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二节)
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亮光的存在是一种风险,但是可以预计的。此处景观耀眼而荒僻,晚上的温度降到如岩石般寒冷。如果想活下去,他们至少需要一点儿温度,以免被冻死。
人困马乏,李泽提是其中情况最危急的。他披着粗布毯子,蜷缩在火堆旁,以便取暖。威廉、佩罗和内贾德已经把箭从他腿中取出,并尽己所能清理了他的伤口。但意大利人脸上花白的胡子被滑腻的汗水浸透,他的身躯在高热中颤抖。威廉知道他不可能以这种状态骑马,但他们也不能在这儿逗留到天亮。所以,除非李泽提能在一夜之间退烧,并迅速恢复正常,否则他们将不得不在此丢下他。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但这就是现实。穷途末路,生存高于一切。没时间犹豫或怜悯、感伤,他们都知道,李泽提自己也明白。
李泽提躺在他们中间,意识朦胧沉浮。其余四名幸存者围坐在火堆旁。他们累得说不出话,饥渴交迫。在遭遇强盗袭击时,他们从商队逃出来,只带着几袋水和一袋羊肉干。那块肉现已消失,正如他们所分享的、刚捉到的两只小蜥蜴一样。
威廉抬头望天,有什么东西在沙漠里发出叫声——一只夜间活动的鸟儿,或者某些还看不到身形的捕食性动物?他在旅途中遇到过许多珍禽异兽,若是幸运的话,他能在今夜和接下来的日子里存活下去,就会遇到更多。
他盯着火光范围之外的黑暗,但看不到任何东西。仿佛整个世界都已被黑暗的虚空所吞噬。
突然,也许是由于听见了不知名的动物的嚎叫,李泽提睁开双眼,咧着干裂的嘴唇。
“讲故事。”他盯着布沙尔,声音嘶哑。
布沙尔默默地看着他。自从摆脱了匪徒,他一直逃避现实——独自坐着,不帮其他人打猎、拾柴或照顾李泽提。威廉不知道这法国人的心灵创伤究竟是因为被土匪打了,还是在为丢行李而生闷气,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告诉我。”李泽提绝望地说——仿佛布沙尔的故事是唯一能使他痊愈的灵丹妙药。
布沙尔长叹一声,看到佩罗朝他迅速地点了点头。
他以平和而疲倦的声音开始了讲述。“在丝绸之路以北……过了西安……北,东北方向……三百里格(注:长度单位,约等于3英里),北方,那儿有一座玉山。纯的玉。和一个……一座城堡……”
他的声音消失了。他盯着火光,举起一捧沙子,让它们从指缝间流走。
“那种粉末,”李泽提说,“告诉我们有关那粉末的事情。”见布沙尔还不回应,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刺耳,他内心的勇者之魂在一瞬间从因疾病而变得虚弱的躯体中爆发。“告诉我们!”
布沙尔环视着火堆周围,其他人都紧盯着他。他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黑火药,比箭矢更强,比攻城墙更强。它是一种一次就能打死十二个人的武器……”
在他开始发言之时,威廉发现有某种变化在布沙尔身上悄然产生。他看得出,这法国人被自己的豪言壮语激励得重新振作起来。他听着布沙尔那带有浓重口音的声音慢慢变强,那是其自身的热情产生了动力。出于贪欲而产生的热情。
“它是一种炼金术师的药剂,能在空气中点燃火焰,迅速烧光所到之处的一切事物。爆炸的声响足以使人耳聋。”
他双眼发亮,激情高涨。
“我只需要二十四个坚强的、有战斗经验的战士,在这狗屎般的生涯中,踏上这值得一赌的旅途。最终,我们将一同找到那城堡和火药,把世界收入囊中!”
他直视着火光。
“为何你们要为那些压根儿不在乎你们死活的达官贵人们卖命?为何要把性命赌在你们压根儿不相信的神明身上,只为了证明战争能使别人变得富有?让我们掌握自己的命运!让我们一起找到那藏着火药和财富的城堡,然后——”
他的长篇大论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内贾德闪电般地挥动手臂,弯刀的锋芒在火光中乍现。
这动作是如此迅疾,如此精确。在那一瞬间,威廉甚至于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布沙尔还跪在火堆的另一边,盯着他们。尽管,现在,他双目突出,因震惊而大张着嘴。
接着,一条黑线在他的喉咙上出现。从这条黑线中喷涌而出的液体飞溅到火中,激起火星,嘶嘶作响。法国人被切开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的双手向脖子上抚去。
生命从他惊恐的眼神中迅速消逝。他的身体沉重地砰然落地,右脚抽搐了一会儿,终于变得僵硬。
威廉和佩罗看着内贾德,后者盯着布沙尔的尸体。土耳其人从容地把弯刀上的血拭净,收刀入鞘,然后看着他的同伴们,耸了耸肩。
“我已经受够了他的故事。他都讲了六个月了,而我们直到现在也没看到过他那所谓的‘珍贵的粉末’。”
佩罗和威廉对视了一眼,都没搭腔。
接着,佩罗说,“我要他的靴子。”
“我要他的马鞍。”李泽提在火堆边的地铺上发话。
威廉看着内贾德坚毅的脸庞,看他的手一次又一次伸向刀柄。他赶紧站起来,镇定地高举双手。
“公平的掠夺,”他急促地说,“抉择与挑战。”
这是一个紧张的寂静时刻,大家都盯着他。随即,佩罗和内贾德都点了点头,李泽提喃喃地表示同意。
(第一章,第二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