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磨砺
心柳
这些日子,忽而不时地会去想书宇,大概是新学年开始的缘故吧。
书宇是我们曾经的一个学生,到我们学校只呆了半年多一点就进了工商职业学院。据传回来的消息,学校了解了他的情况很关照他,课余安排他到餐厅里打工。
起初一段时间,书宇还恋着曾经的师生情,或者也有些孤独寂寞,隔三差五就给我们打电话发短信,简短地问好也无话找话问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们私下里总担心他融不进新环境,或者在融进的过程上遇到麻烦。
此后渐渐地,书宇给我们的电话或者短信少了起来,甚至连教师节这样的日子竟也没有了他的声息。他一定有了自己的交往圈子有了自己乐于忙活的事情,我们的担心竟是杞人忧天。
前两天三个工商学校的学生回母校来,说书宇已经不在学校,找了工作还是辍学回家了不得而知。至少我的担心即又悄然而生。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书宇是这样一个棱角分明的特别的学生,跟同龄的孩子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前年新学年开始,九年级多了一个新生。个儿较高,粗壮,黑红脸皮儿,浓眉大眼,走大步,微微哈着腰,在校园里各处不住逛荡,东瞅西瞧,在规矩忙碌的学生堆儿里特别扎眼儿。
试问班主任,答曰是从邻校刚转过来的,且进一步小声说,邻校撵出来的,咱们校长菩萨心肠,给收容来了。
心里悄然挂上了问号,于是每上课就特别去注意花名册上他的名字,课堂上他的表现。他被安排在贴墙的最后一位儿,因为个儿高,坐在凳子上老耷拉着腰,头半抬不抬的,还算安静。我每走到他身边,他就仰脸笑笑,偶尔也问问题,然而不得要领。
一个上午上课前,我站在办公室门前的甬路上看学生,书宇蹭到跟前来,搭讪几句后,突然问我是不是在《超然台》上写过文章的那个,我惊讶地反问你怎么知道,他说他爷爷看《超然台》,且告诉我他爷爷是退休教师。接着我求证其他老师,才知道书宇的爷爷曾经是校长的老师兼同事,然而这时却已经亡故了。
也许是虚荣心作怪吧,他既然听说过甚或读过我的文章,我到他们班上课心里不免就存了对他关照的意味,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就是多跟他交流了几次,多给了他几句鼓励表扬的话而已。然而我听说,他竟然不知深浅地对其他老师表扬起我来。
没过多少日子,书宇的棱角开始显露出来。班里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即找班主任反映,并且常要求快快解决,不解决就找校长;校园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他跑去找校长,声明不妥善解决就给局里打电话;伙房学生饭菜不好,他当即声言不改善就打市里热线。总之他似乎自封了校园的巡视员,事无巨细,他必要管一管且俨然一副不管出结果决不罢休的阵势。而且他说话很冲,态度很横,同事们都传说他敢给校长下命令。
他关心不少事情,他看不惯不少现象,他勇敢地说出来甚至做出来,公道地说,他有些时候比我们做老师的还正直勇敢。然而他却给一心抓考试成绩的我们添了麻烦,让我们头疼。人们终于知道了他是这样一个惹是生非的学生,这才真切地去回想他在邻校被撵的原因。
老师们开始抱怨校长的多事,弄来这么一个学生,既影响团队成绩学校升学率,又搅得大家不得安宁。
我则暗暗纳闷儿,这么小小年纪的孩子,他的勇敢莽撞我能理解,他待事的正直激烈和倔强这些成人化的品质却是从哪里来的?我不相信空穴来风。
书宇跟同学的关系也越来越僵,普通的口角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有一次竟跟同学动起手来。这已经是很恶劣的事情,对成绩欠佳的他在我们学校借读的处境肯定很不利了。
家长被叫来了,他的奶奶,两个成年的男子——一个他的姑父姨父之类的亲戚,一个是同村的司机。他们坐车连夜赶过来,在初冬的一个寒夜。两个男子默不作声,这奶奶是一到办公室坐下来,就哭诉起家门的不幸:孩子爸爸精神有问题生活不能自理,妈妈早年离家出走,孩子在两个老人手里长大;屋漏偏逢连夜雨,转了公没几年就退休的爷爷没拿上几年退休金即撒手离世,而能干的唯一的姑姑远嫁他乡,家里只剩了她这个快七十的奶奶撑着,每天要到小厂子里去打工挣家用,可这个孩子这样的不省心不争气!我们听了心里满是酸楚。
其间书宇被叫过来了,默默进屋,听奶奶训摸眼泪,羞愤交加,最终因为撑不住情绪扭身摔门而出。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啜泣声和愤愤声。
我约略明白了书宇身上那些棱角的来源,多半儿在他当了一辈子农村教师的凄苦的爷爷身上。他从小在爷爷手里长大,爷爷的心思无疑深深烙上他的童年和青春,催他早熟使他老成,他有了一些成人的心胸、眼界、苦恼,而这些东西又无不掺杂着青春期的单纯、冲动和刚愎自用。我想,书宇毕竟还是个花季少年,他应当有属于自己这个年龄段儿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当晚书宇就跟从奶奶坐车回家,不再来我们学校上课了。然而校长和老师们认为他虽没有必要继续上完九年级,但还是应该到职业学校学得一技之长,于是劝说他的奶奶,帮助他联络学校,向职业学校的领导老师介绍他的情况,申请某些资助,不久他终于顺利进了工商职业学院。
然而想不到他这么快又从工商职业学院走出了。他做好了走进这个处处风险处处挑战的社会的准备了吗?我宁愿他棱角少一些,走路步子小一些慢一些,遇上磕磕绊绊学着拐弯儿,有时候也要学会委曲学会沉默学会保护自己。
心柳
这些日子,忽而不时地会去想书宇,大概是新学年开始的缘故吧。
书宇是我们曾经的一个学生,到我们学校只呆了半年多一点就进了工商职业学院。据传回来的消息,学校了解了他的情况很关照他,课余安排他到餐厅里打工。
起初一段时间,书宇还恋着曾经的师生情,或者也有些孤独寂寞,隔三差五就给我们打电话发短信,简短地问好也无话找话问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们私下里总担心他融不进新环境,或者在融进的过程上遇到麻烦。
此后渐渐地,书宇给我们的电话或者短信少了起来,甚至连教师节这样的日子竟也没有了他的声息。他一定有了自己的交往圈子有了自己乐于忙活的事情,我们的担心竟是杞人忧天。
前两天三个工商学校的学生回母校来,说书宇已经不在学校,找了工作还是辍学回家了不得而知。至少我的担心即又悄然而生。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书宇是这样一个棱角分明的特别的学生,跟同龄的孩子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前年新学年开始,九年级多了一个新生。个儿较高,粗壮,黑红脸皮儿,浓眉大眼,走大步,微微哈着腰,在校园里各处不住逛荡,东瞅西瞧,在规矩忙碌的学生堆儿里特别扎眼儿。
试问班主任,答曰是从邻校刚转过来的,且进一步小声说,邻校撵出来的,咱们校长菩萨心肠,给收容来了。
心里悄然挂上了问号,于是每上课就特别去注意花名册上他的名字,课堂上他的表现。他被安排在贴墙的最后一位儿,因为个儿高,坐在凳子上老耷拉着腰,头半抬不抬的,还算安静。我每走到他身边,他就仰脸笑笑,偶尔也问问题,然而不得要领。
一个上午上课前,我站在办公室门前的甬路上看学生,书宇蹭到跟前来,搭讪几句后,突然问我是不是在《超然台》上写过文章的那个,我惊讶地反问你怎么知道,他说他爷爷看《超然台》,且告诉我他爷爷是退休教师。接着我求证其他老师,才知道书宇的爷爷曾经是校长的老师兼同事,然而这时却已经亡故了。
也许是虚荣心作怪吧,他既然听说过甚或读过我的文章,我到他们班上课心里不免就存了对他关照的意味,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就是多跟他交流了几次,多给了他几句鼓励表扬的话而已。然而我听说,他竟然不知深浅地对其他老师表扬起我来。
没过多少日子,书宇的棱角开始显露出来。班里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即找班主任反映,并且常要求快快解决,不解决就找校长;校园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他跑去找校长,声明不妥善解决就给局里打电话;伙房学生饭菜不好,他当即声言不改善就打市里热线。总之他似乎自封了校园的巡视员,事无巨细,他必要管一管且俨然一副不管出结果决不罢休的阵势。而且他说话很冲,态度很横,同事们都传说他敢给校长下命令。
他关心不少事情,他看不惯不少现象,他勇敢地说出来甚至做出来,公道地说,他有些时候比我们做老师的还正直勇敢。然而他却给一心抓考试成绩的我们添了麻烦,让我们头疼。人们终于知道了他是这样一个惹是生非的学生,这才真切地去回想他在邻校被撵的原因。
老师们开始抱怨校长的多事,弄来这么一个学生,既影响团队成绩学校升学率,又搅得大家不得安宁。
我则暗暗纳闷儿,这么小小年纪的孩子,他的勇敢莽撞我能理解,他待事的正直激烈和倔强这些成人化的品质却是从哪里来的?我不相信空穴来风。
书宇跟同学的关系也越来越僵,普通的口角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有一次竟跟同学动起手来。这已经是很恶劣的事情,对成绩欠佳的他在我们学校借读的处境肯定很不利了。
家长被叫来了,他的奶奶,两个成年的男子——一个他的姑父姨父之类的亲戚,一个是同村的司机。他们坐车连夜赶过来,在初冬的一个寒夜。两个男子默不作声,这奶奶是一到办公室坐下来,就哭诉起家门的不幸:孩子爸爸精神有问题生活不能自理,妈妈早年离家出走,孩子在两个老人手里长大;屋漏偏逢连夜雨,转了公没几年就退休的爷爷没拿上几年退休金即撒手离世,而能干的唯一的姑姑远嫁他乡,家里只剩了她这个快七十的奶奶撑着,每天要到小厂子里去打工挣家用,可这个孩子这样的不省心不争气!我们听了心里满是酸楚。
其间书宇被叫过来了,默默进屋,听奶奶训摸眼泪,羞愤交加,最终因为撑不住情绪扭身摔门而出。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啜泣声和愤愤声。
我约略明白了书宇身上那些棱角的来源,多半儿在他当了一辈子农村教师的凄苦的爷爷身上。他从小在爷爷手里长大,爷爷的心思无疑深深烙上他的童年和青春,催他早熟使他老成,他有了一些成人的心胸、眼界、苦恼,而这些东西又无不掺杂着青春期的单纯、冲动和刚愎自用。我想,书宇毕竟还是个花季少年,他应当有属于自己这个年龄段儿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当晚书宇就跟从奶奶坐车回家,不再来我们学校上课了。然而校长和老师们认为他虽没有必要继续上完九年级,但还是应该到职业学校学得一技之长,于是劝说他的奶奶,帮助他联络学校,向职业学校的领导老师介绍他的情况,申请某些资助,不久他终于顺利进了工商职业学院。
然而想不到他这么快又从工商职业学院走出了。他做好了走进这个处处风险处处挑战的社会的准备了吗?我宁愿他棱角少一些,走路步子小一些慢一些,遇上磕磕绊绊学着拐弯儿,有时候也要学会委曲学会沉默学会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