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王萌视角】
今儿立夏，天气只是薄薄的热。照例跟着小太爷上了老祠堂祭祖，摆了盘盘的青梅、樱桃、麦子。祠堂里昏暗得很，小太爷摒了下人，独留了我一个。
吴家是香火百代的大家了，祖宗的牌位层层叠叠的，从下到上，色泽渐渐淡了去。我斗着胆张望了一眼，无端压人得紧，唯一晦暗的光线来自案桌上摇曳不定的红烛光火，罩上了小太爷一半的脸，另一半则深陷昏暗里。
我沉默地胡思乱想着些家常小事，自然不敢开口。依吴家小太爷的脾气，这时候寻话就等同寻死，更兼这位小太爷今日的脸色格外阴沉，紧锁双眉的样子好像是…是恼了。
就是恼了。我不禁有些惊讶又兴奋。打老爷意外过世起，小太爷弱冠的年纪扛起了吴家百年的盘口铺子，多少年没瞧见这样的神色了。开始接受是有些压不住，而后不过个把月的日子，所有蠢动闹事的人病的病，遭难的遭难，竟没一个善终的。剩下的一律噤了声，因为谁不知道，那服的奇毒寒鸦雪是吴家单传，那整整齐齐的利落刀口正是出自吴家小太爷吴邪的手笔。
思绪飘荡得远，就听到小太爷轻唤了我一声，正像勒马的缰绳一样勒住了我的脑子。我立刻答应，他淡淡地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我觉得奇怪，但还是赶忙回道，小太爷，是夏至啊，三月廿九。
“谁问你农历了？”小太爷捻了捻油光的檀木佛珠，侧过头不悦地望了我一眼。
我被他看得心下一抽，老老实实地掐着指头算了算，才说，是5月6号。
佛珠拨动间发出嗒嗒的单调闷响，又好一会儿，小太爷才把佛珠收在腕上，开口吩咐。
“张家的少将军回杭州了吧，晚上请他来家里吃饭。”
“张将军？”我神思没回转完全，一不小心惊呼出了声。果真立马就看到小三爷沉着脸瞪我，我忙闭了嘴，连连告罪。
“是他又如何？”
“小的不敢。”
小太爷冷哼了一下，也不再理我，提了提衣角便起身往门外走，我又诚惶地跟上，顾不上站了半日酸麻的脚，心下混沌得很。
也怨不得我困惑，那张家少将军，可是和吴家有真真切切的血仇啊。
小太爷也是糊涂了，难道少年时的那些玩伴情谊，抵得了杀父深仇吗？
我碾着小太爷走过的步印走出祠堂，初夏煞白的光亮劈头盖脸地砸上来，生疼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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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臣视角】
立夏照例是不开台的。今儿班子里的人都散了，我一人无处可去，只好在梨园后院里头剥了一天蚕豆，又翻了会儿话本子没了劲头。赶巧，傍晚时分吴家小太爷的帖子就到了。
孤家伶人一个，去那府上白讨写酒喝也是好的。
吴府我倒是熟门熟路了。吴邪这辈子没什么朋友，非要说的话，我还能勉强算上一个，打小的交情，也美了现在的蹭吃蹭喝。
原本以为也就我们俩人吃吃酒叙叙旧，拜的帖子不过是他闹着玩的，便就穿了一件家常的豆绿衫子，又磨蹭了好一会才去赴宴。到了才发现，今儿我不过是个陪客，并且这回，可算要给我多年的蹭饭还还帐了。
我倒无心在意我寒酸的衫子，因为那个端坐在茶桌边的男人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就算吴家人死光了也不应该。
那可是张起灵啊。对外人来说响当当的张少将军，对吴邪来说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我微怔间两人齐齐地向我看过来，吴邪堂皇地笑着迎我进门，张起灵也站起来向我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我跟他略有的交情大概是在八年前，他那时常来听我的戏，他懂戏。尽管吴邪对此嗤之以鼻，但我知道，他懂戏，也许更懂人心。
我走过去，跟张起灵打着哈哈，刻意避免提起什么别的话题。吴邪看起来也是如此，丝毫没有间隙的样子。张起灵话少，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和吴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安静地喝茶，碧玉的杯盏衬得他指尖莹白剔透。
吴邪给张起灵添茶的时候，有一瞬间，我似乎在他黑沉沉的眸眼里看到一丝爱恋，再看的话，就都散了。
很快我们就从茶桌转战到了饭桌，菜已经上了小半，吴小太爷亲自起身倒酒。喝的是洋酒，我怕毁嗓子，一向不大相信那玩意儿，便意思给我来壶花雕便行。吴邪当然也不勉强，挥挥手就吩咐了下去，又转身给张起灵倒酒。
张起灵起身微微颌首致谢的时候，柔软的黑发扫过眼角，玻璃杯反射灯光在他脸侧投下一枚新月状的亮斑。他抬起眸眼敬酒，眸子像两口幽深的古井，衬着雪白的小脸，真是…真是好看。
不像个将军，清清白白的。
“这杯酒，罚我失陪了将军八年。”
我听见吴邪这样说着，笑容阴阴的。
这样子我熟悉得紧，不免有些回想浮了上来，心头悸了一下。果然，原本好端端站着接酒的张起灵，扶着额打了几个晃，便不稳地倒在吴家稀奇的金丝楠木椅上。
“吴邪…”他怔怔地开口，极力抵抗着洪水猛兽般的晕眩，那惊艳人心的黑眸神色变换，最终停留为淡木…还有释然。
清亮亮的，好像能看到人心里去。
“留着将军陪我这个孤家寡人，着实对不住了。”
不过是一句对不住，偏偏吴邪说起来就显得温柔而绝望。
我张了张口想劝点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了。张起灵瘫倒在椅子上，闭着眉眼竟然也是极好看的，他生得单薄清冷，这样子倒柔和了许多。
“拖下去。”吴邪嫌恶地挥了挥手，一个眼神也没施舍给座椅上的人。
原本就该知道的，他吴邪，多记仇的人。
我叹了口气，在这夏至的日子竟感到了些许凉意，许是佛祖怪罪，阿弥陀佛。
“你少作孽吧。”我说。
“无碍，反正我除了阎王殿也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