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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写本镇楼
但是，她看了看我，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可以考虑教你写字。”
“那是下课吗？”
“对，下课以后。现在你回自己原来的座位上去吧。”
“嗯”有她这么一句许诺，我也就乖乖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结果那节课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当时满脑子就只有这些问题：徐念的字写的很漂亮，那么如果我和她学习的话，是不是以后就也可以写一手很漂亮的汉字了？她怎么会没有朋友呢？真是奇怪的很……还有啊，上海这座城市，到底是不是很漂亮？
下课铃响后我立刻跑到了徐念的座位边，连自己的东西也没有收拾，就是担心徐念违约先走了。徐念倒还真的没有等我的意思，她的包已经收拾完了。她带的东西不多，只是每一件东西都刚好要用到。这么少的东西，她收拾的很快，才一分钟不到她就拎着包站了起来。
“你…….”我很想像她抓我那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但是她的反应却比我快，而且做出的反应在当时的我看来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她反手抓住我的胳膊向反关节的方向扭去。吓了我一跳，索幸她在我胳膊快承受不住、快断了的时候松开了手
“下次不要这么冒失。”
“你说好了要教我的”我揉着手臂，颇有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我也接触过一点格斗，明白她顺着这个力道把我的胳膊掰断绝对不是什么难事。我现在突然就有点委屈，毕竟她答应要教我的。但是看着眼下的情况，她明显就是想拜托我这个纠缠不休的家伙。
“人太多了”徐念解释“我不喜欢这里”
我环顾了一下教室里零零落落在收拾书包的几个人，有点不解“没有几个人了啊。”
她却没有争执，指了指我的课桌“乱死了，收拾一下，回去。”
我胡乱把书和本子往书包里胡乱的塞了一通，就准备走人。但是徐念摇了摇头，走了过来，接过我的书包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书本拿了出来。她抚平翘起的边角，一本一本的重新放好“你一个女孩子这么乱总归不好。”
看她给我收拾书包的样子，我瞬间想到了我哥哥。她虽然和我哥哥教训我的口气不一样，但是动作神情都有几分想象。本质上我哥比我更像我母亲，而我就不能和他一样细心，我就更不像我父亲了。他细心如姑娘，而我却反而和男生一样。这毛手毛脚的性格，不知道像谁呢。
“那是去你家呢，还是我家呢？”
“随便你”徐念终于把最后一本书也放好，然后合上了我的包。
“那……去我家？嗯……还是去你家吧……我家还比较乱……”我本来也不想去她家的，毕竟还很陌生呢。但是回想起我租的房子里那一片和刚刚遭了贼差不多的景象，我还是果断的选择到她家去。
男生和女生之间所有的顾忌，到女生和女生这里，也就不复存在了。
“哦”徐念连着我的包也一并拿起来，和我走出教室。学校里亚裔学生不多，或者直说，亚裔的学生就只有我和徐念两个人。在那个时代，亚裔，尤其是中国人，总是会被人瞧不起甚至是无端的被欺负、侮辱。因为我没到过中国，接受的又一直是西式的教育，情况就比一般的亚裔要好得多。
而徐念，我也明白她不被人招惹的原因。她的功课总是全年级最高的，而那些主动来招惹她的人也自然会明白招惹她的后果。
徐念的步速很快，虽然她没有刻意的疾走，我要跟上也不容易，只能走一会儿就小跑一会儿。走了一段路以后我就已经忍不住了，拽了拽她的手示意她慢一点走。她给我一种小时候跟在大人后面走的感觉---------那时腿短，迈的步子也就小，要小小的跑起来才能跟得上。
“你走的好快”我向她抱怨“你这么走我可受不了，简直就是在竞走嘛。”
“有么？”徐念虽然这么说，却也放慢了脚步“真麻烦。”然后她抓着我的手继续向前走“这么带着你你会走的快一点吧。”她手上有茧，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长期的训练留下的。
她租的房子和学校有一段距离，那是一栋典型的巴洛克式风格的建筑。她租住的房子在三楼，面北。通往房间的楼梯狭窄，面北的话在夏天会很舒服，但是在冬天会很难熬的吧。
那个房间不大，但是干净整齐的简直就是一点人气也没有，和她这个人一样。这房间里的所有家具，从它们的新旧程度和风格来看，这是租住这间房子的时候自带的。家具很少，都只不过是必备的，唯一不同的是墙角立着一架柜式钢琴，琴盖上有好几处的漆都已经剥落了，那样子至少有三十几年的历史。
徐念看我盯着那架钢琴，就告诉我，那也是房东提供的几件家具之一。这钢琴原来是一个穷画家的，后来画家死在了这里。这钢琴没地方摆，丢了又可惜，就放在她这里了。
徐念说，这钢琴虽然有些老旧，但是音还是很准的。
我看出来了，这钢琴被擦的很干净，不是长久没有用过的装饰品，毕竟琴盖上还搁着一本翻开的乐谱。
她的床单很平整，被子叠的方方正正，就像现在军队里的被子一样方正。我敢说她就是被要求立刻带着所有的东西离开，她能在十分钟之内有条不紊的收拾完，然后离开。
“你会弹钢琴？”我指了指墙角的钢琴，还是有些不确定这钢琴是不是仅仅是个摆设。
徐念点点头“会的”
“那你弹给我听好不好？”我是个半吊子，那时我什么都知道一点、什么都学了一点皮毛，看着是知识渊博的样子，但是我太浮躁了，最终什么也没能学好。但是无论我自己的钢琴弹的再怎么不好，演奏者的水平我还是能听出来的。我真的很好奇徐念能弹到什么程度，或者……她也和我一样是个半吊子也说不定啊。
“你似乎是来学写字的”徐念走到了那个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任主人的老式书桌前，抽出了一个凳子------她房间唯一的凳子。我也能隐隐约约的猜到，以她的风格，用不着的东西她自然不会搁在这里占据本来就不大的空间。也就是说，她的房间从来也就是她一个人会来而已吧。
我猜想，她没有想过，会有人像我这样过来，还要占据她唯一的一个凳子。
“坐下”
我就这么在她的命令下坐到了她的凳子上…….用十分标准的坐姿。她从那笨重的木抽屉里拿出了一本唐诗三百首，随手翻开，指了指其中的一句，说：“读给我听。”她估计是想考量一下我的汉语水平。
而我的汉语水平自然可想而知，更不用说当时都还是繁体字，比现在的字难认的多。
“新丰清酒……斗十千，玉盘……珍……”我才读了一半，就读不下去了，梗了半天，却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她。看她抿着嘴唇的样子，我害怕她会像小时候我不好好学习的时候父亲打我的手板一样，对我很生气。她那绷着一张脸，嘴唇习惯性的抿成一条线的模样，可是一点也不柔和的。
“嗯？”
“下次假装跌倒的时候，不要犹豫、不要停顿，这样才不容易被识破。”
以她的作风，没条件反射的一脚把我踢开真是不容易。
“那我这么跌的话你就不会接住我了？”我自己也后知后觉的觉得抱大腿这个姿态实在是有点不堪，想站起来，才发现因为乍一运动，而且运动过度，现在我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坐下这是一个重力势能转化为动能的过程，重力做正功，非常轻松。但是若是想克服重力再站起来，就要困难些了。我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的松开抱着她大腿的手，向地上倒去。
那时，这条路还是沙土路，如果我就这么倒下去，衣服绝对会被弄的很脏。更何况我那天穿的还是白色的衬衫……但是我当时就是单纯的累极了然后赌气，居然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徐念动作很快的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拽起来“怎么会？你不知道人每次在摔倒的时候，从瞬间的动作上是可以看出来的吗？你信不信，如果我想，我和你这么近的时候，你要是摔了，我每次都能接住你。”
她那时，是因为少年轻狂、傲气未脱而说出这句话，还是因为安慰我而说出这句话，我已经无法探究了。那时没有细想的很多东西，等后来再慢慢的回忆起来，想去问、想去找寻，却已经来不及了……再也来不及了。
“抱歉，我没有考虑到这个。我只是见你累了，就放松你多睡了一会……”徐念依旧让我披着她的外套“你试试能不能走？不好走我背你。”
我怎么能说自己不好走呢？我一个人从城区跑到这里就已经累的腿都抬不起来了，徐念陪我跑了一路……再把我背回去，就算她能做到，恐怕也不会好受。
“没关系”徐念也看出了我的想法“我之前所受的负重训练强度足够，我背你完全没问题。”
“谁要你背。”我甩开她的手，自己走了几步“慢慢走吧，我自己的确缺少锻炼。你不必逞强的。”
“好”徐念也不强求，只是跟着我，陪着我并肩慢慢走“只是晚上寒气重，怕你受不住。而且……我也不敢确定这里的治安如何。
“那你把外套脱下来给我干什么？穿回去！”我想把她的外套还给她，但是手却被她摁住了“你不必。”
“但是你会冷的，你也知道待会太阳落山之后温度会降低不少，那你想过没有，你冷了也会生病。”我和徐念都是女生，但我从小被教导的却是这样一种观念：女孩子就应当比男孩子更娇惯一点，女孩子是娇柔脆弱的，更应当自己爱惜自己。
“没见过一只羊蹭着一只狼取暖的。”徐念默默的说了这么一句，就走到我前面去了。
我愣了一下，好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伸手用我认为的不会伤到她、只会让她痛的最大的力气锤了她一下“你说谁是羊啊！”
“难道你认为你是狼？”徐念就在前面慢慢的走，我一言不发的跟在她后头。我们登上了长桥，波河的河水波光粼粼的从我们脚下流过，真的是浮光跃金。徐念就在我面前，近的我一伸手臂就可以触到。她肩背挺直、身姿挺拔，这样已经快要定性的身型，大约得归功于她之前从幼时开始的训练。我当时就在想，徐念穿上军装之后，一定很好看。
那样的身姿，就是为了穿上军服而存在的吧。
其实我这一路之所以一直一言不发，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反驳她说我是羊的理由罢了。我走在她身后，张口结舌了半天，却也没能找到能够有力的……哪怕是说服我自己的证据。我只能闷闷的叹了口气“我才不是羊啊，哼，你就自以为狼的得意吧，你……”
“好了”徐念的脚步停了一瞬，我差点撞上她“my little goat”语言之间的切换总是需要时间的，如果你时而用意大利语时而用英语、偶尔再掺点中文的和一个人说话，那估计那个人要么懵了、要么疯了。所以即使她当时说话的语气和往常有些不同，我也不能仔细的分辨出有什么不同。我也就只能跟在她身后，看桥面上轻轻摇曳着的两条几乎就要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我走的很慢，因为腿真的很疼。刚刚在傍晚时温度尚可，但是等到太阳完全的落下去，天光渐渐消失的时候，我就明显的觉出了一股寒意。虽然我一直在走，身上还披着徐念的外套，但是手已经变得有些冷了。
那时这样的路上是没有路灯的，天黑下去的时候四周就几乎是全黑了，只有远处城市的方向有那么密密的灯火，远看过去这些细细密密的光点映着天上的星星，真是一城烟火如绘。
我在此时才明白黑暗中那几点微光对于身处黑暗的人有怎么样的意义。
城郊的草木很茂盛，在失去了光线以后就变为黑魆魆的一片，总让我不由自主的担心这里面会突然跳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来。我也不知道会跳出什么能让我害怕的东西，但是我就是恐惧、恐惧黑暗。
一个几乎是从来没有这样走过夜路的人有我这样的反应还是很正常的。
徐念的夜视能力绝对比我强，而且我总觉得这样的夜路她走过多次。在这种林荫和田野交织的小道上她走的很稳，一点也没有我摸黑走夜路的狼狈。我一只手不自觉的抓住了她的衣角，跟在她后面。
最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尽量向她身边凑。她的存在让我很安心，就好像只要她还在我身边，这广阔天地笼罩之下的黑暗就奈何不了我。无论是怎么样的危险隐藏在黑暗之中，我都可以安心的抬头，透过树与树之间的空白看见星星，无需担心什么。
“怎么了，怕黑？”徐念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抚摸的确是有很强的安抚功效的，我几乎就完全镇定下来了。我摇头，但是想起来反正这么黑她也看不见，就又点了点头“我才不怕黑呢！”
“那是怕人喽？”徐念问。
“我怕人做什么，这世上都是人。我要是害怕人，一天到晚的还不要被这世界上来来往往的人给吓死了？”我不明白，怕人做什么。我现在所惧怕的是黑黢黢的灌木丛和树间黑暗之间隐藏的未知……大约是惧怕鬼神吧。而朝夕相处的人，不怕。
“总是被人害死的人要多一点。像走夜路的时候，不就是应该害怕遇见歹徒强盗么？”
“你不要吓我”我一听她提起歹徒强盗，刚刚才安定一点的心突然就再次悬了起来。
“傻瓜”徐念安抚似的反过来抓住我的手“此时的意大利可比不得古时，能拿得出手的强盗已经没有了。难道你还指望着遇上像基督山伯爵中那样的强盗头子万帕吗？”
“那只不过是书中虚构的人物啊，但是拿不出手的强盗你和我也很难对付嘛。”我听她这么说，反而觉得安心。她手还很暖，看来即使把外套让给了我她也不觉得如何。
“再不济，我一个人跑掉还是没问题的。”徐念把我的手塞进外套口袋，又走到了我的另一侧，抓住了我另一只手“手怎么这么凉？再这样你可能要生病了呢！”
“没关系的，我再活动活动就好了。”我笑了笑，不想向她承认我走不动了。总觉得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是很难堪的事情，白白的让她担心。
“我抱你还是我背你，自己选一下吧。”徐念的表情我看不清，或许她是皱着眉的。我暗想，虽然说是她让我跑了这么远，但是我自己也太不争气了。让她陪着我走夜路吹冷风回家，的确是浪费了她的时间。
“你就不能让我自己走么……”我心里有点不舒服，都走了这么远了，难道最终还是得让她把我背回去？烦劳她把我抱回去我是想也不敢想的，我们两个身高相仿，都是一米七几的高度，这可不是大人抱小孩那么容易的。更何况我还比她高了差不多两厘米！
让她把我背回去的话，自己感觉也不是很靠谱。这么远的路，换我哥哥我也许还敢说他勉强能做到，然后再在到的以后恶狠狠的骂我吃这么多完全就是一头猪，但是徐念再怎么样也和我一样是个女生啊！
“趴上来”徐念停住了，看样子是不想再和我争论什么了。我呢，也就非常怂的顺从了她的意思，趴到了她的背上。她背着我向前走“我以前负重训练的时候，比你更重的东西都背过。你慢慢往回磨的确没什么，但是我可不想陪你一起在这里挨冻。”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的手到目前为止都还是很暖的，哪有半丝受冻的模样？
她还就真的这么把我背到了我自己的家门口。
浣熊小栖
“她是女生呐，如假包换的。”我在咳嗽稍微缓解了一点以后笑嘻嘻的和房东太太解释，但是因为咳嗽的太剧烈，身体倾斜的角度太大，一个不小心差点一头磕到面前的茶几上去。幸亏徐念眼疾手快的扶了我一把。
“女生？”房东太太坐在对面看着徐念，却始终没有再靠近了。她怕是也感觉到了徐念那种自带的生人勿近的气场了。其实呢，和她在一起久了，也就感觉不到了。刚开始我也是和其他人一样不怎么敢接近徐念的，不过后来不也和她相处的很是融洽么？
“仔细看看倒是像了，不过东方人都长的这么……”房东太太突然冒了句法语“Belle”
“并不是”
“嗯嗯，不过东方的确是一个很让人向往的地方呢。你叫徐念吧，我是这里的房东，珀西娅.L.菲茨威廉，很高兴认识你。”
“徐念，中国。”徐念非常简短的自我介绍了一下，她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除非实在是不得不说。据她自己的说法，和一些额外的人说话，她总是觉得有些局促，所以有时候宁可就离别人远一点，好避免了这种不自在。我和她相处久了以后就发现她虽然话比别人少，但是她听的很认真。她说的不多，但是每每一句半句的话就总是能直指关键。然而这还不算，有时她一句话可以梗的你哑口无言，简直想冲上去揍她一顿。
她和房东太太说话，我自然是得从中掺和才不会冷场的。寒暄了几句以后徐念就起身告辞，准备回家去了。
“已经这么晚了，外面又冷，你一个人不太好吧。毕竟治安不算太好呢！如果家中没有亲人挂怀，你不如就在这里留宿，反正我这里还有空房间。”虽然和徐念谈话总是时不时的会冷场，但是看来房东太太并不反感徐念，而且考虑到了治安问题，出言挽留了。我看的出她言辞恳切，并不像是纯粹的客套。况且那时的意大利可没有现在的样子，就算是现在，入了夜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孩子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走，总归不好。
虽然我觉得徐念的确是比我结实，或许也粗通格斗之类的东西，但是毕竟还是一个女人，身体情况摆在那里。再说她就是再厉害，也是手无寸铁势单力薄的，如果遇到了什么还真不好说。
所以我也拽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就是嘛，徐念你就留下来好不好？反正你回去也是你一个人啊！”
“夜深了，这样留宿不妥当。”徐念要向门口走，而我呢，也就用力的拽着她的胳膊往回拉。我也不想用这种简直有点野蛮的方式和她拉拉扯扯，况且真的扯起来我也……扯不过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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