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次日东郊秋狩,琼蔻也去了,她站在雁帝身边对元洛微微点头,元洛低着头,惴惴不安。
元洛的视线紧随周銘钰的身影,那个昂藏七尺、器宇轩昂的人,无一刻能比此时让她担心。他与雁帝走得极近,最易得手,可得手之后呢?他沙场血拼多年建立起来的威望和功名,都将归于尘土,连他这个人,也会被一捧黄土掩埋,再得身后无尽骂名。只能换得她的相安无事。
元洛忽然很后悔昨夜没有尽全力去拦一拦周銘钰,她很害怕周銘钰动手。这种害怕,随着时间的延长,秋狩的激烈,愈加强烈,元洛惶惶不安,手心不断溢出冷汗,擦干又湿了双手,衣角也几乎要被她绞烂。
元洛的双眼黏在周銘钰身上,他每一次打马而行,每一次拔剑射弓,每一次靠近雁帝,元洛都屏住了呼吸,心脏高高提起,眼角酸涩。
直到时至傍晚,秋狩结束,元洛才松了口气——周銘钰没有动手。元洛软瘫在座椅上,双手遮住眼睛,却还是挡不了从眼角滑出的泪水。她已不知自己是欣喜还是失望。失望啊,那是因为琼蔻也没有丝毫动手的迹象,她们明明约好的······若她或者周銘钰今日冒失动手,将受无尽煎熬的只是他们,琼蔻大可以高枕无忧。
在复仇这条路上,她们这对曾今的好友,终于越行越远。
清点好猎物,众人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京,琼蔻寻找到时机来到坐在树根上发呆的元洛身边。
琼蔻俯身将本就薄弱的夕阳挡了去,一阵阴凉袭来,元洛抱着双臂,不抬头也不言语。琼蔻眸中色彩三变,终究只是叹息一声,“我不怪你,毕竟我也没有动手。”
“我不动手不是因为我怕死。那么你呢,琼蔻?”元洛双手抱住埋下的头,一丝橘红夕阳窜进她的眼中,却照不亮她眼里灰败神色。
“我不能死!阿洛,你懂不懂,我不能死!”琼蔻蹲下,双手捏住元洛的手腕,眸中是坚毅神色,“若侵略我们家国的人有一丝可能安好无虞,我便不能死!”
“所以,我的生死在你的复仇之局中,丝毫无谓?”
“不是的,阿洛,不是,你听我说······”琼蔻言语未尽,她便被人拽住胳膊,拉至一旁。
周銘钰将元洛扶起,一只手搂着她的肩,一只手为她整理微乱的发丝,动作温柔,言语冷厉,“若你再敢教她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我可管不着陛下有多看重你,必会为元洛铲除所有对她有威胁的东西。”
周銘钰拉着元洛要走,元洛止步,侧头看着琼蔻,口气变得冷淡,“我不怪你,所有事便到此为止吧。不是说我心中就没有郑国了,愿意如此苟且偷生。琼蔻,若你能看透······”
“可她,很难看透。”元洛拉着周銘钰的手踏着地上的夕阳最后柔和的光芒离开,任凭琼蔻在身后如何声嘶力竭的呼喊,也再不回头看上一眼。琼蔻跪坐在地上,眼泪滴滴坠下,还在挽留着最后一点友情,“阿洛,你身边的那个人也是毁灭我们国家的一人,他手上全是我们亲人的鲜血,你便不害怕午夜梦回之时,他对你拔剑相向么?”
周銘钰脚步微滞,低头看元洛,问她,“恨我吗?”
“你若是说郑国破灭一事,世间时局便是如此,怪只怪我生不逢时,可惜父亲一代英才。”天光渐暗,元洛眼中却逐渐有了色彩,“若你说的是今天托你之事,那便更恨不得了。我只是一日比一日看得更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