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平心而论,我和江鸱之间,除了我很黑他很白以外,其实有很多共同点。
他从六岁开始弹钢琴,我早他一岁,五岁开始拉大提琴,我母亲是国内知名的音乐家,师从他的外婆。他比我早出生三天,逼着我叫他师兄,我却坚持说我是师姐。我们每次见面都会因此大打出手,我使出九阴白骨爪,把他抓得鼻青脸肿,然后转眼就哭着跑到他的父亲面前,抱着他熨烫得笔直的西装裤号啕大哭:“江鸱哥哥打我!”
江鸱不知道被他爸爸痛揍过多少次,他还被惩罚打扫别墅外的街道。秋天的时候樱花树叶落了一地,他好不容易将它们扫成一堆,我“一二、一二”地踏着正步从上面踩过去,又将叶子踢得四处飞扬。
偶尔我们俩也有和解的时候——
每天夜里八点,是我和江鸱的练琴时间。我总是狼吞虎咽地吃完晚饭,将筷子和碗朝脑后一扔,“叮叮咚咚”地跑上楼,“呜”一声拉响大提琴。而下一秒,对面就会响起一道悠长的钢琴声。
就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暗号,我低下头,看着乐谱,咧开嘴笑。
有了江鸱的陪伴,每个夜晚都变得熠熠生辉,我在琴声中畅游,觉得可以乘着它们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妈妈出奇地喜欢江鸱,每天都要训斥我:“在人家江鸱面前注意点形象,吃东西要细嚼慢咽,不要没大没小地叫唤,头发要编成辫子才好看。”
“才不要呢,我干吗要为了江鸱那个小白脸改变自己。”我满不在乎地说。
我妈无可奈何地摇头:“臭丫头,以后你会后悔的。”
1999年的最后一天,一整个世纪的欢笑与眼泪,在我和江鸱的魔音二重奏下宣告结束。
远处的焰火一阵阵腾空而起,在湖面的交映下越发美丽,绚烂夺目,惊醒了藏在地下的众生。
春天就要来临了。
我和江鸱上了同一所初中。
按照身高排序,我坐第一排,他坐最后一排。
我天生丽质,刚进学校就被男生们众星捧月地奉为公主,还有高年级的学长来教室门口堵我。他们正好挡住了江鸱的路,他拉了拉书包肩带:“麻烦让一让。”
学长瞟了他一眼:“小子,你帮我把莫莫叫出来。”
江鸱转过头,掀起眼皮看向我,然后面无表情地说:“还是算了吧,她看样子更想要解试卷上的那道数学题。”
“少废话!你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鸱皮笑肉不笑地说:“还真有点关系,那边那位半个小时解不开一道不等式的丑丫头是我妈给我钦定的儿媳妇。”
“扑通”一声,我摔了个四脚朝天。
而江鸱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也真的有女生吃他那小白脸的一套,不管他走到哪里,都能引起一大片**少女的尖叫,就连班主任都对他特别宽容。
我走到女厕所,听到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刚刚江鸱在偷偷看你哎!还欲言又止了半天!脸都红了!他肯定是喜欢你!你那么漂亮!”
另外一个女生用嗲嗲的台湾腔回道:“没有啦,不过好奇怪哦,我每天都会在教室门口遇到他,说起来还蛮巧的。”
“肯定是专门来看你的啦!不要不承认了!”
我往镜子里瞄了一眼“说起来还蛮巧的”,冷笑着说:“我想他刚才确实是在看你,也确实有话要对你说……”
我对着正在抹口红的她们灿烂一笑:“你、裙、摆、扎、进、内、裤、里、了。”
我和江鸱把人生过得大摇大摆,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整天背着大提琴的女生和钢琴弹得很好的男生。
学校每年的庆祝晚会一定是我和他压轴,合奏《献给爱丽丝》,又高雅又落俗,人人都喜欢。
我母亲的好友珍妮教授曾听过我的演奏,连连称赞,这件事还上了维也纳的报纸。十四岁的天才大提琴手,就连北京的乐团也向我抛出橄榄枝。
媒体采访差点挤破教室的门,我的同学们都成了我的头号粉丝,想方设法找我要签名,个个都以认识我为荣。
我用高傲的语气对江鸱讲:“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大提琴是什么,音乐是什么。”
那时候我其实并不知道,大提琴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伦敦交响乐团到香港演出,那是他们这么多年首次来到中国。
江鸱买了两张VIP票,送给我做生日礼物。
“江鸱,”我说,“我们私奔吧。”
江鸱当时正在翻乐谱,手上一用力,笔尖划破了纸。他目瞪口呆地转过头看我:“莫莫,你发什么疯!”
“走嘛,跟他们一起的话又是那一套,购物购物购物,好无聊哦。听说香港的车仔面很好吃,我妈妈肯定不让我吃。”
“你妈知道了肯定会掐死你。”
“所以你带我去啊,”我理所当然地说,“这样就是你妈掐死你而不是我妈掐死我了。”
江鸱一脸无奈。
我们在黄昏时落地,机翼倾斜,夕阳给云层镀上一层温柔的红色,然后渐渐散开。
江鸱带我去维多利亚港边最高的楼顶吃晚饭,这里要提前两个月预约座位。牛排放在火炉上慢慢烤,我和江鸱面对面坐着。头顶是透明的玻璃,虽然看不见星星,但灯光倾斜下来,也算是流光溢彩。
我抬起头凝视江鸱,他身后就是璀璨的维多利亚港,聚集了一片人。他看起来是那样英俊,一双漆黑的眼,就像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任何人。
等到月光洒下的时刻,我们身旁那桌的女生忽地发出惊喜的尖叫。我转过头去,看到穿着燕尾服的服务员推上五层的蛋糕,还有巨大的玫瑰花。而女生对面的男生单膝下跪,举着戒指虔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