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性情多变，一阵风一阵雨，转眼把方才话题抛到脑后。等回了天策，连楼破军自己都想不起来还有这回事。
直到有一天，依旧在华山，两仪门后，纯阳宫旁。结束了晚课，楼破军和谢流年照例经过山侧的栈道，去往玉虚宫找楼雁行。那里四下冷清，罕有人烟。楼雁行却尤为喜欢，说背倚莲花峰，俯身可观太极广场全景，若是雪停风止，天气晴朗，甚至可远眺论剑峰风光。于是她那群武林娇客们时常在玉虚宫聚会，楼破军偶尔还曾在其中见到他家曹雪阳将军和小道士家下了晚课的于睿师祖。
风雪交加，两个小鬼脸色都不好。谢流年一路闷声不吭，整张脸都快藏进帽兜里。楼破军自上晚课前便逗了他许久，却迟迟不见他发声。于是大爷脾气发作，索性也皱着脸不理人。
走到一处山口，谢流年忽然停住脚，伸手曲指，轻轻拉了拉楼破军的衣袖。楼破军扭身回头，脸上犹自带着怒气。小道士垂着脸，也不看余怒未消的他，利落地翻过身边的木栅栏，站在那头示意楼破军跟他走。
其实那只是山间的一处缝隙，狭而浅，走出几步便到了尽头。楼破军看谢流年站到山壁下半天没有动静，止不住粗声开口：“到底怎么了？阴阳怪气的，小爷忙着呢。”
山隙间仅有一线微光，照得内中昏沉暗淡。谢流年不住转头朝四周察看，来回踱步测位，直至背脊紧紧贴上冰冷的山石，整个人都隐在黑暗中：“你过来。”
楼破军不耐烦抬脚。
谢流年招手：“再过来些。”
“行了？”
“不够，再上一步。”
踢飞的碎石子回弹到山壁上，啪啪回响。楼破军一甩手，跨前两步：“干什么？有完没完？”
蓝光乍现，荧荧烁烁，昏沉暗昧的光影里，虽只淡淡一线，弧度圆润，横空而生，游走于谢流年周身：“我学会了。”
他依然平铺直叙的语调：“坐望无我。”以混元气劲护持自身，冥思坐忘，无垢无伤。
许多许多年后，他家那位气度高华、幽寒似雪的大师姐谢子瑜也是以这般平直语调告诉楼雁行：“流年师弟天资尚可，学东西向来从容。他心性端持，远超同龄道子。只是修习坐忘无我时，操之过急些，一味贪图冒进，倒显露执拗小童之态。那时，他在雪地里打坐冥想了三昼夜，若非叫人发现，险险被雪埋了。”
朦朦胧胧的光亮照着谢流年的脸，衬得他白皙的颊边也染上几分浅浅蓝影。似梦似幻，似镜花水月，叫人痴迷赞叹，却又轻易不敢上前。楼破军立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许久不曾说话。谢流年默默调整着气息，小声开口：“外面太亮，我怕你看不清。”
“你要是想看得更仔细，可以靠近些。”
“这门功法我只独自练习过，还未让大师姐指点。”
他曾见他在晚课时，鬼鬼祟祟用手指戳隔壁师兄的“蛋壳”，未得逞就叫师兄察觉，狠狠被剜一眼。
“其实就是气场而已，你用手摸摸，觉察不出什么……”
话音未落，楼破军忽而举步上前。
蓝光倏忽一晃，红衣银甲的少年一脚跨出便径直入了他的气场，足音清脆，恍如一步近前就破了他无欲无求的心墙，长驱而入，直达心底。
谢流年背贴山壁，退无可退。楼破军仰直脖子，两眼一眨不眨，着迷地看头顶那淡淡一线微蓝：“真好看。”
厚底的天策军靴顶上他脚上布道鞋，鞋尖抵着鞋尖，两人贴面而立。气息紊乱，幽光影影绰绰。谢流年僵着身躯不敢妄动，只差寸许，他的鼻尖就要点上他的眉心。
像是过了许久，又好似刹那弹指一挥，勉力维持的气韵终究消耗净尽。蓝线一闪，岩壁下再度陷入沉沉黑暗。谢流年喘着气解释：“坐望无我以内力为基，师兄们修为深厚，可以维持一炷香。我刚练会，撑不了多久。”
楼破军仰头又往黑漆漆的上方望了一眼，才又恋恋不舍后退：“嗯，好像真的挺暖和。”
谢流年无语，抬手擦拭额前汗水：“坐望无我有护体之效。”
冬暖夏凉之类的，就想太多了。
楼破军只是笑，迷蒙暗影里依然能见得他那口白牙：“真的挺好看的。哎，你这人其实也不冷，就是不爱说话。”
后来，个头不及石台高的小徒孙仰着小胖脸好奇发问：“师祖祖，这么多年行走江湖，你最怀念什么呀？”
谢流年闭眼想了想，说：“师祖最怀念华山上的玉虚宫。”
那里虽然清冷无人，却风景独好。背倚莲花峰，俯身可观太极广场全景。若是雪停风止，天气晴朗，甚至可远眺论剑峰风光。楼雁行还在宫宇前设了烤架，女孩子们饮酒赏雪，聚会欢笑。每每结束了晚课，与楼破军一起经过长长的栈道，行到玉虚宫前，远远便可听得笑语欢声。玉屑流银，碎雪纷扬，大师姐谢子瑜抚琴，天策府副将楼雁行击案而歌，七秀坊的竹喧姑姑裙角飞扬，将手中红扇舞作满天霓虹晚霞。
美景美食美酒美人，江湖风平浪静，天下国泰民安，世间事最完满美好不过，不外如是。
楼破军的回答格外莫名：“怀念吗？纯阳宫的鸡蛋。”
小徒孙当他敷衍人，小嘴一扁，噙着两包眼泪哭着去找梅唧唧师祖要抱抱。在场诸人一致侧目，眼神鄙夷。
楼军爷“切——”一声：“你们这群不领世面的。”
那时候的纯阳宫啊，落雪簌簌，檀香渺渺，道众万千，浩浩汤汤。大道士、小道士，大鸡蛋、小鸡蛋，漫山遍野会走路的蓝鸡蛋。
题外话之题外话：
《江湖情缘宝典·问答篇》
——如何捕获一只高冷纯阳咩？
——冲进他的气场=撞入了他的心房。
直到有一天，依旧在华山，两仪门后，纯阳宫旁。结束了晚课，楼破军和谢流年照例经过山侧的栈道，去往玉虚宫找楼雁行。那里四下冷清，罕有人烟。楼雁行却尤为喜欢，说背倚莲花峰，俯身可观太极广场全景，若是雪停风止，天气晴朗，甚至可远眺论剑峰风光。于是她那群武林娇客们时常在玉虚宫聚会，楼破军偶尔还曾在其中见到他家曹雪阳将军和小道士家下了晚课的于睿师祖。
风雪交加，两个小鬼脸色都不好。谢流年一路闷声不吭，整张脸都快藏进帽兜里。楼破军自上晚课前便逗了他许久，却迟迟不见他发声。于是大爷脾气发作，索性也皱着脸不理人。
走到一处山口，谢流年忽然停住脚，伸手曲指，轻轻拉了拉楼破军的衣袖。楼破军扭身回头，脸上犹自带着怒气。小道士垂着脸，也不看余怒未消的他，利落地翻过身边的木栅栏，站在那头示意楼破军跟他走。
其实那只是山间的一处缝隙，狭而浅，走出几步便到了尽头。楼破军看谢流年站到山壁下半天没有动静，止不住粗声开口：“到底怎么了？阴阳怪气的，小爷忙着呢。”
山隙间仅有一线微光，照得内中昏沉暗淡。谢流年不住转头朝四周察看，来回踱步测位，直至背脊紧紧贴上冰冷的山石，整个人都隐在黑暗中：“你过来。”
楼破军不耐烦抬脚。
谢流年招手：“再过来些。”
“行了？”
“不够，再上一步。”
踢飞的碎石子回弹到山壁上，啪啪回响。楼破军一甩手，跨前两步：“干什么？有完没完？”
蓝光乍现，荧荧烁烁，昏沉暗昧的光影里，虽只淡淡一线，弧度圆润，横空而生，游走于谢流年周身：“我学会了。”
他依然平铺直叙的语调：“坐望无我。”以混元气劲护持自身，冥思坐忘，无垢无伤。
许多许多年后，他家那位气度高华、幽寒似雪的大师姐谢子瑜也是以这般平直语调告诉楼雁行：“流年师弟天资尚可，学东西向来从容。他心性端持，远超同龄道子。只是修习坐忘无我时，操之过急些，一味贪图冒进，倒显露执拗小童之态。那时，他在雪地里打坐冥想了三昼夜，若非叫人发现，险险被雪埋了。”
朦朦胧胧的光亮照着谢流年的脸，衬得他白皙的颊边也染上几分浅浅蓝影。似梦似幻，似镜花水月，叫人痴迷赞叹，却又轻易不敢上前。楼破军立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许久不曾说话。谢流年默默调整着气息，小声开口：“外面太亮，我怕你看不清。”
“你要是想看得更仔细，可以靠近些。”
“这门功法我只独自练习过，还未让大师姐指点。”
他曾见他在晚课时，鬼鬼祟祟用手指戳隔壁师兄的“蛋壳”，未得逞就叫师兄察觉，狠狠被剜一眼。
“其实就是气场而已，你用手摸摸，觉察不出什么……”
话音未落，楼破军忽而举步上前。
蓝光倏忽一晃，红衣银甲的少年一脚跨出便径直入了他的气场，足音清脆，恍如一步近前就破了他无欲无求的心墙，长驱而入，直达心底。
谢流年背贴山壁，退无可退。楼破军仰直脖子，两眼一眨不眨，着迷地看头顶那淡淡一线微蓝：“真好看。”
厚底的天策军靴顶上他脚上布道鞋，鞋尖抵着鞋尖，两人贴面而立。气息紊乱，幽光影影绰绰。谢流年僵着身躯不敢妄动，只差寸许，他的鼻尖就要点上他的眉心。
像是过了许久，又好似刹那弹指一挥，勉力维持的气韵终究消耗净尽。蓝线一闪，岩壁下再度陷入沉沉黑暗。谢流年喘着气解释：“坐望无我以内力为基，师兄们修为深厚，可以维持一炷香。我刚练会，撑不了多久。”
楼破军仰头又往黑漆漆的上方望了一眼，才又恋恋不舍后退：“嗯，好像真的挺暖和。”
谢流年无语，抬手擦拭额前汗水：“坐望无我有护体之效。”
冬暖夏凉之类的，就想太多了。
楼破军只是笑，迷蒙暗影里依然能见得他那口白牙：“真的挺好看的。哎，你这人其实也不冷，就是不爱说话。”
后来，个头不及石台高的小徒孙仰着小胖脸好奇发问：“师祖祖，这么多年行走江湖，你最怀念什么呀？”
谢流年闭眼想了想，说：“师祖最怀念华山上的玉虚宫。”
那里虽然清冷无人，却风景独好。背倚莲花峰，俯身可观太极广场全景。若是雪停风止，天气晴朗，甚至可远眺论剑峰风光。楼雁行还在宫宇前设了烤架，女孩子们饮酒赏雪，聚会欢笑。每每结束了晚课，与楼破军一起经过长长的栈道，行到玉虚宫前，远远便可听得笑语欢声。玉屑流银，碎雪纷扬，大师姐谢子瑜抚琴，天策府副将楼雁行击案而歌，七秀坊的竹喧姑姑裙角飞扬，将手中红扇舞作满天霓虹晚霞。
美景美食美酒美人，江湖风平浪静，天下国泰民安，世间事最完满美好不过，不外如是。
楼破军的回答格外莫名：“怀念吗？纯阳宫的鸡蛋。”
小徒孙当他敷衍人，小嘴一扁，噙着两包眼泪哭着去找梅唧唧师祖要抱抱。在场诸人一致侧目，眼神鄙夷。
楼军爷“切——”一声：“你们这群不领世面的。”
那时候的纯阳宫啊，落雪簌簌，檀香渺渺，道众万千，浩浩汤汤。大道士、小道士，大鸡蛋、小鸡蛋，漫山遍野会走路的蓝鸡蛋。
题外话之题外话：
《江湖情缘宝典·问答篇》
——如何捕获一只高冷纯阳咩？
——冲进他的气场=撞入了他的心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