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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道德经憨山注 憨山大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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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意
西域诸祖造论以破外道之执、须善自他宗。此方从古经论诸师、未有不善自他宗者。吾宗末学、安于孤陋、昧于同体、视为异物。不能融通教观、难于利俗。其有初信之士、不能深穷教典。苦于名相支离、难于理会。至于酷嗜老庄为文章渊薮、及其论指归、莫不望洋而叹也。迨观诸家注释、各徇所见、难以折衷。及见口义副墨、深引佛经、每一言有当、且谓一大藏经皆从此出。而惑者以为必当、深有慨焉。余居海上枯坐之余、因阅楞严法华次、有请益老庄之旨者、遂蔓衍及此以自决。非敢求知于真人、以为必当之论也。且慨从古原教破敌者、发药居多、而启膏肓之疾者少。非不妙投、第未诊其病源耳。是故余以唯心识观而印决之。如摩尼圆照、五色相鲜、空谷传声、众响斯应。苟唯心识而观诸法、则彼自不出影响间也。故以名论。
论教源
尝观世之百工技艺之精、而造乎妙者、不可以言传。效之者、亦不可以言得。况大道之妙、可以口耳授受、语言文字而致哉。盖在心悟之妙耳。是则不独参禅、贵在妙悟。即世智辩聪治世语言、资生之业、无有一法不悟而得其妙者。妙则非言可及也。故吾佛圣人说法华、则纯谭实相。乃至妙法、则未措一词。但云如是而已。至若悟妙法者、但云善说法者。治世语言资生业等、皆顺正法。而华严五地圣人、善能通达世间之学。至于阴阳术数、图书印玺、医方辞赋、靡不该练、然后可以涉俗利生。故等觉大士、现十界形。应以何身何法得度、即现何身何法而度脱之。由是观之、佛法岂绝无世谛、而世谛岂尽非佛法哉。由人不悟大道之妙、而自画于内外之差耳。道岂然乎。窃观古今卫道藩篱者、在此、则曰彼外道耳。在彼、则曰此异端也。大而观之、其犹贵贱偶人、经界太虚、是非日月之光也。是皆不悟自心之妙而增益其戏论耳。盖古之圣人无他、特悟心之妙者、一切言教、皆从妙悟心中流出、应机而示浅深者也、故曰无不从此法界流、无不还此法界。是故吾人不悟自心不知圣人之心。不知圣人之心、而拟圣人之言者、譬夫场人之欣戚、虽乐不乐、虽哀不哀、哀乐原不出于己有也。哀乐不出于己、而以己为有者、吾于释圣人之言者见之。
论心法
余幼师孔不知孔。师老不知老。既壮、师佛不知佛。退而入于深山大泽、习静以观心焉。由是而知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既唯心识观。则一切形、心之影也。一切声、心之响也。是则一切圣人、乃影之端者。一切言教、乃响之顺者。由万法唯心所现。故治世语言资生业等、皆顺正法。以心外无法、故法法皆真、迷者执之而不妙。若悟自心、则法无不妙。心法俱妙、唯圣者能之。
论去取
吾佛经尽出自西域、皆从翻译。然经之来始于汉。至西晋方大盛。晋之译师、独称罗什为最。而什之徒生肇融睿四公、僧之麟凤也。而什得执役。然什于肇亦曰。余解不谢子、文当相揖耳。盖肇尤善老庄焉。然佛经皆出金口所宣。而至此方、则语多不类。一经而数译者有之。以致浅识之疑。殊不知理实不差。文、在译人之巧拙耳。故藏经凡出什之手者、文皆雅致。以有四哲左右焉。故法华理深辞密曲尽其妙不在言。而维摩文势宛庄、语其理自昭著。至于肇四论、则浑然无隙。非具正法眼者、断断难明。故惑者非之。以空宗庄老孟浪之谈宜矣。清凉观国师、华严菩萨也。至疏华严、每引肇论、必曰肇公、尊之也。尝窃论之。藉使肇见不正、则什何容在座。什眼不明、则译何以称尊。若肇论不经、则观又何容口。古今质疑颇多、而概不及此、何哉。至观华严疏、每引老庄语甚伙。则曰取其文不取其意。圭峰则谓二氏不能原人。宗镜辟之尤著。然上诸师、皆应身大士、建大法幢者、何去取相左如此。尝试论之。抑各有所主也。盖西域之语、质直无文、且多重复。而译师之学、不善两方者、则文多鄙野、大为理累。盖中国圣人之言、除五经束于世教、此外载道之言者、唯老一书而已。然老言古简、深隐难明。发挥老氏之道者、唯庄一人而已。笔乘有言。老之有庄、犹孔之有孟。斯言信之。然孔称老氏犹龙。假孟而见庄岂不北面耶。间尝私谓中国去圣人、即上下千古负超世之见者、去老唯庄一人而已。载道之言广大自在、除佛经、即诸子百氏究天人之学者、唯庄一书而已。藉令中国无此人、万世之下不知有真人。中国无此书、万世之下不知有妙论。盖吾佛法广大微妙。译者险辞以济之、理必沉隐。如楞伽是已。是故什之所译称最者、以有四哲为之辅佐故耳。观师有言。取其文不取其意。斯言有由矣。设或此方有过老庄之言者。肇必舍此而不顾矣。由是观之。肇之经论用其文者。盖肇宗法华。所谓善说法者、世谛语言资生业等、皆顺正法。乃深造实相者之所为也。圭峰少而宗镜远之者。孔子作春秋、假天王之令而行赏罚。二师其操法王之权而行褒贬欤。清凉则浑融法界、无可无不可者。故取而不取。是各有所主也。故余于法华见观音三十二应。则曰应以婆罗门身得度、即现其身而为说法。至于妙庄严二子则曰汝父信受外道、深著婆罗门法。且二子亦悔生此邪见之家。盖此方老庄、即西域婆罗门类也。然此刚为现身说法、旋即斥为外道邪见、何也。盖在著与不著耳。由观音圆通无碍、则不妨现身说法。由妙庄深生执著、故为外道邪见。是以圣人教人、但破其执、不破其法。是凡执著音声色相者非正见也。


IP属地:安徽1楼2016-03-02 20:12回复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注】此释前章可名非常名,以明世人居有为之迹,虚名不足尚。圣人处无为之道以御世,功不朽而真名常存之意也。意谓天下事物之理,若以大道而观,本无美与不美,善与不善之迹。良由人不知道,而起分别取舍好尚之心,故有美恶之名耳。然天下之人,但知适己意者为美。殊不知在我以为美,自彼观之,则又为不美矣。譬如西施颦美,东施爱而效之,其丑益甚。此所谓知美之为美,斯恶已。恶,丑也。又如比干,天下皆知为贤善也,纣执而杀之。后世效之以为忠,杀身而不悔。此所谓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此皆尚名之过也。是则善恶之名,因对待而有。故名则有无相生,事则难易相成,物则长短相形,位则高下相倾,言则音声相和,行则前后相随,此乃必然之势。譬如世人以尺为长,以寸为短。假若积寸多于尺,则又名寸为长,而尺为短矣。凡物皆然,斯皆有为之迹耳。凡可名者,皆可去。此所谓名可名,非常名也。是以圣人知虚名之不足尚,故处无为之道以应事。知多言之不可用,故行不言之教以化民。如天地以无心而生物,即万物皆往资焉,不以物多而故辞。虽生成万物,而不以万物为己有。虽能生物,而不自恃其能。且四时推移,虽有成物之功,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其功,故至功不朽。不尚其名,故真名常存。圣人处无为之道,亦由是也。盖万物作焉已下,皆是说天地之德,以比圣人之德。文意双关,庄子释此意极多。


    IP属地:安徽7楼2016-03-02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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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注】此言世人竞有为之迹,尚名好利嗜欲之害,教君人者治之之方。以释上章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之实效也。盖尚贤,好名也。名,争之端也。故曰争名于朝。若上不好名,则民自然不争。贵难得之货,好利也。利,盗之招也。若上不好利,则民自然不为盗。故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所以好名好利者,因见名利之可欲也,故动乱其心以争竞之。若在上者苟不见名利有可欲,则民亦各安其志,而心不乱矣。故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然利,假物也。人以隋珠为重宝,以之投雀,则飞而去之。色,妖态也。人以西施为美色,麋鹿则见而骤之。名,虚声也。人以崇高为贵名,许由则避而远之。食,爽味也。人以太牢为珍羞,海鸟则觞而悲之。是则财色名食,本无可欲。而人欲之者,盖由人心妄想思虑之过也。是以圣人之治,教人先断妄想思虑之心,此则拔本塞源,故曰虚其心。然后使民安饱自足,心无外慕,故曰实其腹。然而人心刚强好争者,盖因外物诱之,而起奔竞之志也。故小人鸡鸣而起,孳孳为利,君子鸡鸣而起,孳孳为名,此强志也。然民既安饱自足,而在上者则以清净自正。不可以声色货利外诱民心,则民自绝贪求,不起奔竞之志,其志自弱,故曰弱其志。民既无求,则使之以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自食其力,故曰强其骨。如此则常使民不识不知,而全不知声色货利之可欲,而自然无欲矣。故曰常使民无知无欲。纵然间有一二黠滑之徒,虽知功利之可欲,亦不敢有妄为攘夺之心矣,故曰使夫知者不敢为也。如上所言,乃不言之教,无为之事也。人君苟能体此而行以治天下,则天下无不治者矣。故结之曰,为无为,则无不治。老子文法极古,然察其微意,盖多述古。或述其行事,或述其文辞,似此为无为则无不治,乃述上古圣人之行事者。至若是谓等语,皆引古语以证今意,或以己意而释古语者。且其文法机轴,全在结句,是一篇主意。盖结句,即题目也。读者知此,则思过半矣。至其句法,有一字一句,二字一句,三字一句者极多。人不知此,都连牵读去,不但不得老子立言之妙。而亦不知文章之妙也。


      IP属地:安徽8楼2016-03-02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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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注】此赞道之体用微妙,而不可测知也。冲,虚也。盈,充满也。渊,静深不动也。宗,犹依归也。谓道体至虚,其实充满天地万物。但无形而不可见,故曰用之或不盈。道体渊深寂漠,其实能发育万物,而为万物所依归。但生而不有,为而不宰,故曰似万物之宗。或,似,皆不定之辞。老子恐人将言语为实,不肯离言体道,故以此等疑辞以遣其执耳。锐,即刚勇精锐。谓人刚锐之志,勇锐之气,精锐之智,此皆无物可挫。唯有道者能挫之,故曰挫其锐。如子房之博浪,其刚勇可知。大索天下而不得,其精锐可知。此其无可挫之者,唯见挫于圯上老人一草履耳。由子房得此而进之于汉,卒以无事取天下。吾意自庄周以下,而功名之士,得老氏之精者,唯子房一人而已。以此较之,周善体而良善用,方朔得之,则流为诡矣。其他何足以知之。纷,谓是非纷扰。即百氏众口之辩也。然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此皆无人解之者。唯有道者,以不言之辩而解之。所谓大辩若讷。以道本无言,而是非自泯,故曰解其纷。和,混融也。光,智识炫耀于外。即所谓饰智惊愚,修身明污者,是也。唯有道者,韬光内照,光而不耀。所谓众人昭昭,我独若昏。众人察察,我独闷闷。故曰和其光。与俗混一而不分。正谓呼我以牛,以牛应之。呼我以马,以马应之。故曰同其尘。然其道妙用如此,变化无方。而其体则湛然不动,虽用而无迹。故曰湛兮或存。要妙如此,而不知其所从来。故曰吾不知谁之子。且而不是有形之物,或象帝之先耶。帝,即天帝。象,或似也。愚谓此章赞道体用之妙,且兼人而释者。盖老子凡言道妙,全是述自己胸中受用境界。故愚亦兼人而解之。欲学者知此,可以体认做工夫。方见老子妙处。宇宇皆有指归,庶不肖虚无孟浪之谈也。


        IP属地:安徽9楼2016-03-02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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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注】此言天地之道,以无心而成物。圣人之道,以忘言而体玄也。仁,好生爱物之心。刍狗,乃缚刍为狗,以用祭祀者。且天地圣人,皆有好生爱物之仁。而今言不仁者,谓天地虽是生育万物,不是有心要生。盖由一气当生,不得不生。故虽生而不有。譬如刍狗,本无用之物。而祭者当用,不得不用。虽用而本非有也。故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虽是爱养百姓,不是有心要爱。盖由同体当爱,不得不爱。虽爱而无心。譬如刍狗,虽虚假之物。而尸之者当重,不得不重。虽重而知终无用也。故曰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犹,似也。橐,即皮韝。乃鼓风铸物之器。籥,即管籥。乃承气出音之器。屈,枉己从人之意。动,犹感触也。谓橐籥二物,其体至虚而有用,未尝恃巧而好为。故用不为伸,不用则虚以自处,置之而亦不自以为屈,故曰虚而不屈。且人不用则已。若用之,则触动其机,任其造作而不休,故曰动而愈出。然道在天地,则生生而不已。道在圣人,则既已为人己愈有,既已与人己愈多。大道之妙如此。惜乎谈道者,不知虚无自然之妙。方且众口之辩说,说而不休,去道转远,故曰多言数穷。不若忘言以体玄,故曰不若守中。盖守中,即进道之功夫也。


          IP属地:安徽10楼2016-03-02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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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注】此言道体常存,以释上章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之意也。谷,虚而能应者。以譬道体至虚,灵妙而不可测,亘古今而长存,故曰谷神不死。且能生天生地,万物生生而不已,故曰是谓玄牝。牝,物之雌者。即所谓万物之母也。门,即出入之枢机。谓道为枢机,万物皆出于机,入于机。故曰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幽绵不绝之意。谓此道体至幽至微,绵绵而不绝,故曰若存。愈动而愈出,用之不竭,故曰不勤。凡有心要作,谓之勤。盖道体至虚,无心而应用,故不勤耳。


            IP属地:安徽11楼2016-03-02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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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注】此言天地以不生故长生,以比圣人忘身故身存也。意谓世人各图一己之私,以为长久计。殊不知有我之私者,皆不能长久也。何物长久,唯天地长久。然天地所以长久者,以其不自私其生,故能长生。其次则圣人长久,是以圣人体天地之德,不私其身以先人,故人乐推而不厌。故曰后其身而身先。圣人不爱身以丧道,故身死而道存。道存则千古如生,即身存也。故曰外其身而身存。老子言此,乃审问之曰,此岂不是圣人以无私而返成其私耶。且世人营营为一身之谋,欲作千秋之计者,身死而名灭。是虽私,不能成其私,何长久之有。


              IP属地:安徽12楼2016-03-02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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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惟不争、故无尤。
                【注】此言不争之德,无往而不善也。上,最上。谓谦虚不争之德最为上善,譬如水也,故曰上善若水。水之善,妙在利万物而不争。不争,谓随方就圆,无可不可,唯处于下。然世人皆好高而恶下。唯圣人处之。故曰处众人之恶,故几于道。几,近也。由圣人处谦下不争之德,故无往而不善。居则止于至善,故曰善地。心则渊静深默,无往而不定,故曰善渊。与,犹相与。谓与物相与,无往而非仁爱之心,故曰与善仁。言无不诚,故曰善信。为政不争,则行其所无事,故曰善治。为事不争,则事无不理,故曰善能。不争,则用舍随时,迫不得已而后动,故曰善时。不争之德如此,则无人怨,无鬼责。故曰夫惟不争,故无尤矣。


                IP属地:安徽13楼2016-03-02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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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注】此言知进而不知退者之害,诫人当知止可也。持而盈之不如其已者,谓世人自恃有持满之术,故贪位慕禄进进而不已。老子意谓虽是能持,不若放下休歇为高,故不如其已。倘一旦祸及其身,悔之不及。即若李斯临刑,顾谓其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此盖恃善持其盈而不已者之验也。故云知足常足,终身不辱,知止常止,终身不耻,此之谓也。揣而锐之,不可长保者。揣,揣摩。锐,精其智思。如苏张善揣摩之术者是也。谓世人以智巧自处,恃其善于揣摩,而更益其精锐之思,用智以取功名,进进而不已。老子谓虽是善能揣摩,毕竟不可长保。如苏张纵横之术,彼此相诈,不旋踵而身死名灭,此盖揣锐之验也。如此不知止足之人,贪心无厌。纵得金玉满堂,而身死财散,故曰莫之能守。纵然位极人臣,而骄泰以取祸,乃自遗其咎。此盖知进不知退者之害也。人殊不知天道恶盈而好谦。独不见四时乎,成功者退。人若功成名遂而身退,此乃得天之道也。


                  IP属地:安徽14楼2016-03-02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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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注】此言向世人但知有用之用,而不知无用之用也。意谓人人皆知车毂有用,而不知用在毂中一窍。人人皆知器之有用,而不知用在器中之虚。人人皆知室之有用,而不知用在室中之空。以此为譬,譬如天地有形也,人皆知天地有用,而不知用在虚无大道。亦似人之有形,而人皆知人有用,而不知用在虚灵无相之心。是知有虽有用,而实用在无也。然无不能自用,须赖有以济之。故曰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利,犹济也。老氏之学,要即有以观无。若即有以观无,则虽有而不有。是谓道妙。此其宗也。


                    IP属地:安徽16楼2016-03-02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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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注】此言物欲之害,教人离欲之行也。意谓人心本自虚明,而外之声色饮食货利,亦本无可欲。人以为可欲而贪爱之。故眼则流逸奔色,而失其正见,故盲。耳则流逸奔声,而失其真闻,故聋。舌则流逸奔味,而失其真味,故爽。心则流逸奔境,而失其正定,故发狂。行则逐于货利,而失其正操,故有妨。所谓利令智昏,是皆以物欲丧心,贪得而无厌者也。圣人知物欲之为害。虽居五欲之中,而修离欲之行,知量知足。如偃鼠饮河,不过实腹而已。不多贪求以纵耳目之观也。谚语有之,罗绮千箱,不过一暖,食前方丈,不过一饱,其余皆为荣观而已。故云虽有荣观,燕处超然,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去贪欲之害,而修离欲之行,故去彼取此。


                      IP属地:安徽17楼2016-03-02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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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则可寄于天下。爱以身为天下、乃可托于天下。
                        【注】此言名利之大害,教人重道忘身以袪累也。宠辱若惊者,望外之荣曰宠。谓世人皆以宠为荣,却不知宠乃是辱。以其若惊。惊,心不安貌。贵大患若身者,崇高之位曰贵,即君相之位。谓世人皆以贵为乐,却不知贵乃大患之若身。以身喻贵,谓身为苦本,贵为祸根,言必不可免也。此二句立定,向下征而释之曰,何谓宠是辱之若惊耶。宠为下,谓宠乃下贱之事耳。譬如僻幸之人,君爱之以为宠也。虽卮酒脔肉必赐之。非此,不见其为宠。及其赐也,必叩头而啖之。将以为宠。彼无宠者,则傲然而立。以此较之,虽宠实乃辱之甚也。岂非下耶。故曰宠为下。且而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也,患失之。是则竞竞得失于眉睫之间,其心未尝暂自安。由此观之,何荣之有。故曰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此其所以宠是辱也。贵大患若身者,是以身之患,喻贵之患也。然身,乃众患之本。既有此身,则饥寒病苦,死生大患,众苦皆归,必不可免。故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无身,则无患矣。故曰及吾无身,吾有何患。然位,乃祸之基也。既有此位,则是非交谪,冰炭攻心,众毁齐至,内则残生伤性以灭身,外则致寇招尤以取祸,必不可逃。故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贵。无贵,则无患矣。故曰贵大患若身。笔乘引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盖言贵为君人之患。庄子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祀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太庙。当是之时,虽欲为狐豚,岂可得乎。斯言贵为卿相者之患。老子言苟知身为大患不可免。则知贵为大患,亦不可免也。然且世人不知贵为大患,返以为荣。爱身取贵,以致终身之累。皆非有道之所为也。唯有道者,不得已而临莅天下,不以为己显。虽处其位,但思道济苍生,不以为己荣。此则贵为天下贵,非一己之贵。如此之人,乃可寄之以天下之任。然有道者,处崇高之位,虽爱其身,不是贪位慕禄以自保。实所谓卫生存身以行道。是则爱身,乃为天下爱其身,非私爱一己之身。如此之人,乃可托以天下之权。若以此为君,则无为而治。以此为臣,则功大名显。故道为天下贵也。故日贵以身为天下,则可寄于天下。爱以身为天下,乃可托于天下。


                        IP属地:安徽18楼2016-03-02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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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为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注】此言大道体虚,超乎声色名相思议之表,圣人执此以御世也。夷,无色也。故视之不可见。希,无声也。故听之不可闻。微,无相也。故搏之不可得。搏,取之也。此三者,虽有此名,其实不可致诘。致诘,犹言思议。由其道体混融而不可分,故为一。其上日月不足以增其明,故不皦。皦,明也,其下幽暗不能以昏其礼,故不昧。绳绳,犹绵绵不绝之意。谓道体虽绵绵不绝,其实不可名言。毕竟至虚,虽生而不有,故复归于无物。杳冥之内,而至精存焉,故曰无状之状。恍惚之中,而似有物焉,故曰无象之象,是谓惚恍。此正楞严所谓罔象虚无,微细精想耳。由其此体,前观无始,故迎之不见其首。后观无终,故随之不见其后。此乃古始之道也。上皆历言大道之妙,下言得道之人。然圣人所以为圣人者,盖执此妙道以御世。故曰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吾人有能知此古始之道者,即是道统所系也。故曰能知古始,是谓道纪。纪,纲纪。谓统绪也。


                          IP属地:安徽19楼2016-03-02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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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惟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若冬涉川。犹若畏四邻。俨若客。涣若冰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注】此言圣人体道深玄,故形神俱妙。人能静定虚心,则故有常存也。庄子谓嗜欲深者天机浅。盖今世俗之人,以利欲熏心。故形气秽浊粗鄙,固执而不化。不得微妙玄通。故天机浅露,极为易见,殆非有道气象。皆是不善为士也。老子因谓古之善为士者,不浅露易见。乃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为不可识,最难形容。特强为之形容耳。然形容其行动也。豫若冬涉川。犹若畏四邻。犹豫,行不进貌。冬涉川,谓不敢遽进。畏四邻,谓不敢妄动。此乃从容不迫之意。其威仪也,俨若客。俨,谓肃然可观。若客,谓谦退不敢直前。其气也,涣若冰将释。庄子谓暖然似春。又云冰解冻释。谓其气融和,使可亲爱之意。其外貌也,敦兮其若朴。敦,敦厚。朴,无文饰也。其中心也,旷兮其若谷。旷,空也。谷,虚也。外体敦厚朴素,而中心空虚寂定也。其迹也,浑兮其若浊。浑,与混同。谓和光同尘也。盖有道之士,心空无著。故行动威仪,气象体段,胸次悠然,微妙玄通之若此。所谓孔德之容,惟道是从。故可观而不可识。世俗之人,以功名利禄交错于前,故形气秽浊,而不可观。老子因而愍之曰,孰能于此浊乱之中,恬退自养,静定持心,久久而徐清之耶。盖心水汨昏,以静定治之,则清。所谓如澄浊水,沙土自沈,清水现前,名为初伏客尘烦恼。不能顿了,故曰徐清。人皆竞进于功利之间。老子谓孰能安定自守,久久待时而后生耶。生,乃发动。谓应用也。即圣人迫不得已而后应之意。笔乘谓老子文法多什韵。盖清,生,盈,成,一韵耳。若言徐动,徐应,则不什矣。老子嗟叹至此,乃教之以守道之方,曰,保此道者不欲盈。盈,满也。欲盈,乃贪得无厌,不知止足之意。谓世人但知汨汨于嗜欲,贪得不足。殊不知天道忌盈,满则溢矣。所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故此教之以不欲盈也。后乃结示知足常足之意,曰,夫惟不盈,是以能敝不新成,故敝。物之旧者谓之敝。凡物旧者,最持久,能奈风霜磨折。而新成者,虽一时鲜明,不久便见损坏。老子谓世人多贪好盈,虽一时荣观快意,一旦祸及,则连本有皆失之矣。惟有道者,善知止足。虽无新成之名利,而在我故有现成之物,则可常常持之而不失矣。故曰能敝不新成。观子房请留辟谷之事,可谓能敝不新成者。此余所谓子房得老之用也。


                            IP属地:安徽20楼2016-03-02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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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之、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故信不足焉、有不信。犹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曰我自然。
                              【注】此言上古无知无识,故不言而信。其次有知有识,故欺伪日生。老子因见世道日衰,想复太古之治也。大上下知有之者,谓上古洪荒之世,其民浑然无伪,与道为一,全不知有。既而混沌日凿,与道为二,故知有之。是时虽知有,犹未离道,故知而不亲。其世再下,民去道渐疏,始有亲之之意。是时虽知道之可亲,但亲于道,而人欲未流,尚无是非毁誉之事。其世再下,而人欲横流,盗贼之行日生。故有桀跖之非毁,尧舜之是誉。是时虽誉,犹且自信而不畏。其世再下,而人欲固蔽,去道益远,而人皆畏道之难亲。故孔子十五而志于学,至七十而方从心。即颜子好学,不过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可见为道之难,而人多畏难而苟安也。是时虽畏,犹知道之不敢轻侮。其世再下,则人皆畔道而行。但以功名利禄为重,全然不信有此道矣。老子言及至此,乃叹之曰,此无他,盖由在上者自信此道不足,故在下者不信之耳。然民既已不信矣,而在上者,就当身体力行无为之道,以启民信。清净自正,杜民盗贼之心,可也。不能如此,见民奸盗日作,犹且多彰法令,禁民为非。而责之以道德仁义为重,愈责愈不信矣,岂不谬哉。故曰犹兮其贵言。贵,重也。此上乃历言世道愈流愈下。此下乃想复太古无为之治。曰,斯皆有为之害也。安得太古无为之治,不言而信,无为而成。使其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人人功成事遂,而皆曰我自然耶。盖老氏之学,以内圣外王为主。故其言多责为君人者,不能清静自正,启民盗贼之心。苟能体而行之,真可复太古之治。


                              IP属地:安徽22楼2016-03-02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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