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吴世勋是个很容易开心的人,比如他开始尝试着写作,并不间断地收到一些稿费,再比如,和鹿晗去吃火锅。
吃火锅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因为吃火锅的时间要远远长过他们两天所有吃饭加起来的时间。于是他们在每个没有晚自习的周末走一站地的距离,然后花掉整个晚上。
已经十二月底了,马路边上结了坚硬的冰。
直到校门口的小贩开始贩卖各色各样的圣诞卡片的时候,他才发现圣诞节要到了。
圣诞节是无论如何也要过的啊,不管有多忙。鹿晗是这样对吴世勋说的。
于是他们还是决定吃火锅,和很多朋友一起。
平安夜里下了一场很大的雪,一大群人穿着厚厚的衣服走在路上,突然感觉久违的兴奋。其他人在大声尖叫,大声讲话,鹿晗在人群里紧紧握住了吴世勋的手,暗戳戳地捏了一下,吴世勋看着他笑了起来。
火锅店里平安夜的自助夜宵,他们吃掉了几十盘,喝了很多啤酒,积压已久的快乐瞬间爆发,淹没了每一个人。后来有人哭了,有人说我们以后可能就不能一起过圣诞节了。
谁说的?没有印象了。现在隐约想起,大概是鹿晗。
午夜的时候他们开始往回走,三三两两的,挽着胳膊踩在厚厚的积雪上。马路上车很少,一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彻夜亮着灯。
吴世勋呼吸着凌晨新鲜冰冷的空气,轻轻把头抵在鹿晗的肩头。
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脚底的吱吱声。
一种安谧的空气静悄悄地蔓延在他们中间。
去年冬天吴世勋去了一趟上海,那里很冷,冬天没有暖气,可是始终没有雪花落下来。
回到家的那天,北方的城市下了一场大雪,人们都置办好了年货,街道显得很安详,眼睛里是大片大片的白色。
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雪地里,怀念起高三的那场大雪,漫天飞舞。
寒假的时候他没有回家,依旧和鹿晗窝在他们的房子里。母亲打来电话说,你们两个在一起好好学习,不要打扰了人家。吴世勋嗯了两声,鹿晗凑上去吻他的脖子,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母亲问你笑什么。
吴世勋说,看到楼下有只小狗很可爱。
那个寒假他们整日窝在暖气开的很足的房子里,做无尽的习题,一起讲很多话,花很多的时间去设想以后的生活。鹿晗问吴世勋,高考过后买一个什么样的手机好呢,诺基亚还是摩托罗拉?或者他会问,他是不是应该把足球带到大学里去?上海用穿羽绒服吗?应该比北京暖吧。
这一切的设想都结束之后,他们重新埋头于看不到头的题海之中。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句话人们无数次地说过,不知道是说给对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怀着巨大的惶恐和迷茫,他们最终还是相信了这句话。
寒假里的最后一场雪下过去,春天要来了。
开学前的一天,鹿晗对吴世勋说,我们去大学里走走吧。
在校园的树下面走,与情侣擦肩而过,大学里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和一个很漂亮的湖,天暗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了人影,鹿晗显得很兴奋,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他说,吴世勋,我好想唱歌。
吴世勋说,你唱吧。
他唱了一首后街男孩的《Unbreakable》
You were always there
By my side
Night and day
.......
Were caught in the eye of a strom
And whenever you smile'i can hardly believe that you're mine
This love is unbreakable
It's unmistakable
......
鹿晗的声音很清澈,他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静静地唱。
吴世勋觉得那一刻眼睛有点湿润,周围的空气很宁静。
很久之后吴世勋终于明白,那是高中里最后的纯净的时光。那一晚他的心格外平和安详,甚至忘记了所有的承诺和眼泪,以及那一场自己无法预知的高考。
春天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季节。
模拟考试频繁地降临,一种密不透气的恐慌终于牢牢地把所有人罩在里面。吴世勋拿着出人意料的坏成绩坐在化学老师的办公室里,神情倔强,一声不响。
他不是什么都能放得下的孩子,大学对他,是一个简单而明亮的梦想,通往梦想的路上,任何一点轻轻的磕绊,都会令他深深地不安。
但是鹿晗不一样,他一直在文科重点班里吊车尾,但是他从来不沮丧。他只是会在没有人的时候,把头深深地垂下去,然后走到吴世勋的书桌前更加频繁地翻着那本已经完成的500页习题集。
他有时候会看着吴世勋贴在桌角的“复旦大学”四个字发呆。他变得比吴世勋更热衷于幻想未来在上海的生活,比他更加相信这一切实现的可能性。
只是他们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在一条狭窄的路上一直不回头地走下去,其实是一件非常累的事情。
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会在这条路上不遗余力地走下去,包括他们自己。
吴世勋在后面的模拟考试中拿到了一个很好的成绩,在全市都排到了靠前的位置。他终于发现了他离梦想其实并不远,他的梦想就在前面闪着灼灼光芒。
可是就当他准备把这一切告诉鹿晗的时候,鹿晗对他说,自己拿到南开自主招生的名额。
吴世勋,我决定考南开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比去上海更加稳妥的结果。
吴世勋,其实我是个很随意的人,去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吴世勋,你那么喜欢上海,你一定要坚持啊。
吴世勋攥着成绩单的手忽然变得很无力,高考原来是这样让人无法信任,还没有尝试就已经让人失去了信心,任何梦想在它的残酷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吴世勋告诉自己,现在只剩你一个人了,你不能放弃。
紧接着,五月的时候,高三的学生都被强制要求住进了学校。
吴世勋和鹿晗很少见面了,在洗手间遇见的时候,他们会简单地说两句话,鹿晗的眼神还是那样干净又善良,没有任何故作的愁容。再后来,他们对所有的测试和摸底都变得泰然自若,已经不再苛求什么了,只求这一切快点结束。
吴世勋一个人躺在学校宿舍又窄又硬的铁架床上,舍友的鼾声让他久久不能入睡,他总是在想,不知道鹿晗会不会觉得寂寞,看不到自己那本500页的习题集的时候,他应该去哪里寻找动力。
二十天后当吴世勋拖着行李走出宿舍楼,打开校门的那一瞬间,突然感觉有一种厚重的疲倦席卷而来,在这样的一场浩劫中,他已经筋疲力尽。
后来,他跟很多人一遍遍讲述这段往事。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段难忘的经历,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段与他们无关的真实传说。
高考的第一天太阳很大,吴世勋在学校门口看到了化学老师,老师拥抱了他,塞给他一根火腿和两颗鸡蛋,然后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他忽然觉得,这一年过得好漫长。
接下来的两天,他都坐在这个简陋的考场里,面对着眼前的卷子,他平静的如同做一份摸底考试的试题。算不出来的时候,他就抬头看窗外的树,校园里很安静,在看不到的地方有隔离线和焦急等待的家长,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