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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明《征人归》长篇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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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邀搬文。
CP:明台X顾清明
此文从1937年写到1945年。按时间线索写。
由于《战长沙》是战争向,《伪装者》是谍战向,所以双明不会经常碰见,楼主努力制造碰面的机会。原剧人物顾家,明家,胡家,估计或多或少都有戏。另外历史人物,如张治中,酆悌,方先觉等,考据也考了,不要浪费=。=
剧情主前线战场,辅谍战。主国党,辅共党。明台军校的戏份不多,楼诚戏份不多。
人物设定基本遵从原剧,明台设定比顾清明小5岁。因为我喜欢年下。所以明台开场也不够成熟,比较小孩子气。
本文是冲着731的日子仓促开坑。所以大纲没写,历史书也没看完。原剧重刷一遍已完成。我会一边考据一边写,更新速度没有原来辣么快。见谅哦~么么哒~
ps,不催文哦,乖~


IP属地:上海1楼2016-08-01 17:37回复
    征人归
    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
    ——柳中庸《征人怨》
    ————————————————
    第一章——01
    1937年8月9日,上海华懋饭店。
    灯红酒绿,筹光交错。
    位于二层的华懋阁中正在举办一场奢华酒会,阁门边悬着一副金框裱起的人像油画。此画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空间格局之感虽有欠缺,但色调光线把握极好,将画中这名西装革履的青年描绘得俊朗亲切,如一道透人心房的暖阳。
    顾清明只淡淡瞥了一眼,压根未细看画中之人,他僵硬着脸,眼帘半垂,眸色深沉,隐而不发,默默跟在父亲顾静江的身后,随着华懋阁门扉的开合,踏入了这处与自己格格不入之地。
    “顾老。”一名身着丝绒旗袍的女子迎了上去。她年近四十,风韵依旧,黛色浓眉平挑,唇下一颗美人痣。暗紫旗袍衬托出优雅的曲线,也不失华贵端庄的气场。顾清明稍稍抬眼,便知此人就是父亲提及的17岁接手家业,在上海滩声名显赫,明氏企业董事长,明镜。
    “顾老今日能前来参加我家舍弟的生日会,真是蓬荜生辉。”明镜嘴角浅勾,亲切地寒暄着。她话音方落,便见顾静江身后立着一名清隽修长的年轻人。她迅速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心头犹疑着。从衣饰看,简洁大方,低调无华。从气质看,稳重坚毅,颇似军人。横竖都不像是传闻中那名留洋归来的顾家公子。
    “明董事长客气。”顾静江微微侧身,声线严肃了几分。“绍桓,来与明董事长问好。”顾清明放下心事,眉头舒展,脚步前移,含笑问候。
    明镜见顾清明眉目英气,眸光柔和,如浊世清流,年龄又与她弟弟相仿,便打心底生出爱护之情。同样是高门出生,同样是留洋海外,怎么自家那位小少爷,偏就是个从不安分没规没矩的主。想来是由于顾家与中央的关系,因此家风甚严吧。
    顾家是江南丝商巨贾,曾为孙先生的民主革命,南京国民政府的建设上,给予了强有力的经济支持。哪怕是蒋委员长,亦尊其为元老。树大招风,人人都想攀附,顾静江无论是在生意场上还是政治领域,都有颗缜密心思,有自成一派的处事风格。此刻,他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会场缓缓聚来的人群。
    “明董事长,我们不如去偏厅详谈。”顾静江淡淡一笑,拄杖轻敲。“我老了,这酒会就让年轻人热闹去吧。”明镜身为后辈自然顺从,便颔首称是。
    顾静江转而望向杵在原地的顾清明,脸上笑意骤减,眸色也沉了些许。他低声嘱咐道,“呆在饭店,哪儿都不许去。今晚的飞机回南京,好好想清楚你该如何向我交代。”
    顾清明眸光一颤,微拧眉头,沙哑着嗓子,“知道了,父亲。”
    明镜与顾静江自热闹喧嚣的会场抽身,她临门前扭头扫视了一周,心头暗叹。这让人不省心的活宝又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
    华懋饭店五层的套房,是明家小少爷专程订来堆放礼物的。礼盒皆是红黄亮纸包裹,丝绢彩带成结,花里胡哨,好不俗气。这样的礼盒铺满了套房的大床与棕皮沙发,看得明小少爷晕头晃眼。他舔着唇,埋头在大小层叠如山堆积的礼物中,寻找贴有法文航运单的礼物。
    “嘿!找到了!”明小少爷眼明手快,抓起一只咖色纸盒便不禁兴奋低呼。他一脚起开沙发上成堆的礼物,脚下一蹦跶,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中,二话不说便左撕右扯,将外盒拆开,口中还嘀咕着,“大哥千万别又送皮带!我的皮带都快比裤子多了!”
    小少爷举起巴掌大的皮盒,激动地两眼发光,他啪地一声打开,便见盒中静躺着一只黑皮白盘手表。小少爷一个机灵,立刻坐起身细看。手表设计简约大方,镜面光泽透亮,表带牛皮压制了石纹,表盘上无数字标示,唯有银亮纤细的刻度。指针柳叶形状,呈幽蓝色调。
    “德国包豪斯风格?”小少爷像是被淋了一盆冷水,透心凉。“一定是阿诚哥选的!大哥知道我喜欢瑞士陀飞轮。德国表也算精工细作,线条流畅极简,可就是少了点花样,太直白,太寡淡。”小少爷评头论足一番,却也喜滋滋地将手表戴在了左腕上。


    IP属地:上海2楼2016-08-01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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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03
      一声火车鸣笛刺耳响起,涡轮缓缓启动。列车员握着门把探身大喊,“诶!还上不上车了!”顾清明将心一横,双拳紧握,一个箭步便要跳进车厢,不料两名黑衣家仆如同训练有素的擒拿兵,左右开弓,死死钳制住顾清明的双臂,使劲向地上一摁。
      顾清明好歹也是德国军校陆军学院毕业,两个家仆还不至于将他打垮。就在明小少爷大惊失色之时,顾清明如身姿矫健的猎豹,笔挺的长腿横扫两名家仆,反将其瞬间击垮在地。指节作响,铁拳袭去。
      不料顾静江执起楠木拄杖,狠狠向水泥地一声敲响。“想造反不成!”他一声怒吼,震耳欲聋。
      顾清明的拳风凌空停滞。他怔怔地听着车轮声循序渐进,节节车厢从眼前刷刷而过,最后只余一阵风烟拂面,吹动他额前及眉的碎发。
      “父亲,为什么?”顾清明松开家仆的衣襟,直直起身,双拳不断发颤,薄唇泛着苍白。“为什么你可以为政府贡献,为什么大姐可以参军,为什么我就不行!”顾清明的眼眶发红,黑眸里酝起泪光,但军人的守则却盘旋于心,字字警示,流泪是懦夫的行为。
      顾静江有口难言,对于效忠多年的国民政府,他越来越有些心灰意冷。今日与明镜的几句相谈,也正是有此感慨。但这些话如何解释得清,正值外敌来犯风声鹤唳之际,一只半句的言论失当,便会被有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是,大女儿顾琴韵已是陆军团长,自己也受中央器重。可这两层皮恰恰是顾家无法抽身的致命原因。
      顾静江唯一所求,无非是要保住尚且置身之外的顾清明,仅此而已。他唇角弯下,容色悲苦,瞬间仿若又苍老几分,轻声细语启唇,却是沉重压迫之言。“难道你就不能体谅,一个父亲的心。”
      顾清明心房上的天平,摇摆不定。仅仅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堵上了他一切的反驳。顾静江见顾清明缓缓垂首,这才抬了抬手,示意家仆将少爷送出火车站。
      明台见顾清明消瘦到令人心疼的背影,全身满是不散的阴郁寒气。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月台,明台这才略有尴尬地望向顾静江,“顾——顾伯父,那个——对不起啊。”他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堂堂上海滩明小少爷除了在自家大哥面前,还是头一次对外人露出怯色。
      顾静江摆了摆手,转身而去。老态龙钟的身影完全不似一个政商两界叱咤风云的元老,更像是个孤独无助离愁别绪的老父亲。
      当天晚上,顾家驾车驶向虹桥机场准备搭机飞回南京,然而夜幕降临,天色漆黑,机场外竟拉起戒备森严的警戒线。严阵以待制服笔挺的保安队却足有一个连的兵力,堆叠而起的沙包,拉起人高的铁丝网,这般场面对于老辣的顾静江而言十分熟悉。
      顾家前去询问,却被告知今夜封锁机场,航线全部取消,再无其他只言片语。顾静江只得原路折返回到顾家在上海的別馆休息。面对空无一人寂静空旷的马路,他握住拄杖的手不由一紧,低声叹道,“机场恐有事端。”


      IP属地:上海13楼2016-08-03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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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02
        郭骑云到达四行仓库外。仓库大门若大开大合定然引起日本兵的注意,因此昨日郭骑云与营长谢晋元接头时,已做部署。仓库边隐蔽的角落有一处遭日军炮轰的缺口,士兵们用军工铲使劲儿一刨,便挖出个矮洞,恰恰可容一人钻过。
        郭骑云携物资而来,仓库内也已有人静候多时。双方轻声细语对上暗号,明台等人便远远地见郭骑云的身影消失在空寂的马路边。众人不敢出声叫好,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不多时,一只只麻袋包裹如秩序井然的部队,缓缓向仓库行进。物资全部抵达仓库又耗费了近半个钟头。紧接着便是明台等人依次匍匐前进,顺利钻入四行仓库。
        明台生平第一次感到时间如此难熬。他四肢趴地,轻缓而行,眼看仓库斑驳的外墙近在咫尺,却只得步步为营,谨慎小心。而不远处驻守的日军随时可能提枪射击,要了他这条小命。明台全身线衫几乎被汗水浸湿。贴地行进的视野中周遭一切变得扭曲高大,而自己则渺小如草芥蝼蚁。
        明台钻入仓库后重重喘息,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感到双掌生疼,像是沙粒深深嵌入肉里,不由在身上随意抹了抹。然而当明台起身凝神,第一次身处抗日最前线的他,望见这些保家卫国的战士过的是怎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他瞬间羞愧难当。
        仓库中不见月光照拂,更为阴森漆黑。浓烈的霉味和着一丝鲜血腥涩直冲鼻尖,令人几乎窒息。黑暗中,一双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充满感激与动容,却独独没有胆怯和悔意。仓库外电线已毁,营长谢晋元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小节蜡烛,火柴擦亮,点上蜡芯。
        谢晋元唯恐光亮吸引日本兵的注意,便建议大家聚拢在烛光边。仓库里有两三百号人,明台不好意思挤过去,便幽幽坐在麻袋上,静静在旁。
        烛光映照下的谢晋元一张标准的方脸,眉毛浓密威武,双眸炯然如炬。围坐一圈的士兵各个灰头土脸,五官皆已分不清。但在明台心中,他们都是一个模样,是浴血奋战的中国士兵的模样。这微弱摇曳的烛光,正如山河破碎的中国,需要每一个中国人紧紧依偎,共同坚守。这光亮也似无尽黑夜中的一抹希望,为四行勇士带来黎明前的曙光。
        两名随行记者加入其中,他们从怀里摸出小册子,向这位可敬可叹的营长提了多个问题。而令明台印象最深的无非是两个。
        “为什么不撤退?”
        “咱们老百姓,还能为四行勇士做些什么?”
        谢晋元喉间哽咽,双眸渐渐有些湿润。他清楚自己和这帮弟兄的下场,多活一日是一日。大部队已然撤离,他们很有可能会与四行仓库同归于尽,尸身被焚,骨灰入河,但只要能多杀一个鬼子,未来便会少一个侵略者践踏这片大地。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谢晋元沉声答道,“记者先生,请二位撰稿时切莫提及仓库内守军的人数!若是要写,便就写八百一千,也好令鬼子胆颤不敢进犯。”
        明台众人于仓库逗留至凌晨两点,临行前郭骑云自怀中摸出一块四四方方折叠的锦布,双手呈给谢晋元。谢晋元缓缓展开,捧向烛光边稍稍一照,这名铁血硬汉这才绷不住决堤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怀中青天白日旗之上。他视若珍宝,伸手拂去旗面上的泪珠,薄唇颤抖间,坚定不移地吐出几字。
        “中国不会亡。”
        众人齐刷刷地伸手敬礼,皆是满目泪光。明台在不起眼的角落,紧握的双拳一松,手掌绷直,抬手致敬。
        第二天蒙蒙清晨,在布满日本太阳旗的上海滩,唯有苏州河畔一面青天白日旗迎风飘扬,傲立天地,引对岸百姓驻足凝视,心怀激荡。
        1937年10月30日,统帅部下令:四行勇士已完成预定使命,即日撤离。在中英双方的交涉下,英国军队协助谢晋元残留士兵撤退进公共租界区。然而日方早有埋伏,在撤退中射杀多人。日方施压英方,谢晋元等撤入公共租界后,被收缴枪支军械,未得与部队汇合。众人被安置于孤军营,此生再也没有机会重踏故乡。


        IP属地:上海36楼2016-08-08 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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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01
          1937年11月16日,巴黎全景廊街。
          和煦的暖阳透过玻璃拱顶倾泻而下,播撒在一行色匆匆之人的肩头。他一袭驼色及膝风衣,由于急行而微微摆动。一副墨镜掩去了大半张脸,但那紧抿的薄唇仍显露出他焦急紧绷的情绪。午后的廊街上皆是享用午茶的绅士淑媛,便显得此人尤为奇异。
          男子脚步未停,直拐进一家安静惬意的咖啡店。“大哥!出事了!”男子摘下墨镜,脱下皮手套,从风衣内侧口袋,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片,递向坐在角落看报的男人。
          咖啡店中的男人落座于舒适的丝绒沙发之上,桌边一杯浓醇摩卡,三两本厚厚的经济学书册,一套暗纹黑西装,颇有教授学者的大家风范。他听闻话语,将报纸稍稍压低,一双镇定深邃的眼眸一扫,低沉的嗓音能镇住一切慌乱。
          “阿诚,你就是有些沉不住气。”男人淡淡一笑,潇洒地折起报纸,便接过纸片,又抬了抬鼻梁上一尘不染的金丝边眼镜。
          名唤阿诚的男子稍稍垂首,但仍是不免担忧。“明台从小到大是闯了不少祸,可还是懂分寸的,这回怎么就嚷嚷着要参军打仗了!而且还敢忤逆大姐的意思,一个人偷偷摸摸离家出走!上海刚打完仗还是乱七八糟的,就怕他还没扛起枪就丢了小命。”
          男人默读了一遍电报,反而笑意更深。“明台鬼主意多,吃不了亏。”他眼前的镜片忽而一道折光四溢。“他最近一定是接触了什么人,受了思想冲击——”
          “大哥,你是说——”阿诚眸色一颤,面色微惊。
          男人立刻抬手打断阿诚的猜疑。他敛起笑容,一双黑眸如同无尽深渊探不及底,总是令身边的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如果是毒蜂他们,我倒更愿意明台上前线,至少是活在阳光下,坦坦荡荡。不像我们——”
          阿诚闻言,眸光如搅乱的池水震荡不已,声线含着细微的沙哑。“那我通知上海的弟兄去查查明台这几个月去了什么地方,接触了什么人,还有目前的行踪。”阿诚语罢,见男人颔首,便戴上墨镜,大步而去。
          男人缓缓抿了一口咖啡,总觉得窗外的阳光再明媚,也难以照亮自己心底的黑夜。这般想着,男人隐匿在镜片后的双眸,不禁流露出一丝哀愁。
          ——
          淞沪会战的败局直接影响了数百公里外的国民政府首都,南京。
          由于撤退指令迟迟不至,日方接连占领杭州湾与金山卫,对近50万大军形成夹击之势。蒋委员长下令撤退后,大部队未得准备,卡车,大炮,纷纷在交通路段上滞留阻塞。日方的轰炸机接连而至,对撤退部队狂轰滥炸,使大批士兵惨死。
          中国军队士气低落,在回南京的途中四散溃退,成为无组织的散兵。从上海至南京的各处要塞无人坚守,日军轻而易举便接连占据苏州,无锡等地。中方的溃败之势,可用“兵败如山倒”来形容。
          日本方面曾对是否攻打南京,是否扩大战局存有异议。日本陆军大将松井石根,在未得日本大本营批准的情况下,率领疯狂的部下直攻南京。然而后方物资不济,他便下令沿途征收粮食。而所谓“征收”,实则却是强取豪夺。日军所到之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一座座平静安和的村子被焚为灰烬。刺刀之下,男女老少全无幸免。


          IP属地:上海41楼2016-08-11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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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03
            顾家的祠堂空寂而阴寒。临近十二月,天气越发寒凉。明明是大白天,可这日光却了无生气,穿透过祠堂薄薄的窗户纸,亮光更是所剩无几。祠堂四壁皆被排排烛火熏黑,堂中祖宗画像灵位皆如一道道责难,令堂中双膝跪地之人不敢造次。
            顾清明已跪了整整两日,双腿从起初的酸麻胀痛到如今的毫无知觉,他唯一坚持的仍是不改的初心。滴水未进,薄唇开裂,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圈,更显虚弱不堪。顾静江这两日来了不下五次,每每厉声严色的质问,得到的都是无声却坚定的反抗。
            顾清明只听身后门扉吱丫丫地开启。灰暗的地面上透来一道步履蹒跚的黑影。他鼻尖一酸,眼眶一红,双拳紧紧攥起。“父亲。”启唇已是哽咽。
            顾静江的楠木拄拐细细长长,却支撑着他老态龙钟的虚胖之态,一步一晃,实在有些力不从心。“想通了吗?”顾静江立于顾清明身后,望着黑木红漆的牌位,只怕有朝一日自己还未上座堂前,顾清明的名字会先他一步,映照在万年烛幽幽火光之下。
            顾清明双掌支地,忽而重重叩首,直磕地额头一片泛红。“顾家子绍桓,不孝。”他挺起腰杆,大有屹立天地的不屈姿态。
            “日军进犯我中华大地,破淞沪门户,直捣南京而来。我顾家根基百年来,深深扎入这金陵城中。这里是我顾清明的家乡,是生我育我的地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秦淮之水皆作赤色,堆垒尸首累积如麻。我做不到!”
            顾静江指尖发颤,泪水盈眶而出。他既是为顾清明崇高的思想感动,亦是可见他上战场后身首异处的凄凉下场。做父亲的私心,竟在儿子舍生取义的丹心下,显得卑鄙怯懦。“不后悔吗?”
            顾清明一双黑眸震颤难歇,其中风霜雪雨,尽是苍茫天地。他如鲠在喉,亦如当年只身踏入德国军校的那一刻,毅然决然,心如磐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顾静江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幽幽吐出。他抬手拭去眼角泪光,声线沙哑道,“让你在祠堂跪到死,亦或是今后再从我眼皮子底下偷偷上前线送死。倒不如我点头,也许还能令你杀敌之际,多一份必胜信念。”
            顾清明微微一愣,刚要起身,双腿却丝毫不听使唤,整个人侧身扑倒在地。顾静江心疼地搀扶起他,怀中早已准备多日的木盒,郑重其事地送入顾清明怀中。
            “父亲!”顾清明激动难掩,伸手打开木盒。折叠端正的蓝灰色陆军冬衣,一顶缝制了青天白日帽徽的军帽,一双圣洁如霜的白手套。顾清明难以克制翻涌的心绪,多年来与父亲都是毕恭毕敬的他,瞬间如同不知分寸的孩子,泪水倾泻,双臂一张,将老父亲与军服一同抱入怀中,紧紧不放。
            顾静江为儿子由衷地感到骄傲。他拍了拍顾清明的背,待他松开怀抱,便老泪纵横地缓缓拿起那顶蓝灰色的军帽,亲手替顾清明戴上。布满褶子的手掌狠狠抹了一遍顾清明的脸。“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真正的军人!别给顾家丢脸!”
            顾清明破涕为笑,原本枯槁一般的面色,竟精神奕奕容光焕发,连那双黑眸都璀璨地如星辰皓月,透着夺目的光华。他眉头舒展,唇角含笑,沉声叹道,“父亲你知道吗!这世上最有力的莫过是亲人的理解与支持!我是为了这个国家流血流汗,也是为了咱们顾家的未来!”
            顾静江不断颔首,却心酸阵阵。他见顾清明跪得伤了元气,立刻找来家仆将他送去休息。自己则独自静立于祠堂中,凝望排列整齐的座座牌位,眼眶又是一红。
            “各位列祖列宗,顾家如今被战火所迫,举家西迁。当真是覆巢之下,皆无卵完。若是顾家败在我顾静江的手中,万贯家财尽散,单薄香火无继,便请祖宗全数责怪于我。他日黄土一杯,我定然负荆请罪。请祖宗保佑绍桓,不求功业,但求平安。”
            三支长香敬上,袅袅青烟缭绕,却不知苍天可否聆听。聆听这老父亲的一番微薄希翼,聆听这战火硝烟下,中华大地的悲恸哭啸。


            IP属地:上海43楼2016-08-11 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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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02
              1937年11月29日,顾清明被任为陆军第74军51师301团参谋,中尉军衔。
              这样的安排一来是由于顾清明有德国军校出生的背景。淞沪会战后国军损失30余万军人,补充新兵大多能力平平,又无实战经历,日寇来袭已无时间操练。因此像顾清明这般出类拔萃的人才,自然该安在适合的位置上。
              二来,也是顾家老爷子的意思。顾静江对党中大将皆较熟识,对南京将面临的一场恶战也有自己的看法。在他看来,南京保卫战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赌博。说到底,坚守南京实则是蒋委员长一个人的意思,唐生智不过是赶鸭子上架。身为首都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不尽得人心,能力方面也不被看好。因此,顾静江左思右想,认为将顾清明安排进74军才是上上之策。
              74军刚组建不久,其下51师与58师尚未完全融合,但军长俞济时却能调配有度,可窥其驭人之才。74军刚从淞沪会战前线退下,唐生智命其51师在南京外围坚守高桥门,淳化镇一线。若是顾静江所料不差,日军攻来后哪怕51师不敌,顾清明仍在金陵城外,便得一线生机。
              当日,团中便指了一名警卫员驱车将顾清明接往高桥门。警卫员小穆是个正气耿直的年轻人,虽知晓顾清明的家世,却不阿谀奉承,只妥帖地本分工作。顾清明坐在敞篷吉普的副驾驶上,深深望着这座清丽婉约的金陵城。
              多日来城中机关政府已然搬空,老百姓也携家带口匆忙逃散。酒肆茶楼歇业十之八九,就连两岸流连的秦淮河都显得萧索清寒。南朝古刹鸡鸣寺隐约于茫茫薄雾之中,黄澄澄的墙面黯然失色。梧桐枯叶铺满林荫道,风中夹带毛刺般的细绒,直吹向顾清明的脸庞,攀附在他的肩头,不愿离去。
              傍晚时分,红霞铺天,顾清明便到达了高桥门。
              晚霞映衬下的连绵城墙如一条灰黑巨龙盘卧起伏,岩石叠垒如片片龙鳞密集。南京城墙高大坚固,依山而建,雄伟辽阔。内城开十三座城楼,外郭开十八座城门。这高桥门便是“外十八”其中之一。
              顾清明负责带人在高桥门搭建防御工事直至深夜。夜深人静后,他登上巍峨的城墙,寒风直灌入他蓝灰色的军衣。顾清明的指尖摩挲过斑驳冰冷的墙面,感受这屹立百年的风霜岁月。极目远眺,他仿佛可以听闻百里之外敌人的炮灰阵阵轰隆,鼻尖似乎能闻到焦糊的气味。而再过几日,他的血也会淌进这片土地,渗入这深深浅浅的墙隙。
              11月30日,顾清明所在301团被派驻外围防线,淳化镇。但唯独顾清明被留在了高桥门,不为什么,只是因为团长纪鸿儒受顾家所托,无论如何都要抱全顾清明。当顾清明得知此消息是12月4日,淳化镇已然开战。
              顾清明摔下手头工作,一把揪过小穆的衣领,便往吉普车上一拽。他气愤到双眼通红,大吼道,“你小子也瞒着我!快开车!开车!”小穆眉头紧拧却不见动作。顾清明松开他的衣领,右手往腰际一模,冰凉的手枪直抵上小穆的额角。
              小穆双手扶上方向盘,犹豫道,“长官,团座命你留守高桥门,这是军令!”
              “我现在让你开车,那也是军令!”顾清明努力平息怒气,不必细想也知这是顾家的干涉。他默默收起手枪,沙哑着嗓子道,“师座的命令是全体301团坚守淳化镇,我也是团中一员,难道你想看着我做逃兵吗!你也想做逃兵吗!”
              小穆面色一僵,不过沉思半响便将心一横。吉普车隆隆发动,顾清明直奔烽火硝烟的前线而去。


              IP属地:上海47楼2016-08-12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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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03
                淳化镇古朴秀丽,依山傍水,本该是一处风光旖旎之地,然而顾清明还未入镇,远远便见黑烟漫天,炮火不歇。日军的敌机在上空一阵狂轰滥炸,青山绿水皆作灰黑之色。狭窄的山路间难民惊慌失色,抱头流窜,另有毛驴板车阻塞交通,疾呼哭啸不绝于耳。
                顾清明的吉普车就要入镇,奈何他行进的方向与人流对冲,喇叭狂躁鸣音,车身却不得前进半分。眼看战火近在眼前,顾清明容色一凛,拍了拍小穆的肩沉吟道,“下车!”
                话音未落,只听敌机引擎震耳欲聋,如催命急迫。“快趴下!”顾清明举目一望,向众人惊呼嘶吼,他的左臂生生扣住小穆的肩膀,狠狠将之往地上一摁。只闻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顾清明双眸紧闭,紧贴地面。炸弹气流如滚滚热浪直冲全身,几乎要将丝丝血脉震碎。
                “起来。”片刻后,顾清明轻咳数声,推了推身边怔怔出神的小穆。两人蓝灰军服布满尘土,脸庞满是污浊。顾清明回首一望,身后数十名老百姓被炸得血肉模糊,残肢横飞,树木瞬间被灼烧成黑炭,地面上徒然留下一个大坑。顾清明呼吸一窒,悲从中来,现实却容不得他在哀思中半分停留。
                小穆刚入伍不久,还未经历这般生死一线的场面,稚气未脱的脸有些发白。他回过神来,眸中泪光打转,他向顾清明挺直腰板,直喊道,“谢谢长官!”
                “傻小子。我们是战友。”顾清明从腰间拔出锃锃发亮的勃朗宁,子弹上膛,保险下叩,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利落。他眉头微拧,向小穆肃然道,“不知道镇子里的具体情况,万一已经交火打成一片乱局,我们就见机行事!”
                小穆重重颔首,也紧握手枪,随顾清明直探入淳化镇中。
                镇中状况还未恶化到顾清明所想,中日双方对战于街口,机枪扫射声激烈异常。日方炮火已将一片古镇烧灼成焦土,难民几近撤离,处处黝黑破败,萧条空寂。顾清明的视野中尽是灰蒙蒙的烟尘,令他双眼发疼。手榴弹四处爆裂,火光骤然蹿高。冒着枪林弹雨,顾清明携小穆终于找到了水泥楼里的指挥部。
                “师座!301团参谋顾清明前来报到!”顾清明收起勃朗宁,鞋底擦地,白手套衬着军帽,潇洒英挺令众位师团干部眼前一亮。
                早就听闻顾家公子是德国军校毕业,如今一看确实不同凡响。51师师长王耀武端视顾清明,心道这么好一颗苗子藏着掖着是可惜,打了毁了亦是可惜。反而是301团团长纪鸿儒,有些气急败坏道,“顾清明!不是让你在高桥门构筑防御工事嘛!你敢违抗军令!”
                “卑职不敢!”顾清明转向纪鸿儒,不卑不亢,沉声答道,“闻师座传令301团全体坚守淳化镇,并未除去卑职一人。故而也是军令如山,不敢不从!”话音方落,不料敌机又是一轮空袭,直炸得指挥部不断震动,天花板摇摇欲坠。
                这门外战士杀敌正酣,王耀武哪还有闲工夫论顾清明的功过。他大手一挥,将顾清明招到指挥桌前,众人便围站在一起商议攻防策略。


                IP属地:上海48楼2016-08-12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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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01
                  1937年12月5日,日军再增援一营骑兵攻入淳化镇。51师师长王耀武在警卫营的护送下紧急撤离至高桥门。301团团长纪鸿儒带领千余士兵仅凭简陋的军械,顽强抵御日军的轮番空袭,炮火夹击,步兵猛攻与骑兵突进。
                  顾清明不顾纪鸿儒的反对,带领二十余机枪手埋伏在一条隐蔽的道沟内。沟壑不深,众人一字排开,半个身子陷在泥泞中。上半身则匍匐在地,覆盖茅草泥石遮蔽。机枪狠狠抵在胸前,成串的弹药挂在身侧。
                  顾清明的双眸如鹰似虎,透着果敢决绝。泥腥味充盈鼻尖,泥水渐渐渗入衣襟,但却没有一个弟兄抱怨难受。顾清明一双黑眸中映出街口惨烈厮杀的场面。日本钢炮炸裂脆弱的防御工事,向中国军先头部队一阵猛攻,打开了一道进攻缺口。烟尘滚滚,血肉横飞。
                  “预备!”顾清明喉间哽咽,眸中渐渐湿润。他压下满腔酸涩,只见一片硝烟掩护中,日军骑兵策马而来。高大威武白额长耳的马匹踩踏中国军人的尸体,呼啸奔腾。骑兵手中一柄柄尖利的马刀透着刺目白芒,杀意尽显。
                  顾清明耳畔响起此起彼伏的炮声,与急促击鼓般的马蹄声。他屏息凝神,面色凝重。只待那骑兵第一批阵列,近在百米开外,顾清明一把揭去背上的茅草,撕裂嗓子般怒吼道,“打!”众人扬声呼吼,机枪冰凉的枪管瞬间被连发的子弹擦热,冒出淡淡黑烟。
                  机枪近距离的扫射如雨点般击中骑兵身下的高额大马,毛色发亮的马身上瞬间布满血窟窿。骑兵猝不及防,人仰马翻,纷纷被狠摔在地。后批进攻的阵列受到阻塞,勒马不及,也被横卧交叠的马尸绊倒。
                  顾清明携众人挺起腰板,撕喊呼啸掩埋在机枪与炮火声中。从地上爬起的骑兵也杀红了眼,直冲向道沟中的顾清明,刀下生风直劈而来,却被机枪扫射倒地。骑兵先头虽惨败但后继而来的阵列,与大批步兵联合作战。步兵的枪眼瞄准顾清明的部下,正中眉心。
                  顾清明眸色大惊,便见身边数人应声倒下。骑兵骏马驱策而至,在步兵掩护下,突破道沟中的一排机枪队。骑兵振臂一挥,白刃尽赤,机枪手尸首分离。温热的鲜血如雨水喷溅在顾清明的脸上,视野中满是殷红之色。
                  “撤!”顾清明大吼一声,胸前机枪仍不松懈。且战且退,为道沟中的其他弟兄做掩护。一匹红棕大马自顾清明头顶飞掠而过。他扔开机枪,拔出勃朗宁,往马肚子上连续发枪。马匹嘶鸣,重重压倒在道沟之上。顾清明趁机爬出道沟,与剩下的机枪手转战阵地继续作战。
                  挫败骑兵营后,团长纪鸿儒血脉膨胀,命全体士兵迎战日军。中方士兵仅凭着简陋的步枪前赴后继,如浪涛般涌向敌军。一批鲜活的生命倒下,又紧随一批英勇无畏的勇士。前头的兄弟以身挡枪,后方的兄弟便掩护发弹。整座淳化镇满是振奋人心的呼吼,不闻一声抱怨哭泣,可这片焦灼的大地却在流泪,为千百名绽放生命的英灵流泪。
                  战事持续整整两天一夜,中日双方疲惫不堪。301团团长纪鸿儒身负重伤,胸膛连着右臂皆是血污。参谋顾清明左臂被弹壳擦伤。整个团死伤1400余人,12名连长牺牲了9人。301团已失去继续战斗的能力,但撤退指令却迟迟未达。


                  IP属地:上海50楼2016-08-12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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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02
                    1937年12月7日晚,一小队预备队前来支援301团。纪鸿儒的伤势不可拖延,团中医疗物资有限,卫生员束手无策。顾清明默默站在安置团长的破砖房内,昏暗漆黑的环境中,幸存的几名营长连长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必须撤退,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想法。
                    屋外隐约还传来一两声或近或远的闷雷炸响,令原本紧绷的心弦更震荡难安。顾清明见一名营长全身打颤,两指间夹着一根青烟缭绕的烟卷,便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可以给我一根吗?”营长慌慌张张地掏出了一包洋烟,全塞进了顾清明的手心。顾清明只取了一根,剩下的都还给了营长。那营长为顾清明点上烟,一阵烟雾如蛇缠上顾清明修长的指尖。
                    顾清明细细打量着发红的烟头,闻着熏人却混沌的烟味,缓缓将尾端送入薄唇之间。他清浅地吸了一口,立刻感到炙热的气流横冲直撞。顾清明眉头一皱,胸口发闷,呛咳不断。连续试了两次,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烟卷被弃于地上,顾清明用鞋尖狠狠碾了碾。
                    “所有人同我一起查看伤员伤势。”顾清明侧身吩咐,“小穆,你留在这儿照顾团座。”小穆两日来跟着顾清明作战有惊无险。此刻他颔首得令,直挺挺地站在昏迷的纪鸿儒身边。
                    顾清明来到伤员聚集的废弃厂子里。十二月的深夜已然寒风凛冽,废弃厂四壁破败,难堪冷风如刀来袭,残兵伤员皆抱团依偎,互相慰藉。白晃晃的月光自墙隙钻入,洒在顾清明一张污黑脏乱的脸上,却也衬得那双眸子灼灼明亮。
                    士兵们见长官们前来,便纷纷起身齐聚。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挂了彩,有些伤势较轻的还能站立军姿,挺直腰板,而有些则头破血流断臂折腿,依靠着弟兄的扶持才勉强站起。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眸间都似有期待,期待友军支援亦或是撤退指令。却也暗暗藏着恐惧之心,害怕这南京淳化镇就是此生的终点,害怕尸身如山都阻不了日军侵略的步伐。
                    “都坐下休息吧。”顾清明如今算是在场职权最高的长官。301团众人本不识这位顾参谋,不过这两日的并肩作战,已对其深感钦佩。于是大家得令便肩并肩围坐在了一起。顾清明凝视每个人身上被鲜血浸红的绷带,心头酸楚翻涌。他清了清嗓子,沉声启唇。
                    “诸位都是中华民族的骄傲,是咱们301团的骄傲。而今情势大家心中有数。团长昏迷未醒,我顾清明也不会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顾清明语气一顿,牙关一咬,“我只问,谁愿意留下来!留下来与我并肩作战掩护团长撤离此地!留下来与淳化镇共存亡,将小鬼子挡在南京城外!谁愿意!”
                    话音落地,半响沉寂,屋外狂风大作,呼啸着灌入废弃厂里。顾清明的心渐渐有些凉,然而正当此时,人群中骤然爆发一声声高亢响亮的回应,举起一只只黝黑粗糙的手。顾清明双眼湿润,不断点头,牢牢铭记每个人的脸庞。
                    天明未明之际,晨雾尚未消散,趁着日军空袭的间歇,纪鸿儒昏昏沉沉地被抬上吉普车,伤势较重的伤员也一并撤离。众人从镇子后方的小路出发,预计大半天的时间可达高桥门防御阵地。至此,淳化镇守军不足百人。
                    团长撤离前,顾清明写了一份守军人员名单,塞进了小穆的口袋。小穆没料到短短数十日,自己的长官便要大义赴死,不禁为生离死别而哀戚落泪。他颤抖着指尖打开纸片,细细看了一番,却不见顾清明的名字。
                    顾清明向他勾起唇角,露出惨淡一笑。“从穿上这身军装开始,我就已经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虽只有短短十天从军生涯,但却是我顾清明此生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也是最无怨无悔的决定!”他紧握小穆的手,深切嘱咐道,“我唯一愧对的是我家老爷子。所以,就当我在战乱中失踪了,别将那一纸死亡通知书寄到他手里,给他——留个念想吧。”
                    小穆含着热泪,被顾清明推上了吉普车。将撤退众人送走,顾清明默默取出一颗冰凉的枪子。黄铜光泽,有些分量。他将枪子塞进了胸前的口袋,伸手端正军帽,整理白手套,双眼中尽是坚忍不拔。脚步急促,重踏战场。


                    IP属地:上海52楼2016-08-12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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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01
                      1937年12月8日,淳化镇沦陷。日军盘踞于淳化一线阵地,并派先头部队继续向南京挺进。日军一小队士兵在废墟一般的镇子里收缴中国军残留的武器军械,或其他可用物资。
                      顾清明恢复意识时,全身上下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疼。尤其是脑袋,如被重物砸裂般的生疼,还淌着湿热的鲜血。衣襟里渗着粗糙的沙粒,鼻尖充斥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他花了全幅气力才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目尽是漆黑一片。
                      不,不尽然是漆黑,还有一丝微弱的,朦胧的光亮,仿若墨色黑夜中的一盏明明烛火,是希冀,是指引。顾清明这般思索,嘴角竟不禁莞尔,指尖也多了一份力量,稍稍一动。他打量四周,伸手推开了身前堆叠的木板碎石,却发现背上如负巨石,动惮不得。
                      顾清明低吟一声,额间青筋暴起,慢慢将身体抽离而出。他仿佛可以听见自己脊骨嘶嘶裂开的声响。顾清明顽强地爬出废墟,蹒跚着步子,这才将化作焦土的淳化镇尽收眼底。他的眼中渐渐酝起湿雾,满目疮痍,萧索肃杀,尸首铺地,鲜血盈沟,明明是朗朗乾坤白昼,可日光却不眷顾这一处炼狱,任其被驱之不散的浊气笼罩。
                      正当顾清明满怀悲戚之际,坚硬而冰冷的枪口狠狠抵上了他的后脑。顾清明眸色大惊,双手慢慢紧握成拳。身后之人毫不留情地一脚揣上他的膝后,顾清明咬牙挺立,便听闻一声暴怒之声。“バカやろう!(混蛋)”
                      顾清明在外留学曾粗浅地学习过一些日语。此刻,他眉头紧拧,估量着自己能否转身去夺这把枪,与这小鬼子殊死搏斗。然而另一个声音响起,“彼は中尉だ。彼を連れて帰って!(是个中尉,把他带回去)”
                      话音未落,顾清明猝不及防,被步枪的后托瞬间击晕过去。
                      ——
                      前方战事有多激烈凶险,明台仅仅是观望着四处逃窜的流民,便可见一斑。果不其然,小驴车晃晃悠悠地行了大半月,终于抵达句容与南京的交界之处,那赶车老汉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南京方向走了。明台只得抱着自己的小皮箱孤身上路,询问了不少从南京逃出来的难民中国军队军营的位置,众人都认为这斯斯文文的年轻人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就在淳化镇被占后两天,明台边躲避战火,迂迂回回地进了将军山。将军山地处淳化镇西侧,又接连牛首山,在南京境内算是个地形崎岖山势复杂的区域。日军其中一支部队便避开密林深山,自牛首山山脚绕道进攻南京。
                      将军山上有成片的杉树林,阴翳蔽日。树木苍翠,鸟语花香。在这战火硝烟的岁月里,难得未被杀戮炮火侵袭。明台在将军山上发现了一处隐蔽的竹屋,当晚夜色深沉,林子里阴森恐怖,他便只得擅自闯进这竹屋之中。
                      不料这阴暗小屋中,何止他一个不速之客。


                      IP属地:上海56楼2016-08-14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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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01
                        明台跌跌撞撞地飞奔出一段路,直到不见那二人尸首,这才靠在树桩边喘着大气,理清一片混乱的思绪。
                        是日本兵!一定是日本兵进山了!明台薄唇打颤,努力平息恐惧,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不听使唤地发抖。来南京的一路上他不止一次听闻日本兵的残暴恶行,如今亲眼所见令明台震惊到无以复加,亦使他的心头烧起愤慨怒火。
                        正当此时,远处遥遥传来一声怒不可遏的叫骂:“早く歩きなさい!(快走)”
                        明台眼皮一跳,如脱兔般钻入半人高的草丛中,两只炯然有神的眼睛自茂密的枝叶间露出,额间却细汗不断,沾湿了鬓角。汗水轻轻滑过眼角,明台仍不敢抬手去擦。他大气不敢喘,只牢牢注视了不远处的一条曲折山路。
                        过了几分钟,模模糊糊的人影映入明台的视野中。领头的是两名军绿衣着头戴钢帽的日本兵。其后跟着至少三百号人,俱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他们各个低垂脑袋面无血色,在日本兵狠狠地挥鞭下步履蹒跚。这队伍排得绵延细长,缓慢挪动。中间每隔十米就有两名带枪士兵驱策。明台耐心地注视,惊见这队伍末端竟有几十名蓝灰军服的俘虏。
                        明台拧眉而起,半眯着眼凝神望去。队伍最末一人昂首挺胸,双手被束缚背后,却一身铮铮铁骨,坚韧不屈,如傲立天地的苍茫雪峰。两名日本兵将步枪顶在他的脊梁骨上,狠狠将其往前推搡,口中破口大骂。“のためで……を殺した!(如果不是为了凑满三百三十三这个数字,一定立刻杀了你)”
                        那人冷笑一声,侧头鄙夷地看了一眼日本兵。明媚的日光洒在他血污斑驳的脸上,那双明亮的黑眸仿佛瞬间能夺走世间一切繁华。明台呼吸一窒,满脑子回荡起一个魂牵梦萦的名字,顾清明!
                        顾清明在战俘营被囚禁整整两天,与日军活捉来的百姓们关在一起。日军即将攻破南京城,于是准备残杀三百三十三名中国人作为助兴庆贺。因此顾清明这般倔强的硬骨头才安然无恙地多活了两日。
                        两天来他滴水未进,整个人似乎瘦到只剩一张皮囊。日军每天给三百多号人喂的皆是猪饲般臭气熏天的腐食,夜间更是如豺狼虎狈般掳走几个女人泄欲。没有人敢反抗,没有人敢做声,当生命只剩生与死这两条路时,人性的本能会自然地指引你!活下去!
                        顾清明不同,苟且的生与壮烈的死,他会毫无犹豫地选择死,像个人一般有尊严的死。
                        明台此刻隐匿在草丛中,恨不得上前给小鬼子一点颜色瞧瞧,并解救这三百多号人。可是以他的能力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搞不好他的小命也会搭进去。日军押解队伍从眼前已然经过,缓缓深入密林之中,明台忽而想起昨夜的遭遇,贪生怕死就不会有希望和转机,更何况那里有顾清明,是他颠沛流离都想再见一面的顾清明。
                        思及此处,明台竟不觉恐惧盘踞于心,而是满腔的义无反顾。


                        IP属地:上海62楼2016-08-15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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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02
                          明台一路轻手轻脚地尾随,机敏地与队伍保持恰当的距离,既不会打草惊蛇,也能看清前头情势。约莫行进了一个钟头,众人辗转竟最终到达一处山涧湖泊。将军山上四处散布淙淙清泉,泉水交汇便形成了这一片开阔清冽,平静如镜的浅湖。此刻日光大盛,湖面波光粼粼,恍如淡金丝绸。
                          明台见蜿蜒长队停滞于湖岸边,脑海中瞬间炸裂出一道恐怖的念头。他呼吸一窒,躲在湖岸边侧的几棵粗壮杉树之后,果然惊见日本兵将三百多人排列为阵,麻绳捆手束脚,互相牵制。二十多名日本兵一字排开,肩负步枪,漆黑的枪杆子在强烈的阳光下折射阵阵寒芒。一面大和太阳旗高举在指挥员手中。
                          “射撃準備!(准备射击)”一声沙哑浑厚的呼喊,没入山间疾风之中。明台的心几乎悬在了嗓子眼,他双拳越握越紧,目光牢牢锁在最后排的顾清明身上。
                          想办法,想办法!还有什么办法!明台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用!他明小少爷往日的叱咤威风哪里去了!他留学海外喝了那么多洋墨水又到那里去了!明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鲜血的腥甜不但没有激发思绪,反而令他更彷徨焦虑。
                          明台满头大汗,眼眶发红,直到第一声惊破苍穹的枪声!明台全身一抖,一颗泪珠不争气地滴落下来。
                          林间群鸟振翅疾飞,湖边白鹭盘旋而去。静谧的将军山被接二连三的枪响惊醒!风声鸟鸣皆如大地哀叹!三百多人仰天长啸,撕喊哭嚎,四散逃逸却被束缚的麻绳绊倒,一时间手足无措乱作一团。随着太阳旗的挥动,步枪剑端冒出连续不断火光,人群中纷纷有人中弹倒下,生命之脆弱与无奈在那一刻深深映入明台的脑海。
                          顾清明站在慌乱的人群中,像一株屹立不倒坚忍不拔的参天大树。他眼见着日本兵将一条条生命无情掠夺,感受到温热的鲜血飞溅在脸上,染红了天地所有色彩。顾清明不断向后倒退,面前众人如纸片般层叠倒下,惊恐几乎不绝于耳。他眉目刚毅,透着狠厉决绝,直到踩上那湖岸边缘。
                          明台靠在树边,指甲深深抓在斑驳的树皮上。他的黑眸间映出那个孤傲的蓝灰色身影,泪水朦胧的视线中,顾清明的身体缓缓向后扬去。明台眸色大亮,抹了一把脸,心头一声沉吟。
                          “顾清明!等我!”明台一侧身便毫无犹疑地钻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顾清明仰头倒入湖泊之中,亦牵拉了剩余的几人随之投湖。日本兵的子弹擦破天际,在他眼前飞掠而过。顾清明只感到时间仿佛停滞了脚步,十二月中几乎快要结冰的湖水灌入他的衣襟,没过他的脸庞,浸润他的双眼。顾清明感到眼前一切波动轻晃,扭曲虚幻。他似乎再见朗朗青天,金芒白日,再见飞鸟翱翔,草木迎春,再见笑意嫣然的大姐,再见和蔼慈祥的老父。
                          正当顾清明双眸紧闭,伸展四肢,准备自缢湖中之时,他忽而感到有人在拉扯他的衣襟。顾清明双眸微启,恍然间惊见上海相遇的那位明家小少爷近在咫尺。幻觉?顾清明恍惚。直到他的身体被迫与明台平视,他才紧紧一握明台的手,确认他是真实的。
                          明台在水下憋气憋到满脸涨红,他拽住顾清明的手腕便要带他游出去。不料顾清明脚踝被缠麻绳,正是日本兵耍的诡计。日本兵见十几人纵身投湖,立刻安排步枪扫射。一颗颗子弹穿透湖水,如雨点打在老百姓背上。碧蓝湖水瞬间被血色晕染开来。
                          明台拿出小刀,使劲儿磨顾清明脚上的麻绳。他一用力,鼻尖便冒出连续气泡,明台只感到自己快要精疲力竭,窒息而死。完全是一股强大的毅力在冲破极限,令他尚未丧失意识。麻绳一断,明台一乐,头顶上数道子弹袭来,顾清明大惊失色,未及多想便牢牢抱住明台,身躯在子弹的侵袭中微微震颤。
                          明台抱住顾清明,慢慢向水底沉下。他见顾清明身后不断溢出鲜血,和着湖水呈现混沌骇人的暗色。顾清明中枪了,是为了明台挡的枪!明台眼眶发红,不知自己是不是流了眼泪。他捧起顾清明奄奄一息的脸,见他口中不断冒出气泡,伸手托着他的后颈便深深吻上了那双惨白的薄唇。
                          顾清明眼帘低垂,在仿佛静止不前的时间里,他混沌的脑海浮现一抹奇怪的念头。如果他这次大难不死,是不是就要尊这位令人厌烦的少爷为救命恩人了?如果明小少爷成了救命恩人,是不是自己就要言听计从,甩都甩不掉了?
                          两人在水中飘荡凝视,像两颗水草互相交缠,互相拯救。


                          IP属地:上海66楼2016-08-16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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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02
                            1937年12月11日,对前方浴血奋战的战士而言,是一个难熬焦躁的夜晚,对明台来说却是多日来难得的心安,因为他的腿上正枕着一个呼吸平缓脱离危险的顾清明。明台像个努力耕耘坐待收获的农民,满脸抑制不住的浅浅笑意,指尖轻轻拨开顾清明额前碎发,揉了揉他总是拧成结的眉头。
                            小和尚霖觉抱着个热乎山芋津津有味地啃着,眸光由明台脸上移向顾清明,又从顾清明转而回到明台。他满嘴山芋,口齿不清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明台眸色一动,微微仰头,稍有嘚瑟之态。“我是他大哥。”
                            “不像。”小和尚轻飘飘地吐出几字。
                            明台鼻尖一哼,瘪嘴道,“他是我大哥。”语罢,小和尚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应了一声表示了然。明台这可就不服气了,愤愤地从火盆子底下翻出个糖油直流香气四溢的烤地瓜。掰开一咬,烫得直呼气。“我,我说你,你这小和尚,心思真重!”
                            小和尚对明台爱答不理,吃完山芋便从泥塑菩萨的莲花座下捧出一个瓦钵,双膝盘坐,袖里暗藏的一串檀木佛珠在指头间拨起,郑重其事地默念佛经。明台不便叨扰,默默吃完地瓜,待小和尚念了大半个钟头,他已昏昏欲睡。然而明台生怕顾清明夜里伤势恶化,只得拉着小和尚谈天说地,支撑疲乏的精神。
                            原来小和尚拿出的瓦钵里头盛满的,是他在老和尚与村民惨死之处抓起的一把沙土。头七未过,小和尚每晚都诵经超度,令死者安息。
                            明台又问及土庙里储粮够不够过冬。他是不会在山里待上整整一个冬天,只待顾清明恢复气力便要转移到安全区域。明台是担心这小和尚孤苦无依,腊月大雪临山,物资匮乏,恐怕会被活活饿死。
                            “不如过几天你就和我们一起离开牛首山吧,日军上山扫荡只是时间问题,你留在这里不安全。”明台热心提议。
                            不料小和尚眸光淡淡一扫,老气横秋地倾吐道,“我要陪伴菩萨。”小和尚不领明台的情,直叫明台憋闷凝噎。他默默心道,好一个翻版的顾清明。
                            然而转念一想,这霖觉从小就生活在深山老林里,莫说去重庆武汉的城里落脚,只怕连这牛首山都从未踏出。明台微微侧头凝视这年代久远,残损破败的土庙,还有霖觉一身古朴的灰白衲衣,原始粗糙的吃食。处处透露着封建社会留下的痕迹。明台一想到自己从小生活的是富足洋气,文明进步的世界,却从来没考虑过中华大地上多的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清贫百姓,一抹羞愧便驱之不散,盘踞心头。
                            明台见小和尚眉宇间极似顾清明的那股倔强固执,只好幽幽一叹。也罢,要他从阿弥陀佛的思维转向三民主义的信仰,确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小和尚在与明台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睡着,于是堂中独留明台一人守夜。他眼帘低垂,恍然间瞥见顾清明手腕上的德国表,黑眸立刻如春水涟漪,微微荡漾。“这回惨了,我们两个都往水里一淌,手表都遭殃了。”
                            明台自言自语着,小心翼翼摘下顾清明手腕上的手表,又拿出自己怀中仍旧滴水的皮盒。他眉头一拧,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两只表都安置在皮盒里,待到城里找个师傅修理一番,指不定还能令它们起死回生,重返岗位。
                            两只相依为命的德国表静躺在皮盒中,明台细细摩挲间,忽而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这两只一模一样的手表,此刻连表盘上停工的时间,都是分毫不差地统一。“十点四十二分。”明台眉头一松,笑逐颜开,喃喃道,“是我和顾清明第一次历经生死的时间。”


                            IP属地:上海71楼2016-08-17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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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02
                              顾清明见明台与小和尚回来后脸色阴郁,问二人在山中遇到了何事,两人皆默不作声。晚些时候,明台将两只野鸽子蛋煮熟分给顾清明与小和尚,自己连香气扑鼻的烤地瓜都难以下咽。小和尚将蛋壳剥去,直望着光滑细嫩的蛋白,丝丝蛋腥味细细飘来。他眉头一拧,倏然起身,将鸽子蛋送往顾清明唇边。
                              夜色如墨晕染天际,呼呼风声轻拍门扉。昏暗漆黑的土庙里,明台一双眸子如夜鹰警醒。顾清明仰躺在地,没有半分睡意,又低声询问明台。不知沉默了多久,明台才伸手掖了掖顾清明的被角,幽幽叹道,“牛首山不能再待了,咱们明天就西撤。”
                              天色擦亮,明台利落地收拾了东西,最后认认真真地问过小和尚,是否当真不肯与他们一道离开。任凭顾清明在旁磨破嘴皮,小和尚仍是倔强顽固一根筋。明台背起包袱,眉头紧锁,微恼道,“绍桓!咱们走吧!就随他去!”顾清明还想向霖觉晓之以理,无奈被明台推搡着离开了土庙。
                              二人走了一段路,回首凝望日光照拂下的兜术寺,灰瓦泥墙仿若云雾缭绕金芒盖顶,泥塑菩萨熔金重铸,小和尚袈裟附身,仙风道骨。顾清明与明台面面相觑,好似这多日来的安逸皆蒙上天荫庇。
                              正当二人心怀感激,神色怅然之时,一声震慑山林的枪响如鸣雷炸裂!密林中栖息的群鸟振翅逃散!惊恐万分的鸟群飞掠明台眼前,刷刷声响久久不歇。在枪响的刹那,明台全身一颤,脸庞立刻失了血色,耳膜生疼欲要撕裂开来。
                              “出事了!”顾清明较明台更为镇定,但他双臂无法动弹,见明台呆愣在原地,只好厉声大吼道,“你还犹豫什么!枪声是兜术寺方向传来的!快回去救霖觉!快啊!”
                              明台眼眶血红,丢开包袱撒腿向土庙飞奔。片片枯叶在眼前蜿蜒落地,呼啸寒风如利刃直刺眼睛,明台的视野渐渐覆上水汽,一片迷蒙模糊。恍然间密林深处,那小和尚如初遇时一般静静而立,灿若星辰的黑眸子灵动依旧。
                              明台在心头反复祈祷,甚至私心想着那尊泥塑菩萨一定会开恩施法,救霖觉于生死危难之际。小和尚曾那般虔诚地怀揣信仰,相信天地,相信师父,相信佛祖,相信了两个未曾谋面的人。明台不断告诉自己,善良仁慈如霖觉定能承蒙眷顾。
                              然而明台如疾风般穿过篱笆圈,一脚踢开虚掩的门扉。小和尚抽搐着侧卧在地,灰白衲衣上绽放开一朵鲜艳刺目的花朵,殷红温热的血液溅在泥塑菩萨永远俯瞰苍生的慈面上,滴滴血珠挂在他低垂的眼帘下,如两行血泪划过脸庞。
                              是谁说菩萨能普度众生,能救苦救难!如果他真存在,为何对千千万万饱受煎熬的人民熟视无睹!对这片流泪流血的大地视而不见!在残忍无情的世道里,能拯救生命的信仰,永远只存在于奋起反抗!
                              明台双拳紧握,眸色通红,心头怒火熊熊燃烧。他大步流星地冲向后院,杀意尽显的小刀紧握在手。一名日本兵正俯身翻找土庙储粮,他只听背后脚步声渐近,还未起身回头,一把冰冷刺骨的白刃便深深划破他的颈侧动脉。鲜血淋了明台满身,亦祭奠万千亡魂。
                              “バカやろう!(混蛋)”后院破屋内又跳出一名日本兵。他步枪在手,一见同伴惨死,立刻破口大骂,子弹上膛。不料弹头卡壳,他满头大汗地摆弄,步步退却。
                              明台冷笑,当真是报应。他如催命夺魂的黑白无常,全身散发阴沉杀气,赤色刀刃在日光下折射寒芒。明台一个箭步上前,左臂抱住森冷的枪杆子,右手直刺向日本兵的脖颈。鲜血如潺潺水流涌动喷射,日本兵眼眸怒瞪,捂住脖子,倒退数步,终是倒地不起。


                              IP属地:上海75楼2016-08-18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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