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爹!”
他第一次感到世态炎凉是在朴府破落那年。
朴父正值朝堂得意、仕途广阔之时,却遭遇奸人算计,说他预备在皇帝寿辰时派遣刺客,又施巫蛊之术诅咒皇室嫁祸于他,几宗重罪加叠在一起,死刑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后又因皇帝念他战功赫赫,为保卫国家痛失左臂,便也免除一死,只是发配边疆,从此做个无忧的平民。
然而无忧二字,此刻却成了老天赤裸裸的嘲弄。
朴仁死了。
他的父亲,死了。
毫无征兆地离开了这个奸臣当道的世界,应是去往那纯净美好的世外桃源。
而他,朴灿烈,却在五岁那年,痛失慈父,再无一人相顾。
当他在父亲床边失声痛哭时,身旁的人早已冰冷刺骨。
他像是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事实似的,努力地将父亲耷拉在床边的右手使劲握成拳。
他竟掰不动那手指。
自欺欺人,终是一场空。
他哭得昏天黑地,直至毫无知觉,就那样直直地倒在冰凉的地上,一如他绝望破碎的心。
“你怎么下的了手!”
这是他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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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时已是正午,阳光耀目。
望向窗外,漫天白花飞舞,他知道,今是父亲入土为安的日子。
檀木的棺材盒子里,装满了父亲的戎马一生。
他犹记得那年夏,父亲望着自家修建的华丽府邸唉声叹气。
“哪需要这样好的屋子,睡时还不是只需要那样半米宽的地。”
那时的他,还不甚懂得父亲语中蕴含的深意。
他只知父亲节俭,朝廷发下的赏赐,从来都是拿来救济穷苦的人们,给自己只留足够温饱的数量。
母亲总觉父亲是积德行善,为了在世人嘴里落个好口碑,便由着他的性子。
妇道人家,思想总是浅薄的。
即便如此,父亲遭陷害时,也无一人站出为他辩护。
这便是他心系的国家,心系的人民。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父亲常在他耳边念叨的这句,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个所以然。
如此这般的舍己精神,在当今世道,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罢。
未经历过战场,又怎能体会那些与我们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为了我们的明天与未来拼了命地厮杀战斗。
又怎会明白,父亲,便是那样一个只顾他人安危不顾自己半分的英雄。
何为英雄?英而雄也。
而他却从不知晓,在他眼里威风凛凛的父亲,抛去功与名,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一个用尽心力爱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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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月圆之日,他总见到母亲躲在屋子里抹眼泪。
那时的母亲突然瘦弱起来,身子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
就像一株没有依傍的小苗。
再无人为她遮风挡雨洒下阴凉,可小苗终究是要长成参天大树的。
孟子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而他眼中的母亲,远没有撑起这个家的力量。
拿绣花针的手便只能是做做女红罢了。
“娘,您为什么哭啊?”
他时常睁着大眼睛,一脸无害地询问母亲。
母亲只是慌乱地抹掉泪痕,随而勉强地笑笑,用及其温柔的语气回答他:“娘没有哭,娘是被沙子迷了眼。”
“娘,我帮你吹吹吧。”
他踮着脚,使劲吸一口气,粉粉的脸颊鼓囊囊的,露着孩童的天真。
哪有任何杀过人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