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吧。”鹿晗坐在他的对面,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时不时地抬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一碗干干净净的清汤面,吴世勋却好像把所有的味道都尝了个遍。年少奔波疲惫的酸楚,暧昧偷腥的甜意,几许分别的苦涩,争吵时灼人的辛辣。用筷子小心地夹起,拖拉着,一口一口全部送到胃里。心脏破了个口子,里面沉积太久的回味尽数倾泻出来。
他看着鹿晗一字一句回复消息的样子,一如当年他当着自己的面发送给自己那条“是爱你”时认真的表情,不禁莞尔:“哥?”“嗯?”鹿晗抬起头,眼里噙着一点儿看不清的笑意。“你的女朋友,是不是特别好?”他一怔,抿起嘴点点头,嘴角不知不觉就上扬成一个暖人的弧度。
“Evelyn不也很好嘛。”鹿眼微微眯起来,一副开朗的样子。手机被他倒扣在桌面上,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相视而笑。“是啊,很好,真的是一个很贴心的女孩子。”
撒谎。
鹿晗的目光还是像从前那样,澄澈得不带一丝灰尘。没有恼怒,没有哀伤,没有审视,没有责备。此刻鹿晗只是坐在他的对面,两只手交叉着放在桌面,眼神静静地落在他脸上,他反而慌了。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筷子,发出咔哒的微小响声,在这场沉默里显得分外尴尬。脸也不觉烧起来,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哥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在想你有没有骗人。”他说得很轻松,就好像他是在想你有没有吃饱这样简单的问题。
“我没有。”下意识地反驳。对面的人低下头看着桌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挺好的啊。”
如今这条路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既然你说很好,那我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你,不用再担心你半夜哭着打来的电话,或是醉酒后无厘头的简讯。我们终于可以各过各地生活。
但是你在撒谎。
“哥你好吗。”被他的突然反问惊动,鹿晗抬起头。
“我不好。”他收回放在桌上的双手,毫不掩饰地回答。“我有了一个很好的女朋友,我得了不少的奖,也终于开了我自己的演唱会。但是我一点儿都不好。”
淡淡的语气,平静的陈述。
是啊吴世勋,我一点儿都不好。
与你相识的日子在时间轴上像个极值点,在顶端远远地发着光,燃烧着我此后每一天的生命。纵使后来过得千般顺心万般惬意,也远不如那时候你一个笑容来得让我欣喜若狂。
没有意料到的反转剧情。吴世勋僵住了身子,额头一阵凉意,大概是被空调风吹散了刚刚的汗水。他不敢看鹿晗的眼睛,即便鹿晗的语气是那样风轻云淡甚至连一丝感怀的味道都没有。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想起曾看过一个勋鹿饭对鹿晗的评价:相对于掩饰得有些笨拙的弟弟,哥哥好像真的放下了过往的全部,眼里从来看不到半点儿悲伤。我想哥哥要么就是真的已经断绝了那段残年旧事,要么就是太完美的伪装。
她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一个太会伪装的人,在这一项上吴世勋是真的会败给他。曾经多少次在机场的镜头前畏缩的眼神被人察觉,在全员的场合沉默地听着其他人的说笑,一个人面对偌大的舞台时明显生硬的挥手和微笑。鹿晗比他,高明了太多。
“我不应该说这个的。”吴世勋感觉嗓子发紧,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分量。对面的人闻言突然吃吃地笑起来:“我又没说什么。”他顿了顿。吴世勋心虚地抬头看他,却是那人眉眼弯弯的模样:“现在理想也正在一点点实现着,一直都在学到很多新的东西,每天都很充实。虽然一点儿都不好,但是生活里一片光明,过得也算是快乐。”
只是说,这份快乐又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或者可以说,有多少是真心为自己而喜悦着,又有多少是因为因为谁的空缺填不满而无法真的笑出声音。鹿晗抿着嘴,骨节分明的双手不自觉地攥得更紧了些。即使吴世勋不问出那句话,这些,也是自己一定要说给他听的,最真实的几句。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比吴世勋聪明多少,冲动总是一次次把他带向极端。比如其实他根本没有想好要说完这些话要如何收场,微笑带过吗,还是像曾经那样两个人无言地面对着对方泪流满面。
就这样只剩下一片沉寂。
想说的有许多。人在相爱时的盲目,带着尖锐的荆刺,彼此深知这份危险,于是将本可以说出口的无数赤诚又咽回腹中,任它像块结石,像份病痛在体内折磨得自己颤栗不止。年少时的炽热,分离后的千般流连万般思念,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起起落落,如何悲痛欲绝地挽回如何撕心裂肺地断绝。
因为彼此的存在,尝尽了情场里艳阳风霜的滋味。
吴世勋觉得是真的被空调风吹得有些冷,不自然地动了动。对面那人很快地察觉出来:“你动一动,别老坐着,确实有点冷。我先把这堆东西收了,你要是还冷就把空调关了。”
像逃逸的罪恶之人,吴世勋几乎是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快步走到沙发旁捡起遥控器调高了空调的温度。鹿晗在厨房收拾碗筷,两个人各干各的。吴世勋下意识地就要去拿电视的遥控器,像从前无数次那样饭后瘫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等鹿晗扔下碗筷后急冲冲地来找他,幼稚地用猜丁壳决定今天谁来洗碗。
手在兜里动了动,突然惊醒了自己。
这间房子,早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越是这样想着,越是觉得心脏像被谁的双手紧紧握着,濒死般的压抑和绝望。熟悉的景色往往最伤人,带着回忆香甜的气味冷冰冰闯入体内作乱。人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失去,是在得到,拥有,感受了全部的温暖后,在突然刺骨的风里手足无措地看着对方一步一步踏着一地清冷地走开,剩一个萧瑟的背影。
吴世勋偏偏又知道鹿晗和自己同样的煎熬。相爱这样的事情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更何况他们之间有那么多扯不清的线。
“我真的很好。”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略略俯视着正朝自己走过来的鹿晗。“我现在可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可以做到在台上收放自如连表情都没有差错,也可以很快地察觉到女朋友的开心或者难过,也可以拍戏可以站c位跳舞可以做到许多我曾经做不到的事情。”
吴世勋比划着,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他和鹿晗之间仅剩的距离。另一只手也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抓住那人的胳膊,停滞了几秒,声音低了下来:“但是我已经失去了喜欢谁的能力,全部全部的心,都给了你。收好它,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对你说喜欢,不会说爱,我们以后互不相欠。”
是用了蛮力的拖拽,鹿晗被猛的拽向面前的人。
而落在唇上的,却是再温柔不过的试探。
鹿晗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平地的惊雷乍响,十年如一日地被这份温柔征服。恍恍惚惚就想起第一次,那时吴世勋还是个娃娃般的模样,被自己突然覆住双唇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时隔数个春秋,这时候鹿晗才觉味突如其来的吻原来是这样的让人惊愕而欢喜,于是才会仓皇地不知如何反应。
拥着自己的手臂动了动,像是要松开。
于是不假思索地回吻过去。像最初那样,轻轻地用唇语厮磨着,柔软地咬噬着吴世勋厚厚的唇瓣,引着他的一举一动,缠绵成一曲慢歌。没有节拍,没有旋律,只有微不可闻的呼吸。
然后吃进冰凉的苦涩。
其实他们可以这么近,原来他们可以这么近。近到舌尖的暧昧引燃了空气而不知羞赧,近到可以絮语缠绵,近到仿佛没有后来的故事,还是那次因冲动绽开的粲然爱意。
原来我们还可以这么近。
吴世勋只觉得额头在发烫,脸颊在发烫,抚在那人鬓边的指尖也在发烫。鼻腔里的酸楚像是警醒,却又像是变了味的难舍缱绻。狠狠地吻进灵魂里,强硬而决绝,吞噬自己最后的理智,冲破自己最后的防线。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鹿晗,你看。
这么多年我还是只能爱你。
我做不到,就这么放你走。
我是真的,做不到。
吴世勋退开一步的时候,鹿晗像被人抽空了灵魂,霎时有些趔趄。
“Sehun呐……”鹿晗努力地抬头,微微地眨着眼睛。那双装载着整个灿烂年华的眸子望向屋顶,此刻被眼泪充斥填满。眼眶已然通红,却固执地不肯让眼泪滑落下来。一如昨日轻轻的呼唤,仿佛这样就能找回那时候的彼此。
“Sehun呐。”更轻的一声,被身边清晰的抽噎声盖过。刚刚说着互不相欠的人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双手捂着眼睛不停慌乱地抹着。擦到满手都是水光的闪映,仍止不住因为疼痛和深爱倾泻而出的哀伤。
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抽泣渐渐变作声嘶力竭的哭喊,上下挥动着手臂,攥紧的拳头上青色的血管一条条凸起。像极了几年前鹿晗刚离开时那阵的酒后疯魔。
“鹿晗!”
“鹿晗!”
“鹿晗!”
是极标准的中文。
喊着喊着又变成了一个柔软的单音节。
“哥……”吴世勋泄力地蹲下身子,把自己的脸埋进手掌。
鹿晗低着头站在原地,露出头顶上那个有点可爱的头发旋儿。眼泪终究还是不可抑制地落在领口和地面。哭的没有一点声响,一只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覆在嘴上,指尖和手掌擦拭着脸颊上的水痕。时不时地捏着鼻子,过了许久,轻轻发出抽泣的声音。
都到了这样的时刻,还是在下意识地伪装着自己。鹿晗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是想着果然这番话还是带来这样泪流满面的收场,还是因为那一声哥突然被流年带过的温柔模糊了记忆的景象,还是想要抽出仅有的理智收回倾覆而出的想念和贪恋。
好像,静了。
鹿晗挪了挪步子,走到吴世勋身边捏了捏他的肩膀:“要不要去我屋子待会。”
不明意味的邀请,小孩儿抬起眼睛困惑地看着他。鹿晗眼圈还红着,却摆出开朗的表情,拽了拽他的胳膊:“别多想。跟哥走,哥又不会害你。”
卧室里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大床,鹿晗看了一眼似乎犹豫着的吴世勋:“你可以坐,别人不行。”像个听话又好奇的孩子,吴世勋乖乖地盘起腿坐在了床上,抱起床头自己送他的那只愚蠢的鹿玩偶揉弄着。看着鹿晗拿出音响,又打开笔记本,在柜子和抽屉里翻翻找找地拿出了许多东西。虽然他不知道鹿晗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鹿晗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你不断悄悄地入侵 在我每一天的缝隙……】
旋律入耳。
虽是不熟悉的中文,却是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的熟悉旋律。
鹿晗抱着一摞图册坐到吴世勋身边,吴世勋下意识地数了数,9本。
“这个……是勋鹿的图册。”鹿晗又软软地弯起嘴角,眼眶还是微红,却已经渐渐平稳了气息。“从12年出道预告,到今天,一年两本。14年之后还一直都有,她们一直寄给我,我就都收着了。我容易忘事,她们可能比我记住的更多些。有时候矫情,还是会拿出来看。”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粗糙的人常常在一些特别的事情上甚至会比其他人更加细心。
“嗯。”吴世勋应了一声,放开玩偶从兜里掏出手机。“……要不我跟助理说一声让她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