼神似乎洞察了一切，柔和，又不容拒绝，在这样的眼神下，似乎说什么都是掩饰。
“我……”
“别说是为了讨教学业，年轻人，不要试图在心理学家面前掩饰什么。”
叶修定了定神，“我听说他和周泽楷是同学，所以想向他打听一些当年的事情。”怕对方不知道周泽楷是谁，紧接着解释，“就是那个我发现的死者，这件事我很关心。”
就在叶修说完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变了，就算方明华表情没变，但眼里藏着的那点的寒意却消失了。
“你知道吗，”方明华似乎有些疲惫，“当年小周，也很喜欢吃我内人做的点心。”
这下叶修反倒有些不敢置信。
“您说…什么…？”
“那会儿她还是我女朋友呢，我都没吃到几个蛋糕，全被那群小的给分了去。”记起往事，方明华显得有些忿忿，但马上又笑了，“苏沐秋什么也没跟你说吧？也是，毕竟我们都怀疑过他是凶手。”
“您说什么？！”两句同样的问话，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
“你不知道吧，苏沐秋后来成名的那个作品的课题，在小周生前一直是他们在合作。”
叶修脑子里一片混乱。
“周泽楷出事后，课题的成果却被他一个人独占了，你说他的嫌疑大不大？”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不敢置信地直愣愣盯着眼前的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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