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灵之伍，项背相望。】
【身侧同僚哭得极为投入，偶或抬袖拭泪，似当真有一颗拳拳向大行皇帝尽忠之心。反观己眼眶干涩，半滴泪也挤不出来，暗忖是忠义不足，愧哉！】
【又思及这位同僚在侵吞匠人工费之时毫无向君尽忠之意，实感困惑。无意深究这个中因由，只学他掩袖之举，而心下计算这陵寝所耗。】

【这会儿已出城十余里，哭喊声也没见些衰弱。单此一项就够惹人烦躁，还间歇听得几段念唱经文，分了心思去辨认，又被法器声响盖了过去。擦了擦泪，环顾一眼，估摸着还有几十里余程，心下暗叹，这国丧真真累人。】
【再抬眼，正巧看着宁大人也在分神。得，这投入程度尚不如我，许是前些年泪流尽了？不动声色快走了几步，到他身侧轻咳了声，袖下塞了把胡椒过去。】

【有马蹄之声经过，而哭号之声愈响，訇然似群蚊过境，顿时了然途径者何人，而演算之式也因此番分神中断，索性作罢。】
【仍掩袖佯哭，幸而缟服袖长，尚可缓解一二尴尬。然眼见前边同僚的忠义之泪浸透了麻布，显出斑斑泪痕。我这干爽的袖子，差之远矣。】
【正踌躇，骤然受了一把胡椒，循胡椒路线望去，撞着了小祝郎中的目光。起初不解他此举，其后当朔风一过，将手中胡椒末扬入眼内时，便豁然开朗。】
【透过婆娑的泪眼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虚虚一揖，混在一派号哭声里道一句】
多谢祝郎中。

【眼底浮了层清浅笑意，也没碍着眼泪接着流。间或顺着宁济堂的目光瞧着了一位好同僚，忠义心肠全就着眼泪滚出来，哭喊声恨不得盖了半里。压下唇角讥讽，伸手轻按宁济堂胳膊，示意他慢些走，离这般惹眼人物远些的好。】
【混迹人群中间，留神听了四面八方，哭声参差，不易分辨，于是借着揩泪的空攀聊上两句】
：同是香料，这般情形，比沉香好用。但得悠着些，不然这眼睛可不好受。【看他谨慎太过，又补了一句】：且宽心，他们眼睛没那么毒。

【我只道哭灵是抒发对大行皇帝之不舍，有多不舍哭多嘹亮。而因自己一介末伍之臣，从未有直达天听之能，自然无甚感情，哭不出泪来也是情理之中，倒不知这里头还有这层学问。】
【随他示意共趋外遭，见其颇有谈兴，虽觉不妥，到底不好扫他兴。何况今日的确颇开眼界，故也效其举以应】
祝郎中不愧世家子弟，某受教了。
【又闻其语，腹诽眼睛毒否我无从得知，心肠定然是毒甚。前些日子将一众行径看在眼里，郁积于心，实在不快。见小祝郎中此举，大约不会与之同流合污，遂稍抱怨一二】
先帝陵寝之事，您可知晓？
【有人昧了那建材之费，以次充好，前些日子陵寝神道后部塌方，因只伤了几名工匠，且所涉范围较窄，被压了下来。而今早已修缮妥当，只那工匠死活，却无人挂记。我借了工部之名差人送了几分薄钱过去，只是于事无补。思及此，又是一叹。】
唉——

看吧内置顶 大概不会出去哭😢小祝郎中咱们贴的时候注意改改

【先帝陵寝营造时日已久，非朝中热事，也鲜少听人议论。似乎前些日子出了点乱子，上头没发话，也就没心去问。这会儿听他提起，本是等着他细说，却等来一声长叹。想来他也是生得一颗悲悯心，宦海沉浮这些年，此心不蒙尘，当真难得。】
【拿不准他说的究竟是不是我所想，便只说兵部面上事】
：柏林初到六部，知道的不比别人多。只是前些日子莫名来借调在京属卫，说要帮着修缮皇陵，都督府的人可是好大的不乐意。
【声音又压低了几度】：这事儿可办妥了？今日送葬可就要——若有差错要工部担责，可不是玩笑事。

【浸淫官场有些年头，自认脱了愣头青之流，今日一见，方知瞒上不瞒下这一说果然不假。见他言行，估摸是个知情人，遂将此事说了个干净。】
可不是，害了几位平民尚不知悔改，还想来借这免费劳役好再省一笔，这胆子与胃口都忒大了些。
【阖眼算了算帐】这帐要做平可难得很，反正，某定不会行这为虎作伥之事！
想来在这都督府眼皮底下，他们也不敢再大肆侵吞，建材大抵归了原位，此番应当是无虞。
【可今后如何，又难说了。提了郎中后，所见腌臜事愈多，倒不如任主事时利落。也不知为何非要擢我，工部无人不成？】

【皇陵工程浩大，各处都有油水可捞，没闹出大事，有谁愿意查？心下冷哼，忠都尽给了金银，真是好个清明。但看这位新任郎中，稍宽了心】
：这朝廷内外，谁比谁干净？【就着哭丧脸撇了撇嘴】：旁的不知道，都督府是指不上。军丁操练不见多，倒是去给将官耕私田贩私货。领的军饷给了谁，一时半会儿可说不清。他们不乐意，分明是少了自己的赚头。
【一段话末了，哭来倒也有几分情真意切，也不怪军户想尽法子逃军役。】
【沉默片刻，还是宽慰他一句】：眼下太子登基在即，锐气正盛，定有个好光景。

【谁比谁干净？这一句如当头棒喝，直中心尖。我因厌吏部人事，无意虚与委蛇而避，何曾想到，但凡人在官场，便避无可避。只叹往年只学了读书一技，虽云耕读，其实仍身无所长，若离职则无以抚养家中幼女。】
可在下，却不求谋份外之例，只求糊口罢了，为何也……
【愁意渐起，一时间忘了揩泪佯哭，面色凝重。因同太子并无交集，闻此句便如同溺水者抓住一根浮木般，多少燃些希望。】
新帝果会肃清吏治？
【他所言者并不在此，然心中所念者便唯清廉二字，是以自动往此处联想了。】
如此，某便放心了。
【面隐隐有快意之色，引颈而望前方，俨然已寄希望于太子之身，只叹其为何不能立马登基。】

【说不心虚是假，新朝伊始，借着锐气尚能整治一二，只不过管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哪里除得尽。想我在卫所任职那些年，只要没碍着我的事，贪不贪贪多少，都睁只眼闭只眼由他们去了。这会儿看宁济堂俨然正色，竟也生出几分愧疚来。】
：宁郎中廉正忠直，是我等之楷模，只可惜世道不济，白白埋没才干。此番既蒙拔擢，依我看，是上头有意整肃。等开朝——【话说一半瞥了他一眼，好家伙，这满腔憧憬来的还早了那么几时】
【手肘碰了碰他，提醒道】：如今先帝英灵尚未安，清肃贪蠹非头等要事。国丧未除，不好有大动作。宁郎中稍安勿躁。

【闻其揣测我此番擢升之由，大感振奋。兴头一上，很有当下便要上前恭请即位之意。略整袍袖，正要行事，发觉手中尚有一把胡椒。】
【方想起，哭灵尚未完。群蚊之声未绝，还得留待伍中。不由更添几分钦慕，小祝郎中果然智士。】
多谢祝天关提点，不才获益匪浅。
【他年岁虽不及我，心下却已将其引为导师。见时辰尚早，不便久语，拱手辞归工部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