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御史在旁道:“这些异路功名,弄来弄去,始终有限。有操守的,到底要从科甲出身。”迟衡山道:“上年他来敝地,小弟看他着实在举业上讲究的,不想这些年,还是个秀才出身。可见这‘举业’二字,原是个无凭的。”高翰林道:“迟先生你这话就差了。我朝二百年来,只有这一桩事是丝毫不走的,摩元得元,摩魁得魁。那马纯上讲的举业,只算得些门面话,其实,此中的奥妙他全然不知。他就做三百年的秀才,考二百个案首,进了大场总是没用的。”武正字道:“难道大场里同学道是两样看法不成?”高翰林道:“怎么不是两样!凡学道考得起的,是大场里再也不会中的。所以小弟未曾侥幸之先,只一心去揣摩大场,学道那里时常考个三等也罢了。”万中书道:“老先生的元作(考为第一的试卷),敝省的人个个都揣摩烂了。”高翰林道:“老先生,‘揣摩’二字,就是这举业的金针了。小弟乡试的那三篇拙作,没有一句话是杜撰,字字都是有来历的,所以才得侥幸。若是不知道揣摩,就是圣人,也是不中的。那马先生讲了半生,讲的都是些不中的举业。他要晓得‘揣摩’二字,如今也不知做到甚么官了!”万中书道:“老先生的话真是后辈的津梁(比喻起桥梁作用的事物)。但这马二哥,却要算一位老学。小弟在扬州敝友家,见他著的《春秋》,倒也甚有条理。”高翰林道:“再也莫提起这话。敝处这里有一位庄先生,他是朝廷征召过的,而今在家闭门注《易》。前日有个朋友和他会席,听见他说:‘马纯上知进而不知退,直是一条小小的亢龙(出自《易经》。盛极必衰之意)。’无论那马先生不可比做亢龙,只把一个现活着的秀才,拿来解圣人的经,这也就可笑之极了!”武正字道:“老先生,此话也不过是他偶然取笑。要说活着的人就引用不得,当初,文王、周公为甚么就引用微子、箕子?后来,孔子为甚么就引用颜子?那时,这些人也都是活的。”高翰林道:“足见先生博学。小弟专经是《毛诗》,不是《周易》,所以未曾考核得清。”武正字道:“提起《毛诗》两字,越发可笑了!近来这些做举业的,泥定了朱注,越讲越不明白。四五年前,天长杜少卿先生纂了一部《诗说》,引了些汉儒的说话,朋友们就都当作新闻。可见‘学问’两个字,如今是不必讲的了!”迟衡山道:“这都是一偏的话。依小弟看来:讲学问的只讲学问,不必问功名。讲功名的只讲功名,不必问学问。若是两样都要讲,弄到后来,一样也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