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玲珑月,何处又逢君。凭却凭扶摇万里,怕只怕更上江楼,极目漫天忧。
迷离夜,几度未成眠。道莫道瓦全玉碎,叹可叹枉自凄凉,岂怨暮云秋。
借问东流水,十年已渺然。一顾一断肠,知音今世稀。
乱烟笼,素衣难沾红尘事,却替故人数落花。
犹忆否,卿未封侯妾未笄,折技描红绘罗裙。
若无年少花亦老,将心错付百世休。
怡心园,巳时,后殿。
孟凡身上裹着一袭素裘,正坐紫木便桌之畔。桌上,几本折册齐整放置,一炉芷香幽幽点燃。
孟凡手中,已是捧了一折。轻轻开合之间,眉头渐颦。接着轻叹一声,摇头放下。
此时,几名侍女揭开厚厚的帷幔,走入殿内。无声之中,屈膝一礼,之后便熟练的向那几个火鼎中添入新炭,同时掏出残灰。
末位一人,却越众走出,缓缓行至阶台之下,垂首禀道:“内侍省马给事,遵从娘娘之命,送来一应文档。现下正在偏厅相候。”
孟凡闻言,面上凄然之色一闪即隐,淡然点头道:“速引马给事进来。”
那名侍女依言退下,不久之后,领着一个内侍模样之人走入,正是孟凡多日不知下落的小马。
孟凡抬眼看向小马,微微笑道:“如此小事,遣一主事即可。何必给事亲来?”
小马听后,冷冷笑道:“更换内侍省过半要职,裁替三局规制,在娘娘眼中,这些都算是小事吗?娘娘胸襟,卑下难及。”
左右一瞥,又是讥讽道:“一殿之中,便燃了五鼎。若卑下未记错,圣人昨日,方才增至三鼎,尚且责斥我等奢靡。娘娘果然位份尊贵。”
众侍女闻言一惊,僵在当下,手足无措。
孟凡目睫轻挑,叹道:“都不必再添了,下去吧。”
侍女们闻言如获大赦,纷纷匆忙离去。短时之中,殿内除了孟凡和小马,别无一人。
默然许久,孟凡低声说:“当年之人,已经所剩无几。何苦如此对我?”
小马同样一叹,自言自语道:“昨日天冷,就想寻人喝酒。扳指一数,这才发现,那些旧人中,因娘娘之故,先后离世的,竟已不下十个。”
小马茫然看向孟凡,怔了怔,又说:“最近一直后悔,当初若是,就让那些恶人,将娘娘杀了,或许要更好些。对么?”
孟凡面上,无喜无悲,开口说道:“但终归,我还活着。”
小马摇头道:“活得长,自然见得多。都说娘娘像天后。依我看,娘娘更像那韦氏。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自取灭亡。”
孟凡咳了咳,浅笑嫣然道:“给事如此成见,我亦无可奈何。不如先将这些放下,说说公事如何?”
小马闻言,冷笑道:“说公事吗?既然如此,便要提醒娘娘一句。娘娘接连吞下内府、内仆、掖庭和太子内坊,当心贪多嚼不烂。”
孟凡说道:“这些设置,大多职权重复,若是合并简化,自然功效倍增。”
说至此处,小马自顾自的坐下,说道:“娘娘这样做,是要效仿先齐的内丞吗?顺便一提,先齐内丞,总共两人。一个绞杀,一个溺毙。”
孟凡听后,吸了口气,说道:“给事见识过人,依某观之,大可晋升内侍少监或内侍令之职。”
小马无语,良久说道:“卑下所看重者,皆已丧失殆尽,早就生无可恋。之所以还活着,只是想看一看,当年的孟姑娘,最后会是……何等下场。”
顿了顿,笑了笑,又说:“切莫忘了,即便身为储后,除非殿下登基,娘娘依旧,什么都不是。”
相思本是无凭事,鸢雀南飞雁北归。
泾水之阳,嵯峨之阴。
郁郁竹林,几近百亩。卵石小径,曲折转出。简舍数间,岩块垒就。
一枝乌木旗杆,挑了幅红底金纹的狻猊幌子,在漫天飞絮中摇曳飘荡。
屋内,四壁覆上了华贵的裘毡。厅中,炉火似锦,温暖如春
三人环炉围坐。
中年男子,身形修长,手握金樽,一口喝尽。之后讥讽笑道:“祭司大人久居唐土,竟还保持石国旧俗。如此看来,传言不假啊。”
话音生涩,令人难忘。
女子面戴纱巾,身着一袭水蓝衫裙。转眼看去,目光盈盈,淡然说道:“这杯中酒,便非西域之物。”
中年男子身边,坐着一个魁梧巨汉。其人开口笑道:“此酒纵然甘美,还是不太习惯。想来多喝几日,或许便习惯了。”
巨汉须发贲张,面庞紫黑,声若洪钟。言行举止,却很温和文雅。
女子亦是一笑,转言问道:“不知尊驾,所为何事?”
中年男子看了巨汉一眼,点头道:“我等粗人,就不绕弯子说话了。今日来此,相烦祭司大人可否代传书信一封?”
女子眼神流转,摇头说道:“尊驾何人,小怜已知。此信必然涉连重大。如不点透其中关节,小怜未敢轻允此事。”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放下酒杯,说道:“大人应该知道我等此番入唐的原因。若诸事顺畅,即便那昭武九国,一并取了,送与大人,亦非难事。”
言罢,自怀中取出一只锦匣。匣中放着一卷革书,朱红丝绦绑束,其上加盖漆封。
中年男子将锦匣置于桌上,悠然说道:“听闻大人复国心切,此等良机,岂可错过?”
女子默然许久,轻轻言道:“这些琐事,石国部众,同样可做。”
中年男子叹道:“自然如此。只不过,替大人增添一些把握罢了。”
女子暗自咬牙,一面看着那卷革书,一面问道:“不知这信,要送给何人?”
中年男子闻言,淡然说道:“便是大人那位私交甚笃的太子妃娘娘。”
红楼玉人今何在,一曲离落无处寻。
怡心园,申时,正德厅。
厅门大开,众多侍女出出进进络绎不绝。虽然天气很冷,但几乎人人都是汗流如注,倦意满面。
厅内一角,孟凡靠在阴影之中。手中捏着一方丝巾,掩口微咳之后,又轻轻拭去了沁出的汗珠。
抬眼瞥了瞥那些逐渐增加、堆积如山的文档和账目,孟凡忽然发现,这一幕,多像是在埋葬自己啊。
此念一出,就连那些原本是讨好谄媚的笑意,此时都显得诡异无比。
一只手缓缓放在头上,吓了孟凡一跳。转身看去,李隆基阳光和煦的面庞映入孟凡眼中。
孟凡尴尬的笑了笑,慢慢站起。
李隆基温和的轻声说道:“速速梳妆更衣。替孤去见见今科吏部选员。”
环顾身畔,强忍笑意,正色道:“后苑生存不易,这我知道。只是,须知过犹不及之理。”
又说:“权争之路,一步不当,便会万劫不复,小凡慎之。更何况,如此作为,莫非认为,孤已无法保护,自己的元妃吗?”
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想好了,便早些迁回太子府吧。”
言罢,转身离开。
嘉德殿中,正位之上,孟凡一身盛装,端庄贤淑,浅笑嫣然。
因是大乱方平,所以虽然已是越制擢选,依然显得场面萧条难看。只不过,除了暗自感叹一番之外,这些都与孟凡没什么关系。
李隆基统理吏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聚拢人心的机会。却又不便僭越,直接会见。
孟凡知道,自己此时,不过是替李隆基出面的一个傀儡,只须依规循礼罢了。
现场之人虽然不多,十几之数,还是有的。
放眼微瞄,一二熟人,却在其中。一是那京畿李林甫,一是那谋刺自己未遂的河曲崔希逸。
除了这两人之外,大都是当年韦氏乱政时压下的士员。此回重经任命,那真是意外之喜。所以当孟凡离座敬酒时,几乎人人感激之态溢于言表。
但孟凡还是看出,在一些人的目光之中,所蕴含的轻鄙之意。可又当如何?孟凡什么都做不了。
内心凄苦之下,若无其事的走至那崔希逸席边,注视着其人勉强遮掩的慌乱神色,淡然笑道:“先生就真的不想知道,那日吞下的是什么吗?”
然后缓缓转身,移步走向李林甫那边,留下其人独自忐忑难平。
李林甫遥见孟凡走来,连忙站起,垂首一揖。孟凡点头笑道:“十郎文曲双绝,且又出身皇族。如此人才,自当提拔,岂可流落乡僻?”
李林甫闻言,恭声回道:“卑职之心,唯君上社稷,别无外物。”
孟凡笑了笑,又同其人叙谈几句,便移步回座,举杯开筵。
酒过三巡,乐舞渐息,一人踉跄站立。本就颜面赭红,此时更是发黑。
其人含混言道:“诸位同僚,听某一言。我等久为韦逆排挤,壮志难酬。依仗圣人英明,革除弊政,方得今日。”
抬眼一瞥孟凡,嘿嘿一笑,又说:“如此良辰,某偶觅小诗一首,奉与各位共品。”
只听其人开口吟道:
啾啾殿上燕,夏藏冬来见。旧衣自当补,新装何须着。
天干幽水涸,泉落石自现。临岁无暖日,孑行不如归。
话音休止,殿中一片默然,落针可闻。
诗中,将孟凡那些羞于启齿之事,以及坊间传言,彻底直白的提了出来。
早已退于一边的乐伎,此时俱都面白如纸,身上瑟瑟发抖。
孟凡身后站着的筠儿,怒急色变。正想出言斥责,却为孟凡抬手止住。
孟凡转头问道:“此为何人?”
未等筠儿回复,那人大声说道:“在下庐州江衡。”
孟凡轻咳几声,说道:“先生诗才甚好,所言却未必为真。妾虽粗鄙,愿以一诗相对。”
言罢,思忖一会,细语吟道:
柴扉筑南山,沣水绕皇林。仲冬取山果,迎朔进雉裘。
屋蓬覆玉粉,庭昏洒残金。久居人境外,闲时听鸦鸣。
此诗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孟凡自比贤妇,还不忘讥讽那江衡一番。虽未直接回应,却是十分得体恰当。
李林甫目光闪烁,朗声笑道:“好个闲时听鸦鸣。江兄醉的不轻啊。”
那江衡还想再说些什么,早为几个机灵的内侍,半扶半拽的送了出去。
眼看江衡不甘离开,孟凡心下一叹,拈着残酒,未作遮掩,一口喝尽。
玲珑月,何处又逢君。凭却凭扶摇万里,怕只怕更上江楼,极目漫天忧。
迷离夜,几度未成眠。道莫道瓦全玉碎,叹可叹枉自凄凉,岂怨暮云秋。
借问东流水,十年已渺然。一顾一断肠,知音今世稀。
乱烟笼,素衣难沾红尘事,却替故人数落花。
犹忆否,卿未封侯妾未笄,折技描红绘罗裙。
若无年少花亦老,将心错付百世休。
怡心园,巳时,后殿。
孟凡身上裹着一袭素裘,正坐紫木便桌之畔。桌上,几本折册齐整放置,一炉芷香幽幽点燃。
孟凡手中,已是捧了一折。轻轻开合之间,眉头渐颦。接着轻叹一声,摇头放下。
此时,几名侍女揭开厚厚的帷幔,走入殿内。无声之中,屈膝一礼,之后便熟练的向那几个火鼎中添入新炭,同时掏出残灰。
末位一人,却越众走出,缓缓行至阶台之下,垂首禀道:“内侍省马给事,遵从娘娘之命,送来一应文档。现下正在偏厅相候。”
孟凡闻言,面上凄然之色一闪即隐,淡然点头道:“速引马给事进来。”
那名侍女依言退下,不久之后,领着一个内侍模样之人走入,正是孟凡多日不知下落的小马。
孟凡抬眼看向小马,微微笑道:“如此小事,遣一主事即可。何必给事亲来?”
小马听后,冷冷笑道:“更换内侍省过半要职,裁替三局规制,在娘娘眼中,这些都算是小事吗?娘娘胸襟,卑下难及。”
左右一瞥,又是讥讽道:“一殿之中,便燃了五鼎。若卑下未记错,圣人昨日,方才增至三鼎,尚且责斥我等奢靡。娘娘果然位份尊贵。”
众侍女闻言一惊,僵在当下,手足无措。
孟凡目睫轻挑,叹道:“都不必再添了,下去吧。”
侍女们闻言如获大赦,纷纷匆忙离去。短时之中,殿内除了孟凡和小马,别无一人。
默然许久,孟凡低声说:“当年之人,已经所剩无几。何苦如此对我?”
小马同样一叹,自言自语道:“昨日天冷,就想寻人喝酒。扳指一数,这才发现,那些旧人中,因娘娘之故,先后离世的,竟已不下十个。”
小马茫然看向孟凡,怔了怔,又说:“最近一直后悔,当初若是,就让那些恶人,将娘娘杀了,或许要更好些。对么?”
孟凡面上,无喜无悲,开口说道:“但终归,我还活着。”
小马摇头道:“活得长,自然见得多。都说娘娘像天后。依我看,娘娘更像那韦氏。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自取灭亡。”
孟凡咳了咳,浅笑嫣然道:“给事如此成见,我亦无可奈何。不如先将这些放下,说说公事如何?”
小马闻言,冷笑道:“说公事吗?既然如此,便要提醒娘娘一句。娘娘接连吞下内府、内仆、掖庭和太子内坊,当心贪多嚼不烂。”
孟凡说道:“这些设置,大多职权重复,若是合并简化,自然功效倍增。”
说至此处,小马自顾自的坐下,说道:“娘娘这样做,是要效仿先齐的内丞吗?顺便一提,先齐内丞,总共两人。一个绞杀,一个溺毙。”
孟凡听后,吸了口气,说道:“给事见识过人,依某观之,大可晋升内侍少监或内侍令之职。”
小马无语,良久说道:“卑下所看重者,皆已丧失殆尽,早就生无可恋。之所以还活着,只是想看一看,当年的孟姑娘,最后会是……何等下场。”
顿了顿,笑了笑,又说:“切莫忘了,即便身为储后,除非殿下登基,娘娘依旧,什么都不是。”
相思本是无凭事,鸢雀南飞雁北归。
泾水之阳,嵯峨之阴。
郁郁竹林,几近百亩。卵石小径,曲折转出。简舍数间,岩块垒就。
一枝乌木旗杆,挑了幅红底金纹的狻猊幌子,在漫天飞絮中摇曳飘荡。
屋内,四壁覆上了华贵的裘毡。厅中,炉火似锦,温暖如春
三人环炉围坐。
中年男子,身形修长,手握金樽,一口喝尽。之后讥讽笑道:“祭司大人久居唐土,竟还保持石国旧俗。如此看来,传言不假啊。”
话音生涩,令人难忘。
女子面戴纱巾,身着一袭水蓝衫裙。转眼看去,目光盈盈,淡然说道:“这杯中酒,便非西域之物。”
中年男子身边,坐着一个魁梧巨汉。其人开口笑道:“此酒纵然甘美,还是不太习惯。想来多喝几日,或许便习惯了。”
巨汉须发贲张,面庞紫黑,声若洪钟。言行举止,却很温和文雅。
女子亦是一笑,转言问道:“不知尊驾,所为何事?”
中年男子看了巨汉一眼,点头道:“我等粗人,就不绕弯子说话了。今日来此,相烦祭司大人可否代传书信一封?”
女子眼神流转,摇头说道:“尊驾何人,小怜已知。此信必然涉连重大。如不点透其中关节,小怜未敢轻允此事。”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放下酒杯,说道:“大人应该知道我等此番入唐的原因。若诸事顺畅,即便那昭武九国,一并取了,送与大人,亦非难事。”
言罢,自怀中取出一只锦匣。匣中放着一卷革书,朱红丝绦绑束,其上加盖漆封。
中年男子将锦匣置于桌上,悠然说道:“听闻大人复国心切,此等良机,岂可错过?”
女子默然许久,轻轻言道:“这些琐事,石国部众,同样可做。”
中年男子叹道:“自然如此。只不过,替大人增添一些把握罢了。”
女子暗自咬牙,一面看着那卷革书,一面问道:“不知这信,要送给何人?”
中年男子闻言,淡然说道:“便是大人那位私交甚笃的太子妃娘娘。”
红楼玉人今何在,一曲离落无处寻。
怡心园,申时,正德厅。
厅门大开,众多侍女出出进进络绎不绝。虽然天气很冷,但几乎人人都是汗流如注,倦意满面。
厅内一角,孟凡靠在阴影之中。手中捏着一方丝巾,掩口微咳之后,又轻轻拭去了沁出的汗珠。
抬眼瞥了瞥那些逐渐增加、堆积如山的文档和账目,孟凡忽然发现,这一幕,多像是在埋葬自己啊。
此念一出,就连那些原本是讨好谄媚的笑意,此时都显得诡异无比。
一只手缓缓放在头上,吓了孟凡一跳。转身看去,李隆基阳光和煦的面庞映入孟凡眼中。
孟凡尴尬的笑了笑,慢慢站起。
李隆基温和的轻声说道:“速速梳妆更衣。替孤去见见今科吏部选员。”
环顾身畔,强忍笑意,正色道:“后苑生存不易,这我知道。只是,须知过犹不及之理。”
又说:“权争之路,一步不当,便会万劫不复,小凡慎之。更何况,如此作为,莫非认为,孤已无法保护,自己的元妃吗?”
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想好了,便早些迁回太子府吧。”
言罢,转身离开。
嘉德殿中,正位之上,孟凡一身盛装,端庄贤淑,浅笑嫣然。
因是大乱方平,所以虽然已是越制擢选,依然显得场面萧条难看。只不过,除了暗自感叹一番之外,这些都与孟凡没什么关系。
李隆基统理吏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聚拢人心的机会。却又不便僭越,直接会见。
孟凡知道,自己此时,不过是替李隆基出面的一个傀儡,只须依规循礼罢了。
现场之人虽然不多,十几之数,还是有的。
放眼微瞄,一二熟人,却在其中。一是那京畿李林甫,一是那谋刺自己未遂的河曲崔希逸。
除了这两人之外,大都是当年韦氏乱政时压下的士员。此回重经任命,那真是意外之喜。所以当孟凡离座敬酒时,几乎人人感激之态溢于言表。
但孟凡还是看出,在一些人的目光之中,所蕴含的轻鄙之意。可又当如何?孟凡什么都做不了。
内心凄苦之下,若无其事的走至那崔希逸席边,注视着其人勉强遮掩的慌乱神色,淡然笑道:“先生就真的不想知道,那日吞下的是什么吗?”
然后缓缓转身,移步走向李林甫那边,留下其人独自忐忑难平。
李林甫遥见孟凡走来,连忙站起,垂首一揖。孟凡点头笑道:“十郎文曲双绝,且又出身皇族。如此人才,自当提拔,岂可流落乡僻?”
李林甫闻言,恭声回道:“卑职之心,唯君上社稷,别无外物。”
孟凡笑了笑,又同其人叙谈几句,便移步回座,举杯开筵。
酒过三巡,乐舞渐息,一人踉跄站立。本就颜面赭红,此时更是发黑。
其人含混言道:“诸位同僚,听某一言。我等久为韦逆排挤,壮志难酬。依仗圣人英明,革除弊政,方得今日。”
抬眼一瞥孟凡,嘿嘿一笑,又说:“如此良辰,某偶觅小诗一首,奉与各位共品。”
只听其人开口吟道:
啾啾殿上燕,夏藏冬来见。旧衣自当补,新装何须着。
天干幽水涸,泉落石自现。临岁无暖日,孑行不如归。
话音休止,殿中一片默然,落针可闻。
诗中,将孟凡那些羞于启齿之事,以及坊间传言,彻底直白的提了出来。
早已退于一边的乐伎,此时俱都面白如纸,身上瑟瑟发抖。
孟凡身后站着的筠儿,怒急色变。正想出言斥责,却为孟凡抬手止住。
孟凡转头问道:“此为何人?”
未等筠儿回复,那人大声说道:“在下庐州江衡。”
孟凡轻咳几声,说道:“先生诗才甚好,所言却未必为真。妾虽粗鄙,愿以一诗相对。”
言罢,思忖一会,细语吟道:
柴扉筑南山,沣水绕皇林。仲冬取山果,迎朔进雉裘。
屋蓬覆玉粉,庭昏洒残金。久居人境外,闲时听鸦鸣。
此诗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孟凡自比贤妇,还不忘讥讽那江衡一番。虽未直接回应,却是十分得体恰当。
李林甫目光闪烁,朗声笑道:“好个闲时听鸦鸣。江兄醉的不轻啊。”
那江衡还想再说些什么,早为几个机灵的内侍,半扶半拽的送了出去。
眼看江衡不甘离开,孟凡心下一叹,拈着残酒,未作遮掩,一口喝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