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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尘。”
微微颤抖的黄金枪身,不安挪动带着汗渍的手指,琐屑的絮语,波澜起伏的空气……银尘的大脑一片混沌。他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舌尖试图描摹刚才低沉而缓慢的空气振动,好像雪夜里灵智初开的雪人——事实上也差不多了。也许是【摄魂】的后遗症,他的大脑拒绝外界大部分的刺激,却只有一样让他挪不动眼睛:那是亚斯蓝前任一度王爵,他抛下一切也要救的人。
不知道是谁的魂术放出光芒,映亮了吉尔伽美什柔和又有棱角的脸庞,映亮了那随着他动作闪耀的金发,又从他的发间落下,映亮了微颤的睫毛。
真好看啊……像是朝阳下起伏的水面,浮光跃金,一片片撒在银尘的眼里。
吉尔伽美什嘴角依旧是优雅自持的微笑,幽蓝的眸子却如亚斯蓝北方深不可探的海洋。他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握上身边【黄金骑乘枪阵】的一部分,
但他的眼神还是在扫过银尘的时候略微柔软,嘴唇翕动不由溢出一声呼唤——梦了四年,只有银尘,他的路西法,让他有过片刻的清醒和温暖……
魂力波动呼啸着铺开,像是北国席卷千年的风。
吉尔伽美什无意与风源的人纠缠,他只是用升腾的锋锐气流团在两人周围,让尖啸声盖住了他在银尘耳边的絮语,像盖住了一个秘密。
他说:“跟我回雾隐绿岛吧。”
掺和这场乱局的目的不过是复活尘,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做白银祭司的棋子?探明风源的实力强于水源,传回去情报让心脏里的祭司忙一阵子,足矣。
银尘有些迷茫地看着吉尔伽美什,忽然间眼眸亮了:神采一点点地回到了他的眼睛里,那个淡漠而温柔的少年撕碎了时光的画布,回到了他的王爵身边。
他顺从地点点头,枪阵金光一闪消失在他手中,下一刻两人就飞快地踏空而起——
索迩神情一变,嘴里喃喃几句,匆匆化出一袭风刃向吉尔伽美什刺去,发出尖锐的啸声。然而被攻击的对象只是轻描淡写地将越聚越凝实的风刃捏碎,下一刻,一种长夜里灯盏熄灭般的绝望淹没了所有
人的眼眸。
好似自己与生俱来的一部分被生生割离,好似自己的喉咙就算撕扯开来也捕捉不到一丝
氧气……
一个天生的魂术师,和他的魂力相伴,有多久了?他可以呼风唤雨,可以移山填海,可以瞬息抹杀一个生命:但那是建立在魂力的基础上,魂力是他受上天宠幸的证明。
而和【凝腥洞穴】脐带相连的【侵蚀者】呢?
魂力造就了他们。
万一他们赖以生存的“氧气”不见了。
“不可能……”
特蕾娅咬着牙,面如土灰,“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白狼消失,周围的一切都因为这种窒息的压迫噤了声。她看向面色如常的吉尔伽美什和银尘,眼里出现了一种病鹿遇到狼、幼鱼遇到鲨、莎草纸遇到醋的恐惧。
她嘶哑道:“你不是银……”
幽冥用力地在她肩膀上一抓,止住了这句话。
……【窒息】!你是修川地藏那四个人中的一个!
没有风后的阻拦,离开变得简单了。
只是王爵的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银尘慌忙支起吉尔伽美什不稳的身形,眼底闪烁着忧色,轻轻唤了他一声。
“……王爵?”
“无碍。”吉尔伽美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半阖着眼,眼皮上浮出缕缕剧烈跳动的金色丝线,“是也该让西鲁芙收敛些。若她这么嚣张下去,被她那【风津猎人】跟到雾隐绿岛就不愉快了。”
但吉尔伽美什更在意特蕾娅那句没说完的话。‘他不是银尘’?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身边这个是不是银尘了。但特蕾娅这个敏感的女人怀疑他的身份,必有理由。
而幽冥制止了她,当然不是因为亚斯蓝的家丑不可外扬——那就是那句话涉及到【心脏】的某个机密,祭司的某件龌龊事。
也许就是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
“您刚才干了什么?怎么这么……”
吉尔伽美什睁开眼,瞳眸已经恢复回湛蓝色。他随意揽起几卷云浪,拉着银尘的手,像四年前一样把他拥到怀里,却因为一瞬的异样愣了片刻。
即使是吉尔伽美什自己,也直到这时才发现时间的锲而不舍——它是指间沙,是林中草,是漫漫沙路里一声驼铃,是殿堂梁木上的一丝花纹,是伤痕累累刻下花纹的刀;他用沙漠的广袤、用树林的荫茂、宫殿的华美、老人颤魏的手指、少年渐长的身躯的宣告他的存在……
银尘和自己的距离在缩小啊。
吉尔伽美什低了低头,薄而顺滑的金色卷发堪堪勾在耳后,映得他的睫毛忽明忽暗。他伸出似乎毫无力量的手,按在银尘的肩上,气浪缓缓交织着爬升,温驯地把他们驼上背,向着雾隐绿岛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