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客》
前篇
00
“在有你的世界里，我很——”嘶哑的告白被飞驰而过的火车笛鸣掩盖。
赤司呆呆地望着眼前正转瞬驶过的火车，轨道涌来一股强大的气流使他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脚下是软软的泥
土，也许有一撮不幸的野草，赤司只知道脸上被风挂的生疼，手欲伸未伸，却忘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耳边还萦绕着那脆弱无助的嘶吼。在有你的世界里？在有谁的世界里，难道是我？
脑海中搜索不出任何有干系的信息，只觉得脑子一片眩晕和空白。待火车驶远了，抬眼，轨道对面没有自己以
为会有的告白的女人，也没有一丝人类存在过的迹象，几瓣不合时季的木槿花瓣在空中打了个转，落下。
“赤司！”“喂！赤司你在干啥？”
这才回过神来，转身看见一群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孩们，赤司想起来，哦，我不正和队友们一起回家么。

02
还在半醒间的他自问自答了好一会儿。比如：为什么她知道他叫‘赤司’？答案就是大宅门外刻着自家的姓氏；又
如：为什么骗他说不能看见她？答案是她怕惦记，怕赤司记住脸。
可留些话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以为赤司是个好骗的傻瓜，留个信来嘲笑嘲笑。
总而言之赤司是笃定了今晚这位‘老相识’会趁他熟睡后溜走，赤司也不打算揭发，给这个贼留点活口。也就仍她
这么骗着。
可是放学回家，像昨天一样对自己说了句‘我回来了’之后，像昨天一样在沙发上小瘫了一会儿后，像昨天一样在
宅院里走一圈回到房间后，震惊地发现，书桌上真的留了个本子，本子的第一页写着‘希望赤司君先不要看，等
写得多了再一口气看哦~’，后面是个笑脸。他乖乖的没有翻，走到储物室前准备开门，门的那一端却有一股力
量不准他开。
秋沐吓得尖叫：“天啊！你答应了不开门的！我说了我见不得人！”
赤司才明白，她还在里面，她说不定没有在骗人，她真的不是小偷，她真的是不能与人类见面，见了面就立马
变成泡沫的幽灵。
见门外没有动静，秋沐小心翼翼地问道：“赤司君，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啊，真，真的不能开。”
好，我不开。赤司坐到离储物室不远的椅子上回答：“我没有生气。”手中把玩着小本子，上面的字秀气如云烟
，聪明如他却不能猜到为何一个幽灵能写一手好字，不知道她怎么学会说话的，又怎么会日语，怎么会出现在
储物室，也不知为何老早就认识他。
赤司最终都没有看那个本子，而是将它放在抽屉中，转而和秋沐聊天。
秋沐像是个得到糖的孩子，话匣子打开怎么也合不上了。她谈到赤司小时候的样子，说他喜欢偷偷按乌龟的头
，吓得乌龟躲到壳里；说他会钻到竹林里让管家女仆找一个下午；说下雪天赤司也会张开嘴巴仰着头，尝尝雪
的味道。
赤司没有吭声，他没有连连称对也不驳回。没错，这些他都做过，只不过那些天真与美好，都不过是在母亲过
世之前罢了。

03
小小的世界。
木槿小小的，露珠小小的，整个世界都是小小的。秋沐盯着木槿上的水珠看，她看不到虚无的自己，而是身后
的赤司。
赤司在露珠中也是小小的，脸也是肥嘟嘟的呢。秋沐噗嗤一声笑了，抹抹眼角的泪水，扭头看向水塘边坐着看
书的小赤司。母亲诗织将他搁在大腿上，有时候赤司认不到哪个字就指着问母亲，诗织也很耐心地陪儿子一起
看和指导着。其实那个时候的赤司已经认得比同龄人多很多的汉字了。
秋沐还说她记得，那本书是本科普读物。她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会喜欢上物理之类的东西。
赤司没有问秋沐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只是安静地听，配合着回忆。
回忆美好的事物并不是幸福的事情，对谁都不是；可是于赤司，也绝对感受不到一丝的酸涩，因为该酸也早就
酸够了，现在的他大概也感受不到疼痛了。
秋沐说了好多连赤司都忘记了的片段，可一直都没有提及诗织过世后发生的事情。赤司知道，她是在保护他。
打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05
赤司从来不信鬼神，所以他从不认为另一个自己，怎样的无情，怎样的冷血会得到怎样的报应。可笑的是，有
一位幽灵小姐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藏着自己的储物室里，还每天和他聊天解闷。
他没见过秋沐吃东西的样子，亦可能是她不吃东西；他也不知道她的长相。
有时候赤司在想，为什么秋沐会存在于他的世界里呢？为什么对他感情这么深呢？为什么秋沐整本整本的回忆
都是赤司和诗织在一起的日子呢？
他猜到了，也许秋沐就是母亲的守护神，或是自己的守护神。母亲走了，但她的爱仍然存在着，寄托在了秋沐
身上，秋沐就是携带这么艰巨的任务，守护着赤司。
于是秋沐的样子，就是母亲的样子。
“浅末，你睡了么？”
“没有啊。怎么了？”
赤司觉得有点好笑又很幼稚，可他还是问了：“你应该是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吧？”
秋沐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在回忆，而后回答：“我是齐肩的棕色短发，米色皮肤，不戴眼镜，身高
和你初二那会儿差不多。眼睛不大，脸却不是小巧的，总之哎！不好看不好看……”
原来赤司猜错了，她和母亲一点不像。诗织是又黑又长的齐腰长发，白皙的皮肤和血红的眸子。在赤司的影响
中，母亲是个美人。
原来，浅末秋沐不是赤司诗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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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赤司君有女朋友了吗？”秋沐冷不丁的一问把埋头于题海的赤司吓了一跳。
赤司没有回答，反倒挑起了储物室人儿的兴趣：“不会吧不会吧？真的有了啊？不否认诶！叫什么名字？聪明吗
？漂亮吗？温柔么？”
赤司忍俊不禁，守护神倒是个母亲啊，这么关心儿子的伴侣？他一点不推脱不遮掩，很坦率地一一回答：“她叫
夏目夏至，是我们国中三军的经理。是个蛮聪明的女孩，长得很清秀。温柔也很孝顺。”
秋沐琢磨着赤司的一番话，赤司见她没反应便自己做题去了。
聪明？清秀？温柔？孝顺？秋沐有点不服气。要说聪明，秋沐可是大学霸，在她那个年代就是交换生了啊！可
是她想了想，也许赤司说的聪明不仅限于学习吧，还有为人处世之类的。他能认为的聪明那就真的很聪明。
秋沐一向对自己的长相不自信，所以她认为自己和赤司女友比相貌简直是自作孽。
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孝顺了。她还在世的时候，就努力学习为家里挣奖学金，她爱她的父母，以至于奔向燃
烧的熊熊烈火，也以至于落了个幽灵的身份。
她觉得很羡慕那个夏至，她能吸引到赤司，能面对面地讲话，能让赤司看见她的笑她的泪。秋沐安慰自己，好
歹我是和赤司一个屋檐下住着呢。
赤司做了一堆题也会觉得累，感觉大脑有点涨，到隔着几十米的厨房拿了罐咖啡。他从前是不喝咖啡的，可是
现今高三，就算没有吃不消的现象，也需要点东西来提提神了。赤司拿着杯子有点自嘲，下一个我会学些什么
？酒么？
沉默久了的储物室，开启了齿轮：“赤司君……你还记得夏笠么？”

07
他一直觉得，秋沐大概是上了千岁的老妖，长生不老且永远保持年轻；或许是个小精灵，待赤司就木她也便消
失了。每天早上都会留下一些漂亮的字，每天下午都会陪赤司聊聊天叙叙旧，每个晚上都可以听到她睡熟了的
微弱的呼吸声。
今天过了，也许还有明天。还有漂亮的字，还有温柔甜美的问候，还有轻微的呼吸声。
赤司独独掌握不了的时间，但他从来没意识到他在时间面前那般无力。

08
“我回来了。”和以往一样。
“哦哦！欢迎回来~”和以往一样的欢迎，储物室里又传出了呯呯嗙嗙的声音，像是拿了什么东西又掉了，又像是
一大堆东西都被绊倒。赤司不禁笑笑，问这个淘气鬼又在搞什么花样，笨手笨脚的。
“我找到了本……嗯？好像是相册？”
“谁的？”
几页纸张翻动的声音：“是个小屁孩的。诶？赤司征十郎，嘿嘿~原来这个小屁孩是你啊~好可爱啊，那么小，
还有婴儿肥呢……”秋沐语气渐渐柔和下来，像个母亲一般，“好久，好久不见你过去的模样了……有点怀念呢
。”
赤司没有表示要看和想看的意思，秋沐在里头也故意装作不知道，不给他，只是不停地用语言描述。在讲到最
后一张的时候，她说找到一张纸。
“我看看……有点模糊了呢。‘亲爱，的孩子’，呃这是啥字？‘照片上的你是那么小，那么单纯和天真，可是我和
你父亲都知道有一天你会长大，也都盼望着你的成长。有一天不是你仰望着我们，而我们仰望你，仰望着你学
习，仰望着你毕业，仰望着你为自己的事业拼搏，仰望着你步入婚姻的殿堂。我们会比你先一步离去，但我们
仍然会仰望你，我们的孩子——致征十郎’”
秋沐似乎落泪了。赤司不违心的说，一点也不感到难受，他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着谁：母亲还在天上望着我。
秋沐哭，越哭越伤心，可是赤司看不到泪珠，看不到她扭曲难受的表情，也感受不到她的痛苦，只能听到她嘶
哑的抽泣。
她问赤司，也像问自己：“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还在仰望着，可是，可是这个……世界上，只，只……”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啊。

10
赤司和队友们一同回家，其实是非常难得的。
快高考了，这样的时间还会有多少？曾经是留恋帝光的，奇迹们离开了他，但洛山的朋友又填补了空虚。一波
又一波，其实毕业的暑假才是最痛苦的。
他想，大学又会有另外一群，出了社会又是不一样的人。
他自尊，不承认孤独，所以这些情感也不流露于言表。其实在空虚之后，也有一个小小的支柱——储物室里小
小的安慰。
过了这个小巷，还要过一座桥，然后是荒草与轨道。
赤司正和夏至谈论着志愿，心突然凉了一截。
“征十郎？”夏至不解地眨着眼睛。
赤司摇头，也许是自己听错了。
总觉得在辟近又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呼喊他。可是不是听错，那呼喊一直持续着，而且越来越惨，痛如一把盐
撒在赤司裂开的伤口上。
终于双脚不听使唤地奔跑起来，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敢承认，只是一直跑，跑过小巷，跑过桥
。
他听见了，是秋沐的声音。
他也想起来，今天伊藤回来。
不会的，什么都不会发生！步子迈得越来越大，迎来的风也越来越急，后面是伙伴的呼喊和追赶，他却什么也
听不见。
赤司只知道，他要见秋沐，一定要见！

11
秋沐大老远就看到了赤司，可她知道已经变得半透明的自己赤司是很难看清的。轨道的尽头驶来一列火车，秋
沐知道，是来不及了。反而非常冷静地站在原地，慢慢挪步靠近轨道。
她没有手，没有了上半身，只深下半张脸和半空中的小腿了。
秋沐吸了一口气，用尽最大的气力嘶吼道：“赤司君！我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爱你，并且是
永远！”
赤司听到了，他吼着叫秋沐不要离开，他马上就会冲过去。
可是，可是火车已经来了啊。
强大的气流冲击着赤司的身体，冲击着他的神经。
最后他只听到，在火车的那头，女孩留下了未完的一句：“有你的世界里，我很……”
然后呢？然后被飞驰而过的火车笛声掩盖。
火车驶远了，抬眼，轨道对面没有自己以为会有的告白的女人，也没有一丝有人类存在过的迹象，几瓣不合时
季的木槿花瓣在空中打了个转，落下。
赤司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和同学一起回家呢。怎么会在这里杵着？为何会匆匆跑过来？为何心跳
急速且久久不能平伏？刚刚或者是更早，发生了什么吗？
处于神游状的赤司回到家，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自己对自己说了句：我回来了。
其实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说这句话，明明母亲都走了。
赤司躺在沙发上，一切都安静如故，他却突然睁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如一只警惕的猫倏地站起来，四处探
着。虽然警惕却依然淡定，房间各处都走遍了，最后在储物室前停驻了脚步，门的那头有不轨的动静，站了一
会儿开口：
“开门。”
·前篇完

今天就这样吧↖(￣▽￣")明天艾特之前的读者和老朋友，明天也把后篇给发了(*￣▽￣)y

文笔不错

后篇
00
你在京都，而我一直在东京的那个家。
我每天都在等，等你回来。我知道赤司君会回来的。可是又如何？就算你在我身旁，或是我缠着你不放，又奈
何？
赤司看不见秋沐的模样，听不见秋沐的呼喊，感受不到秋沐的渴望。
01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消失，所以我希望能在信中把一些事情留给你。
02
你当我作你的守护神，我却不可能一直守护着你，对不起。
03
我嫉妒夏至也嫉妒夏荔，她们可以和你接触，而曾经的我只能仰望你，现在的我也不能拥抱你。
04
原本我是不存在的，我在你身边呆了十多年，你都一无所知。
05
我用我的全部许了个愿，我希望变成人，至少至少能让你感受到我的存在，能表达我的心意，能被你认识。
06
我还许了个愿，那就是我永远地存在于你的每一天中，永远。毕竟一直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了。
07
那个力量答应了我，条件是我不能被人类看见，否则会粉碎。
08
有一天我看清了，对于你，我已经不仅仅是母爱和守候，还有爱情。
09
实际上我没有找到什么相册，只是凭借记忆描摹出你幼年的模样，你母亲的话是她曾经在你熟睡后讲的，我一
直铭记。
10
储物室很暗，有时候我也会怕，可有你陪我聊天，我什么都能坚持过来，未来我也不怕。
11
诚凛与洛山比赛的那天，另一个你回来了。那晚你睡得格外熟，我偷偷吻了你的额头。
12
你没喝完的咖啡，我偷偷喝了。在俄罗斯留学时我常喝，可太久没喝过，苦啊，苦到心里头去了。
13
为了让你感受到我的温度，哪怕只有一点点，我总是掐着时间，在你放学回家的时候开始写。
14
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还在仰望着，可是这个世界上，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啊。
15
就算永生不能与赤司君面对面，我也满足了呢。
16
赤司君以后结婚了，我住哪里呢？
我还是就呆在这个储物室里吧！我只求赤司君每年能来一次，说几句话就好。
17
你应该知道，总有一个人会爱你，并且是永远
有你的世界里，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