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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文】仙六双子文《昙华弗落》,正剧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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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六双子文《昙华弗落》今起开始连载,
每周三和六更新一篇,正剧向,主洛埋名视角,
特别强调这不是埋言文不是埋言文不是埋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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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中国台湾1楼2017-02-11 13:54回复
    (一) 借命
    他如影如雾,穿透少妇隆起的腹部,将一切看得分明。
    那孕肚里一对双生胎儿,其一心跳疾如擂鼓,短小四肢时有轻微动作,生命力旺盛;另一个却僵硬如偶,毫无生气,在液中漂浮缓旋。
    死胎。
    他熟练地进驻无主躯壳,承受这已不知是第几次夺舍时的魂魄震荡。
    死胎无魂魄,是以夺舍并无凶险,但每次的震荡都是一段令人不适的过程,又每每震得他不由自主“回味”起这两百余年来众多借命重生经验里的其中一段记忆,着实令他厌烦不已──
    ※※※
    洛家,塔楼上。
    “如果不是洛家此代有你身为热海守护,感应到热海所在,引领众人来此寻到水源,就此落脚定居,洛家至今多半仍在神州飘零无根……洛家因你而盛,所有现在和将来的洛家人都必须感谢你今日为洛家的付出。”老人感慨说道,围在塔楼顶层周围的数名洛家要人亦同声叹是。
    “我幸为洛家人,能以此薄弱之躯为洛家守住一方繁华安乐,心之所往,我无怨无悔。”他朗目烁烁,唇畔含笑,年轻脸庞焕发着坚定无畏的容光。
    “好,好孩子。”老人手一挥,和众人退至栏干边缘,仅留他一人独立中央。
    他闭眸,双掌上下虚合,热海之力催发,足下登时浮现金色流转法阵,耀眼夺目。成圈围绕着他的一众人等同时结起法印,催发另一法阵,身为要角的他感觉到体内异样,接着他便闻到血味──他的血,自体内弥散而出,聚在身周如雾。他此刻并不觉得疼痛,只是随着血雾越来越浓,逐渐失去力气。
    血雾凝汇成数缕血条窜射而出,连结塔顶上空模糊的红色法阵,他猛地痛喊出声,感觉有股外力正在狂暴地吸取他体内鲜血。施术者中有人因他的痛苦惊得一时停手,老人喝道:“不能停,继续!”
    金色法阵渐渐染上红色,天空法阵巍然成形,鲜红如血盆巨口,正大口大口吞食着祭台上的生命。
    “呃啊──!”
    他身受无极痛楚,神识却十分清明。在洛家,他地位崇高,备受爱戴,比家主更具一主风范,每个人都看重他、敬佩他,因他天资聪颖、少年奇才,更因为他是天择的九泉守护之一,凭着天赋重任,执人界之牛耳。他是禀性良善的好青年,既受仰仗,不知不觉间便觉肩负重任,以血为祭,术缚热海,换取洛家水源永固,只有自己能做到──如此伟大之举,自己是唯一人选。
    这不叫牺牲,因为他没有一丝半点被强迫的不甘。
    这叫奉献。
    他死命苦撑。
    就因为有了这一层认知,有了这一份坚定,他才能支持下来。
    镀染上鲜红的金色法阵扭曲不休,忽然几下闪烁,连同上空的红色法阵一并碎裂消失。洛家众人大吃一惊,老人抢上前去扶起已瘫软在地的他,不待众人问起,他已自虚弱开口:
    “血祭……完成……热海泉眼……已经血缚了……”
    在众人欣喜欢呼的反应下,他面带微笑,咽下最后一口长气。
    ※※※
    真是天真得无可救药啊。
    震荡渐息,他也自记忆里抽身,嘲笑当年的自己。
    四周平稳下来,一股生命力自脐带源源不绝流进体内,令他精神一振。他试着动了动,果然感觉身子笨重,不复无形魂魄的轻盈。
    借命成功了。

    数月后。
    洛家庄主庄院落内仆婢奔走,个个神色紧张手忙脚乱,全赖经验丰富的洛婶儿指挥调度。
    “小春去灶房烧热水端过来,阿福快去请产婆!家主,女人生产男人不当看,您先去厅上候着吧!”洛婶儿一面说着一面将身着本家红黑衣色相间服装的男人推出家主房,当着他的面关上房门。
    房中人分娩的痛苦哀号隔着门板仍是可闻,洛望平在门外焦急地来回踱步,却不知自己是担忧妻子多一点,还是腹中胎儿多一点。
    女人生产乃危乎性命之事,尤其她怀的还是双生子,自是加倍凶险;而他那两个孩儿……两百多年来洛家血脉的天谴,凡是双子,尽皆早逝,几无例外……尤其他上两代的双生子有过一个诡异的附体传闻……洛望平不自觉捏紧拳头。
    每一代新任洛家主,都必须进洛家书阁阅读仅传家主的秘册,他曾在里头读到关于双子天谴的先人记录内容,所谓附体……如果真的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他、他该如何是好?

    除了夺舍之时,他还会遇到一次魂魄震荡,就是出生。若说夺舍借命靠的是自己,那么出生之时能不能活,靠的多半是运气。这是此刻身为蝼蚁般脆弱的婴孩的他,最为任人宰割的时候,因为他受制于需仰赖他人照料的婴孩躯体,即便他纵使困宥肉体、但只要神智清晰便能催使热海之力,可若无人喂养,他仍然会饿死……
    或许是因他魂魄被永囚之故,两百多年来无论重生几次皆不曾失去过热海钥环,不过热海守护这个身分似乎也无法庇护他的肉体免于自然或猝不及防的死亡。
    猝不及防啊……
    呵……
    ※※※
    他茫然看着陌生的房内陈设,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记得这是他第一次借命重生,原本母体正在分娩,双生胎中的另一个已经先出腹了,轮到他时……轮到他时,就在他出世的那一刻,后脑勺突然一阵剧痛,然后……然后呢?
    他看着自己已是成人模样的身体,依旧摸不着边际。
    一名婢女进了房,看到他举止有异,不由得停下脚步。
    “……二少爷?”
    他看向她,“二少爷?妳是谁?”
    婢女瞪大了眼,愕然道:“二少爷,你……你会说话!?”
    他皱眉,“……我不应该会说话吗?”这才发现自己口舌并不流畅,好似久未曾说话一般。
    婢女显然被他吓坏了,抢出房一路大喊大叫,不多时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率先奔了进来,大喊:“弟弟!”
    跟在青年后头的还有好些人,老中少都有,俱身穿本家的服装。那青年见他神智正常,能如常人一般说话,几乎要喜极而泣。他从这位青年──他此世的“兄长”口中得知了一切始末。
    原来,他出生那时接生的产婆一时不慎,将他摔在了地上,重创后脑,导致他接下来的二十来年成长迟滞、不懂言语,但因他身怀热海钥环,无人敢轻慢于他,于是就这么浑噩地由洛家养着。他兄长在三年前接任了家主之位,而自己不知怎地,今日智识顿开,恢复了正常。
    “太好了,弟弟,你真的好了!我从不介意照顾你一辈子,可是能见你如常人一般活动自如,能听你喊我一声兄长,我真的很高兴!”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的喜不自禁,心中竟是有股暖流淌过。
    这人似乎真当他是手足呢……可是他若知晓他真正的兄弟其实从不曾活过、自己只是借他兄弟躯壳重生的先人魂魄,他还会待自己这般亲善吗?
    他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手足之情里,踯躅了数月,在肯定青年绝不会视己为仇之后,才下定决心告诉他一切:血缚泉眼有违天道,洛家和自己都将遭受天谴,以及,自己真正的身分。
    与会的族中长老当中,有他“上一世”参与血祭的要人,青年和长老们听毕他的陈述,俱是震惊非常,一时间相顾无言。
    “……我知道了。晚膳时刻已到,你先下去吧,我和长老们还要讨论一下盈辉堡商行的事,等会儿才散,明天咱们再来研究该如何因应天谴一事。”青年顿了顿,微笑加上一句:“吃慢点,等我回去一起吃。”
    他笑道:“好。”
    走出聚会厅,他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原来自己心底深处仍是担心兄长不能接受他的啊……不过,此刻他心中大石总算真正落了地了。
    当晚,他心情十分轻松,在青年的劝诱下多喝了几杯酒,他不胜酒力,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接着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令他瞬间退了醉。
    他的“兄长”手执长剑,那剑搠进他心口,贯体而过。
    “我还当你真是我弟弟,原来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小偷,枉费我这二十多年来真心诚意待你。”青年口气森冷,不复数月来的半点温情。“听你言语之中,竟是想找寻解除血缚的方法,好去轮回转世,当真自私卑鄙。你可曾想过,若热海重新游移,洛家数十年来辛苦建立起的家业岂不是又要重归原点?我怎能由得你胡来,令我成为洛家罪人?”
    他视线模糊地看着眼前之人,张唇欲语,青年不予他机会反击,抽出长剑,在他胸前鲜血喷洒之际,利刃抹向他咽喉。
    ※※※
    家主房内暴起一阵喧哗。
    “生了生了,头孩儿出来了,是男娃娃,是男娃娃!”欢声过后是疑惑:“奇怪,这娃娃怎么都不哭呢,是活着的吧?”
    “自然是活的,妳看手脚动着呢!”房中一阵响亮的啼哭声。“二孩儿也出来了,快瞧瞧……看,这个多有精神呀,唷,是个女娃娃呢!”
    房外的洛望平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洛婶儿和产婆各抱着一个婴儿,一见他便迎了上去,洛婶儿喜道:“恭喜家主,是一对好生健康的龙凤胎呢,您快瞅瞅!”
    洛望平激动难平,颤着手接过其中一个,脆弱柔软的小东西正扯着娇嫩嗓子奋力哭喊,哭得本就红通通的小脸更加胀红。
    洛婶儿笑道:“听听这哭声,小小姐真是有精神,相较之下小少爷可是沉稳得多了。”
    洛望平闻言心头一凛,往洛婶儿怀里男婴看去,只见那男婴握着小拳头一声不响,微微转着头,眼皮缓慢颤动,好似想认识这个世界一般。洛望平还待仔细察看,内房突然几声惊喊,一个婢女奔了出来,惊惶大叫:“不好了,夫人大出血,怎么都止不住啊!”
    “夫人!”洛望平顾不得心头隐忧,转身急奔入内。
    呼喊声、步履杂沓声、大人的幼婴的哭声,声声入耳,那男婴仍是不被惊扰,只是沉静睡去,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待續)


    IP属地:中国台湾2楼2017-02-11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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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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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02-11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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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埋其名,昭其言
        出世之后一直到成长至能够行动自如的这段期间,向来是最令他厌烦的时候。厌烦的也不仅于此,不断借命重生、无一例外地承受众人畏惧避讳的目光、永远出不得这朱墙黛瓦的主庄一步,去看看外头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令他厌恶至极。可恨他两百年来用尽方法搜集九泉的数据,却遍寻不到能够助他永脱此囚的方法。
        待这副身躯再长大一些,能够准确表达意思了,或许能够利用这对双子的父亲替他做些事……那个洛望平是个聪明人,想必在继任家主时便看过了秘册,知道自己会“轮回转世”为双子之一──那是前人疑误之言,真实情况他们自然不知情,他也不会愚蠢到去纠正他们,免得惹祸上身。
        那洛望平心里有底,打从他和另一个双子出生始便一意观察,这是在自己终于能够清楚视物时,从洛望平的神态看出来的。
        为了不重蹈“第一世”被突袭的覆辙,也避免在自己最脆弱时被格杀,他总在每一次借命出世之后不久,便寻机展现自己身为热海守护的身分,以喝止对他心怀恶意的卑鄙之徒。几乎都能如己所愿,那些人怕他、弃他,就是不敢害他──实则此举也不过是他虚张声势罢了。他某一次的重生,便是在出生后不久便被杀害,下手之人也确实够狠,不能肯定哪个被附体,便干脆杀一双,以绝后患。他自是恼怒,于是在下一次的借命重生后,给予洛家不愿此情形再次发生的报复。
        洛望平是个行事磊落之人,知道他的身分后虽然对他满心戒备,将他和另一个双子隔开起居,此外一个新生幼儿该吃的该用的并不曾削减,倒是减去了他一个忧虑。
        洛望平也很识趣地未替他取名。或者该说,没替他安上原本已取好的名字。听来照顾他的下人们谈天提到,双子之一取名为昭言,想来原来的名字与其相差无几,可真不适合他啊……他既为人所弃,原世之名亦早已弃之,借命之后由人所起的名字也尽与他无干,他早是个无名之魂。
        然而取名于人类意义重大,尤其是新生幼儿,一直拖着只怕反而惹人起疑,洛望平因此向他建议,既然他尚不能言不能写,那便拿书册过来让他选字如何?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让洛望平抱他进入洛家书阁,由他拣书──两百年来,洛家书阁中的藏书他早尽皆阅毕且烂熟于胸。他挑了一本,从书册中挑了两个字。
        埋名。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哒哒!”
        他瞇起眼,逗弄声由远渐近,在他房里负责照顾他的婢女放下手中针线,朝他拍手逗笑道:“小少爷,小小姐来找你玩啰!”
        他面无表情地望向打开着的窗,果然看见一个富态女人抱着个女娃笑吟吟地经过窗口,那婢女迎了出去,在外头道:“小小姐睡醒了?”
        奶娘道:“可不是,一醒来就闹着要出房门,去哪儿都不如意,我猜又是想来找小少爷了。小少爷可在午睡?”
        “没有,自个儿坐着发呆呢。”
        “又呆坐?咱们这小少爷性子可真沉的,不像一般孩子爱哭闹,倒像老僧入定似的。虽不过才七、八个月大,但人说由小望老,我看小少爷长大后多半也活泼不到哪儿去。”
        婢女道:“小少爷这般安静,大人倒是省心,可有时候我不经意瞥到他,那眼神总让我心里怪怪的……怎么说呢,一点都不像个小娃娃,好像藏着很多事一样。”
        “哒啊!”
        奶娘忙道:“唷,小小姐不耐烦了。好好好,就带妳去找妳兄长哦──”
        二大一小入房来,奶娘怀里的女娃一见床铺上的埋名就激动地双脚空中乱蹬,十足兴奋的模样,将奶娘和婢女逗得大笑。
        “看看小小姐这样子!她可真喜欢小少爷,是不是?”
        小昭言一双有精神的碧色大眼,咧着笑的小嘴里下牙床长了两颗小牙,十分好相貌,她一被放到床铺上便以极快的速度手脚并用爬到埋名身前,然后一屁股坐下,大喊:“哒哒!”
        埋名却是戒备地望着她,小昭言又哒哒两声,将她的小哥哥扑倒,抱着他咯咯直笑。
        埋名奋力往旁一滚,逃离她魔掌,迅速爬到离她最远的角落。小昭言以为他同她玩,又开心地追了上去。
        “小小姐那个哒哒,是在跟小少爷说话来着吧?我听说双生子之间有着比一般手足更紧密的连结,据说他们会以只有两人听得懂的话语来交谈呢,真是好玩!不过我看小少爷好像不怎么响应她呀?”
        被缠得有些狼狈的埋名紧抿着嘴,绝不让自己不小心脱口而出什么愚蠢的音节。
        鬼才知道她在说什么!
        小昭言又爬冲过来,埋名重心不稳,再次被她压倒,这次方位不佳,他额角在墙面上磕碰了下,力道虽不甚重,但也足够一个娇嫩稚婴疼的了。奶娘和婢女正自顾自聊起家常,只要两只小的别滚下床,也就偶尔才往他们瞧上一眼,是以都没看见方才情景。
        埋名一恼,就要催动热海之力反击,小昭言浑然不知此刻正身处险境,看埋名摀着额面,便心领神会地伸出圆润小手,有些失准地在他头上手上拍了几拍。
        “哒哒,哒!”
        她到底是想安抚他,还是想借机再下重手?埋名瞪着她那张无知的可爱小脸蛋片刻,慢慢敛去热海之力。
        他跟一个智识未开、根本就和小动物没两样的婴孩计较什么?埋名转身慢慢爬开,希望她不要再来烦他。
        迫于他的阴沉和孤僻,重生以来少有小孩敢和他玩耍,大人不喜他的乖张,就连同胎出生的“手足”自小也“心有灵犀”地不太亲近他,他习以为常,也烦腻他们,因此倒算是相安无事,就不知这个女婴有什么问题,缠他缠得牛皮糖也似,每天都要和他腻在一起,看见他就笑,两人分开就哭,好像真的很喜欢他似的……
        大概,是她比较迟钝,还感觉不出他令人退避三舍的气息吧。待她长大,便会和其它人一样,避他唯恐不及。
        手脚爬动的声音又跟了上来,哒哒声如影随形。埋名忍耐地闭了闭眼。
        不过在那之前,他是暂时得不到清静了。

        “埋名,埋名!你在哪里呀?”小女孩的稚嫩声音伴随着碎小的奔跑声,隐隐自远处传来。
        五岁的埋名充耳不闻,兀自在塔楼底层的洛家书阁里翻阅纸册。
        洛望平确实是个会办事的人,自己让他依职务之便在外搜寻一些九泉相关的数据,虽说九泉属于上古秘闻,本就不易取得线索,但有时他会带回一些虽然无关、但颇为有趣的外界风声,倒略能打发他的无聊。
        “埋名,埋名!”
        声音已来到塔楼外,似乎正绕着外围寻找可能躲人的地方。埋名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打算,纸册翻过一页,继续读着,忽闻咿呀一声,塔楼的大门竟被推开了。埋名瞇起眼,抬头盯住走道前端,果然听见细小的脚步声一路接近,跟着原本小心张望的小昭言一看到他,小脸瞬间绽光,大喜过望地低喊:“埋名,我找到你了!”
        “……妳怎么进来的?”
        “推门进来的呀!”
        “门没上锁?”
        “没有啊。”
        看来是刚才洛望平出去时忘了……是了,前两日是他亡妻的忌日,他今天看着还有些神思恍惚。
        双子出生那一日,洛望平妻子血崩垂死,事不关己,他本袖手旁观,随即想到那不正是展现热海之力的恰好时机?卖洛望平一个人情,如果他是正人君子,想必便不会趁自己肉体尚受制于人时害死自己,也是桩挺划算的交易。于是他灌注热海生命力入洛望平妻体内,令她苟延残喘了一个多月,直到灌注亦无果才由得她撒手人寰。后来证明,他当时的决定是对的。
        回过神,他问:“妳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可就是觉得你在这儿,嘻。”
        “……”
        “埋名,我喊你好久了,你怎么都不应我?”小脸上满满哀怨。
        埋名目光又转回册上。“我没听见。”
        “哦……那我下次喊大声一点。”
        她声音已经微微沙哑,再喊大声一点,岂不是要喊破喉咙了?埋名瞄了眼一旁的茶壶,维持沉默。
        小昭言环顾了一下阁内,又问:“埋名,这里不是只有爹才能进来的吗,你怎么偷偷进来了?”
        此间的确仅限家主,但若真要说起来,他这个热海守护几乎是凌驾于家主之上的存在了,历任家主在知道他的身分后皆任他来去书阁,除却无法踏出主庄的限制之外,他在庄内可是畅行无阻。
        埋名阴沉一笑,故意道:“怎么,妳想去告密?”
        小昭言猛摇头,一脸认真:“我不说,埋名的秘密我才不会告诉别人!”小手捂住嘴巴,一副死守诺言的模样。
        埋名哼笑一声,不想理她,小昭言凑过去看他看的东西,密密麻麻全是艰涩的字,忍不住哇的一声,惊奇道:“埋名,这些字你都看得懂吗?你都懂书里说的是什么吗?好厉害呀,难怪爹说你很聪明,可以不用上学堂。”
        “……什么?”
        学堂,指的是洛家子弟五岁满就一律就读的洛家家塾吧。
        “我问爹,为什么我得读书习字而你却不用,爹说因为你很聪明很聪明,那些你都会了,不用再学,我还当是爹偏心呢,原来你真的很聪明很聪明!嘿嘿,我好高兴啊!”
        “……我聪明我的,妳高兴什么?”
        小昭言双眼亮晶晶地,“我们是双子啊,双子就是不分你我,所以你聪明就跟我聪明一样,我当然开心啦!”
        埋名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靥,一时间只能沉默以对。
        忽地,只有两人的塔楼内响起第三者的足音,小昭言吓了一跳,不知来者何人,心中微感害怕,不自觉往埋名靠去。未几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看见除了埋名以外还有一人,不禁感到讶异。
        “昭言?妳怎么在这儿?”
        “爹!”
        小昭言看见来人是洛望平后便松了口气,紧跟着就想起自己和埋名正待在不准他人入内的塔楼之中,不由得又倒抽一口气,圆澈的眼睛在父亲和兄长间转过来转过去,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见父亲似乎正要对埋名说什么,连忙大喊一声:“爹,是我不好!”
        两人同时看向她。
        “什么?”洛望平有些疑惑。
        小昭言手指紧绞在身后,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我带埋名进来的!我、我和埋名在玩捉迷藏,他、他看见我躲进来书阁,就进来……找我,你别、别骂他!”
        洛望平和埋名两人俱是无语,小昭言见父亲不说话,以为他十分震怒,眼眶慢慢红了,扁着嘴开始抽咽:“都是我,不是埋名……呜……”
        洛望平莞尔一叹,蹲下身来安抚她:“昭言乖,爹没生气,不哭了。”抹掉她嫩颊上的泪,拍了拍她的头道:“洛婶儿找妳吃点心呢,是妳喜欢的桂蜜松糕,妳先去吃吧,嗯?”
        小昭言眸里还含着泪,衬得碧瞳清澈如晶,她吸了吸鼻子,问:“埋名也有吗?”
        “有,洛婶儿放他房里了。”
        “我想跟埋名一起吃。”
        洛望平知道埋名向来不喜与人一起用食,便是用膳也是由自己或下人端去他房里,瞥了他一眼,其神情无动于衷,于是向小昭言道:“下次吧,爹还要跟埋名说些话呢。”
        “爹不是要骂埋名吧?”
        洛望平微笑,“不是。”
        小昭言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小跑着离开了书阁。洛望平望着离开视线的小小背影片刻,低声道:“昭言很喜欢你。”
        “那是因为她什么都还不懂。”埋名冷笑。
        洛望平看向他那和小昭言几乎一模一样、却完全没有天真童稚感觉的小脸,神色复杂:“虽是轮回转世而来,但你这一世总归是她的兄长。”
        埋名沉眸一笑,并不指正他。洛望平意有所指,他又怎会听不出来?要他善待她,有何意义?她现时天真,却不会永保天真,待知情一切,便会由爱转恨,弃他如敝屣──人人皆如此,她不会是例外,他早能预见。
        不过……这一世他尚未寻到取乐之事,日子倒是无趣得紧……如果他待她和善,令她毫无防备地对他掏心掏肺,末了再予她致命一击,那将会是多么有趣的事?
        埋名碧眸微瞇,嘴角缓缓勾起,眼神透出的却不是笑意,而是算计的目光。
        (待續)


        IP属地:中国台湾19楼2017-02-12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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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作戏
          刚步出书阁没多久,便又听见小昭言从身后唤道:“埋名你看!”
          埋名闭了闭眼,令自己勾起嘴角,回身道:“看什么?”
          入眼却是一颗正吐着舌的狗头,而且距离自己只不到一臂的距离,狗嘴呵出来的气息几乎要喷上脸,令他不由得立刻皱眉后缩。
          小昭言两手举着一只黑毛幼犬,小脸从小黑狗身后探出来,开心地咯咯直笑:“埋名你看,这小狗好可爱,是不是?”
          “……哪来的狗?”
          “福叔说是跟着渡船从外头进来庄里的,好像是无主狗儿。埋名,我们去拜托爹让我们养牠好不好?”改将小黑狗抱在怀里,抚摸牠背上皮毛,一脸喜爱。
          “要也是妳去,我讨厌狗。”不只是狗,动物、人类……任何有生命的他都没兴趣。他哼笑一声:“牠也不会喜欢我,我养牠何用?”
          小昭言反驳道:“不会的,那是因为你都不笑,所以小黑会害怕,你对牠笑一笑,牠就会马上跑过去蹭你了,真的,不信你试试!”说着将小黑狗放到地上,鼓励道:“埋名你试试啊,小黑很亲人的!”
          埋名低下头,瞇眼阴恻恻一笑,小黑狗害怕地嗷呜一声,惊慌地伏到小昭言脚边直发抖。
          小昭言:“……”
          这类深具灵性的动物对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格外敏感,向来是退避三舍,埋名也见怪不怪了。
          “我一直不爱动物,其中最讨厌的妳道是什么?是鸟。”见她一脸茫然,缓缓道:“那些有翅膀的鸟禽,飞得高飞得远,不受拘束,哪里都去得,着实令人看不顺眼。妳是否发现,洛家庄所在这山谷地域如此秀丽丰沃,却为何几乎不见飞鸟穿渡此间?那是因为我见到一只鸟,就折一只鸟的翅膀,见到一对,就折一对,牠们备感威胁,久了这上空自然就清净了。”
          这一番言语之中的心境小昭言尚不能明白,但也约略知道原因为何,心情不由得低落下来,难过地道:“爹说,你不能出门是因为你生病了,要是出了门,会害死你的。”
          要真只是生病岂不简单,病痛总会有好的一天。骗小孩的谎话,总是简陋得可笑。
          “我不要你死,所以埋名,你千万别偷偷走出去,好不好?”
          那张小脸上,还真满是关心……埋名眸子一沉,冷笑:“妳的意思是,要我一辈子囚于此地,不得离开?”
          小昭言也觉得这样埋名太可怜了,上前拉住他的手,安慰道:“埋名,你别难过,我会陪你玩的,你要玩什么我都会陪你,你也别再欺负那些小鸟了,好不好?”
          说到底,不就是要他别再虐待她喜欢的小动物吗?埋名盯着她恳切的小脸,适才的念头又浮现在心。
          是了,就是要她陪他玩啊……他扬眉一笑,道:“好啊,就这么说定了,妳可要好好陪我‘玩’啊,昭言。”
          小昭言没听出来他刻意加强的阴沉语气,反而让另个字眼拉去了注意力,她瞪大了本就浑圆的眼睛,作梦般喃喃:“埋名,你刚刚……叫了我的名字对不对?”
          “嗯?呵,是啊。”
          小昭言大叫一声,猛地跳将起来一把抱住埋名,激动道:“我没听错,我没听错!埋名,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你、你其实不讨厌我,你也跟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的,是不是?”
          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埋名对她便不曾亲切和气,即便她百般亲近他、讨好他,换来的也只是冷淡的响应。她曾问爹,为什么埋名总是不理她,他们不是双子吗,应该要很亲很亲才对的呀?洛望平也只能编些不会伤害到她的理由搪塞。此时乍现希望微光,却又见埋名沉默不语,不由得急急追问:“是不是、是不是嘛?”
          埋名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并不真心的笑容,道:“是。”
          小昭言看不出来,狂喜得简直要炸了,一个劲儿地沉溺在自己的欢喜之中,高兴到连小黑狗的存在都忘了。
          “……昭言,松手。妳勒得我快不能呼吸了。”

          掌灯时刻,埋名在房中阅读书籍,等候晚膳。下人的脚步声按时而来,之中还夹杂着另一个熟悉的小跑步声。埋名瞇起眼望向门口,房门咿呀打开,先进来的不是下人,而是那个因他喊了她名字而开心了一整个下午的小昭言。她有精神的嗓音十分合衬她此刻表情:
          “埋名,我们一起吃饭吧!”
          埋名慢慢将视线移往站在后面的婢女,她手上托盘内盛的是两个小孩份量的餐食,婢女一脸惶恐:“小少爷,小小姐说什么都要来跟您一起用膳,我们实在拗不过她……”
          “埋名,爹下午又出发去盈辉堡了,我一个人吃饭好无聊,我们一起吃嘛!”
          “……”
          “埋名──”
          埋名咬牙忍了忍,才平声道:“东西放下吧。”
          那婢女连忙将菜碟饭碗迅速摆上,退了出去。小昭言笑嘻嘻地在椅上坐下,小手规矩地放在腿上,等埋名入座后才要举筷,却见他瞅着自己不说话,她想了想,才啊的一声:“我坐到你的位子了吗?”马上换一张椅子,朝他笑着。
          埋名无言以对,也只能坐下。小昭言开心地拿起筷子夹菜夹肉,埋名看了她几眼,见她很认真地吃着饭,吃相十分规矩,没有一般孩童满嘴菜汁满桌残渣的模样,并不令他讨厌,这才跟着动筷。
          忽然留意到本来下箸畅快的小昭言迟疑地夹起苦瓜酿肉,表情可看出其内心天人交战,然后才鼓起勇气塞进嘴里。嚼啊嚼,越嚼小脸越苦,捏住小鼻子将口中食物勉强吞落。
          “苦瓜真的好难吃啊!”吐着小舌,赶紧喝茶漱去口中怪味。
          “不喜欢就别硬吃,那么勉强自己做什么?”
          小昭言苦着脸道:“爹说我们洛家庄因为前人福泽,生活条件比西域其它地方要好太多太多,所以才能够取得丰富的食物,但也因为这样更不能浪费吃食,也不可挑嘴,就算不喜欢也要吃下去。”
          埋名哼笑一声,“还真是懂得饮水思源啊。”见小昭言虽然一脸痛苦、却又准备继续奋斗的样子,倒是有些看不下去,便道:“洛望……嗯,这里又没有大人在旁,妳不吃光也没人知晓。”
          “唔,可、可是爹不在,规矩还是在的,那样……好像不太好……”
          小小年纪就这么不知变通,长大又要是什么德性?埋名没好气道:“放心,我不会去告密。”
          小昭言十分心动,又觉有些不安,挣扎良久,终于还是小孩心性获胜,便放下心中的一颗大苦瓜,持续攻破其它菜肴。
          晚膳用到尾声,小昭言突然发现了什么,慢慢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兄长,开口:“……埋名,你是不是也不喜欢吃苦瓜?”
          那一盘苦瓜酿肉除了自己吃的那一口之外,没再被动过。
          “……”
          小昭言像发现新鲜事般,脸上慢慢漾出神采,开心自己和埋名有着共通之处。她愉快地笑啊笑,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我也会替你保密的。”
          “……”

          夜,埋名正自行宽衣洗漱。房中无仆婢,只有在需要时他才会唤来他们,平时无命令他们不可擅自进房。
          今天下午起始便逼着自己应付那小鬼,着实觉得身疲心累……人言道,三岁是连狗都嫌弃的年纪,看来五岁也不遑多让。以往面对那些畏惧他的孩童们可谓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面对喜欢他的反而备觉棘手……
          接近中的小跑步声令他猛然回神,待要扑向桌缘吹灭烛火已是不及,拍门声不幸地快他一步响起。
          “埋名,你还没睡吧?快开门!”
          埋名闷不作声。
          “小小姐,小少爷多半是睡了,我们回去吧……”婢女压低的声音听起来很害怕,不知是怕挨骂还是怕吵醒房中人,总之怕的都是他。
          “房里还是亮着的,埋名一定还醒着。”
          “小少爷可能只是看书看到睡着,忘了吹熄烛火……”
          “啊,那更不好,埋名肯定是趴在桌上睡,夜里会着凉生病的,我要进去替他盖被子。”小昭言又拍起门。
          “小、小小姐……”婢女欲哭无泪。
          埋名闭眼深深吐纳几次,沉着脸上前开门。婢女一见他铁青脸色,吓得后退两步不敢直视,小昭言却是笑颜绽光,一派天真。
          “埋名你醒了?还是你还没睡?”
          埋名瞪着一身睡袍、怀抱枕头的她,再看一眼捧着睡被的婢女,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妳又来干什么?”
          她的回答果然如他预料:“我要跟你一起睡觉!”
          “怎么,都五岁了,还要人唱歌说故事哄着才睡得着吗?”他故意讥嘲。
          小昭言却摇摇头,“我才不会要你唱歌说故事……可要是你想听,我可以唱歌说故事给你听哦!”
          埋名面皮一抽,“我不需要。妳若要人陪,洛望……‘父亲’不在,不是还有奶娘吗?”
          “奶娘又不是你。”小昭言嘟起小嘴,“埋名,我们在娘肚子里时是一起睡的,为什么出来后就不能了呢?”
          “双子不是做什么事都一定要一起。按妳这么说,双子分开就不能各自活了?也必须一起生、一起死了?”
          小昭言一时语塞,原本焕发的小脸黯淡下来,过了良久才低声道:“可我一直都很想和埋名一起啊……爹老不准,你以前又总是不理我……”
          下人们都明白这个小少爷个性古怪,不爱近人,跟着小昭言来的这个婢女一方面觉得这番话对一个五岁孩童来说委实伤人,一方面又觉得年仅五岁却说出这种话的小少爷当真令人发怵,不禁同情起小小姐,便上前一步柔声道:“小小姐,我们回去吧。”
          小昭言抹了抹脸,点点头,慢慢跟在婢女后头离开。埋名望着她消沉的小小背影默然片刻,牙一咬,蓦地大喊:“进来!”
          小昭言不敢相信地转过身,看见立在门前的埋名侧身让开,没有第二句话。她如梦中乍醒,搂紧怀中枕快步奔进他房直扑床铺,大有木已成舟、势不回头的决意,深怕他下一句话又将她赶出去。
          既已放下了饵食,若不等养壮了猎物再捕杀,岂不是自断乐趣?已然有些后悔下午决定的埋名努力说服自己。
          婢女将小昭言的睡被留下后便离去,小昭言脸上一扫适才阴霾,自动自发将自己的枕被铺在外侧。
          “爹说我睡相好,不会乱翻乱滚,我睡外面,可以保护你,以免你掉下床去。”她很自满地说道。
          埋名才不相信一个五岁小孩的睡相能有多安分,却也不与她争辩,径自爬进内侧,道:“熄灯。”
          “好。”
          黑暗中,埋名刻意与她保持一段距离,不片刻便听到布帛摩擦声,床板微震,外侧的小昭言扭着身子靠过来,两人肩挨着肩。埋名翻身背过她,不想和她太亲昵,小昭言没有再靠近,摀住小嘴悄声道:
          “埋名,我知道了你的秘密,现在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你也要帮我保密哦!”
          最先闪进心头的是她怎会知晓血缚热海的天谴一事,接着才意会到她说的秘密指的是他进到塔楼书阁一事。
          “……妳什么秘密?”
          “我还来不及问爹小黑的事,所以先把牠偷偷养在北边的林子里。要是爹答应了,我再抱牠回来,将牠养在碉楼外的小天井,那里正好是你跟我的屋房中间,方便你跟牠培养感情。”说着觉得自己的算盘打得真精,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说过我不喜欢狗。”
          “你现在不喜欢,等小黑长成熊一样的大黑狗时,就可以骑着牠跑,多威风,那时候你肯定就会喜欢牠啦!”
          那条小黑狗怎么看都不像是未来会长成熊一样的体型,他无意戳破她美好的想象,由得她自己去乐呵。
          “埋名埋名,我跟你说──”
          “我睡着了。”他平声打断她。
          “哦。”
          小昭言很干脆地收口,良久没有动静,直到她轻微规律的呼息声传来,埋名这才有了“今日总算结束了”的放松感,阖上眼待入眠,身旁之人突然窸窣动了动,随即又悄无声息。
          埋名大疑,明明她听着已然熟睡,这会儿又搞什么名堂?借着渗进窗纸的稀薄月光朝旁一看,小昭言的确睡着,只是将身上睡被给踢开了而已。
          埋名不去理她,忽想时已入秋,夜里不覆被铁定会受寒……闭上眼,还是决定置之不理。
          如此正好,以后她应该就不会再吵着要和他一起睡了。
          他松神背过身,迷迷糊糊地正要陷入沉睡,忽感一团热气抵住身后。猝然之下被人如此近身,埋名霍然惊醒,想也不想便催起了热海之力防御。金光辉映之下,看清楚原来是小昭言睡梦中冷得蜷缩起身子,无意识地往有温度的地方偎近取暖。埋名平了平急促的呼吸,抹去额上乍出的冷汗,一并暂放对自身安全的警戒。
          全庄里大概只有她是不会害他的……至少现在不会。埋名顿了顿,替小昭言拉上睡被盖好,然后将她推离自己。
          两人同床的第一夜,小男孩半夜不断醒来替小女孩拉好她踢掉的被子,累得翌日难得晏起。
          (待續)


          IP属地:中国台湾20楼2017-02-15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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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双子感应
            为了纪念洛家先人在现时定居之地找到水源,两百年来洛家庄每隔十年就会举行一次大祭祖,以求水源永固,家族昌盛。身在外地的洛家族人大多会为此族内要事在大祭之前携家带眷陆续返乡,许多久未碰面的远亲旧邻亦藉此机会探门串亲。人一多便引来商机,平时庄内虽不时有外人来此挑选香料,尚称得上热闹,但与大祭相比自是小巫见大巫,不少行脚商人会觑准时机入庄做生意,加上大祭的事前准备,此期间是洛家庄最忙碌也最有生气的时候。
            对一般孩童来说,庄内过节般的气氛自是最令他们兴奋躁动的,大人们忙着敦亲、忙着置办、忙着话家常,小孩们也忙着和新朋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手牵手、忙着对摊上平时不得见的玩意儿零嘴目不转睛口水直流。
            “冲天虎、掌里猫,还有飞天蜻蜓,快来看看欸!”
            “甜脆的糖饼、嘴里留香的茶香蛋,这位大娘要不要买一些回去让孙儿尝尝?”
            “小姑娘,这儿有好玩的打陀螺唷,玩看看吧,试玩不用钱,喜欢记得带大人来买哦!”
            将要七岁的小昭言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简直各种目不暇给,这边停停那边看看,晶澈大眼里写满了新鲜好奇。
            “这个看起来很好吃,那个好像很有趣……唔,埋名不喜欢玩意儿,买些吃的带回去给他吧!”
            在各家摊上转了几转,买了些自己想吃、埋名应该也会想吃的小点心,兴冲冲地返家,刚跨入正门没几步,心想埋名这个时候多半会在书阁,便调转脚步,往塔楼方向而去。
            埋名立于洛家家祠与塔楼之间的跨桥之上,俯瞰宛如一艘巨型浮舟、固锚于此间山谷的洛家庄。
            立足于山谷中最高处,远眺是黛山碧水,近俯是檐瓦错落,若非亲眼目睹,谁会相信西域沙漠边缘会有这么一个寻常绿洲亦无可媲美、宛如江南水乡般的灵秀地域?
            遥想两百多年前热海尚且游移之时,他所站之处不过是个荒芜谷地中拔起的小小山头,环绕着的不是碧水,而是干哑的黄岩碎石。来自中原的洛家人留在此地定居那时,水源甫定,绿意未茂,屋舍清简,人畜未兴,一切都底于白手起家,历时两百年,如今此谷已是貌如水城,沃土绵延,生气蓬勃……然而洛家庄声势却总在兴旺与沉寂间载浮载沉,犹如一国朝祚,既无久盛,亦无永衰,兴后迅败,沉后缓起,永不脱此循环,便似美丽却短暂的昙花,静酝一年,盛绽却只得一夜……
            “昙华洛家”这一名号,多半也是违逆天道所得的诅咒吧?洛家大祭,祭的可是一名孤魂野鬼永困囚狱呢……
            埋名低眸,主庄外头的民居区块因大祭将近而人声如沸,主庄内虽然也是人员忙进忙出,气氛上总还是多了份持重。他一眼就在摊贩集中的巷道间看见小昭言,那一身本家服色着实醒目。她这一摊那一摊逛得不亦乐乎,虽然相隔甚远,却好像能看见她雀跃的笑容一般,就像只有精神、十分亲近人的小动物……
            埋名不再看她,转身回房。
            几世以来,本家最南边花厅旁的房间皆为他所用,因该房有间密室,收藏了他累世收集而来的各种古籍秘册,与九泉相关者众,其它另有诸多奇闻秘法类书册资料。密室中放置了数只大木箱,墙架上堆放着数量极丰的竹简书籍,石案上还有许多不知是何用处的奇怪物事。
            室内烛火通明,纸页翻阅声细微悦耳,喃语声自他口中逸出,轻敲满室静谧。
            “妖怪内丹……”
            室中仅余他轻浅的呼息声,好似正在沉思。
            “唔!”
            忽感头颅和脚上一阵莫名剧痛,他闷哼一声,但痛感眨眼散去。他疑惑地瞇起眼,心中陡生不安,却又说不出这份不安何来。他顿了顿,离开密室回到房中。
            接下来直至夕阳西下他都待在自己房里,不见昭言来找,多半是因为洛望平回来了,父女相隔十来日未见,黏乎些也属正常。晚膳时候昭言也未过来和他一同用膳,他也当作是和洛望平一起了──除了小昭言以外,他不与其它人同桌共食,洛望平在外时日比在庄长,除了用膳之外也无法常时间陪小昭言,自己自不会去和他争这一时半刻。看到菜色中有一碟豆豉苦瓜,想象小昭言在洛望平的规矩之下勉强吃进苦瓜的表情,不禁淡露笑意。
            蓦地,他意识到了什么,略扬的嘴角又慢慢平复下来。
            入了夜,梳洗过后,埋名对着一室安静沉默良久,猛地夹带恼怒地提起小昭言的睡枕朝床铺砸落。心绪尚不能平,忽闻洛望平的脚步声朝此急急而来,隔着门板,他语气焦急地喊道:“昭言可在你这儿?”
            埋名心头一惊,快步上前打开门,入眼是洛望平满脸忧急。
            “她不是一直在你那儿的吗?”
            洛望平急道:“我自午膳后就没看到她了,晚膳也不见人影,我当她过来与你一同吃了所以不以为意,直到方才听仆人说晚膳只你一个人,我这才惊觉不对……你、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埋名皱眉快速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晓。”
            洛家双子素有早逝诅咒,洛望平因而疼昭言入骨,万不能接受原本就可能不到三十年的父女缘分在中途遇见任何岔事,此刻他已全然失去平日冷静,一听埋名如此说,便徨然自语:“我、我只剩昭言了,她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站住!”埋名喝住转身欲走的他,“你要去哪里找、如何找?”
            洛望平茫然道:“我……我找遍全庄也要找回她……”
            埋名咬牙冷喝:“洛望平,收慑心神!我申时前后曾见到昭言在巷道摊贩聚集处留连,她身着本家服饰,定然予人留下印象,你遣人仔细搜寻庄内各处,并派护卫去民居各区一一询问。快去!”
            耳听他条理清晰、冷静应对,洛望平素日本就不拿他当寻常孩童看待,此时方寸大乱间慑于他的语气和神态,竟不由自主服从,仓促点头之后即连忙离去。埋名也跟着跨出房门,奔出几步之后停住。
            自己也毫无头绪,又该往何处找人?
            心中是如此想着,脚下却不由自主再度迈出。即便如无头苍蝇四处乱转,也好过待在原地什么都不做,说不定下个角落下一转瞬,就会出现了线索──蓦地,一股莫名之感令他再度止步,他怔了怔,随即调转方向。
            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那甚至不能说是一个清晰的想法,就像是心头被不知何处飘来的轻纱缓缓拂过,伸手想攥住那轻纱,却是摸也摸不着,只能追往它飘扬而去的方向。


            IP属地:中国台湾56楼2017-02-18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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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埋名身随意动,一直来到尚未有人寻过来的西边塔楼附近才停下。此处一向少人来往,是以灯火十分少微,他几乎看不到什么,只得开口喊道:“昭言,昭言!”
              “埋……埋名……”
              回应十分细微,埋名心神一震,四下张望,又喊:“昭言,是妳吗?”凝神细听。
              “埋名,我在这里……这里……”
              埋名听见了,循声赶去,拨开草丛直逼墙脚,终于在木箱瓦瓮堆中找到了卧倒在地的小昭言。
              “昭言!妳怎会在这里?”连忙扶她起身,她却站不起来,只能依靠他坐着。
              “我……我从上面摔了下来……埋名,我头晕晕的,脚好痛,我一直喊你和爹,你们都没来找我,呜……”低低地抽泣起来。
              埋名紧紧抱着她虚软无力的小小身躯,低声道:“是我不好,我早该来寻妳的。”该死,怎么还没人过来!
              “埋名,我肚子好饿……”
              “再忍一忍,回去我陪妳吃饭。”
              “今天晚饭吃什么,有没有我喜欢的菜……”
              “有妳讨厌的苦瓜。”
              “啊……?呜……”
              担忧之中埋名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问她:“妳能不能动,我背妳回去。”
              “我一动脚就好痛……而且埋名你背不动我的,你那么瘦……”
              埋名没好气道:“我瘦,可妳也胖不到哪去!”
              “可、可是你如果半路没力了,我不就得再摔一次……”
              “洛、昭、言!”埋名不由气结。再没耐心等下去,脑中灵光一闪,催起热海之力,金光乍起,周遭剎时亮如白昼,于黑夜之中万分显眼。
              “啊,好漂亮……”
              埋名令光亮稍稍持续,直至听到疾来的脚步声才收力。
              “埋名,刚刚那是什么,好漂亮啊……”
              埋名还未回答她,循着光芒而来的洛望平便出现在视线之内。
              “昭言!”
              “爹……”
              埋名道:“她说她自上头摔下,快去请大夫!”
              “好!”
              洛望平一把将小昭言抄起,命后脚来到的庄人去请大夫,快步回到主庄后院,过了门洞正要往右去,那尽头是昭言寝房,却听身后埋名道:“去我房里!”
              洛望平一愣,转头看他,埋名道:“她枕被都在我那。”
              洛望平点点头,转而入他房,将迷迷糊糊的小昭言轻放到床铺上。灯火通明下细看她,脸上发上身上沾着树叶泥尘,全身并未见血,脱下她喊疼的那只脚鞋袜,足踝却肿得鸡蛋般大。
              庄内药堂的洛存善大夫很快便到了,检查了小昭言的伤势之后,说是头颅磕碰了但没有外伤,应是摔下时地上矮树丛当了缓冲,所以无甚大碍,不过残留了些撞击后的昏眩感,只要不感欲呕,休息一阵便好;手脚上有几处瘀伤,亦不甚严重,就是右足踝上落地时重重扭拐了,要日日敷药,免于走动才能好得快。
              洛望平见小昭言无事便松了口气,抚了抚她已然阖眼睡去的小脸,看向埋名,埋名理会得,说道:“我会留意她,有任何不对劲就喊你。”洛望平点点头,唤来婢女替她换上洁净衣物后便回房了。
              埋名坐在床边注视着小昭言,忆起下午在密室内突来的莫名剧痛,和引领他前去她所在的奇异感觉,想起一年多前小昭言寻他寻去了书阁,问她为何知晓他在那里,她答:“我也不知道,可就是觉得你在这儿。”
              原来所谓双子感应便是这回事吗……可为何他前几次重生皆未有过这般强烈的连结感受?
              “埋名……”
              他迅速回神,看见小昭言正睁着有些困顿的眼睛看着自己。
              “怎么醒了?”
              “我好饿……”
              他这才想起她可能好几个时辰未进食了。
              “我唤人取些饭菜来让妳吃可好?”
              “好……可是不要很多,我觉得我好像吃不下太多东西……”
              埋名点头,唤来婢女吩咐下去,转头却见小昭言一脸窃笑,不禁奇道:“妳在高兴什么?”
              “你刚刚说‘不要苦瓜’,嘻。”
              “……我看我还是让人端来一大盘好了。”
              “埋名!”
              埋名眼里笑意轻染,坐回床边,看婢女端来饭食并在床铺上置上矮几,让小昭言坐起食用。
              “妳怎会摔在那里了,爬树没抓稳?”不过,爬树?她应当不至于活泼到那个地步。
              “不是。我在摊上买了些糕饼,本想找你一起吃──啊!糕饼!我买的糕饼呢!”伸手一摸怀里,空空如也。
              “妳说的是此物吗?”埋名从桌上拎起一个扁乎乎的油纸包。那是婢女替她换衣时从她怀里掉出来的,因不知是何物便留在了屋内,以免她醒来要找。
              “对对,就是那个!”接过打开一看,里头这个碎那个糊,四、五块小糕点已经结合成了一大块看不出各自原样的不明物事。
              “啊,都被我压扁、不能吃了……”小昭言沮丧道。
              却见埋名伸手在里头拣了拣,拈了一块入口,道:“模样虽糟,但滋味尚可。”
              小昭言闻言大喜,也挑了个和他一样的碎块吃下,笑道:“这是蜜油糖酥,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再买,一定好好的拿给你!”
              “明天?妳可正不良于行呢。”埋名不由噙笑,又道:“妳买了糕点,然后呢?”
              “然后我便回庄,想着那时候你多半在书阁,就往塔楼去,在进西院的门洞附近看到檐下有个鸟巢,有只鸟儿飞了进去……”小昭言嘟哝道:“你不喜欢看到鸟儿,我便想替鸟巢搬家,墙下不远的地方堆着木箱大瓮什么的,我就搬了过来迭起来当垫脚,结果没踩稳,就摔下来了。”
              埋名一时无语。
              “……我已然答应过妳,不再折鸟禽翅膀,妳不信我?”
              小昭言摇头。
              “不是的,我知道你早就没再欺负鸟儿了,所以才又会有鸟儿过来筑巢呀。可我也知道你不喜欢鸟儿,我不希望你看见牠们,否则心里又要难过了。”
              埋名心中一动,微微瞠大了眼。
              原来,是为了他啊……
              小昭言已睡,埋名灭去了大部份烛火,仅在桌案留下一盏。小而微的火光在童稚却不见天真的小脸上明灭跳动,他晦而隐的心绪也如那火光一般,在那双饱经冷暖的沉眸里翻腾不休。轻轻翻拣那包零碎糕饼,并不特别喜爱点心零嘴的他又慢慢吃了一块,细细咀嚼,似要好好品尝包含在糕点里的暖热心意一般。
              受人喜爱惦念的滋味当真美妙,着实令人留恋不已……可沉浸越久,清醒之时也就越难忍受,他该再纵容自己一阵,抑或停止这注定是浪费时间的游戏……?
              缓缓将糕点收起,扔进书案旁纸篓里。
              长痛不如短痛吧。
              (待續)


              IP属地:中国台湾57楼2017-02-18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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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招恨
                十年一次的大祭当天,向来由当代家主带领族人举行祭祖之礼。今天乃大祭重头戏的祭祖要日,此刻,当今家主洛望平正在塔楼前家祠主导整场仪式,祭祀声自西院隐约飘进位于南边最南端的埋名房里,小昭言坐在桌前望着大开的窗,双手撑颊叹了口气。
                她自一个月前便期待这人生首遇的大祭,尤其主祭还是她父亲,就更令她引颈企盼了,只可惜因前两日扭伤了足踝的缘故,父亲勒令她好好休息不得出席,她再如何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听话地闷在房里。
                “可是埋名,你脚又没受伤,怎么不去参加呢?多可惜啊。”或者去看看祭祖是怎样一番场面,回来说给她知也好呀。
                窗前默立的埋名慢慢转过身来,平声道:“这洛家大祭,妳可知祭的是什么?”
                “唔,我记得是纪念咱们洛家找到水源,祈愿水源永固、洛家兴盛的,是吗?”
                “不错。”埋名沉冷一笑。
                所以,他怎可能去参与一个祈愿自己永囚于此、不得挣脱的祭典?
                小昭言虽不知当中因由,却十分敏感地感觉到埋名今日格外异样,好似有什么事压在他心头,令他较平常更为沉默孤冷。她起身扶着桌缘一拐一跳地来到埋名身边,直视他。
                “埋名,你今天心情不好?”
                埋名没有答话。
                “埋名,你有心事可以跟我说的,我会帮你解决……”转念想到,如果聪明如埋名都无法处理,那自己很可能也无能为力,便加了一句:“要不我们也可以一起想法子,总好过一个人枯愁,是不?”
                埋名注视着她认真的神情,良久方道:“妳可知道洛家大祭背后的故事?”
                小昭言睁大了眼睛,新奇道:“有故事?我没听过,你快说给我听!”
                埋名低头看了看她裹起的那只脚踝,先扶她回到椅上坐好,又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两百多年前,西域有个移动绿洲,它有个固定的移动轨迹,在包含盈辉堡的几个地点间成圈持续游移。一日,洛家先人来到了西域,之中有人发现该绿洲实乃依附一个上古泉脉而生,那泉脉叫做热海。”
                “热海……”小昭言喃喃念着这个陌生的字眼。
                “于沙漠中生存,首要便是水,如果能够将水源缚定在一处恒定之所,该地定可生机大盛,成为适宜居住之地。于是他们便商量出一个法子,血祭那名可以感应热海泉眼之人,利用它来定住热海。那人为了全族,笑着走上祭台,从容就义……”
                “那个人好伟大啊,他若看到咱们洛家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吧?”故事略去了险恶细节,小昭言半懵半懂,因而有此想法。
                “欣慰?哈哈哈哈!”埋名突然笑得疯狂,小昭言初次见到他这般神态,一时间怔住了。“他可是后悔都来不及呢!因为他发现他的魂魄因那仪式之故,连同泉眼被绑缚在原地了,无法去轮回转世,亦无法离开热海半步。试想,若今日妳被关进一个大铁笼里,哪儿也去不得,一待就是两百年,妳作何感受?”
                小昭言不由想到自己足踝受伤被限制行动,至今不过第三天她便觉得无聊至极,要是这般被关上两百年……
                “太可怜了,想不到我们的水源是这样来的……”不忍地对上埋名愤恨的眼,“埋名,你也是因为觉得那人很可怜,才不愿意去参加大祭的吗?”
                “哼,算是吧。”
                “爹、大家……都知道这个故事吗?”
                “其它人不够资格,但家主定然知晓。”
                “爹他……不会觉得那样不对吗?”
                埋名已然回复一贯的淡漠,冷道:“牺牲一人以造全庄之福,对他们来说是必要之恶吧。”
                小昭言心中难受,知晓这么一个残忍的由来之后,心里就像埋了一根刺,实在再难以玩乐的心情面对洛家大祭了。
                埋名注视着她写满情绪的小脸良久,移开视线,也不出声了。
                大祭之后,自外返乡的人也都陆续离庄,洛家庄又渐渐回到往日不清不吵的日子。
                主庄内院,小昭言支着一根长木棍撑住伤腿,埋名立在一旁,洛望平身后站着数名面生孩童,有男有女,年纪皆与两人相仿。
                “贴身护卫?”小昭言讶道。
                “是啊,这些都是外地孤儿,正需要个栖身之所,他们反应灵便,都是上佳的习武之材,再行训练之后便可当护卫之职。”洛望平微笑道:“大祭前两天他们便都入庄习惯环境了,只是祭礼繁忙,爹这时候才得空处理。”
                洛家家主时常在外行走,有几位护卫随行并非异事,就连洛家各处商行的管事伙计若因务外出,亦多有护卫相送。所谓贴身护卫,便是寸步不离、性命相系的存在,需要深厚的忠心作后盾,因此多半自小培养护卫的心性、武艺和与主人间的关系。埋名知道洛家的人事运作方式,对此并不感到奇特。
                洛望平又道:“你们看看,是否有投缘的?”
                小昭言看了那些孤儿一眼,却非审度挑选,而是出于好奇,然后摇头道:“我不需要保护,我不挑。”
                “昭言?”
                小昭言挺起小小的胸膛,充满自信地道:“爹,我五岁你就开始教我扎马,六岁打拳,现在我已经比庄内很多哥哥弟弟都要强壮了!等我可以挑选兵器之后,我还会努力变得更厉害,以后我要保护大家,不靠别人保护!”
                一旁的埋名听了,低敛的眼眸中暗藏微光。她会开始勤学武艺,还是在自己待她和颜悦色之后。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说着,她会好好保护他、不让人欺负他……其实他哪里需要她的保护?热海之力为他所用,其境内无人可伤他,只要未失于戒备,他自能保护自己,毋须仰仗他人。可是每每听她这么一说,他心里又会不自觉愉悦起来……
                都将是过去了。
                洛望平又劝了小昭言几句,见拗她不过,转而看向埋名。
                “那么你……”
                埋名本来无甚兴趣,忽然心念一动,微一沉吟后抬起目光扫向那群孤儿,只一眼,他便万中选一地留意到当中一名身材矮小的女童。她相貌平平,面无表情,引起他注意的是她的眼神,冷漠而防备。那女童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也不躲不闪地回视,平冷无惧,丝毫无其它人那般怯懦。
                埋名瞇眼淡笑,指向女童。“我要她。”
                女童脸色依旧无波,眼神却微透讶异。
                “为什么是她呀?”小昭言好奇道。
                “我喜欢她的眼神。”
                洛望平原本心想埋名比小昭言更毋须他人保护,个性又十分古怪,以为他多半也会拒绝,谁知却挑了一个。虽然感到意外,可也不疑有他,唤来了人将孤儿们带下安置,除了那女童外,其它未来都拨至护卫院,但初始仍一起锻炼。
                小孩对于与自己同龄的孩童总是容易好奇,小昭言虽然拒绝贴身护卫,但对这一批新来的同龄孩童十分有兴趣,尤其是那个埋名指名的女童。
                “爹,我可以跟去看看吗?”
                洛望平尚未回答,埋名先他开口:“去时小心,别又摔倒了。”
                小昭言笑着应了声,拄着木棍一跳一拐地离去。洛望平知道他这是有话私下对自己说,等了等,埋名却只是望着小昭言离去的方向不发一语,神色难读。
                “你要跟我说什么?”
                埋名慢慢收回目光,看向他时神情已如平时一般寡冷。
                “去我密室吧。”
                庄内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埋名房里有一间密室,是什么要紧之事,得去到密室才能说?洛望平惴惴跟着埋名走到他房中,看他在一座立地灯台上弄了弄,打开密室石门。身后石门阖上,埋名回转过身,嘴角斜勾,目光淡漠。
                “洛望平,你可知洛家双子早逝背后的真正原因?”


                IP属地:中国台湾60楼2017-02-22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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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昭言坐在院中花圃一角,双手环抱膝头,昂首望着连一丝淡云都没有的蓝天发呆。
                  她刚打完几套拳,身上犹带薄汗,现在坐着的这个地方不经风,可以慢慢等待身上干爽而不怕着凉──这是埋名特别叮咛她的,他总是比她细心,像个大人一样,会留意到自己根本就不会在意到的细微之处。可是这阵子埋名变得有点奇怪,有时好好的,有时却好像又回到以前那个几乎完全无视她的日子,冷淡疏离、忽冷忽热的,令她不知如何是好。问他是不是自己哪里令他不开心了,他又回避不答。
                  莫非是因为她被父亲要求回自己房间起居的缘故?
                  回想一个多月前父亲要他们挑选贴身护卫那天,父亲明明白天还神态温和,至晚便莫名地神态怪异,在两人一同用膳之时,半是诱言劝说半是疾言厉色地要她听从他的话,将枕被搬回自己房里,勿再和埋名一起。问他何故,他却是含糊其词。
                  怎么父亲和埋名一样,都不愿给她正面回答?她真是讨厌他们这样!
                  正鼓颊烦恼间,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自远而来,小昭言心一动,转头细听来处,发现那脚步声好像是父亲。他这次离家特别特别久,她十分想念他,莫非是刚回到庄里?念头才过,就见父亲走过眼前门洞,那个方向却是往埋名房间而去。
                  以往洛望平出门回来第一件事一定是探她安好,这次竟是先去找埋名,小昭言虽然十分喜欢这个孪生兄长,但争宠之事仍然难免,不免觉得父亲偏心,便立刻跳起来蹑手蹑脚跟了上去,想吓父亲一吓,搏回他的注意力。
                  小昭言偷偷摸摸地来到埋名房门口,门虚掩着,她小心地进去,一看之下愣住。埋名房里出现一个她不曾见过的走道,走道里头又是个小房间,父亲就在小房间里,侧身低头不知对着谁在说话;她没看见埋名,但他的声音自里传出。
                  小昭言悄悄往旁走了两步,半躲在走道出口处,拉长了耳朵。
                  洛望平风尘仆仆地赶回庄内,未曾梳洗便匆匆去后院找埋名。他行色匆忙,进埋名房后仅随手带上房门,没有闭实,埋名瞥了他身后一眼,并未出言提醒,进到内室后也刻意不关上石门。
                  “我取到妖怪的内丹了。”洛望平急切说道。
                  那一日,密室中,眼前这个困在孩童身躯内的恶魔告诉他,洛家双子早逝非是诅咒,而是两百年前血缚热海泉眼所遭的天谴;他亦不是轮回转世而来,而是守株待兔,待天谴所致的双子一出现死胎,便鸠占鹊巢、借命重生──借的,是双子另一人的命,现在的,昭言的命。
                  洛望平见不到乍闻此言之下的自己的表情,但自那恶魔冰冷的眼神和笑意看来,自己当时脸上定是百般憎恶。那恶魔欣赏他所表现出来的厌恨一会儿,才告诉他,他可以依循自己提供的方法试上一试,看能否替他心爱的女儿续命。
                  “昭言寿命愈长,我才能跟着活得愈久啊。”当时那恶魔露出一个在自己看来充满算计阴险的神情。
                  那恶魔告诉自己,以前的他曾试过各种方法自外补充生命力,却无一有效,唯一尚未尝试的是妖魔内丹,然而他一无法出洛家,二妖魔难寻,三内丹难得,着实困难重重。于是自己用尽所有洛家人脉,费时寻找,终于得知一处妖魔盘据的隐密山林,冒险亲入险地,为女求得内丹归来。
                  洛望平自怀里取出贴身妥藏的药瓶,弯腰递给埋名,埋名倒出药丹端详一番,嘲讽笑道:“这并非内丹,而是妖怪用自身修为炼成的丹药。哪个妖怪这么白痴,真肯将修为给你?”
                  洛望平闻言却不敢失望,“我与那狼妖约定,他给予我半生修为救我女儿,三个月之后,我会回去让他吃了我。如果此药能成功为昭言续命,我死也值得了。”语气欣慰,却是犹抱希望。
                  犹抱希望啊……犹抱希望的,可不只他一人。
                  埋名吞下一半丹药,运力催发药效,一股妖横之力化入丹田,却似消失无踪。
                  “你得失约了。”埋名语带笑意,却是嘲笑恨笑。
                  “什么意思?”
                  “这丹药中的妖力无法为我所用。看来,只要天谴仍在,我便无法从他处补充生命力。”微微咬牙,道:“你尽可让昭言服下另一半丹药一试,恐怕直至她身死,这些妖力也不过是白白消散罢了。”
                  洛望平接过他递来的药瓶,恨声道:“这该死的九泉天谴!”
                  埋名轻笑一声,幽幽道:“洛望平,若我告知昭言,她作为洛家双子之一注定早逝,是因为我占据了她无缘的兄长的躯体,借取她的寿元偷生于世,她还会待我这般亲善吗?”
                  洛望平抬起愤懑的脸,一双眼恨得通红,怒道:“她真的是将你当成自己最重要的兄长!难道你心中就无半点亲情!?”
                  “呵呵……亲情?”埋名瞇起眼,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知幼儿。“我首次借命重生后,便告知族中长老血缚热海有违天道,洛家与我都会遭受天谴。你猜,他们作何反应?”语气转而冰寒刺骨,“为防我解除血缚,使得洛家失去热海水源,当时的家主,我‘第一世’的兄长,当机立断将我格杀。”
                  洛望平陡然无语。饶是自己这般恨他,也觉当时作法委实残忍。
                  埋名并未沉溺在不堪的回忆之中,他复又微笑,神态自若:“洛望平,你是个聪明人,可替无法离开洛家的我做许多事,迄今为止,你是个不错的盟友。你先离开吧,我有新想法会再告知你。希望我们能一直愉快合作。”
                  洛望平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走道口的小昭言如大梦初醒,赶忙躲到一旁的木柜后头,没被父亲发现。
                  埋名望着走道出口,虽不能见小昭言身影,但他知道她就在那里──自从发生她摔伤那件事之后,他便以术法笼罩住整个洛家庄,藉此掌握人员动向,以杜绝类似之事再次发生,因此他一开始就知道她尾随洛望平而来。
                  “昭言?”
                  那头不答腔。
                  “昭言,别躲了,我知道妳在。”
                  小昭言大喊:“不在,我不在!”猛地奔出房。
                  埋名笑了两声,缓缓自密室走出房门,一径来到另一端的小昭言房外头。门扉紧闭,哭声自里头隐隐传来。
                  “……昭言?”
                  “我不要理你,你走开!”
                  埋名默立良久,转身回房。
                  日头渐西,房中犹未掌灯,一片沉滞昏暗。埋名看着少了一副枕被的床铺,纵然已调适许久,心底被那份空洞所狂噬深掘之处却只是越来越大,越来越疼,疼到像是一个人承受了两个人的痛楚。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待續)


                  IP属地:中国台湾61楼2017-02-22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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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剑吧顶顶~这里也顶顶~


                    IP属地:上海63楼2017-02-25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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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喜欢十字绣,因为刀叔洗脑对朝绣产生了兴趣,顺便也喜欢上了十方祈~


                      IP属地:上海64楼2017-02-25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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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陷落
                        狼妖修为无用,洛望平改而冀望他处,全力找寻能够替女儿续命的方法。现成的丹药术法试之无果,便转而寻求书中药方秘术,那些失传已久的、久不见面世的、来源不可考不可信的传说中的灵丹妙药和奇术秘法,他都疯了似地倾注自己的所有去炼、去练,只求能得丝毫成效,只求所愿能获垂怜。
                        然而最终上天给他的,是耗尽心力的猝逝。他死那日,离他取得狼妖修为短短不到三个月。
                        埋名是第一个发现洛望平死去的人。他笼罩住洛家庄的监视术法借的是热海力量,热海本身掌管生命之力,对于外在的生命力亦有所感应。当时他察觉洛家庄主庄内忽尔凭空失去一条人类的生命力时,立刻感应那人所在方位,竟然是家主房。就在他暗诧之际,院外响起了仓促慌乱的惊喊急步声,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昭言知晓后会如何呢?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自从刻意让她听到双子早逝真相之后,她就一意避着自己,远远见了他就跑开,再也不和他一起吃饭、不再偷偷溜到他房里睡了。她会恨他是意料中的事,易地而处,他也不会善待令自己短寿的人,说不定还会在未被借取更多寿元之前,愤而铲除对方呢……
                        小跑步声接近,埋名瞬收心思,即见小昭言推门奔入,小脸上涕泪纵横,一见到埋名便奔过去抱住他,大哭:“埋名,爹死了,呜呜……”
                        连月来的不理不睬却因洛望平之死而尽抛脑后,想必她已是心绪浑沌了……埋名噙着冷笑,淡漠道:“不必难过,不过二十余年,妳便能与他相见。”
                        恍似未觉他话里带刺,小昭言恨声哭道:“我讨厌这个诅咒!为什么洛家的双生子就一定要早死啊!爹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们,就不会这么早就死了!”
                        埋名阴郁笑道:“呵,我们?他对我可是恨之入骨啊。”
                        小昭言闻言缓缓松开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埋名冷漠回视,已不在乎自己这般伤她,她会否再次远离自己。
                        她早已舍弃他了。
                        小昭言忍住哭泣说道:“埋名,那天你和爹在小房间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知道,我是故意让妳听见的。”
                        她扁了扁嘴,“大祭故事那个被血祭的人,原来就是你,所以你才不能出庄,不是因为生病,是因为你的魂魄被关在这里了……”
                        “妳可怜我,是吗?”埋名斜睨着她,恶意一笑:“正因我分去了妳的寿元,妳才会命定早逝,洛望平亦为了救妳耗尽心力病发猝死,这一切可都是拜我所赐呢,妳要可怜我,还是恨我?”
                        小昭言被他逼得又哭了起来,埋名冷哼一声,不想理会她,正待步出房门,却听身后她哭道:“我不要恨你……呜……埋名,我不要恨你……”
                        埋名倏地转头瞪住她。
                        “埋名,我们在娘肚子里时就是一块儿的,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样的你,不管什么事情什么东西,我们都能一起分享,不管你高兴或是难过,我也都能感觉得到,我觉得这世上真的没有比你更亲的人了。可是听到那些话之后,我好像、好像开始讨厌你了……”小昭言抽抽咽咽,碧中带红的哭眸毫不避讳地看着埋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分不清到底是喜欢你还是讨厌你,只要一想到我讨厌你,我心里就很难受很难受……”
                        说到这儿又哭得更凶,她走到怔忡的埋名面前,拉住他的手。
                        “埋名,我想清楚了,我不要恨你,可是我怕控制不了自己……你那么厉害,一定有法子可以消除我记忆的,对不对?”
                        埋名喃道:“消除……记忆?”
                        小昭言认真地点头,“你让我忘了借命的事吧,让我把双子早逝只当成是洛家的天谴,这样我就不会恨你了,你也会像以前那样待我好的,是不是?”
                        埋名心神剧震,双唇翕张,竟是出不了声。
                        她宁可舍弃自己的记忆,也要留住他吗……?
                        “埋名……?”
                        小昭言怔怔地望进埋名眼里。他此刻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奇异,似哀凉又欣喜。他伸平一只手,掌心对着她。
                        “……妳还有机会后悔,昭言。”
                        “不,我不后悔!”她坚决道。
                        消除记忆谈何容易,但忘却一两处小地方却非难事,只要她仍一心一意信他,便不虞她再次忆起。
                        脚下法阵陡现,缕缕金光从法阵中蠕动长出,钻进小昭言脑内。只得片刻,丝缕金光便自脑退出,缩回法阵之中,屋中又恢复原有的明暗。小昭言涣散的眼神慢慢恢复焦距,茫然盯着埋名半晌,记忆回流,忆起丧父之恸,眼泪似泉汩汩涌出,哭了一会儿才忍住泣声,说道:“埋名,以后我们就是最亲的人了。我会努力保护你的,我们一起生,一起死,好不好?”
                        埋名伸手替她抹去脸上湿漉,低语声中掺着复杂情绪:“昭言,二十年后,待妳天真已失,便会后悔今日的诺言……”
                        这一夜,小昭言的被褥又出现在埋名房中。
                        埋名断断续续地作了几个片段串连的梦。正确来说那不是梦,是记忆的回溯,他的魂魄被天谴扭曲多年,已然不会作正常人那些或预知或幻想或暗示的梦了,梦境里呈现的,是他的记忆,或他的念想──
                        他身为自身那一世的血祭情景;
                        发现血缚有违天道时的惊愕无措;
                        连寻常鬼魂亦感受不到自己存在时令人绝望的空寂孤独;
                        为「第一世兄长」所杀;
                        众人像躲避妖魔鬼怪一样避着他;
                        某一世他以自弃心态弄了个不知能否助自己脱离洛家囚狱的仪式,最后弄死了自己……
                        借命重生以来的记忆尽皆不堪回首,无可回味,却难以忘却。
                        梦中氛围忽变,同一张有生气的笑脸出现在每一个洋溢暖意的画面──
                        不擅欺骗却说谎欲替他顶罪;
                        自作主张硬是要同他一起用膳;
                        占据了他半边床铺又害得他夜起数次为她覆被;
                        买来给他的糕点压成黏糊一团;
                        还有她宁可不要记忆,也不愿恨他……
                        短短数年来的点滴覆盖过长达两百年的丑恶憎恨,所有、所有的温暖柔软都来自于她──
                        一团温暖柔软紧贴身侧。
                        埋名幽幽睁开眼,侧头看向犹带泪痕、紧紧靠着他睡的小昭言。她今夜的睡相不似往常放松,像头受惊小动物般蜷着身子充满不安,被子已滑落至腿上。
                        “爹……埋名……”呓语如泣。
                        埋名目光转柔,轻轻抚了抚她颅发,未替她拉起睡被,而是掀开自己的与她同覆。
                        被中暖意更盛,直熨进他心里,暖得他唇角淡淡勾起。
                        今夜,难得一场好眠。

                        家主之逝,洛家举庄挂起丧灯白幡,族人尽休业戴孝,没有矫情嚎哭,但闻低恸咽泣不绝于耳。灵堂前,披麻戴孝的小昭言哭得一脸涕泪不能止歇,庄里大人怜惜地抱她哄她,却难抚骤然的失怙之痛。相形之下,埋名的无动于衷着实令人侧目私语,一时间风言四起,他自冷眼待之,议论由人。
                        洛家现时虽属沉寂,但毕竟在西域立足了两百多年,余热犹在,不可一日无主。洛望平的骤逝令洛家内部忙乱了好一阵子,就在丧期过后、甫择出新任家主不久的某一夜,埋名在睡梦中被人摇醒,却见小昭言坐在床上,神色清醒,敢情自熄灯后便睁眼至今?
                        “怎么了?”他跟着坐起。
                        “埋名,我这两天在庄内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话,都是些不太好的……”
                        他微笑接道:“说我行为诡秘,很可能不是寻常人,而是被数十年前的某个恶魂附体之类的话吗?”
                        小昭言坦白地点点头。
                        若连她都留上了心,他又怎会未有耳闻?洛望平丧礼上他那般冷漠行止自容易招人话柄,可要他作戏去哭丧一个不放在心底的人,他可没那个游戏心情。
                        “埋名,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要是有人发现你的秘密怎么办?他们可能会来害你啊!”语气充满担忧。
                        埋名阴騺笑道:“我倒想看看在热海境内他们要怎么害我伤我。”看向小昭言时已换上温和神情,“昭言担心我?”
                        小昭言点头,轻轻道:“埋名,我只有你了,我不要你出任何事。”
                        埋名温温地看着她,小昭言又道:“埋名,我有个想法……我们交换身分你说好不好?”
                        他不由得讶异:“交换身分?”
                        “那些人说那恶魂是男的,只会附在双子的男孩子身上,如果让他们以为你是女孩子,他们就不会怀疑你了。”小昭言沮丧地垂下小小的肩膀,“我想了很久很久,除了这个法子以外也想不出其它的,埋名你聪明,你看这个法子行吗?还是,你有其它更好的方法?”
                        埋名怔忡看着她。她不过总角之龄,这个想法却委实超乎她的年纪所能驾驭,所以她才想了这大半夜吗?为了保他,她可真是绞尽脑汁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腹轻轻刷过她眼下因久熬未睡所致的淡淡黑影。
                        孩童所思所想皆由心而发,不懂算计、亦不懂多方考虑,自然是诸多漏洞,不及成人深谋远虑。九泉热海、血缚泉眼和自己借命重生之事已属庄内秘闻,会知晓的只有家主和少数要人。自来家主一方碍于他是热海守护,又得提防自己解除血缚,而自己为防突遭暗算,两造可说是相互利用又彼此防备。洛望平是个特例,能与自己相安无事,但现在洛家是新家主新气象,以往洛望平刻意为他遮掩之处,要是新任家主追究起来,确是极有可能发现自己的秘密……若只自己一人倒好,两百年这么过了下来,往后也不会无法应付,但现在还有个昭言,若是波及到她,令她有任何闪失……要是她有任何闪失……
                        “埋名?”
                        埋名惊醒,发现自己紧紧握住小昭言的手,握得她都疼了。他歉然一笑,松开手,随即又陷入沉思。小昭言知他在想事情,很可能是在思索方才自己的提议,便很懂事地没有吵他。
                        他仍未放弃寻找解除血缚的方法,这可是他忍受一次又一次借命重生的支柱,不解放泉眼、毁掉洛家,他魂飞魄散也是万般不甘。如果能隐于暗处,办起事来确实较无阻碍,他又新收了一个贴身护卫,那女童资质极佳,经他一番培育教导,日后定能成为他一大助力──当时基于此念才临时起意挑选孤儿,是为了预防和洛望平反目之后、自己无人可供差使的困境,想不到洛望平竟那么早死,也委实有些可惜了。
                        昭言明快无邪,不会有人怀疑她被附体,若真要交换身分,当中细节倒无难处,日后欲待克服之处也能可预见,只是……
                        “妳我一旦交换身分,便意味着往后妳得以男子的身分活着,也无法预计这一交换,何时才能够再换回来。说不定直至身死,都还是伪装的性别……昭言,妳当真作此想法?”
                        小昭言重重点头,碧眸透出前所未有的坚决:“我愿意,埋名,我愿意!我要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宁可舍弃自己,也不愿舍弃他啊……
                        埋名心弦轻颤,闭眸低念:“昭言,昭言……”
                        她的天真,委实是帖剧毒……
                        他宁让此毒深入肺腑,只盼她永不失天真。
                        (待續)


                        IP属地:中国台湾65楼2017-02-25 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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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呢,我一直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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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66楼2017-02-25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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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莫辨
                            和风舒畅,新嫩逢翠,洛家庄水源丰沛,绿意丰茂,冬无严寒,夏无酷热,春夏交接之际是这座水上浮舟最怡人的时节,蔚水为衬,远山迤逦一壁的鲜花碧草,满庄满谷弥漫花叶清香。
                            护卫院里喝声青稚齐整,场中习武的洛家子弟们人虽小架势却好,舞刀弄棍、发劲收招,丝毫不见含糊。今日功课已毕,武师令分散的众人集合,讲训几句后便令其解散,当中一名眉目俊秀、身形较其它孩童更为纤细修长的男孩上前抱拳道:“齐师傅,请您再多指点我几招!”嗓音十分清脆有力。
                            “哈哈,没问题,去取来兵器吧!”
                            场中一大一小对峙,大的持木棍,小的执一柄符合他身形力气的长兵刀,男孩扬声清喝,起招挥舞,动作行云流水,力道扎实。齐师傅喂了他几招,又架了他几招,双方互有攻守,进退有度。
                            棍刀交击有声,双方同时后退收劲,齐师傅赞赏大笑:“真不愧是小少爷,进步速度可比众人加起来都还要快哪,我老齐可不知还有资格再教您几年了!”
                            男孩摇头笑道:“我还有很多要学呢,齐师傅太谦虚了。”清秀脸蛋上细汗满布,举起手去拭汗,却不像一般男孩那样袖管随意一抹一揩便了事,而是文秀地以绑手长巾的手背处摁干汗处。
                            齐师傅暗暗赞叹本家少爷教养果然不同,全无其它男孩的粗鲁随便,与旁人一比立分糙细。眼尾余光瞄到门洞处出现与小少爷红黑服色相同的人影,一看之下笑道:“小少爷,小小姐来找您了。她每日都来等你结束练习,你们感情可真好。”
                            男孩望向那女孩露出微笑,女孩手执提篮,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相同服色但少了精致发饰的女童,后者的身材比前者要矮上一些。
                            “那么齐师傅,明日见。”男孩抱拳告辞,放回长兵刀,拍了拍身上沾污附尘之处,走向女孩。
                            “藏锋,埋名!”
                            “少爷。”埋名的贴身护卫平声应道。她的名字由埋名所取,初时和护卫院其它孩童一起习武过短暂时间,后来便由埋名独立培养训练。
                            女孩打扮的埋名一路注视着男孩打扮的昭言走向自己,在她立定在面前时从袖里取出丝帕,轻轻摁去她脸上残留的汗珠,她则笑吟吟地任埋名整理自己。还记得自己甫扮男装时,一意学习模仿身边男孩们的行为举止,被埋名看见自己随意举起袖管抹汗的样子,当下便被训了一顿。
                            “着男装,不露破绽便好,莫要真当自己是个男人。”要求她以文雅又不至于太过女孩子气的方式来擦汗。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项。
                            埋名还真像爹一样呢,当时她这么偷偷对藏锋说。藏锋看了埋名一眼,平声回了一句:“是妳爹。”
                            昭言拿过埋名手上提篮打开看,里头盛了两碟点心,是桂蜜松糕和腊肉夹馍,还有一瓶封盖防洒的热茶。
                            果然,还是只有她爱吃的啊……昭言心中暖暖,又觉疼惜,将提篮还给埋名,笑道:“你先过去,我马上到。”转身就走。
                            埋名愉悦注视昭言离去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吩咐藏锋:“妳先回去吧。”
                            “是。”
                            跟着主人已四年,她与昭言也算朝夕相处,早已习惯他俩的脾气和习性,知道每一年的今日他们会偕同前往某处,这时主人总会支开她,并无例外。虽已预知会有此道命令,但基于这位主人性情难以捉摸,她一向等到他开口了才会离去。
                            昭言去到本庄外,沿路不时有庄内人向他打招呼,大家都很喜欢这位明朗直爽的小少爷。昭言来到点心铺,买了两样点心又回主庄,却不是回到房院,而是往西院塔楼而去。
                            每次她练完武总要肚饿,平时埋名会在房里备上几样点心让她止饥,四年前的今天她临时起意,带上点心拉着他去到庄内一隐密处享用,她发现埋名很喜欢她的主意,于是尔后每一年的今日他们都在同一个地方一起食用点心,只是埋名总是只带上她喜欢吃的,对自己毫不上心,所以她会再特别出庄买上他喜欢的,回去一块儿吃。
                            该隐密处在西院塔楼附近的院墙外头,门洞出去往旁延伸了一小块突岩,因被一旁茂密的垂地枝叶遮挡住了,无人留意到枝叶后头有一方隐密空间,可以没有障碍地欣赏山水之色,却是昭言无意中发现了,此后便成了她与埋名的秘密天地。
                            昭言拨开遮蔽枝叶,向先来到的埋名展颜一笑,在他身旁落座。埋名自篮中取出糕点,昭言摊开油纸包,一切备妥之后,两人相视一笑。
                            “祝贺你我生辰!”
                            埋名微笑,“昭言又长一岁了。”
                            “是我们都长一岁了。”昭言纠正他。
                            年岁于他早已无感,多一岁少一岁并无不同,埋名也只是淡笑,由得她去在意那些小事。在他看来,会去在意那些小事的昭言大有其可爱之处,好比说,他对糕点吃食并无特殊偏好,只因为某两样细点他多吃了两口,并说了句还不错,昭言便铭记在心──还不错,仅代表味道不差,不代表无其不欢,可是他就爱看她念着自己的样子,每每令他心情大好。
                            昭言津津有味地吃着肉夹馍,埋名将备好的湿巾子递给她擦拭油腻,自己也拿了块昭言为他买回来的糕点慢慢吃着,两人一同欣赏眼前景色,纵是无话,亦感心头宁和。
                            岁月之奇特,昂首狂追时总感时日长缓,蓦然回首却惊觉,原来日月更迭比自以为的要快了许多。
                            他们交换身分以来,倏忽已来到了第四个年头。甫交换那时唯一的问题,便是模糊少数主庄内知晓双子埋名为男、昭言为女之人的记忆。以令昭言忘记双子早逝真相的手法去处理并非难事,他俩外貌相近,身形相仿,初交换时双方行为言谈皆刻意保留,时日渐久再慢慢显露本性,温水煮蛙的麻痹手法总是最不令人起疑的良方。
                            当中,惟有藏锋未被处理记忆──既然是贴身护卫,彼此便须有一定程度的坦诚以对,否则只是徒留隐患。再者,她的寡言着实是项优点。
                            昭言性情耿直,想法自然也直接,初时她认为要保护埋名就要练好武艺,强大自己;只要别人不敢轻瞧自己,自然也不会去欺负自己身边的人。习武基础打稳了,及到挑选兵器之日,陪同的埋名难得瞠目。
                            许久之前便知道她力气较寻常女童大了些,但为何是长兵刀?为了加强别人她身为男儿的印象?
                            “那个,我在书上看过中原武神关云长的故事,觉得好生敬佩,他所使的就是这种刀,所以……”昭言傻乎乎地笑着。
                            纵使她天赋异禀,毕竟不是真正的男儿身,长兵刀对她来说仍显吃力,只能比别人更加倍习练。勤能补拙,更莫说勤奋者本身资质极佳,到如今,洛家同辈中已无人胜得过她。
                            现任家主是双子的近亲长辈,膝下无子,十分喜爱昭言的性情和出众的武艺,待她直如亲生孩儿,但他对埋名便无这份亲近,只是爱屋及乌,尚称和颜悦色。
                            埋名忽道:“前一阵子那个家主不是提及要带庄里小辈前往盈辉堡,认识认识洛家名下产业?似乎就是几日后不是吗?”
                            让庄里小辈认识洛家各地产业关系,藉此视察小辈之中有无适合各个产业所需的人材,以便及早加以指导培养,是洛家庄一贯的运作方式。他记得昭言听闻此消息时跃跃欲试,但过了好些天了,却等不到她来向他提及此事。
                            “那个啊……嗯……”昭言欲言又止,逃避似的咬一口松糕嚼了又嚼。
                            埋名叹了口气,道:“昭言,被囚缚在此的是我,不是妳,妳不需要顾及我心情而勉强自己。”
                            昭言低下眼眸,“我只是……”
                            “我知妳是不愿我心里难过。昭言,我还不至于自私若此。”
                            不,他是自私的,他希望昭言永远也别去到任何两人无法相见的地方,唯盼日日朝夕相处……但他这番想法,与永囚昭言有何不同?他恨天谴待己如万劫不复的囚徒,难道要昭言也为此而恨了自己?
                            任何人要厌他恨他,他不痛不痒,唯独无法忍受昭言对他有一丝半点的憎恶。
                            “埋名……”
                            他索性推波助澜:“听闻洛家在盈辉堡的商行能够调集各地产物,妳不妨替我带些西域难得一见的小东西回来,也好让我这个足不能出户的‘井底之蛙’开开眼界。”
                            “埋名才不是井原之蛙!”他明明比任何人都还要博学广知!昭言噘起小嘴:“我一定带好多好多新鲜有趣的东西回来给你!”
                            埋名一笑,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糕点凑到昭言面前,她就着他的手张口吃下,满足地舒了口气,往后半靠在树身上,因可以心无罣碍地前往向往之地而心生愉悦,一脸笑意地眺着远方。
                            埋名温柔注视着她,因她的舒畅笑容而微笑。
                            (待續)


                            IP属地:中国台湾67楼2017-02-26 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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