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抗在柴桑驻守五年,整军有序。
期间孙权废太子孙和,赐死孙霸,在孙鲁班穿针引线下立幼子孙亮为太子,孙亮之母潘夫人为后。
南郡、西陵遭魏将进攻,孙权派戴烈、陆凯防御。南郡告捷,西陵无事。
太元元年,陆抗因病而不得不暂返建业疗养。他这病说来也是悬,无缘得见的长兄陆延也是病夭。他出生时也有同样的症状,大约跟兄长一样先天伤了肺脉之类,迭至今日母亲想起那时的险状,还是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虽然他练武不辍,但春冬交际又劳于军务,这病又反复再发。把那些跟了他父子两代的旧将吓得不轻,他只好回都治病。
待得病复陆抗考虑该回柴桑,以免落人闲话,未料孙权会再次召见他。
事隔六年,陆抗再次踏进吴宫,走在漫漫长廊上,他心中也不知有多少思绪。
正惘然间,忽然感觉到一道异样的视线。陆抗循线瞧去,只见一个男孩站在不远处,倚着栏柱盯着他。
男孩身上衣饰华贵,却是个子瘦弱,似还不过九岁。脸色木然,没有半分孩童应有的天真稚气。
「你是陆幼节吗?」男孩直接开口问,语调却不无礼,还有几分敬重。
陆抗推断这男孩应是皇子,却不确定是谁,便回道:「是。」
男孩点了点头,「承蒙陆丞相关照,我会记住你的。」
不等陆抗开口,男孩便绕过栏柱一溜烟跑入宫殿深处,瘦小的身影在重重迭迭的暗影中隐没。
陆抗虽觉奇怪却无暇在意,继续往孙权所在的宫殿行去。
孙权不在寝殿,而是在那间堆满典籍的偏殿等着他,六年前诘问他莫须有罪状的地方。
孙权还是坐在那张几旁,近侧烧着暖身用的火炉。样貌更加衰颓。
「别傻站着,坐下来陪孤说说话。」
陆抗谨守礼数的坐下,「不知陛下召见微臣所谓何事?」
孙权抚着石几。「……你可知孤过往常与伯言于此殿议事?」
「……陛下,微臣不明。」陆抗道。
孙权凝思着看着陆抗,跟着蹒跚转身到柜后取出一样物事。那是一柄长剑,陆抗还记得那刻着云纹的乌木剑鞘与鎏金剑柄。
那是拂曦,陆逊珍重的配剑。
父亲只说已经将把这柄剑送还原本的地方,原来是返还给陛下了吗。
孙权双手捧着拂曦,往昔他能手握此剑舞上几十招,但现在光是拿着都备感吃力。「伯言舍下此剑时心里在想什么,孤不明白。」孙权低首看着拂曦,「孤原想将此剑置堂安放,可孤至今仍未忘怀拂曦在夷陵与石亭的锋芒。」
孙权将拂曦放到陆抗面前,「拂曦本当在伯言手上建立不世之功勋。伯言既已离去,自然由你接下此剑。」
陆抗缓缓摇头,「爹说拂曦已送还原本的地方,微臣…」
「陆抗,孤命你接下拂曦!」孙权不容置喙的命令。
陆抗看着孙权,「微臣领命。」他双手托住拂曦,向孙权行礼。
孙权点头,跟着拿出一束纸帛,瞪视片刻后双手用力撕扯,碎片一片片落入火炉中。
「这么多年…」孙权喃喃念着,「我与伯言四十年来的君臣相知,就是这般结果。」
四十年前他身边有许多人,吕蒙、鲁肃、凌统、朱然、诸葛瑾、陆逊……英雄年少,踌躇满志,誓要一个繁华的江东,一个繁华的吴国天下。
而今才明白,他们要的那个繁华江东早就出现过。但如今一切是过去了,过去了。
之后孙权病重,自觉寿禄将尽,于是亲书遗诏,最末一行有着陆逊的名字。
『谥故陆丞相号曰"昭"』
他将这份遗诏给了六子孙休。幼子孙亮尽管聪慧却年幼,许多事不能自己作主。这份遗诏若落在有心人手中,终是不能得见天日。
只剩下孙休,足够年长又不被视为威胁的六皇子。这是孙权最后能留下的余荫。
太元二年四月,吴大帝孙权逝,幼子孙亮继位,改元建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