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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吴语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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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一民 






《红楼梦》里有不少南方语言,既有金陵话也有扬州话。这是很自然的,因许多人在金陵或扬州生活过,应有其“乡音”。但是还有相当可观的吴语一一金陵话、扬州话均属北方话中“江淮语系”,它们与吴语有很大差别,不可看作一体。这一现象很值得重视,因有些人根本没在吴地住过,却不时流露出一两句吴语,是何原因?若问何谓吴语?可能有不少北方人回答是苏州话,我以前也一直是这样理解的。因苏州历来称“吴”嘛,古文和诗词的注解也常说“吴”即是苏州。为考证红楼词语我认真阅读过几部语言学方面的专著,才知道我对吴语的认识是十分狭小十分片面的。因为语言学上的分类不是单以古时的地理区划(如曾有过吴县、吴郡、吴会郡、吴国、东吴等名称)或者词汇、腔调为标准,主要是根据声母、韵母、声调、语法结构、语音清浊、唇音齿音以及发声时的送气不送气等等许多因素为依据。譬如最常见的一个例子就是“不”字称为“勿”,北方人说“不知道”,吴地人谓“勿晓得”,从字形到读音都起了“质”的变化,这是北方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只是目见其文也能领会其意罢了。

按照上述标准确定的吴语区很大,它包括江苏省长江以北的海门、启东、南通和靖江的部分地区,江南是西起丹阳、金坛、高淳一线,向东直到东海之滨。浙江省的绝大部分(只建德、淳安除外),江西省的上饶市、上饶县、玉山县、广丰县。福建省浦城县及其以北地区。安徽省长江以南黄山、九华山以北之青弋江秋浦河流域。讲

 



1楼2008-07-07 09:14回复
    可惜本人不是吴地人,也是吴语及吴地民风的门外汉,只因长期在吴地工作,经过耳闻目染和道听途说,学到了一点吴语知识。本文已说到的这些拙见会有谬误,尚期待着得到指正。正因为我现在是在抛砖引玉,是向真正的吴地人请教,如果说错了话也有益无害——若能用偏见引出真知,不但本人会获得教诲、增长知识,凡是不懂吴语的广大读者也都会从中受益。

    举例来说:连小学生都知道“仔细”一词主要是指做事情认真细心,或者说是“特别细心”,成年人当然更理解此意。但第二回中贾雨村说“仔细关了城”,六回里王熙凤威胁贾蓉“仔细你的皮!”在四十一回中刘姥姥说“仔细失手打了这瓷杯”,五十六回里有甄家的丫鬟斥责贾宝玉“仔细你的臭肉”!,到五十八回又有人警告藕官也“仔细你的肉”,五十九回莺儿编花篮时要“仔细他们抱怨”,六十回则嘱咐春燕“仔细反教莺儿受教导”……。这一系列的“仔细”都不能作“认真细心”解,而是“要注意”、“要小心”和“提防着”的意思。且“提防”一词在吴语中的读音为“堤防”,故麝月的一声“堤防”透露出她的祖籍不是金陵而是在吴境(六十三回,当然还有其它旁证)。又因北方的水堤到浙江称作“埭”,蘅芜苑外的那条翠樾埭应该是借用的浙江景(七十八回)。一是翠樾埭与杭州的著名风景区“柳浪闻莺”有相似之处(五十九回),而宝钗的丫鬟又叫莺儿。二是另一著名景点虎跑寺的正厅即名“翠樾”,再加上那个“埭”字,一条杭州风景线就全部呈现出来了。再如北方话中的“烦他”或“我烦他”之词通常指厌恶他、讨厌他,《红楼梦》里多次说到的“烦他”、“我烦他”却是指“麻烦他”,成了一句表示歉意和感谢的客气话。又如在清虚观打醮时,张道士说“不指望娘娘来作好事”(二十九回)。这里的“不指望”实为“没想到”,否则张道士的话就是明目张胆地贬低和讽刺贵妃了——意为“娘娘根本不作好事,我从来不对她抱任何希望!”张道士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念头。还有次晴雯斥责小丫头“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腔调来了”!(七十三回)。当时小丫头们正在前仰后台地打瞌睡,实无一人说话,为什么说她们腔调不好?原来“腔调”一词在吴语中有时指人的“样子”,主要指情绪不佳时的行为举止及神态表现。若某人的这种“样子”不顺别人的眼,就指责他“什么腔调!”“看你那副腔调!”晴雯的话就是这个意思。有许多迹象说明晴雯是吴地人,她经常讲吴语。北方话中的“地界”一词是指两块地或两个区域之间的分界线和界标,而书中的“地界”却是指地界内的管辖区(二回、六十九回)。在北方被称为“小婶子”的人应是父母辈中最小的一位叔叔的妻子,可是探春说的“小婶子”指弟媳妇(四十六回),以后贾母和王夫人也都说过同样的话。王夫人、薛宝钗及王熙凤都曾把“应该”说成“不该”(三十四、四十二、四十六回),实际上均是指“怎么不?”北方话中的“道理”一词多指“理由”或者“原因”,红楼人物常说的“道理”却是多指办法、打算、措施或者门路,很少能作“理由”解。在商议宝钗的嫁娶事项时,姨妈说要“从长计较计较”(九十七回),是要认真商讨个更周全更妥当的方案,与普通话中的那个“斤斤计较”的含义是完全不同的。“葳蕤”一词在普通话中是形容长得茂盛,欣欣向荣,袭人说宝玉“葳蕤”则是责备他萎蘼不振(二十六回)。贾政又进一步批评宝玉“葳葳蕤蕤”(三十三回),亦是精神萎顿之意。袭人还批评宝玉“拿起脚来走了”(三十二回)。她若是个北方姑娘就应该说“抬起脚”,因北方人的观念是脚只可“抬”起来走,很少有人说“拿”着脚走路的。但南方人的语言习惯爱说“拿”,于是袭人也就“拿”起了宝玉的脚。袭人还笑问黛玉“怎么还不安息?”(三回),北方人只在追悼会上致悼词时才祝死者“安息!”是不敢劝说体弱多病的林妹妹尽快“安息”的。北方话中的“本色”一词常指某种物品固有的色彩或者其气质(如有英雄本色之语),刘姥姥行酒令时说的那个“本色”是指乡下人的专长暨特点(四十一回),这在记述浙江民俗的《都城纪胜》、《梦梁录》等书籍中多见之。“色”字又是浙江各种文化艺术团体的单位名称,如有杂剧色、歌板色、龙笛色、琵琶色、笙色等等,各色都有“色长”领队督导。他们演技不凡,非常活跃。若遇各色节目同时出巡献艺,人们就称为“色色”、“诸色”或者“各色”。宝玉赞宝钗“色色都知道”(三十回),这是句吴语,并隶属杭州小片。刘姥姥的酒令词中还说“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四十回),历来的红楼注释和红学辞典都将倭瓜解释为“南瓜”,然而南瓜是不落花就结瓜,一直长到拳头般大小时肚脐处还顶着一朵枯萎的黄花,与“花儿落了”才结瓜的事实不符。“倭”字与古代越国有联系,不是单指日本人,所以倭瓜的“正身”究竟系何物?还有进一步斟酌的必要。因为杭州的副食品市场上早就有倭菜,也应该有倭瓜。

    本文不厌其烦地引用上述例子(其实还有不少这样的例证我不能全引,再多唠叨就令人生厌了),主要是想证明书中的大量吴语确实是个不应忽视的组成部分,但却长期未被重视,且又遭到“程乙本”的篡改修订,削去了部分内容,使其面目受损,实在感到痛惜——不过程高认真搜罗散落到鼓担上的残本遗篇,并悉心保管,也是有大功的,对他们应该给予公正的评价。有的北方读者不了解吴语特征,就将一些自己觉得生疏的或者别扭的词语误认为“总归是金陵话”,因此就不去深究了。其实金陵话、扬州话都是北方话中的一个分支,语言学者称之为“江淮语系”或“江淮官话”,它们与吴语是两个系统,有很大差别。除了词汇及语法上的不同,还有语音声调上的区分,根本不能视为一体。加之还有某些很好理解的北方话词语被纳入吴地方言后,就自行改变了原来的词性和意义,发生了质的变化,滋生出新的概念,必须把这些“质的变化”解说清楚,才能使南北读者(尤其是初涉红楼的年轻读者)都一看就懂,了然不惑。更为重要的是:作者为什么要精心安排那么多吴语?属于哪一个“片”?也都需要查个明白。鉴于以上种种原因,不管从哪一个角度考虑,都应该重视对吴语的研究。

    注:本文引用原著的文字取自82年出版的“脂评庚辰本”。
     
    【原载】 《红楼梦学刊》1999年第4期


    5楼2008-07-07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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