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里料峭枝头还挂着厚重的雪，她折了一根枯枝，雪哗啦啦地落在了手背上。她就那么抬着手一动不动，直至雪水流满了整只手，她回头笑着跟他说，难得想附庸风雅一回，却连梅都不肯开上一开。
一月里的大雪再没有当日那般温柔过。
他在又一个大雪初停日见着她，握剑的手沾满了血，他把枯枝和剑一起从她手里取出。枯枝仍不肯开出梅，手背上的雪也不肯再化。

她摔破酒壶提剑上马的时候，除夕夜的烟花爆竹盖过了她最后一声叹息。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路酩酊，看着她逆着人流往城门走，看着她摔了酒壶后利落上马而去。
他的余生，皆付与一个背影。
她的余生，却再没有饮过酒。
江湖偌大，也不过两处沉吟各自知。

他将眉眼间的心事悉数收拾妥帖，再提了一卷书稳步而去。书卷上没有山河，没有词谣，只新作一枝竹。墨迹未干便舔上了指尖，他兀然驻足，堪堪停在了空空的书院前。
一声诺诺的「先生」，他便当真信了人不如故。
@傅逢川

他站在那，随山河静默。
将风月与霜雪合卺一杯，入喉三分凛冽七分沉寂。
往生里上天入地的风光都在永夜的长冬里添了火。
人间的仓皇与痴狂到底将他灌了个透彻的醉，仅存的清醒留着踉跄堆砌心头土。
他高歌，倦意深深。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他立崖边，看着东风将岁月变成磊磊石块与蔓蔓葛条，最后一场淋漓大雨盖过风，盖过行囊上的花，盖过倾城火，盖过回家的白骨头顶整片天。
他最后只想起她温温软软地说道：“平生恣意只此一回。”

后来我想过很多遇见或离别的场景，不是鲜活的未来，而像褪色的过往。
你看着我的眉与眼，笑着说，好久不见。
你抱着我的肩胛骨，笑着说，我要走了。
半夜清醒，仿佛已经同你走了一遭人世。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年夏天我们奔赴的长途旅行。
你说你要去看海，可是你不会游泳。
在边上傻坐着，呆呆地看着我，日光将你的身影拉得长长。
你走后的这些年来，我能记得的，只剩下你的影子了。
还有你递烟过来时，纤细手腕上的绿珠子手手链。
再回到那个海边时，我一个人泡在海水里很久很久，看着你坐过的地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怕你冷。

她站在那儿，似遥远的山峦。
我绕过曲折，绕过婉转，绕过黎明，绕过日头。
她温一壶老酒，在桃花树下一夜独酌。
也笑自己自卑的温柔，却是半分暖意都赠不了。
晃过神来，只剩我弯曲不了的双腿，和酸涩难忍的眼眶。
至此，世上再无人唤我 承欢 。

你终究还是成了摆渡人，不渡悲苦，只渡喜乐。
我认真跟你解释岚为何意的时候，你放下桨沉默地看着我。
那瞬间，我觉得哪怕停留在黑海中央，哪怕如山间薄雾消散，我也愿了。
然后你垂下眼，发梢温柔地贴着下巴，轻声说，你的喜乐，全是悲苦。
我像盲者聋者哑者，船下凉水如剑。

在遥远的以前，在还没有那么多支离破碎的心情时，我仍把生活过得小心翼翼，却又奋不顾身。
即便后来伐了半山森林，做船，做椅子，做床，做红楼，也只是为留住你。
你眉间的长风一如既往明媚而萧索，看着整条溪流慢慢结成冰，赤脚远去。
“那么你说，梦在红楼哪一层呢？”

这世上的仇恨，都需要鲜血洗干净。这世上的情爱，却不需要是干净的。
很多年前我松开了手，也就将自己置入险地。
人间的四月天呐，终究还是下起了雨。
我是把出鞘的剑。

我想过的，如果那时我没有松开你的手，是不是就不会到如今这地步。
天也不那么蓝了，河床也都干涸了，只有杂草一年年生长枯萎再生长。
到底是足够决绝，将余生的残忍都交付与我。
爱不动，也恨不动了。

这么多年过去，信上的字迹依然清晰。
她写信的时候喜欢左手摁着信纸左上角，错字极少。
后来她把信都放进了抽屉，再没有打开过。
她跟着信一起被好好保存了。

他一直都在行走，从春分走到冬至，从故乡走到他乡。
很多年后他独酌时，仍能笑出声来。
杯中的薄凉化成心底百态的宴飨。
他到底未辜负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