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打了麻醉,明诚感觉不太出痛,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真的有意识,他只是感觉冷,还有不断在下坠的感觉。
听说人死前会有回光返照,听说人死前过往的一幕幕会从眼前闪回。前者明诚似乎没经历,但后者,从有记忆以来的许多画面的确在脑海中浮现。
年幼时的他一度质疑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出生,没有父母,即使被领养也并不招养母喜爱,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努力做所有他以为能让养母轻松一些的活计,可是换来的,仍然只有毒打、咒骂、禁食……
他只是无言地受着这些,蜷缩在一起,他甚至想过,就这样吧,如果自己就这样死去,也许养母会更高兴,而他也可以解脱了。
然而,那个人出现了,像一个太阳,那么温暖;像一种信仰,让他向往。那个人曾将蜷缩着的自己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明诚记得,曾经许多个夜里,他被噩梦惊扰,明楼会抱住他一整夜地轻拍。明诚也记得,曾经年少孱弱的他,总是会无端地发烧,胃痛到冷汗横流,明楼会喂他吃药,一整夜照顾他,为他擦汗,为他轻揉着脆弱的胃部。明楼教他识字,教他做人,教他不止是活着,而且是有尊严、有理想、有人格地活着。
明镜去世,明台刚去北平的那段日子,他和明楼又回到了像在国外时那样相依为命的感觉。只不过彼时他们都知道,在遥远的家乡有心心念念惦记着他们的人,而此时他们却只剩下彼此了。
明诚知道两个人都到了一个临界点,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分寸,不敢把悲伤太多地流露出来,生怕过了这个点就会一发不可收拾。那是和明楼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的大姐,是视自己如亲弟的大姐,明楼心里的痛,即使不表露出来,明诚也懂,也能感同身受。
他其实早就料到此次行动看似安全,其实很有可能会有去无回,但他不敢提前告诉明楼,因为他知道,明楼现在已经不敢再拿他去冒险了,哪怕只是某种程度上的可能性,明楼也不敢去想会有失去他的可能。
好冷……
明诚觉得自己不断下坠的身体似乎被什么力量一次次地拉扯回来,但每一次拉扯都伴随着要把他撕裂般的痛。他很想挥挥手让那种力量消失,就让自己下坠吧!可是心里又有另一种声音在提醒着他,留住这种痛,只有这种痛还在,他才有可能活下去,为了明楼,活下去。
***
“明先生,我们尽力了。”医生出来的时候,一边脱掉口罩一边说。
明楼瞪大了双眼,血色立刻从脸上褪去,双眼泛红。他冲上去一把抓住医生的衣领。
“什么叫尽力了?!阿诚呢?!”他似乎用了全部的力气在质问,但声音却嘶哑地毫无底气。
医生身后的手术室门打开了,明诚躺在上面,脸色似乎和白色的单子混为一色,但是却并没有盖住。
明楼愕然。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他松开手迈了一步又突然停下来,看了一眼双眼紧闭毫无生息的明诚,又看了看医生。
“我们尽力了,手术中途明诚先生几次心跳骤停,我们的确抢救回来了,可是他并没有脱离危险……”
明楼总算是明白了这个医生‘尽力了’的意思,没心思再听他解释,一个箭步跨到明诚身旁,俯下身子,一只手轻握住明诚依然冰冷的手,一只手轻抚过明诚的脸颊。
“阿诚……”他低声唤他,别的却再也说不出口什么。
一路跟着进了单人的病房,见护士们都很是仔细小心地安顿明诚,明楼这才直起身子看回刚才那名医生。
“刚才明某失态了,对不起。你刚才说阿诚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我能做什么?”
那医生似乎倒也不太在意,只是略微点点头。“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也进行了处理,但是病人的确伤得很重,不排除再次内出血的可能,接下来的24小时是关键。目前也没什么能做的,只是小心照顾观察,有什么情况立刻叫医生就好。病人现在的状况十分脆弱,受不了任何刺激,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虽然我不认为这24小时内他能醒,不过……能受这么重的伤还活着的人也不是一般人,我也就提个醒,如果他有意识醒了,你千万要多加小心。”
明楼深吸了口气,知道这医生说的都是大实话,而且反复强调要小心,看得出是真心为明诚担忧,于是微微鞠了一躬。“谢谢。我会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