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人说，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突然好得反常时，要么是想表白，要么就是有事相求。
这话放在沈清司身上应该是——如果他对案件之外的事提起兴致，本身就是一件极度反常的事，他要么是有事相求，要么，还是有事相求。
所以沈清司对自己从早上殷勤到现在，实在是让人想不通。但当墨夜旁敲侧击地问询，沈清司目光闪了闪，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他请她吃甜点不是很正常吗？
墨夜打量了眼这家叫做Memory的西餐厅，低奢的装修，雅致的环境，又处于极金贵的地段……消费应该不菲。
只不过既然他这么想买单，她实在是没有理由不成全他。
店内铺设了一整块的纯白绒毯，复古的壁灯散出橘黄的光，一圈又一圈毛茸茸的光晕落在银色蜡烛和暗纹花饰的精致银餐具上，装点的花束和到处散落的玫瑰花瓣营造出浪漫唯美的气氛。
墨夜并不吝啬她的赞赏，“品味还不错啊。”夸奖是一回事，她并不相信这个高智商低情商的大侦探突然开窍，有这样的情调。
沈清司可不是个有什么所谓浪漫情怀的人，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每次遇到这种场景都没有什么好事发生，鬼知道他这次又在打什么主意。
何况对他的演技她实在不敢恭维，即便眼前这个少年睿智聪敏，撒谎这一方面确实不是他的强项。看到他又这么一副难以启齿急死人不偿命的模样，墨夜叹了口气，“关系我都打点好了，明天出发？”

“嗯？”这次沈清司微微一怔，一时之间没跟上她的思路，墨夜很满意他的反应，“除了最近一直没有解决的‘失血死’案件，我还真想不出来什么能吸引你，大侦探。”
沈清司在一周前受曾经在诺丁汉大学的同门师兄德川新野邀请，参加犯罪心理和刑侦案件研讨会。而在这前后几周时间内，艺能界接连发生了三起‘失血死’事件，出事的都是一些接拍了和吸血鬼题材有关的专辑、封面、电影的明星艺人，案子还没有解决，影视圈新贵爱德华和晴海茉莉不听劝阻，接拍了一部影视剧。
这倒没什么，问题是有传言说作为拍摄地点的那座古堡是法国一位伯爵名下的，因为种种原因，上方施压，京都警部插不上手。以沈清司对难解案件的痴迷程度……不用考虑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案件。
沈清司正要说什么，桌面上手机振动，在精致的餐具旁旋开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墨夜扫了眼，拿起手机起身。“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一个侍者正端着托盘从桌旁经过，“哎——”沈清司蹭得一声起身，却也来不及提醒，眼见着他们撞上。
墨夜一时之间也来不及闪躲，手肘却感到一个力道传来，一瞬间的失重，她被人扯着旋开身，跌进一个人的怀里，那人挡在了她身前。
岩石杯里的酒水洒了出来。那人适时地松开她，虽然举动似乎有些失礼，但他的举动清明，让这种有些亲密的动作暧昧全无。
“你没事吧？”男人的声音低沉，机具磁性的嗓音性感迷人，只不过语调清冷，说不出来的轻寒寡淡。
沈清司略微吃惊地看到，他一出声，墨夜微微一怔，抬头的一瞬间，眸底划过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2.
暖色调的灯光在冷俊的轮廓上镀上一层浅淡的光晕，驱散了眉眼间的清冷，眼前的年轻人深邃的眼眸明澈，俊逸的脸庞轮廓精致得如同一座玉石雕像，唇畔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便让人感到无形的气场和距离感。
温和和冷厉，淡薄和深情，以一种不可思议地方式完美的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Ri……”墨夜张了张唇，舌尖卷起，唇齿间弥漫的全是思念和苦涩，可就是那一瞬，她却像失声了一样，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学长，你没事吧？”这边的变故很快引起了远处女孩的注意，她像是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扔下方巾跑了过来，“没弄脏您的衣服吧……”
“我并没有事，爱莎，别这么急。”望向少女的那一刻——墨夜清晰的看到——他的眼底，是快要溢出的宠溺和温柔。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海潮一般翻涌，快要把人溺毙了。墨夜突然感到无比的讽刺，像是遭到了戏弄一般让人懊恼，她低眉，自嘲似的扯了一下唇角。
“刚刚多谢，先失陪了。”她客客气气地向他道了一声谢，转身出去接电话。她的神色还是不起一丝波澜，和往常无异，目光淡漠得像清冷的月光，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提起一丝兴致。
沈清司的眸子一转，平静的坐了下来，恍若对此未有觉察。如果不是他清晰地看到她那片刻的失态，他不会相信她也能露出这样的神色。
大概是侦探的共性，难以控制的好奇心，无时无刻不观察敏锐，随时随地的细致分析。所以并非对墨夜的私事多么感兴趣，沈清司只是习惯性地把她剖析了一遍，然后在她落座后依旧若无其事地和她聊天。
认识的时间有一年多，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他还真的是从来没见到她如此失态过。
他对这个女孩了解并不算深，墨夜这个人，真的摸不到深浅，但他清楚这女孩背景颇深，所以这次的事只要她开开口没什么难处。基于曾经一些事的缘故，他也不再过问她的来历。
不过就刚刚的事，傻子也能看出来她和那个年轻人有渊源，而且关系匪浅。

因为对她的脾气沈清司还算了解，不想提的事，不提最好。所以闲扯了这么久，他也没问。
但事实证明，好奇可以说是一种通病，几分钟后，他迟疑了几秒钟，“墨夜，你刚刚……”
墨夜抬头不冷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袅袅的雾气升腾，氤氲了她的眉眼，Espresso的浓郁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沈清司突然觉得这话自己不该问，他其实猜得出大概，没必要多此一举的验证一遍，像是在戳她的痛处一样。
沈清司正有些后悔地想要扯开话题，对面墨夜悠悠然地继续搅动着手中的咖啡匙，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我记得你的宝贝女朋友昨天约了你，你当时正兴致勃勃地打电话给你师兄解释案件，已经让她不太开心了，今天要迟到试试看吗？”
沈清司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眼腕表，脸色变得复杂，像是吃了什么怪异地东西，百味杂陈。
“你自己结账。”银行卡拍在桌子上，他几乎是起身就跑，也不得所谓的礼节和风度。
墨夜轻啜了一口杯中的咖啡，也不抬眼，“你的外套。”
沈清司又转过身拎起外套，有些哭笑不得，所以说不提最好——女人不该得罪，记仇的女人尤其不该得罪。
墨夜放下咖啡匙，轻轻向后靠去，视线落在了微微漾起涟漪的液体上，她淡淡地看着摇晃的影像，任由咖啡一分分冷掉。
“结账。”

3.
出了甜品店已经是傍暮时分，晚风如同绸缎般轻柔拂过天际，流云晕染如少女红丽的脸颊。樱花已经开过了最繁盛的时候，前段时间纯白和殷红掺杂，花香与美景交融在一起，现在已经是繁华落尽。
墨夜随意的瞥了一眼玻璃橱窗，眼神淡淡地掠过，短暂的停留，眸底的寒意一闪而过。
她的脚步渐渐放缓，慢悠悠地走进一条小巷。狭窄的小巷光线似乎被截去了，阴暗、潮湿，弥漫着怪异的味道。常人感受不到的气息渐渐近了，墨夜勾唇，唇角漾起一抹冰冷嗜血的笑。
“哗——”墨夜转身，眼前冰冷刺目的刀影掠过，一阵银色粉末被风扬起，晶莹的色彩在灯光下美得不真实，像一场虚幻的梦。只是无人知晓，这是短暂的生命。
“***。”薄唇轻启，冷冷吐出两个字，她没有丝毫怜悯地踏过地上的粉尘，“那些老家伙还真是不让人安生呐。”
这些监视者的本意应该不是她，应该是下午的见面让自己被顺势盯上了。欧洲那边的眼线还真是阴魂不散。
只是她刚刚并没有出手，来人虽然动作很快，她还是看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银灰色的及肩发，纯白的旗袍，迅疾利索的身手，来去悄无声息。
墨红色的眸子终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静静离开。

4.
东京郊外 德里克城堡
薄如蝉翼的纱帘后还有一层厚重的窗帘，两层窗帘隔断了阳光。室内亮着灯光，从窗帘细小的缝隙里隐隐透出光亮，却在正午阳光下被隐匿了痕迹。
海伦娜推门而入，精致的脸冷若冰霜，虽然失了血色，却依然精致得像是一座玉像。
“西泽尔①，为什么每次行动我都要遇见你？”
她纤细的手指撩起鬓角的长发，毫不掩饰自己厌恶的情绪，语气中透出一丝不耐烦的味道。
正翻看着文件的金发男人闻言太抬眼，文件被他顺手扔在了一旁，西泽尔耸了耸肩，他对海伦娜一向也不客气，毒舌的功底发挥的淋漓尽致，“莉娜②，你那么有自知之明就别死皮赖脸的跟来，我也很想眼前耳边都清静一点。”
说完，西泽尔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挑，指间高脚杯内的液体旋出一个弧度，在灯光下折射出诱惑的色彩，他眯眼笑了笑，蓝眸中划过一丝促狭的恶意，“和你在一起确实是一种煎熬。”
“你再说一遍。”一贯的优雅矜持濒临崩溃的边缘，海伦娜极力掩饰自己，维持自己被西泽尔逼得几近破碎的贵族小姐形象。要不是良好的家教不允许她这么做，她真的有狠狠揍一顿面前这个男人的打算。
“发带松了。”
“唔，上帝，这是今天第三次了。这种刻意又搞笑的怪异装束，两年前我就发誓再也不要穿了，剧组的审美真是让人厌烦。”海伦娜蹙眉看向房间另一侧，爱德华正将晴海茉莉的长发勾到耳后，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很明显西泽尔对这种视若无睹更加难以忍受，“你们俩调情之前能不能先考虑考虑状况？”
虽然“调情”这个词很难用在爱德华这种永远面无表情，对任何事漠不关心者身上，但不得不说，在他们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这两个人悠哉悠哉的样子也很欠揍。
P.S.
①[ 外国极少称呼人名，多称呼姓氏，但贵族中为了区分，直接称呼名字。]
②[ 海伦娜（Helena），昵称莉娜（Lena）]

顶顶顶

爱德华揉了揉晴海茉莉的长发，茉莉回过头来，纤长的眸子潋滟清丽，她似乎是在替爱德华回答，依旧是漫不经心，“你们俩处理就好了，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议会的决定无非是在猎人协会动手之前将这次的堕血者清除。”
两年前在柏林也发生过多起失血死案件，犯下杀人案的便是被血族咬伤，却没有得到完整初拥的人类。说是人类或许已经不太准确，被吸血的人类，没有得到长亲的血液，随着时间流逝，会越来越难以控制嗜血的渴望，但意识并未完全丧失，所以会继续披着人类的皮混在人群中。
这一类存在，被称作“堕血者”。
无论是视血族为仇雠的人类，还是尊崇血统和力量的血族，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类存在。所以对丧失了意志的人类转变者，双方的处理方式不约而同——肃清。
“可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感觉到任何气息。”海伦娜的眼底划过一丝困惑，西泽尔修长的手指在海伦娜眼前一晃，似笑非笑，“那就把那个爱莎带来当诱饵。”
“别招惹那个女人，里希特殿下会杀了你。”晴海茉莉出声打断了西泽尔的话，空气似乎在一寸一寸凝结，氛围有些诡异。听到“爱莎”这个名字，海伦娜冷若冰霜的面庞情绪松动，像是寒冰出现了裂痕，精致的脸仿佛失去温度一样，她蹙了眉。
“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爱德华突然出声。他一直不发一言，现在却像是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一改刚刚一副对什么都是兴致缺缺的困倦模样。
西泽尔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隙，俯视着远处正向城堡靠近的年轻人，正和身侧的女孩侃侃而谈。
“不用理会。”
海伦娜顺着窗帘的缝隙看向窗外，那两人还没有过吊桥，离这里还有近百米的距离。原本是无意间的一瞥，可是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那个少女竟然像是有知觉一样，抬头望了过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猝不及防地被蝎子蜇了一下，她竟然会因为这样一个眼神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但或许是她多心了，那名少女似乎只是不经意的向这里瞥了过来，转脸又和身边的少年谈笑风生。
“你刚刚在看什么？”沈清司顺着墨夜刚刚看过去的角度查看了一下，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窗口，远远的看上去就是大白天没将窗帘拉开。只是细细观察，隐隐透着光，虽然在阳光下看不太清，但他还能察觉里面开着灯。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怪异。”墨夜清楚很难敷衍这个大侦探，所以从某一种方面来说这也算是实话实说。
“那个房间是？”沈清司偏头对身边引路的管家问了一句。“那是主人的房间。”管家微微欠身，说话很客气，但也是提醒这涉及隐私不方便回答。
正说话间已经抵达了索桥，两座山相对面同样是断崖，中间是一条半旧的铁索吊桥，对面的山更加耸直陡峭，除去城堡和小型玫瑰园，对面山顶几乎不剩空地，哥特式风格的古堡，尖顶直冲云霄，灰色与纯白碰撞出震撼人心的美感。旁边大约100米处是剧组到达后新建的缆车，人员便是从缆车来往。
墨夜似乎也没太想因为这些事伤神，毕竟一大早就被这个一听到案件就格外兴奋的侦探闹腾起来的她，现在只想去补觉，“你房间的床上放着资料。”
“两年前那起案件的资料能不能调来啊？之前发生在柏林发生过相似的失血死亡事件，当时我刚好在德国，但政府封锁消息，严禁外界插手。”
沈清司向来对案件的记忆格外清晰，更何况是错过了一道谜题，他一直耿耿于怀。
“你要是需要我叫人送来，不过，用不到了。”墨夜淡淡的看了沈清司一眼。
“嗯？”沈清司确实没有理解过来她的意思。
“因为绝对不是同一个犯人。”暗红色的眼眸没有一丝情绪的流露，目光没有焦距的落向深谷，墨夜似乎在思索什么。她没有解释也没有给沈清司质疑的机会，下了缆车便随着城堡中的仆人离开。
沈清司自然不能理解墨夜怎么这么肯定，两年前在柏林犯下案子的堕落者，是里希特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
说起来，对于这个原本是人类的吸血鬼，身为亲王的他本不会感到一丝同情和怜悯的，甚至会嫌杀他是脏了自己的手。
至于亲自动手的原因——那个堕血者对爱莎起过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