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激战后的废墟里睁开眼睛时,基德还在被撕裂和灼烧的幻觉里挣扎。周围一片喧嚣过后的死寂,意识仿佛游离在躯体之外,视线一片模糊,最先看清楚的是头顶正上方一小块被火光映成暗红的天空——有那么一会儿他误以为那是地狱的入口。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五感才回归身体,大脑伴随着剧烈的耳鸣开始恢复运转。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破损的巨大船舱里,船底全都碎成了片,龙骨有一半撞毁在峭壁的岩石上,破损的甲板正好能让他看到头顶上那块天空。这艘倒霉的船是被谁的能力弄到这里的他已经不记得了,现在他躺在铺满木屑、武器碎片和碎尸残肢的沙地上,全身上下似乎只有脖子还能动,而且每动一下,从后颈沿着脊椎延伸下去的神经就传来一阵令人窒息的尖锐疼痛。
他尽量缓慢地转动着脖颈察看周围情况。超新星们的遗体散乱在这片废墟里,他的视线由远及近地扫过,最先看到的是倒在船舱边缘的波妮。她俯卧在地上,一只手还保持着朝前伸出的姿势五指张开,如果是在平时,她大概是正要去拿下一盘食物。离她不远处的那具遗体大概是霍金斯——只能说大概,因为尸体被削去了一半,除了旁边散落的几张被鲜血浸透的塔罗牌,实在无法从别的地方辨认出他。
紧接着他看到了基拉。金发大副倒在自己身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为自己阻挡着潮水般涌上来的敌人。他的面具早在上一场战斗中就丢失了,褐色血块粘连的金发胡乱散在地面上,胸前被贯穿了好几处,糊满血肉的镰刀也卷了刃。虽然瞳孔已经涣散,但那双染血的蓝色眼睛睁得很大,似乎临终前还在聚焦着什么地方。
基德盯着基拉的遗容看了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红心船上那个总戴着企鹅帽子的大副。那人已经死在前几场战斗中,为了给他的船长挡住从背后袭来的子弹。其实当时基拉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如果自己没记错,这两个人大约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然而他死的时候,基拉却连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至于他的船长……
基德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发现特拉法尔加的尸体,心里没来由地轻松了一点点。他想对方应该是逃出去了——这家伙总是能不可思议地从绝境中逃脱。有时候靠算计,有时候靠运气,但不管靠的是什么,他似乎每次都能达到目的。
但这时他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似乎有人在地上艰难辗转的声音,他心里一紧,希望那不会是某个劫后余生的海军。他明白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基本只能任人鱼肉,只要对方还留着远远开一枪的力气,自己就必死无疑。
但是他紧接着就听到了对方的声音,熟悉到让人头皮发麻,尽管听起来像是喉咙被利刃翻搅过一样沙哑破碎:
“……尤斯塔斯……当家的。”
哦,该死。他居然没逃出去,而且也没死,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了。
基德艰难地挪了挪身体让后脑枕上一块木板,然后转过头朝那个方向看过去。果真是特拉法尔加,他半躺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那件卫衣胸前被血染了一大片,长刀落在右手边,一条腿呈现不正常的扭曲形状,应该是折断了。
他叹了口气。这样也好,至少在死之前,或者在被捕之前,还能有个跟自己说说话的人,虽然那人说的话一向不怎么令人愉快。
“真是令人遗憾啊,特拉法尔加。这次你竟然也没逃出去。”
对方则报以意料之中的嘲笑,声音虽然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说出的话依然锋利如刀。
“遗憾的是你吧,尤斯塔斯当家的。我一直以为,死在这样的战斗中是你最好的结局。”
基德一时语塞。他不想承认被对方说中了。征服大海和拉夫德鲁是他最大的梦想,如果不能,那么死在这样一场光荣的战斗中也不失为一个荡气回肠的结束。
可惜他没死,左手的义肢已经碾轧成了金属碎屑,右腿也被齐着膝盖切断。虽然并没有碰到海水或海楼石,使用能力的条件仍在,但现在他的体力大概连一把匕首都控制不了。就算是一个拿着枪的平民到了这里,也许都能轻松要自己的命。
那样的话,将来他出现在历史资料里的死相一定很难看,这还真是挺让人郁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