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呼啦啦几十骑锦衣怒马卷过平岗,消失在桃花林彼端,盛颜觉得自己恍如在睡梦中。她茫然拖着脚步回到家中,把院门关上,靠在门后,良久才记得把那玉佩拿起来看看。玉佩是九条龙缠绕在一起的造型,虽然形体不大,但九条龙的鳞爪须目无一不是精致细腻,栩栩如生。它们夭矫盘曲在一起,仿佛有骇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宫里的东西,又是先皇赏赐的,自然是最好的。那通透的玉石颜色,仿佛在她的掌心流动,那些龙随着华光,仿佛也飞舞起来。她将它对着窗口阳光怔怔看了许久,无法放下。母亲回来的时候,她本想和母亲说说他的事情,但,想来也就算了,她觉得羞怯。况且他明日便会让人来提亲的,自己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吧。“今日听人说,皇帝与太后明日要到皇陵去了,明天一定是一番热闹景象。”母亲随口跟她说起外面的事情。是啊,他早说过,明日要去山陵祭拜自己的父皇。盛颜默默无语,只低头替他人把嫁衣上面的牡丹花蕊一根一根挑好。花朵颜色鲜活,几乎风一吹就要飘出香味。她把花捧在自己眼前看了好久,问:“据说圣上的母亲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女,偶尔被先皇看上的?”“什么看上,女孩子讲这些话多难听。”母亲笑道,“但是命里没有终是无,她生下了皇帝,又封了名位,可还不是早早去世?年幼的皇帝送到了皇后名下抚养,就是当今的太后。而圣上的生母呢,纵然登基后被追封为太后,但又有什么意义呢?”盛颜轻轻“嗯”了一声。她想到他说到自己亲生母亲时,那隐忍的怨恨,突然觉得怜惜。那时太后对这样一个孩子,大约并不会很喜欢吧。母亲心中若有所触,低声叹息道:“你看,命是上天给你的,多要一厘都是奢求。”一夜难以入睡,外面的月色照得她整个简陋的房间一片通彻。她坐起来看着月亮,天空幽蓝,月亮苍白。她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一把伞在自己这里,她上次忘记了还给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去,盛颜开了门到柴房里,看到放在那里的那把伞。她将那把伞拿起来,撑开,看细密的金黄绸布伞面上楼台亭苑,直入云霄。漂亮,清冷。高处不胜寒。不知道等待她的,到底会是什么?她仔细地寻找,终于在伞柄最上面的竹丝聚拢的中间,找到自己意料中的图案——皇家上局的印记。她父亲当年曾经受赐一段御用墨锭,逢年过节都要拿出来供香礼拜,那上面的印记,她记得清清楚楚,与这个印记一模一样。她端详着伞上那些楼台,想着自己七岁时看见的那间破败房子。壮丽的与卑微的,繁华的与枯败的,都在那个皇宫中。可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站在油灯昏黄的光下,一时怔怔地流下眼泪来。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家世的女孩子,要到一个满是聪明灵透的美丽女子的地方,和很多人一起讨好一个男人,甚至……仅仅只是一言之差、一步踏错,就会像她的父亲一样,在悲戚苍凉中默默无闻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即使,侥幸得了一时喜爱,生下了皇子之后,也可能如他的母亲一般葬送在那不见天日的尘封之处。只留下可怜的孩子,在其他妃嫔的嫉恨虐待中,在宫人们的刻意忽视中,如背阴的荒草般长大。这么久来,她终于寻找到的,心动的,觉得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绝望又悲哀的情绪控制了她,她一个人抱着那把伞,坐在凌乱破败的柴房中,压抑地哭泣着。夜半风来,听到风摇动桃花树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一夜,会凋残多少宠柳娇花。第二天一早,母亲与她起来,刚将院门打开,看见几个身穿宫服的人走过来。她母亲吓了一跳,正在惶惑中,却发现那几个人里有盛家的老族长在,族长一看见她们,急奔过来,径自越过母亲,扑过去握住了正在洒扫庭院的盛颜的手,涕泪横流:“阿颜,你这孩子可算是光宗耀祖啊……”盛颜昨晚一夜辗转失眠,今天又早早起来和母亲一起洒扫庭院,还有点不太清醒。她停下手中扫帚,茫然问:“大爷爷,这是怎么了?”“皇天庇佑,圣上恩德,我们盛家大喜啊……”他抓着盛颜的手,胡子不住地颤抖,老泪纵横。后面那些宫人手捧卷帙说:“昨夜太后做了一个梦,梦见先帝叮嘱她,圣上出生之时,他曾赐学士盛彝的女儿名字,并说了此一对小儿女出生在同一天算是有缘。太后想现在宫中正挑选名门闺秀,入宫学习礼仪,以备圣上之选。姑娘的父亲曾是天章阁学士,先皇又托梦以示,所以太后出发祭陵前匆匆嘱咐了宫使要召你入宫,其他闺秀都已经在宫中好几天了,请姑娘接了懿旨马上进宫吧。”盛颜的母亲一时愣在那里,结结巴巴问:“太后怎么……怎么突然会……想起、想起我家来……”宫使又说:“太后还说了,姑娘年岁与圣上一样,假若已经许配他人,就看自己的意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