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环视四下前来送行的满殿弟子,大师兄遥遥的站在殿角候望着。行去剑石窟不比寻常地,当真是生离死别。四十三年前,我的六师兄莫烬虚便是瞧着三个师兄获了灵器宾至而归,一时间红了眼,未经师父允许便私自下山寻至剑石窟,然后一去不复返。几个师兄弟里当属二师兄同他关系最好,知晓六师兄下山后二师兄一路追随到剑石窟,却只见到洞口安放的一封书信与六师兄配了百年的发箍。
我攥了攥袖子,他抬眼瞧我,目光深幽我看不透。
殿内的夜明珠晃在他脸上,光线柔和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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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着快到了,我顿住了脚,雷光阵在我眼前闪现一刹,消失无踪,我长吁一口气,这玩意当真是把我吓怕了,当初直直丢了半条小命,也因祸得福,受师父度了不少修为,才令我这般堕懒的人捡了个十六岁便修为仙身的大便宜,如今再踏进阵里应是要不了我的命的,不过葬个百年修为却是妥妥的。可这两百年修行的苦寂枯燥是断断然不能白受得。
山脚下生着一双连理枝,一株红艳艳的木棉,缠绵盘卷在周旁笔挺观沉香木上,枝杈早已相互融为血肉。山上也有连理枝,不过大多是同种相交的,貌似对它们而言异族恋爱是什么大忌,唔,有些保守了。我曾问过玉皎,要不要我几时往她周边给她栽个“夫君”,玉皎挥起她的大树杈子,趁我不备一个“耳光”将我扇出十丈远。她说不喜欢姊弟恋。我便放手任她自行,我想为她配个夫君也只不过是觉得双修可以更早成人型罢了,这丫头居然如此不领情。其实草木自行修仙的也不在少数,我的小十八师妹蔻嫣的真身便是一朵夕颜花,奈何它命数好的异常,生在长在师父师娘宅居里,期间更了百八十批兄弟姐妹,她却本着千年不败的执念,硬生生的活了两千年,熬了十多个轮回更替,想不成仙都难。
我回首望了望这座耸入深云的仙山,我从不晓得从山脚下仰首符禺竟是这般巍峨。山下涓着一条小河,流水卷集着淡淡桂花香,大约是碧溪谷那个瀑布之下的一个小分流吧,那里的桂花开的是最好的。
便是脚程快,一路却是一直逗留在花花草草间,足足两个时辰才进城。苏挽月一路挽着三师兄手臂走在最前面,乐呵的不着东南西北,固然也没什么怨言。我一路上贴着九师姐买这买那,十四师兄候在最后面。待到有些无聊了,我手里开始摆弄着方才在路边买的棕褐色、有些骇人的马面具,卖家是说冥府的牛头马面便是这个样子的。我把弄一番,忽而眼睛放光,回头给九师姐和十四师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戴上面具紧跟在苏挽月后面,三师兄用余光瞥了瞥我,嘴角勾笑,脚步缓了缓,苏挽月自然而然脚步也缓了下来,我便是趁她脚步放慢的时候一个翻身闪到她身前。
“啊——”苏挽月一声尖叫。
吓完她我掉头就跑,只听她在后面咒骂,一道风刃劈了过来:“花扶瑶你疯啦!”我乐滋滋的躲开。
山上的阳光从不会这么毒辣,一直闹到日头当中我和她皆是精疲力竭,随意钻进了家酒楼,上了二楼找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屁股还没挨上凳子,便见小二乐呵呵的跑了过来。“几位客官,想点点什么?”
我抢过小二手里还没来得及递过来的菜单子,装模做样的览了一遍,然后从怀中抽出个小字条,清了清嗓子:“我要——爆炒田鸡、芫爆仔鸽、绣球乾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 ”
小二擦了一把汗,忙不迭的打断我:“姑、姑娘,您说的这是御膳……小店没有……”
“我出山就是为了吃这些的,你们为什么没有?”我一本正经的呵斥道。这写可是我不分昼夜从《凡史》里总结出的精髓,其中可是寄托了我这两百年来的全部信仰,其实他一句“没有”就可轻言带过的?
“姑、姑娘……”小二显然觉得我是来闹事的,表情略有不善,却碍于我腰间别的那双峨眉刺,说话时身子大汗淋漓的颤着。
三师兄笑着把菜单子从我手里抽回过去,交还给店小二,“四道招牌菜,一壶茶。”
“欸,好嘞。”小二如获大释,挽了袖子一抹汗,悻悻的接下单子遁了。
我怒瞪了三师兄一眼,随即把头扭到一边,伏在窗栏上看着楼外景,余光瞅到三师兄笑笑,随手抄起桌上扣着的青白色瓷杯把玩了起来。俯瞰楼下熙熙嚷嚷的人群,这便是我企盼了两百年的山下凡界,果然比山上热闹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