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第一】
梨园paro
其他CP暗示:张起灵/黑眼镜,解雨臣/张起灵
黑眼镜一步从黄包车上下来,北平尚未入夏,太阳却也亮亮得晃人眼,他带着墨镜也觉得有些耐不住。三步作两步的进了剧院包厢。
虽说是陕西赈灾义演,剧场里却是喧哗热闹。张起灵的正旦与陈文锦的老生都叫京城一绝,两个人搭压轴戏,当真一票难求。平日里黑眼镜三天两头也会买票看戏,此次却是张起灵给他的票,说是头次与双胜社搭班,请他来捧场。
他觅了座位坐下,抓了一把瓜子,看舞台上大幕将将拉开。吴三省跳上来耍了一圈明珠宝剑,正是一出《八腊庙》。黑眼镜摇头晃脑的看着,吴三省还真是不服老,剑光霍霍,英武非常,恐怕青年一代武生都没有他这稳扎稳打的功夫。
一会儿黄天霸伴着朱光祖迈上台来,看黄天霸身法似乎有些眼生,那张被重油彩涂上的脸却似乎有些眼熟。黑眼镜看了好一会,突然一拍桌子,“这不是哑巴吗!原来噱头在这儿那。”虽说是场打戏,倒也有正旦戏份,黑眼镜琢磨这是解雨臣来唱?没想到一会儿解雨臣也上了台,却是反串贺人杰。
他咂摸一会,觉得十分有意思。看了手里的节目单子,青衣除却张起灵还有一个叫做吴邪。他凑过去问边上的票友,“这个吴邪是谁?”
“好像是吴三省家里人吧。原来是叫白牡丹的,唱了好几年黄梅戏。这两年才到北平,跟吴三省陈文锦进了双胜社,后来又改的名。”
咦难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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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眼镜想起来三年前自己路过杭州的时候,从火车站月台爬出来就被淋了一头雨。走了半条街正好是个戏园。他买了票进去。唱的是《玉堂春》的《会审》一折,正是越剧名段。台上琵琶声声,苏三眼眉一挑,开口唱到“先买金杯和玉盏,又买翠盘与翠瓶。南楼北楼公子造, 又造出一座百花亭。“
越剧的妆面淡,台上人还能略略看出来红妆之下少年初成的剑眉星目。黑眼镜听着台上婉转的嗓子,觉得这苏三着实有些勾人。
只是想着,黑眼镜本也没打算去招惹谁。当时他和张起灵好的扭股糖儿似的,刚刚捧了起来。这不过是个野班子,又是地方戏。倒也不值怎么在意。
只是等到戏散了场,外面雨还是下个不停。黑眼镜蹲在戏园子门口抽一根骆驼牌香烟,做一个愁苦表情。后面却转出来一个白衫少年,带着一个小童。
“先生是没有伞吗,那便搭您一程吧。”
黑眼镜跟着吴邪回了西冷印社,吴邪问他去哪儿,他却说没地方可去啊,湖边一个小小凉茶铺子,似乎是吴邪家业。黑眼镜奇怪说,在这西泠印社不刻印章,开什么茶馆。吴邪说,第一任社长是我爷爷朋友,当时他们商量在孤山下立社写印,拉我爷爷同去。老爷子却说,舞刀弄墨的我拍马也不及你们,不如开个茶馆给人歇脚。黑眼镜听他说这些陈年旧事,叹说那可真是风雅。吴邪却淡淡,说起来是风雅,其实不过乱世里拼命藏起来的不安罢了。
两个人对着下雨的西湖喝茶打屁,黑眼镜才发现这人台上看着风流妩媚,台下却是一副进步念头,简直像街上发传单的学生。不知为什么黑眼镜投了吴邪所好,高兴起来又唱了几段,都是新戏。他英朗眉目在西湖的雨里唱女腔,没有传统的纤巧妩媚,却是一派行云流水纵横捭阖的刚劲。
黑眼睛说我也想学唱戏。
吴邪说,哦我收你做大弟子如何。
黑眼镜倒也真应了,唱了个喏,师傅大人受徒儿一拜。
彼时吴邪初登台,搭的是半职业半玩票的班子,甚么名气都还没唱出来,跟在一干前辈身后拎包端茶,如同玩笑似的讲过一句,两个人笑得稀里哗啦。
其实到第二天黑眼镜离开吴邪也没教一句。再到后来,跟着张起灵学了基本功,到底也没唱起来黄梅戏,倒是跟着陈文锦学了老生。陈文锦说他天分虽然有,到底不是认真学。做打都是一派糊涂,只有唱腔灵活非常,这样天赋配这个随意的性格,真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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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罢了戏,黑眼镜摸到后台。先跟张起灵说哑巴你今日老生唱得不错,快赶上我了。张起灵知道他不是来看自己,也不理他。又蹭到解雨臣身边说,解老板今天戏真好,小生英武非常,刀马旦活泼多情。解雨臣嘁了一声,不收他的恭维,却转身对吴邪说,“这个人是个富贵闲人,闲时自己唱两句,起灵教过他三日。人脑子有问题的,你不用理他”。吴邪就在解雨臣身边坐着,看到黑眼镜却是一点儿也不惊讶的,弯了眼角嘴唇说,“瞎子,好久不见。”
他握着汗巾帮解雨臣卸妆,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自己还穿着繁复艳丽的戏服拌着花旦,玫瑰红压着柳叶眉,黛黑勾的凤眼,含着满满一城的情义。
黑眼镜摇头晃脑的说,白牡丹白牡丹,老生牵挂多年,咱们搭个伴儿如何。
对面吴邪嘻嘻地笑,一双手稳稳拿住他手腕,极缓慢暧昧地在他耳边吹口气说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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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二年解雨臣结婚,在在前门外同兴堂饭庄拜婚宴。解雨臣名气响人缘好,京城梨园名人拉拉杂杂来了许多。其中旦角格外多。黑眼镜分来人群,看见吴邪悠闲自在地拿着一杯红葡萄酒,坐在角落里一个人自娱自乐。
他走上前去问,“吴老板怎么不去跳舞?”
吴邪定睛看他,一杯酒映得脸色明艳生春,带着微醉的笑意,“我在这儿看小花,我就觉得高兴。”
那是最最富贵繁华的时候。报上评着四大花旦,黑眼镜天天去看吴邪的戏。陈家老爷子办了小宴,连黑眼镜也请了。张起灵和陈文锦素着脸面唱了一小段,缠缠绵绵落在亭下池塘里,在座诸位纷纷叫稀奇。吴邪靠着围栏喂鱼,看见黑眼镜走过去,撕下一片面包塞进他嘴里。黑眼镜吃了,又舔舔吴邪手里的面包渣。席面上的人也都不去理会他们,一池锦鲤半饷无人投食,三三两两都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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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省是病逝,走的倒也安稳。以黑眼镜身份,本不该去吊丧,但心里又记挂那个小戏子,便去了。黑沉沉屋里摆了一圈大花圈。黑眼镜一个个看过去。张起灵送的上面写的“老成凋谢”,字迹清秀,原应不是他亲写。陈文锦的挽联则是“吾道同悲”却是她的笔迹。还有就是北平梨园公会送的“艺术超群”。
他在吴家耽搁了一天,吴邪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那是一九三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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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吴邪唱出很大名气,二十七岁的时候他在上海,从霍仙姑学书画。霍家与他十分交好。霍仙姑的孙女霍秀秀回忆录里记了许多二三十年代的梨园旧事。
“他们那一辈人对艺术都有一些近乎封魔的执着。吴邪一辈子没娶亲生子,解放后他的门人弟子也多自立门户,只大弟子留在他身边。文化大革命那年,北平下好大雪,吴被批斗,他雪夜逃生,结果被雪盖住。等被挖出来,人已经死了,很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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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