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倏忽月余过去,蒙古兵不来打扰的日子,襄阳城平静如水。春日渐暖,柴米油盐酱醋茶里闷了一冬的襄阳百姓,渐渐开始成群结队往郊外去踏青。
郭靖依然常驻军营,隔几日回家去,两人也是相敬如宾。每每想说几句体己话,却总是如鲠在喉,说上几句便说不下去,只好又默默回军营去。日子久了,众人均瞧出来不妥,但无波无澜的,又不知从何劝起。
黄蓉心里堵了一口气,纵然挂念他伤势,也不过在府中默默准备好药品衣物,再不踏足军营一步。只是心里郁结难舒,总是怏怏不乐,这是谁也瞒不住的了。
田易看在眼中,不免暗暗后悔。他本意只是想让她不再把宅子退还给他,又按捺不住嫉妒,总想给郭靖添堵,哪里知道会让他们夫妻离心到这地步,当真是打鼠碎了玉瓶,得不偿失。但他亦知此事他绝不能再继续掺和,不然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来,只好默默在一旁心焦。
郭靖的断骨休养了数月,已恢复了九成。期间黄药师不曾再来襄阳,每月遣双雕送药来,他每每看到双雕飞过上空,心里便想到数月前种种生离死别,当真是恍若隔世。这日他在军营做日常操练,空中双雕翱翔,呼啸不绝,雄雕在他头顶绕了个圈,落在他肩头。郭靖心中一紧,抚着雕儿的羽背,问道:“是蓉儿有事吗?”
雌雕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雄雕跃起,双雕飞向城西,郭靖心知有异,着人通知鲁有脚和吕文德,忙提气跟着奔去。还未到城头,已有兵士来报,有不少踏青去的襄阳百姓在城外遇袭。据逃生回来的百姓说,那些人着宋人衣衫,却叽哩哇啦说着蒙古话,清明前后,出去扫墓的百姓甚多,大家没防备,这一趟被捉去的百姓足有数百人。
郭靖扫眼一瞧,逃回来的多是老弱,心中有了计较,那些被捉去的青壮妇孺一定凶多吉少,忙叫守城士兵数了人头登记了姓名,赶紧关上城门。他大步飞上城头,派出探马,果然蒙古兵的千人队已在路上。他心中疑惑,若是在草原边界,这会儿青黄不接,蒙古人出来打谷草是再正常不过。可襄阳离草原十万八千里,总不至于是打谷草打到这里来。襄阳是重镇,派这么千儿八百的先锋来,没有后援,这是打什么?
他这厢在城内严阵以待,蒙古先锋驱使着抓去的宋人渐渐逼到城下。郭靖忙请吕大人开城门,自己点了数百人杀将出去。蒙古的千人队散散漫漫,并不着急厮杀,似乎只想把前面的宋人赶回去。郭靖一边带人护着百姓后退,一边往前厮杀,心中有什么呼之欲出,一股寒意从后背慢慢升起,忽然看到近前一个蒙古兵满脸的疹子,郭靖拨过他手中长矛往前一送一挑,将他挑飞之后,脑中灵光乍闪,浑身巨颤,回头向城内大吼:“关城门!!他们染了瘟疫!!!”
顿时城墙内外一片哗然。
城内守军急忙推关城门,城门口聚集的百姓哭爹喊娘,拼命往城内挤去。城外宋兵慌乱,进退不得,一时溃不成军。此时那蒙古千人队突然勇猛向前,拼命厮杀。蒙古人的前锋尽是骑兵,居高临下,马蹄如铁,先时不紧不慢,宋兵也无意猛攻,现在猛然心神大乱,而蒙古兵显是得了瘟疫的死士,早知道这一来就是有死无生,此消彼长,不过几柱香的功夫,宋军已剩下不到百人。
郭靖早已浑身浴血,他将长矛裹上自己的外衫,用降龙十八掌的掌力催动长矛,舞的虎虎生风,在敌阵之中,以一挡百,当真是勇猛无匹。他已知无幸回城,御敌之时无丝毫防守,步步都是死攻,蒙古人一时倒也近不得他身。敌军血液溅了他满头满脸,眼睛被血模糊了,听力骤然敏锐,战场一片杀声之中,分明听到一个凄绝的呼声———“靖哥哥!!”
他心中一痛,想要回头去看她一眼,手下顿了顿,登时一把大刀迎头劈了上来,他心神一凛,用内劲将刀身震的弹了回去,将那马上的兵士震裂了臂骨,摔下马来。
只是他再勇猛,终究只是一个人。蒙古兵如潮水一般涌将上来,一波倒下,又一波跟上来,他终于力有不逮,手下软了一线,便被一把长矛插进了胁下。 他一把钳住长矛,往外一送,握住长矛的士兵已被他穿胸插过。他借着那一推之力,飞身跃上马背,借着马力在敌营中穿梭,务求多杀几个蒙古人。不止为了灭敌,更为了少一个人跟他们接触,这瘟疫便少一分危险。
黄蓉闻讯而来时,正逢他喊出那句“关城门!有瘟疫!”她登时想到蒙古人西征时,最爱用的技俩之一便是用瘟疫浸染全城,不战而降。他们一直在饮水食物上百般防御,万没想到蒙古人这次直接用了死士,灭绝人伦。
眼见城门关闭,郭靖渐渐被蒙军包围,吕文德和郡守开始登记清点进城的百姓,为了满城性命计,绝无可能再开城门。她在城头呆呆望着着郭靖的身影,转瞬之间,数个念头闪过,竹棒一摆,便欲跃下城头与他同生共死。她身影刚刚晃动,就被身边人点了穴道,一个肥硕的身影自眼前闪过,田易已经跃下城头。
城头上的武林高手为“瘟疫”二字所慑,原本还有些犹豫,见田易跳了下去,终于纷纷跃下。郭靖本已力竭,只凭着一股毅力厮杀,身旁来了助力,忽然手臂一软。他胁下二寸中了一矛,鲜血汩汩流出,此时早已头晕眼花,明知城中此时不宜再派人出战,也无力分辩,眼前一黑,心中念了句,早知如此,何必跟蓉儿闹生分,微微一笑,便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