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2015年12月3日开的剑三策阳同人《一枪镇山河》 依旧在连载，一部分更在微博，全章更在豆腐APP上，贴吧地址戳：http://tieba.baidu.com/p/4204384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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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帮会要出一批货，甲管事清点人头去押车，目光最后落到新人身上："去道上见过了世面，该到外头多历练历练。"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出货是各家帮会资金的最要紧来源。再家大业大，一天四五百口人张嘴等着要吃饭，一文钱也能逼死英雄汉。帮主家家底殷实，早年间狂傲不羁，起过"坐吃山空，置之死地再筹谋着后生"这等气死人不偿命的奢侈心。好在管事们没有烧糊涂脑子，悬梁撞柱吞金上吊，好赖劝住这位活祖宗。
甲管事看出新人忐忑，刻意软语抚慰："不是要紧东西，小事一桩，你就当跟去瞧个热闹。"
新人听话点头，心底里的阴霾层层叠叠，忧虑横生。
当日在路边劝说他入帮时，甲管事也是这般温良无害的和善脸庞："我们小户人家，祖上虽然阔过，现在早没那么讲究。不过志同道合聚到一起，互相照应。帮主也和气，出了名的敦亲和睦。"
新人离了师门刚下山，纯白无垢白纸一张，才什么都没打听，傻乎乎就跟他入了门。
那天自报家门后被帮主半吓唬半戏弄耍了一遭，新人夜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待乾坤道大佬议事，瞧见这位洒脱从容的样，终于醍醐灌顶大彻大悟--能供出帮主这等散漫任性的逍遥仙，底下这班管事必然个个参了千把年的野狐禅！
眼前这位甲管事睁眼说瞎话都不带半点心虚的。
转天到了出门送货的时候，果不其然，甲乙丙丁四大管事、众星捧月被围在正中央的帮主。这还叫"不要紧的东西、小事一桩"，能称上帮会头等大事的，新人挠破脑袋想不出来。
诗家清景，绿柳半匀。上林花似锦，俱是看花人。
管事日子挑得好，帮主猫了一冬，神采飞扬，气度翩然，再没有蹙眉挑剔的抱怨模样。
新人本本分分照着甲管事的吩咐，混在人群里远远"看热闹"。唯恐不谨慎，刻意躲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拍着心口长舒一口气，亏得没全信那甲管事，特特留了一份心。这番总该太平无事，高高兴兴出门，安安稳稳回家。菩萨保佑呐阿弥陀佛。
佛号念到一半，不经意转过脸，熙熙攘攘的人群，遮天蔽日的大旗。间隙中、人缝里，帮主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笑吟吟，阴测测，妖气丛生。嫣红的舌尖探出口，在上挑的唇角边徐徐舔过。他眼瞳里笼了异色的光，幽深晦暗，只一个眨眼的细小动作，新人脑中"嗡--"一声轰响，身躯僵硬，"唰--"一下，从头到脚，密密麻麻，出了一身白毛汗。

第六章
押货的路途还很长，新鲜到麻木，麻木到厌倦。厌倦疲累，便做梦想起了家。
老人叼着道旁揪到草叶子，倚老卖老训导新人："没耐心了吧？年轻人，冲劲足。比韧性就不如我们这群老哥哥了。离地头还远着呐，趁现在还有几分鲜绿的活景，多看两眼。再走两天，就连这样的都瞧不着喽。"
乾坤道也好，天地门也罢，干的是不能言说的活计，出的是见不得光的货。货到取酬，定的是荒无人烟的地儿，约的是风急月黑的夜。
新人在马背上颠得腰折骨松，两腿战战，软得就像不是自己的。敲敲嗡嗡发涨的脑袋，新人勉力维持清醒。精神不济，眼神涣散，全靠一分本性支持着往前看。
正前方，帮主一马当先。
这些天，众人累得面无人色，连甲管事的眼下都挂出一圈青影。帮主头几天没精打采，一副睡不醒又百无聊赖的慵懒样。这以后，倒似睡醒了神，跃过重重护卫，走到了队列最前方。神清气爽，压根不见一丝倦容。
之间有过几股不知来路的贼人滋扰，黑衣黑裤，黑巾覆面。货车的影子还未摸着，尸身叫帮主胯下的烈马踩成了肉泥。
沾了血腥的帮主，上挑的眼尾染了绯红，回眸顾盼，漫不经心间，凶光一闪而逝。
再往后，鲜活碧绿的春景渐趋凋零。灰白色的山岩间，黑褐色的裂纹千沟万壑，却找不出哪怕一丛野草。灰蒙蒙的山，灰蒙蒙的路，天边的日光也隔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有气无力照在脸上。耳旁边尖利啸叫的山风和着不知名的怪鸟哀啼，激得人自脚底心蹿生一股寒意。新人被马匹晃得浑浑噩噩，模模糊糊觉得，连同自己都似不是活物了。
老人方才用了一个词，活景。那么，眼前这了无生机的一切，就是死地。
一小队人马破开薄雾风驰电掣而来。都是千里挑一的骏马良驹，"嗒嗒嗒"，蹄音清脆，自远及近，似踩到了众人干涸的心尖上。
新人精神一震。
乙管事早已迫不及待，领着人策马飞奔去迎。
那一小队人下了马，急匆匆跑向帮主通禀。帮主听罢扬手，四大管事齐声应和，再之后是各坛主，堂主，香主。帮主令次第而下。
"到了！就是前面！他娘的，终于啊……"老人如释重负。这死沉沉好似往幽冥黄泉府里闯的路，走再多回，心里都似压了巨石。
新人忙不迭跟着一起扬鞭疾驰。再抬头，帮主的人影早已看不见。

是在直播吗

第七章
所谓地头，不过荒郊。孤坟千里，无处话凄凉。队伍里有人小声嘟囔，扑面罩过来的尘土里，似也拌着骸骨灰。只是不知是人是畜。
交货接头事关机密，新人的资历插不进去。后来听老人讲，算是顺畅。帮主亲自坐镇，对方给的价钱很是痛快。
深山古寺破庙，断井颓垣孤堆。荒坟野墓乱葬岗，残碑凶冢馒头茔。
这么好的地头，又是月隐星稀伸手不见五指的月晦夜。不说上几个破家灭门、血溅白墙的灵异故事，都对不起这合心称意的美景良辰。
聂小倩白素贞辛十四娘，宁采臣许汉文广平县的念书郎。
一群人围着火堆说得栩栩如生。剜心吃人的鬼，采补阴阳的妖，懵懂糊涂的人。新人从前都听过，心里并不怕。听完故事随着众人在断墙边找个平整地方合衣躺下。
夜半，新人被冻醒。后脖颈被断石板蹭破了皮，揉着酸痛的脖子一时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往外头去走走。
他们这组人安置在破庙原本的后厢房。 如今庙塌了，和尚同对面山头的姑子早早留了头发私奔回家生娃娃。正殿里的菩萨缺胳膊少腿，身子底下的莲花座都不知让谁占了去，普度众生的祥和眉眼叫重重蛛网灰丝盖了透。
老人，也是新人这一群的香主，照顾新人头回出门，把他分在最里间，头顶好算有片破瓦片。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新人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往外走。门前房檐下还坐了几个，靠着灰白色的断墙，歪着脑袋打呼噜。
新人冷不丁撞见，脚底一滑，险些叫出声。夜风贴着后颈打个旋儿，仅剩的那丝困倦也被吓干净。脚跟一转，由着兴头往更外处游走。
四野萧瑟，薄雾徘徊。郊野外侧是一片黑沉沉的枯木林，鬼影憧憧，夜鸦凄切，聂小倩白素贞辛十四娘俱都现了原形。"交货"点泰半可能便是在林子里。
新人张望两眼，抬脚想再跨一步，后脖根抵上一点冰凉，利刃正擦着他破皮伤处："回去。"
新人忍着疼，举起双臂缓慢回身。面容肃冷的巡岗哨卫，眉目比手中的长刀更阴森。
回撤几步，悄悄偷眼觑看。郊野、凉风、枯木林。雾气流走，原地不见半个人影。来无声去无踪，比故事里的鬼魅还轻巧。只那阴冷入骨的杀气，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稍不留意就有泛着幽蓝光芒的刀光，神不知鬼不觉，轻轻割破细嫩的喉。
"呵……"嘲讽的笑声被风吹得飘渺。
夜如泼墨，一星红光明明灭灭。
新人立住脚，鞋底蹭着泥土地面踌躇半晌，垂头认命向前。
"想起来找我了？"帮主面庞白皙，长眉刀裁，薄唇若朱，眼角嫣染。
聂小倩、白素贞、辛十四娘，黯然失色。

第八章
从前在师门里，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人才济济。新人不出挑，出类拔萃、顽劣愚钝，两边挨不着。天资聪颖，新人没那等好福气。勤奋刻苦，有的是人较他更上进。嘴甜如蜜，看着就知道不像。
他家师父拍着新人的肩膀道："幸好有一条，乖巧伶俐。巧字你够不上，占一个乖字，也让人省心。"
帮主坐在树桩上，手肘支着膝盖。隔了这么远，风里都能闻见他身上常年不散的烟味："你打算一直站这么远？"
新人蹭蹭鞋底，往前挪两步。
帮主呼出一口烟，拿眼睨看他："你们香主就是这么教你的？让帮主我仰头跟你说话。"
新人自从见了他就没出息地垂了头，两眼往附近地面逡看，紧挨着帮主身边还有个木桩。帮主身量高挑，新人也是习武的。以那树桩的间距，两个大男人坐下，就局促了。
帮主扬眉。新人磨磨蹭蹭，眼帘一垂，俯身弯腰，单膝跪倒。
"这规矩……"这回轮到帮主低头看他，波光暗晦的眼瞳间浮了一抹笑，却远远未达眼底，"郑香主教得不错。"
新人硬着头皮不开口。帮主哼笑两声，不再说话。
他手中的烟燃到尽头，食指一松，尚未湮灭的红点带着一丝青烟落向脚边。
虽已开春，肩头沾了夜露，仍有寒意袭人，况且又是四面灌风的郊野。帮主坐的树桩原是众人之前聚集说故事的地方。燃起的篝堆灭了，烧剩下的枯枝还残余了一些，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
帮主怕冷。当着他的面，新人不敢明说。一面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没出息，一面伸手捡起地上的树枝，从怀里掏出火石，就着篝堆的残余，升起一个小小的火堆。
既然跪都跪了，其他的再多些也不值一提。
师父说他样样比不上别人，唯独乖顺听话。真是一点没错。
新人点完火堆，默不作声退回原位，继续保持着单膝跪地的静默姿态。
帮主看他动作，桃花眼转了转，嗤了一声："大半夜的，跑出来干什么？"
新人咬了咬下嘴唇："睡不着。"
"呵……"帮主像是听了个拙劣的笑话，"来的路上，看你睡得快掉下马，现在倒睡不着了？"

第十五章
夏日气候多变，正午烈焰炙烤，午后黑云压城。枝头声嘶力竭的夏蝉齐齐噤了声，池塘上方蜻蜓乱舞横冲直撞似没了方向。
帮主悠然自得喝着茶，手中青皮莲子有一下没一下，隔着遥遥的距离射向池塘上方乱哄哄的蜻蜓。新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观鼻，鼻观心，心乱如麻，坐在原位扮泥人，后背心上冒了一层黏腻的汗。
又有脚步声传来，来人机警，无需帮主示意，便自发在小亭下停了脚。
"帮主。"听声响约莫五六人。
帮主歇了手，俯身瞟了一眼："上来。"
可算来个能说话的。新人暗地里舒了一口气。脚步声自背后由远及近，上来的却只有一人。
直至来人站到身前，早已起身恭候的新人方敢抬眼偷偷觑看："乙管事。"
这一位出了名的不爱开口。
帮主好洋装，高靴长裤，深色衬衣，衣服下摆束进裤中，衬得宽背劲腰，两腿长直。四大管事跟他如出一辙的打扮，乙管事身形瘦削，较帮主的张扬无忌，少了霸道，多一分文质彬彬的斯文气。乍眼看去，像个留洋归来的学生，只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睛和肃然端凝的表情，叫人触之心头一紧，惶惶然不敢再看。
新人想起之前花厅里关于乙管事从来不笑的言论。刑堂执掌，除了帮主，连另三位大管事都可以按帮规责罚。
手里的莲子丢完了，帮主擦擦手，懒洋洋起身回到亭中央的石台边。小丫鬟忙不迭斟茶倒水，另一个退出亭外，急匆匆不知要奔去何处。
"用不着。"帮主招手，示意乙管事坐下，唇角弯剜，眼中满是兴味，"等等厨房会有人送来。"
小丫鬟返身回来，经过新人身旁，侧首冲他露了个笑。新人不明所以，眼巴巴挨着柱子，盼着郑香主赶紧寻过来唤他回去。
天边积了厚厚的黑云，天光暗淡，云缝中隐约有闪电划过，远处雷声滚滚。
乙管事木着脸在帮主身边坐下。帮主不急着开口，一双眼忽而看看他，忽而又转向亭前那条蜿蜒石径。
新人半边身子都贴在了柱子上，帮主凉飕飕的视线扫过来，时不时往他身上剜一眼。乙管事腰杆笔挺，任凭帮主打量。
过一会儿，真有人端着托盘送茯苓糕和千层酥来，说是厨房里新做好的。不但有点心，茶水也换了新沏的莲芯茶。生怕太苦涩，单盛了一碟蜜饯。另备了两把油布伞。
"看，我说的，有人会送来。"帮主笑着回首同丫鬟打趣。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大着胆子往乙管事脸上看。
乙管事仍是一派无动于衷的冷漠，看着来人把点心蜜饯摆上桌，笔直的背影一动不动，不见分毫动摇。
一声轰响，电闪雷鸣，瓢泼大雨说下就下。新人坐在亭边，后背衣衫顷刻就淋得湿透。
帮主笑够了，见乙管事依然没有开口辩驳的意向，不禁意兴阑珊："走吧走吧，伞都送来了。等雨停了再放你，有人就要怨我不解风情。"
乙管事恭恭敬敬起身："您是帮主。按帮规，不敬帮主，杖二十。"
帮主笑得连连摇头，挥手催他快走。乙管事行礼告退。方才来人把伞放在台阶边，他迈步经过，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向铺天盖地的大雨里。
帮主又一声叹息，挑眉冲身边的丫鬟使眼色。新人眼明手快，俯身抓了伞要追出去。后背心上蓦然一冷，狠戾的视线冷冽如刀。新人芒刺在背，悻悻收脚转身。
大眼睛的小丫鬟抿着嘴从他手里接过伞，蹦蹦跳跳往外走。走出两步回过头，眯眼又冲他露了一个笑。
新人无暇琢磨那笑容里的意味，顶着帮主揶揄的眼神，乖乖走到石台边，坐在乙管事方才的位置上。

第十九章
肩挑扁担的小贩在街头巷口卖起了黄桃。个大皮薄，香气扑鼻，甘甜多汁。
总堂传讯，召集各坛主议事。
消息送来时，已是月上中天。郑香主连同酒桌上的所有人齐刷刷松了口气，举杯互致，如释重负。
翌日一早，钱坛主、赵堂主、郑香主兴冲冲出了门。清点跟去的人手时，郑香主的手指刻意在新人身上停了一停。新人对那地方别扭，脖子一缩，低头错开了眼。郑香主没说什么，随后点了旁人。
从总堂回来，钱坛主等等脸色有些发沉。
很快，整个帮会传得沸沸扬扬。
那天主持议事的是乙管事。
甲管事不见身影。
帮主亲自到场坐镇，还带上了素来不爱抛头露面的丙管事："以后，都听阿祈的。"
丁管事率先躬身应和。
有胆子大的，斟酌着词句试探开口："有些甲管事吩咐过的差事，现在……"
帮主点了烟，慢悠悠喷了一口烟圈方才懒洋洋睁眼往底下看，说话时却是冲着丙管事的："他们既然不愿听阿祈差遣，那就让他们跟你回练武场去，给你松松筋骨。"
丙管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指间用劲，两手关节"啪啪"作响："他们？经不了三五拳，老子就得寻人给他们收尸。"
堂中气氛凝滞。一时谁都不敢再说话。最终是丁管事好心插言缓解："总堂话事人无论由哪一位担当，各分舵堂口的弟兄们皆心悦臣服，未有丝毫异议。同时，帮内还有不少大事小事，需得在场诸位坛主、堂主操劳，兄弟同心同德，齐力断金，亦是为帮主分忧。"
他方才弯腰后，帮主没说起身，便始终未曾挺起背脊。如今说话时，更极尽谦恭之态。
帮主勾着嘴角，银白色的火机在手指间翻绕一圈，"啪--"一声，燃起一簇橘黄火苗。光芒晕染，他眸光迷离潋滟，透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诡谲扑朔："帮里事多，阿祈还掌着刑堂。有些事，他忙不过来，你搭把手，同他商量着办。"
丁管事忙不迭应下。在场其他人见状，即便心存疑虑，也不得不跟着低头领命。
"乙管事站在那儿，倒镇定得跟个没事人似的。"说起当日议事时的情景，郑香主小声同新人感慨，"坛主、堂主进屋，我们跟去的人站在外头的长廊下。我靠门边近，听里头静得厉害，就悄悄扭头去看一眼。"
正对上乙管事波澜不惊的眼。细边窄框的金丝眼镜镜片后，冷光一掠而过，刮得人心头一片森寒："那眼神，啧啧……不过相比来说，帮主更渗人些。看着是对你笑， 偏心底禁不住发虚，脖子根泛凉，老感觉自己马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咽气了。"
新人不以为然，那人自视甚高，除了他自己，看谁都跟看死物一样。
"勤学苦练也要有三分聪明机巧的底子。没有我这般百年不遇的天赋，苦练到死，大概也就不过如此。"及至如今，做噩梦时耳旁边都能响起他那可恶至极的声调来。
帮会里风声四起，说什么的都有。议论到最后，新人同所有人一样隐约生出几分不祥之感，甲管事去哪儿了？

第二十二章
中途的歇脚处新人曾经来过。黄土飞扬，烟尘弥散，驴肉做得特别好的那一家。
酒馆前的半拉旗招陈旧破损依旧，看着比前一回来时更脏黑了些。迎出门来的小二恹头搭脑，连个笑脸都吝啬。
又饥又渴的一行人翻身下马，没人多说什么，眉宇间不约而同陷下淡淡几行细沟。这趟路赶得急，行程里拢共只给一次休憩。都想吃好喝好，若能有张干净床铺美美再睡一觉就更好。再不济，看两眼花红柳绿碧水青山，心头也提气。这么个穷山恶水的破落地方……
甲管事只有一个，那份体贴周到的玲珑心思真不是寻常人能学得来的。
新人无声叹气，僵着腰一瘸一拐慢慢跟着郑香主往里挪。
前方哈哈一阵熟悉大笑，震得茅草顶上的积年灰尘纷纷扬扬好似落雪。
皮皮虾光着脑门搓着两手立在门前，俨然静候了良久。乍暖还寒的早秋天气，他单穿一件棉白布短褂，敞着领口，露着膀子。虽不见背上的锦绣龙宫图，两条粗壮的臂膀上，彩绘的黄鳝，斑斓的游蛇，赤红的龙虾，半开的花蛤，剐一片够炒一桌。
一路上同道相逢招呼寒暄的不少。俱说是偶然相逢，到底是不是，连新人都嗤之以鼻。不是自家的事，谁都爱看个热闹。看热闹看得这般明目张胆专程来堵门的，皮皮虾家算一枝独秀。
难为这位还半点自觉没有，咧着嘴乍了手，晃过同样眉眼带笑的丁管事，一把就擒住了落后半步的乙管事。
乙管事冷脸，皮皮虾笑。
乙管事进屋，皮皮虾并肩携手，开怀大笑。
乙管事落座，皮皮虾紧跟着贴身坐下，朗声大笑。
这又是个会说话的，哪怕乙管事双唇紧抿，两眼带霜，从头到尾没回过一个字。这位依然谈笑如常，热情洋溢，妙语连珠地，简直唱足了整台戏说得高兴时又是大笑又是拍桌，两肩头上的安康鱼血口大开，怒目圆睁，眼瞅着好像就要吃人。
颤巍巍的房梁哟，房梁上经年不曾打扫的尘土和蛇鼠虫蚁……
刚上桌的白米饭，一眨眼罩了一层灰。饭碗上头窸窸窣窣，烟尘乱舞，那叫一个欢快……新人捂着咕咕叫唤的肚子，双眉拧起，狠狠打了个死结。沉得滴水的面孔跟不高兴时的帮主简直一模一样。
饭闭起身，皮皮虾殷勤相送。他不敢招惹帮主，缠着乙管事没完没了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乙管事清泠泠的眼中明显有了不耐。酒馆外头黄泥草屑涂抹堆砌的矮墙边，两片被蛀穿了洞的薄木板将就拼凑成的院门下，一队人往外，一队人向里。面对面，眼对眼，撞个正着。
黑衣高靴的帮主，抬脚出门。被众星捧月簇拥在中间的甲管事，迈步刚要进。
这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一起，甲管事的打扮，灰袍、红带，与他身边人如出一辙。
传言是真的。无须多方探寻小心求证。捉贼捉脏，这能赶上捉奸在床了都。铁证如山。
皮皮虾瞬间噤了声，精光四射的王八眼眨了又眨，看看这再瞧瞧那，挽着乙管事胳膊的手旋即松开落下："嘿，这真是巧了哈。"
谁说不是呢。不是冤家不聚头呐。您老顶着一脑门黄沙在这儿蹲了老半天，不就想看这一出吗？

怎么还没更？

第二十三章
当夜借宿在一户富贵人家的别院。也是这趟出货的"地头"。
新人只当交货地不是穷乡僻壤就是荒郊野坟。郑香主摆手，拖长了话音笑："年轻人，要学的还多得很呐。"
白天赶路疲惫，夜间众人先后躺倒睡去。新人睁开眼，放轻脚步，在郑香主雷鸣般的鼾声里推开了房门。
这户人家的庭院修得精巧，龙吟细细，凤尾森森。转过花洞前的两蓬修竹，往内走几步，小院香径，曲径通幽。金银两色的桂花树分列左右，近日天气凉爽，头一茬花蕊早早绽放，清甜扑面，暗香浮动。香气尽头，石凳圆台，落花满地。
后颈上细微一点锐痛，杀意悄无声息然冰凉刻骨："回去。"
新人早有预料，镇定地收住脚步。他腰背笔挺，秉烛而立："帮主。"
石台边的人闻声回头，唇角微掀，亦丝毫不显意外："让他过来。"
突如其然而来的杀气，退却时同样了无痕迹。恍如轻风掠过，暗夜迷离，丹桂飘香，怡然芬芳。
新人知道，归入夜色中的暗卫必然还在某一处树影间警戒窥望，深吸一口气，手指拈动，才又执着烛台一步步稳稳向前。
隔开几步就能闻见烟草味，浓烈的气味几乎把周遭的花香都全然掩盖。
帮主指间夹着烟，台面上、高靴边落了无数烟烬。烟雾袅袅，仿佛整个人都陷在浓厚的雾霭里。
新人站在烟雾外。隔了一重白烟，帮主嘴边的促狭笑意便也被模糊得轻忽："又睡不着？"
"是。"新人坦然回答。
帮主笑容更深，手指拨转，银白色的火机一下下轻轻叩着台面："我猜你会过来。"
临行前看见被郑香主拉在身旁的新人，他就笃定他会来找他。上回总堂花园里，他垂头闷声不吭，膝盖上不住颤动的双手还是暴露了心中的恼怒。后来，新人就再不去总堂了。每回远远瞧见郑香主身后的其他面孔，帮主总在心里嗤笑，胆子小，脾气还挺大。
平平无奇的人，不聪明，不伶俐，不来事，什么都不出挑。一身倔脾气，骨头硬，心却比谁都软。
有趣。
就像当初坐在台下，看着台上惊慌失措以至于说话声都打着飘的他。魂都吓没了，偏还能在打趣和哄笑声里坚持把那些因为坦诚而越发显得逗趣的傻话说完。
傻里傻气的，但很有意思。
虽然不是特别有意思，不过他确实许久许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這是完结了吗？

这是不更了嘛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