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准备停当,韩非想了想,终是又取过一简,研墨,落笔。最后一封奏韩王疏,陈时弊,谏峻法,哪怕……被弃如糟粕。自“臣非试为王上言”直至最末一字收束,韩非一一将韩之弊罗列,一字,一顿,本是泉涌的才思,生花的妙笔,却仿佛一字字刻在他心头,那样艰难。再不顾了什么时机,什么非议,韩非直抒胸臆,一股脑儿地将多年的所思所想倾倒出来。往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机遇。一滴泪,将一字迹淡淡晕开,那是“韩”,叫他爱得如此深沉,如此炽烈。书毕,韩非搁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忽觉面前书案笼上一片阴影,待抬起首来却见是张良立在身前。“韩兄……”这个年不及弱冠的青衣少年低低唤了声。“子房,是你啊。”韩非唇角挑起个潋滟的笑,立掌示意对面的坐席“来,坐。”随后自案上取了一卷书简来,递给张良。见他正翻阅,便嘱咐道,“这一封书信,你带去桑海寻荀子,替我呈给他老人家。信中我已向老师举荐你入小圣贤庄求学,并请他照拂于你……”“韩兄,你这是何意!”此时变数陡生,于韩国,于流沙,皆是多事之秋,现下叫他抽身往桑海求学,分明是令他置身事外之意。韩非抬眼看他,看着这个尚未全然长成的少年,眸中意味难明。他不为卫庄或是紫女而忧虑,因二人是江湖浮沉了多年的,旁的事暂且不提,起码自保有余。只是张良……他眼下所依,唯有五世相韩的显赫家族,而一旦……一旦韩国不存,张家倾颓,便只在顷刻之间。“我走后,韩国的局势必然愈加凶险,我不强求于你,只是作为兄长最后的期望。你的前程,不该于现在止步。”张良一时间缄默良久,手中摩挲着那一卷书简,竹的质地微微粗砺,抵得他指腹有些许痛楚。他眼下去留于韩国而言影响未见有多大,但日后……日后便不一样了。韩非见他沉思,也并不去逼问他心意,有如此举动也是为这雏凤莫要过早折翼 ,终归,他的人生还是要自己来定。韩非自案后立起身来,微微笑道,“这书信索性我是留下了,不必急着立时给我答复。这时节正是橙黄橘绿,子房不如陪我出去走走?”辰光如白驹过隙,一转即逝,很快便到了离韩的那一日。城下,随着韩非所乘车驾没入密如林的军队,统帅一声号令,秦军极为齐整而气势如虹地转身,潮水一般地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