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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独白 by joker(感觉很有意境的一篇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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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8-11-16 19:58回复
    III 
    看看我身边的这些人,他们都有着明确的思想和坚定的主张,我心想自己整日迷迷糊糊的,能和他们成为朋友简直是奇迹。他们的言行给了我决定性的影响,这种影响一次次把我的思想拉回到理性的轨道上,即使这种影响让我作出了使我悔恨一生的选择,我还是感谢他们。 

    照他们的方式,我当时无数次审视过我对于安德烈的感觉,力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按秦天的话说,这种感觉是一种“以舞蹈为媒介,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吸引。”(听起来酸溜溜的) 

    仅仅是吸引吗?毕竟有些往事是秦天他们也不知道的。我决不会告诉他们,因为这件事在当时我自己想起来都会不好意思。它应该是我的秘密的最初部分。 

    安德烈是来过中国的,那是在第三界中外艺术家交流会上。那年我16岁,他21岁。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他。 
    中外艺术家交流会的演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看的。我当时是舞院附中的穷学生,只能对着报纸上安德烈的名字发呆而已。在呆了一整天之后,我下了平生最大的决心,我要潜进人民剧院,我一定要亲眼见见他,因为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机会。 

    那一天凌晨三点,我从宿舍溜出来,翻过了剧院后面的铁门,从锅炉房潜入了剧院。我拿着准备好的手电,磕磕绊绊地走向舞台的方向。手电单薄的光束被空旷剧院里无尽的黑暗包围着,我的呼吸带着回音在我耳边回荡,我觉得背上的冷汗都流下来了。 

    没想到凌晨三点的剧院是如此地吓人,让人不禁想起了《歌剧院的幽灵》,我后背上又是一阵发凉,头都不敢回了,生怕黑暗中会突然出现一个没有鼻子的艾瑞克。 

    我钻进舞台侧幕厚重的幕布下,趴下来,幕布离地只有两个拳头的高度。包裹在我身体上方的厚幕给了我一定程度的安全感。这是我精心选择的潜伏点,为此我还买票看了昨天晚上的京剧。走台的演员将从这里上台,而明日彩排的时候人们也不会发现,在厚重的幕布之下、陈年的积灰当中,潜伏着一个男孩。 

    我也觉得自己傻到了家,竟然在半夜三更偷跑出来爬在灰尘里战战兢兢地等着天亮。 
    可我真的想看他一眼。 
    哪怕只有一眼。 
    迷迷糊糊中我睡着了,当我醒来时,清洁工已经在打扫舞台,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生怕叫人家当小偷抓出来。 
    然而清洁工对我身下的灰尘丝毫不感兴趣。我就这样大难不死地逃过一劫。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声渐渐近了,有说中文的,也有讲外语的。我屏住呼吸爬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演员们开始走台。有很多双脚穿着各种各样的鞋从我眼前经过。 

    大概有二十几分钟的样子,我听见好象有人叫舞蹈演员走台,又听见好象有人用英语叫亚历山大的名字。我的心跳开始加速,然后在我眼前二尺远的地方,有一双赤着的脚出现了。 

    是他了,一定是他没错。 
    那是一双舞者的脚,轻盈而稳重,线条优美的脚踝白皙得几乎透明,脚的底边有薄薄的茧。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脚了。 
    然而脚的主人丝毫也不知道,就在他的脚边,在巨大幕布的阴影下,在灰尘里面, 
    匍匐着一个男孩,正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那双脚轻轻地活动了几下,然后便后退了几步摆出了一个舞蹈的预备步态。接着音乐响起来,它们便动了。 
    你能想象当时那样一幅情景吗? 
    一个小跳步之后,那只右脚正好落在我的眼前,这是一个大跳跃的起跳动作。 
    我的眼睛能清楚地看见那只右脚上移动的肌肉和筋络,甚至能感受到它在那一瞬间承受的压力,然后象慢动作一般,先是脚跟抬起,再是脚尖,整只脚象鸽子一样挣脱了重力离开了我的视野。 

    那只脚离地的一瞬间,我停止了呼吸。 
    我看不到它的主人,却陶醉在一只脚的动作里 。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我从幕布里钻出来。恍恍惚惚地,我到底也没看到他,我只是看到了他的脚。 
    但那一幕我终生难忘。 
    如果说我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看到安德烈的舞蹈只是被吸引的话,那么那一次我看到他脚的动作,就是被诱惑了。 
    


    9楼2008-11-16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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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当他们优哉游哉地游玩的时候,我就跟妈妈舞团里的演员们在排练厅里挥汗如雨了。 
      开始我很不习惯现代舞的集训动作,跳跃很少,滚动却很多。但渐渐地我发现,这种不规则的肢体运动方式带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仿佛可以更不加管制地展示我的身体以及情绪。 

      在妈妈的亲自指导下我很快就熟悉了现代舞的感觉,开始和舞团的其他舞者磨合。 
      天!这真是一个波澜壮阔的作品,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跳群舞的关系,我被那种溶入洪流之中的归属感所深深吸引。舞蹈音乐由西北民谣转到交响乐《黄河》台上的舞者由少到多,每个人微不足道的气息最终汇成一股澎湃的浊流,激荡而出。 

      太棒了! 
      从小到大,我对妈妈都有种距离感,但那时我终于明白了她对舞蹈是何等热爱,跳着她的舞蹈,我从心底里为她骄傲。 
      三天之后志高他们就来舞团帮忙了,志高和妈妈谈得很多,我想作编导的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吧。 
      由于排练日程很忙,晚饭的重担就落到了爸爸和秦天的肩上。所幸这两个人的厨艺都可圈可点。而朵姐就是全方位的后勤,只要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她都跟着掺和,包括停电时侯舞团排练的钢琴伴奏。 

      那一个月,我们就象是一家人。 
      于是终于到了进京前的暖场演出。 
      我和其他演员都化好了妆,站到了幕布两侧。音乐响起,第一组舞者上场。藏语的民谣带着悠远的回声催动着他们的舞步。 
      然后是我们这组上场。我汇入他们的细流,随着他们一起滚动、站起…… 
      我跳着,心中忽然浮起了不知是哪首诗散乱的句子。 

      “我从白头的巴颜喀拉走下。 
      白头的雪豹默默卧在鹰的城堡,目送我走向远方 
      …………” 
      我们迈着不规则的舞步移向舞台前方。 
      “……我轻轻地笑着,并不出声 
      …………” 
      又一组舞者加入了我们。 
      “……我让万山洞开, 
      好叫钟情的流水投入我博爱的襟怀……” 
      我在地面上滚动,和他们一起尽力伸展我的身体。 
      “……我爱听兀鹰的长唳,他有少年的声带。他的目光有少女的媚眼。他的翼轮双展之舞可让我血流沸腾……” 
      《黄河》的雄浑曲调响起,我的主体意识飞到了九霄云外。 
      “……我是浩荡的河床……我张弛如弓,我拓荒千里……” 
      所有的舞者在台上聚齐,我们扬起双臂,跳跃离地。 
      “……他们说我是巨人般躺倒的河床, 
      他们说我是巨人般屹立的河床…… 
      曲终,掌声响起,我已神驰万里。 
      那天晚上我们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做声。三天后,我们踏上了返回北京的路程。 
      回到北京,汇演结束。妈妈的《河床》得到了一致的好评。有一天,志高来找我,说要我们再合作一次,这次要在古典舞里加进现代舞的风格。配乐是以打击乐为主的,曲子是朵姐编的,舞蹈的名字暂定为《胡笳声断》。 

      “记住,林桑,我们这次是要冲击荷花奖。”志高的口气充满自信。 
      朵姐也说我很适合跳现代舞。 
      看来我真的不能象孙绣嫣老师那样成为一个纯粹的古典舞者了。我也觉得我身上的某种躁动随着现代舞蒸发了。那种感觉是我在古典舞里从未体验过的。 
      我真的也能跳现代舞!我心中窃喜。 
      安德烈除了芭蕾以外也是个优秀的现代舞者,我拿出爸爸送我的海报,那是他一年前在巴黎发布的新舞《with shadow》。 
      我看着海报里他挺拔的身影,心想我们又有了相似性。 
      就是那个舞蹈,《胡笳声断》,它是开启我命运的又一把钥匙。同时它也影响了另外两个人的人生。 
      当这个舞蹈编排完毕的时候,朵姐真的成了志高的女友。至于这期间是谁捅破这层窗户纸,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是经过了长时间的互相观察,二人才有了最后的决心。但我一直怀疑我的这个舞蹈是不是志高找来做最后试探的机会。不过象他们这样先当朋友在作恋人的形式倒是十分符合这两人的性格。 

      这个舞蹈如愿获奖了。后来又以它参加了我的第一次出国演出。 
      我还记得比赛的那天,高手云集,我的心中充满了异样的愉悦。大多数舞者是不愿看其他舞者表演的,就象厨子都吃不惯别人做的饭一样。但看优秀的舞者跳舞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的表现刺激得我无法平静,等到我上场的时候我肢体的兴奋和神经深处的律动已达到了高潮。 
      


      13楼2008-11-16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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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种感觉让我心神俱醉,随着一阵细碎的打击乐,我调动自己的身体,每一个手臂的停顿和脖颈的弧度都挣脱了我的心思,以它们自己的本来面目出现。我全身心感受着自己的每一个收缩和松弛,着地滚动,粹然站起。随着节奏鲜明的胡笳声渐弱,我的动作嘎然而止,接着一阵笙箫合奏飘忽而来,我缓缓地升起自己的身体,象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一种不可视的更换便在我心中完成。古典舞的骄傲与幽雅升腾起来,我的四肢伸展、腾越,渐入一种境界。 

        在舞台之上、聚光灯打照之下,我看不清观众的面孔。 
        但在那一刻,我骤然明白了我这些年以节制和刻苦作为代价去追寻的到底是什么。不是掌声,不是荣耀,而是这种语言、文字、音乐都无法表达的直接。这种深深隐藏于我形骸深处的真实感觉。我通过舞动肢体来独自展示,独自享受。这种幸福虽不具体却无可比拟。它使得我从前所有有意识无意识的受难都变得无比值得,当这种幸福感流过全身,我身体所经受的所有磨难便都成了恩宠。 

        我终于了解了妈妈和其他象她一样的人们对于舞蹈的狂热了。因为这种独占式的幸福是那样难以抗拒,充满了无穷的魅力。 
        ……随着我最后一个腾越落地,我放开了呼吸,听见掌声雷鸣般地响起。 
        下台后,志高一把抱住我,显然是兴奋极了,朵姐站在一旁看着,眼里依旧是浓浓的笑意。 

        两个月后,我被选中参加了出国演出的访问团,舞院有两个节目入选,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民间舞系的小师妹杨珍,她就是跳杨竟芳老师编舞的《妹妹你是水》的演员。朵姐说她是个“俏死了”的小姑娘,我们巡演的第一站是纽约,由孙老师带队。 

        在飞机上,我们三个坐在一排座位上。我闻到身边杨珍的身上有股熟悉的香味,不知是在哪闻过的。她很活泼,又有些腼腆,我也不太好意思和她说话,所以就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后来她问我,我在听力教室的座位是不是“F3”,我说是啊。 

        她有些脸红地说,她上听力课时也是坐在那里。我忽然想起,我们班排在她们班之后上听力课,而我每次上课的时候,都会闻到我用的耳机上留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在整个巡演过程中,我们互相帮助,熟络了很多,但彼此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回舞院以后我们没有时间进一步交往了。因为,我得到了校方的通知,我们北京舞蹈学院,要和纽约圣保罗舞蹈学院交换留学生。对方指名要我去进修一年的现代舞。我,要去美国了。 


        得到这个消息,我的脑子都乱了,去美国,这种幸运竟然真的会降临到我的头上。这是我做梦都不曾想过的。 
        一年, 我要离开中国一年,离开北京舞院,离开我的朋友们整整一年,去经历另一种生活。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美国,它究竟对我意味着什么? 
        而第一个浮现在我脑中的念头竟是:那是一个有安德烈存在的美国。 
        第三章 异国发生的往事 
        我们恐惧着我们所向往的,我们不是怕刀,而是怕我们心底下以刀伤人或自伤的秘密向往。恐高症不是恐高,而是恐惧我们天生具有而从不被认识的堕落欲望,或让别人去堕落的欲望。 

                      ————旅美作家 严歌苓


        14楼2008-11-16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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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I 
          我一向被认为是个稳重的孩子,然而在美国的那段日子里我却做下了许多不稳重的事。当然所有的起因都是安德烈。只要一碰到有关他的事,我辛苦培养起的理性就都不起作用了。 

          我在美国第一次看他的现场演出是在一个叫“托马斯·金”的小剧场。他跳的是乔治·巴兰钦的《四种气质》。这是一支只有一名男舞者的群舞。我在教学录象里看过很多个版本。但没有人能跳成安德烈那样。 

          在多位女舞者的衬托下,他不仅贯穿了整个舞蹈,还吸引了全部的目光,包括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观众。小剧场里是一种整体痴迷的气氛。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那样的气氛。他在舞台上传达的,分明就是一种赤裸裸的诱惑,然而舞蹈的动作是矜持的,这种传达是不自觉的,就这样台上台下所有的人都被他捕获了。我没见过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又毫不在意地诱惑别人,而关键是,他诱惑所有的人。


          16楼2008-11-21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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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出结束后,我站在剧院门口路灯的阴影里没有离去。这是末场演出,所有的人都走光了。离开的人群里没有他。我又等了很久,纽约的秋天已有些微的凉意。 

            突然一阵马达的轻响,一辆豪华的林肯车从街角转过来,慢慢驶过我面前,透过敞开的车窗,我依稀看见他坐在里面,靠在他身上的女人似乎很美丽。 

            他的演出并不频繁,好在如此,不然我可怜的收入是无论如何也负担不起那昂贵的门票的。我场场都会在剧场门外守侯,等着看一眼他的车绝尘而去。 
            在课堂上,老师和同学们经常会讨论他。有一次一个老师说,柯兹尼雪夫的舞蹈是只能看不能模仿的,因为他的舞蹈就象一个只有他才能编织出的梦境。你可以观看、可以欣赏,但休想溶入其中。 

            溶入其中?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奢望。只要能在近处观看,就已经很幸福了。但不知怎么,我总有一种感觉,他的梦境并不是一如我们看到的那般美丽,有种奇怪的情绪在里面。我也不确定…… 

            在美国生活的第八个月。课业负担已不那么重的我去参加了我新工作的面试。那天早上,我紧张得连兴奋都忘了。 
            是安德烈的新作品——男子群舞《流浪者之歌》在纽约范围内招募舞者。 
            时间还很早,面试的剧场已经门庭若市了。但我是里面唯一的中国人。我拿到了一面写着号码的牌子,上面写着“133”号。一共有480多人参选,但只有三十个人能够入选。


            17楼2008-11-21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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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敢肯定,我当时怀着怎样的心情。我完全没有自信,却又肯定自己会力争到底。 
              同时我心底还有种隐隐的恐惧——多少年来我都在远处仰望着他舞动的身影,同时心满意足地自顾自地陶醉其中。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距离了,而现在我却在无法控制自己地,不断地,拼命拉近它


              18楼2008-11-21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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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没了,心理上的安全感也随之渐渐稀薄。恐惧就这样产生了。 
                但我决不会逃掉,该做的事总要做,就象尽管近乡情怯,但人们还是会回家一样


                19楼2008-11-21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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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在面试会场,我就发觉,我对成功的恐惧比对失败的恐惧还要强烈


                  20楼2008-11-21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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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安慰自己,第一,很可能我选不上,第二,就算选上了,在这个大型的男子


                    21楼2008-11-21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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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楼2008-11-21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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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我这


                        23楼2008-11-21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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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淡无奇的亚


                          24楼2008-11-21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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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洲面孔也不会引人注目


                            25楼2008-11-21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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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II 
                              我想知道的是,剥除他眩目的外表,这个叫做“安德烈”的存在剩下的还有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这并不代表我有去探索的勇气。 
                              我所有的发现都是在无意之中成就的。 
                              对于我和安德烈的那段双人舞的插入,编导大人古雪夫竟然也没有丝毫的异议。于是我就这样失去了我得天独厚的旁观位置。因为我是和安德烈在一起练习,所以我也成了一些人观察的对象。 

                              训练休息时,会有几个人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对我说,你跳得不错。 
                              全都是因为安德烈,我这样想,我只是一颗折射到恒星光亮的行星罢了。不,我充其量只是一颗和他擦身而过的彗星,我将只在他身边停留一瞬,而行星是要围着他一直转,一直转下去的。我没有那个福气,只要能沾上他些微的光亮,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又是一个星期三。 
                              还是在圣保罗的训练厅。所有人都走了,安德烈还留在这儿和我讨论一个动作。他执意要将我原来的一个单人旋转去掉,改成另一个双人动作,他的意思是要我将双臂向后伸成锐角状,后背紧靠着他胸前挂在他的肩胛上,他背着手仅用肩的力量将我举起来。向左前方走几步再接一个双人旋转。(这个动作的亲密程度请各位自行想象^_^ 

                              ) 
                              可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我告诉他我做不到。 
                              并非这个动作有多么难,只是因为我从没与任何一个男舞者有过这样紧密的身体接触。我真的很不习惯。况且,对方是他。说实话,我觉得很别扭,很紧张,很慌乱……说不清那种感觉,总之是相当严重的违和感。 

                              “你到底在干什么?”安德烈的语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林,你的话,不可能做不到的。” 
                              他总是叫我“林”。我低着头,没答腔。 
                              “我不知道你们中国人有什么讲究,但我想说这是在美国,我们是在跳舞,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他后半句的语气有些轻微的浮动,让人听不出是暗示还是讥讽。 

                              我心中一紧。不行,我不能示弱,我不能让他看出我的任何破绽。 
                              我抬起头,努力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是,对不起,我们再来一次。” 
                              我看见他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他把音乐倒回去,我们从头开始。 
                              忧伤的音乐响起来,我们的动作也随之打开,我想这是我也不陌生的乐曲,那曲调里也有我的漂泊,我的寻觅。因为那曲调里有所有人的漂泊,所有人的寻觅,我们在自己的灵魂里漂泊,寻找着一个信仰或理由,让自己去皈依,让自己去背离…… 

                              到那个动作了,我向后倒,他扶住我的腰将我微微举起,我双臂向后一伸,他同时松开了手,我向下一沉挂在了他的肩胛上,奇怪,违和感消失了,仿佛一切都自然而然,我的后背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圆润的胸肌,但我再没有难为情的感觉了。 

                              原来,舞蹈真的是可以净化一切的。舞蹈中容不下龌龊的东西。 
                              我有点明白我与安德烈的差距究竟在哪里了,首先一点就是:在舞蹈的神殿里,我没有他虔诚。 
                              明了了这一点,我隐隐感觉到,他的舞蹈也并不是一个丝毫不可溶入的梦境。 
                              音乐过后,我们停下时,他对我说:“beautiful job!” 
                              但在舞蹈以外,我已经可以清晰地触摸我的恐惧了。我不是恐惧安德烈,我是恐惧自己。因为我已能够意识到,我的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折射出来的,分明就是我自己的欲望。 

                              我还摸不清这欲望的内容。但我还是惧怕这我也不明就里的欲望, 
                              每次训练结束后,看着安德烈离去,我都得动用我所有的自持才能控制住跟上去的冲动。我不能再象他不认识我时那样无所顾忌。尽管我依然对他无比的好奇。 

                              有些时候会有人来接他,有几次是一个中年男人,但大多数还是女人。其中经常见的是一个褐色头发的漂亮女人,后来听他们说她就是本杰明·洛克的独生女詹妮佛。听说她是哈佛毕业的高才生,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投资公司。与洛克的儿子爱德华的不务正业相比,很多业内人士都相信詹妮佛才是继承家业的最佳人选。 

                              我看着那个褐发的干练美女,心想这才是安德烈需要的人。他们在一起是那么相配。相配得几乎容不下别人嫉妒的眼光。 
                              


                              28楼2008-11-21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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