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榭歌台，千金一掷。南淮的温婉柔媚纸醉金迷是深刻进骨子里的。无论是浸透了胭脂的河水，微曛的暖风，抑或是行人织锦绣金的衣角。
难怪说少不入宛。绮绣堆成的温柔乡 ，最最能消磨英雄志。只是纵然是名贵的霜还锦，绣绮怎困的住英雄剑？水苍玉磨成的刀剑，那温度，能冻结了人心。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远方的山水楼台酒幡都迷蒙成了大块大块洇开的水墨。近处，千万根银针从天而降，砸进水洼里粉身碎骨。不管外面怎么风雨飘摇，柳风阁内倒是歌舞升平。红木桌椅，青瓷白盏，歌台上嫣红的幕布被金线描成了醉人的海棠。红底缠金的庭柱，四角闪动着的红烛和高挂的灯笼浸出温暖的光晕。
女子端坐在台上，乌发半挽，斜簪了羊脂白的云纹簪。眉间压了浅青色额环，一双乌眸灵动而沉静，像洗笔池泛着墨香的池水。素白沉定的霜还锦上是浅淡青晕的竹，袖边却用红金线交织了凤纹。鸾凤翻飞间露出一点青葱的指尖，轻轻扶住了乌木琴。
“对珠幕，锁玉帘。扫落红，怎堪怜？”
空灵渺远的歌声回荡在空气里，起音温婉低沉如絮絮低语，尾音却挑起，清越的延长。琴弦随之颤动，抖出一串细碎的音符，一点一点。当真是珠帘玉幕空对了当空明月,一地落红不堪怜。若比歌舞，再无哪处青楼歌馆能压一压柳风阁。
江自云在门口略略一顿，旋即走了进去。身后的小厮慌忙收了伞跟上。
“爷，这柳风阁可是南淮第一歌馆，现在台上的姑娘就是这儿的头牌，素锦。这整个南淮城啊，论唱歌可再没比她还好的了。三个月前，这姑娘凭一张琴一首歌就在这站住脚了……哎呦！”
江自云收回扇子。“你知道的倒多。”
“哎，爷你这话说的，既然到南淮，作向导可得我这种土生土长的南淮人才行。”
“这就是春山君让你来的原因？地陪？去给我叫杯酒。”
“这既然来了就好好玩玩吗……爷要什么酒？”
“梨花白。”

江自云在柳风阁呆了一个上午，自斟自饮，似乎他真的只是来喝酒听歌。
第二天亦是。
第三天，江自云一进门就看到一个青衣散发的少年，背对着门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正转着一只青瓷云纹酒杯。灵巧的十根手指上金银木铁玉石铜套了七只戒指。偶尔露出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听到江自云的脚步声，就笑嘻嘻的转过来看他。
江自云微微一笑，径自走过去略一拱手，就自顾自坐到少年对面。“久闻春山君少年得意，神采飞扬，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少年嗤笑一声。“江大少爷谬赞，秀行愚钝不敢妄称——老爷子把我藏着掖着生怕我给他惹什么事，少年得什么意？每次见面你就非要来这一出不可吗！”
“春山君面前，自云一介小小商人不敢逾越。”
“所以说我最不耐烦跟你们这种家伙打交道，土匪都比你们爽快。”
“桂城君神勇过人，豪气冲天，自云自愧不如。”
“你是专门过来给我添堵的？”
苏秀行长眉一挑，满脸“你丫给我回个是字看看”的威胁。
江自云见好就收，笑眯眯告饶。“我来干什么不还是得听你的？”
对此苏秀行冷哼一声：“就是帮老爷子跑个腿而已。”
“这个腿跑的可事关本堂一年的收益啊。”
“那也是跑腿。”苏秀行撇撇嘴。“哦对了，还有你那个麻烦弟弟，老爷子对他才比较不放心。”
“……他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就是跑去云州自立门户了而已。”
江自云沉吟一下，扇子敲在桌子上。“江家没有对不起他。”
“但在江家，有很多事他不能作。自立门户之后自由的多。”
江自云点点头。“他很聪明，有能力，也一向有野心。”之后又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笑问： “你哥哥肯放你出来了？”
“再不出来我就要发霉了。”苏秀行抱怨一声，停了会儿，补充：“他早就没时间管我了。”
江自云叹口气，两人都不再说话。
苏秀行突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南淮这儿的美人天启都不一定有，你在这儿不挪窝的呆了两天，可是有看上的了？”说着，双眼揶揄的扫过台上的女子。
江自云不动声色的敲敲桌面。“我自有分寸。”
“真无趣。”苏秀行摇摇头，掸掸外袍。“那秀行自己去找姐姐们玩儿去了，不打扰喽。”
江自云挥挥扇子，“慢走不送。”
青衣的少年双手抱头，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慢悠悠晃出大门，消失在汹涌的人群里。同时，角落处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袍角上银色的星辰与月熠熠反光。

江自云转过头去看台上的歌女。现在正巧是素锦，眉色青翠，一身白底繁花锦长衣，各色花朵从裙摆处一路迤逦而上，越开越稀疏，最后只有锦蓝勾边玉兰倚在右肩上，两袖留白，外罩绿纱外袍，纱袍的袖口用银线绞了云纹。一头乌发绾了十字髻，簪了并蒂两生花银发饰。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滚轻尘。忙煞看花人。”
歌声悠然沉静，平舒闲适。江自云闭上眼，恍然看见春天的南淮。平平铺开的碧水让人禁不住沉溺下去。柳芽初展，飞絮扬扬如雪，河两岸姹紫嫣红。当真是春色如锦，花开满枝。
江自云就一直呆在阁子里，喝酒，听歌，和那些纨绔公子并无二致。台上的歌女换了好几个，回荡在他耳边的依旧是那曲《忆江南》。走的时候，他托阁里的小厮递了个笺子给素锦。
杨柳依依，拂岸碧水青。蝶羽易碎，翩翩何处寻。
碧玉妆成，一挽青丝如黛。谁家素锦，眉淡羽嫣然。
从阁子里出来时已是傍晚。夕阳人独立，回首恨依依。
柳风阁的后院就是歌女们住的地方了。衣香袖影，歌声相和。姑娘们用的胭脂染红了河水。在标明“锦素”的房间里，素颜乌发的女子正跪坐在地毯上，专心拨弄眼前的香料。窗户关着，香料一寸寸燃尽，香灰依旧不死心的保持着生前的形状。房间的阴影里，有个人站在那儿，全身笼在黑袍里，头低着,看不到脸。
“试着接近他，尽量取得他的信任。”
黑衣人身影一晃消失，窗户突然洞开，“咚”的一声砸到墙上又弹回来，吱吱呀呀不情不愿的晃来晃去。骤然挤进屋里的风把香灰吹得洋洋洒洒，香料一明一暗。
门外突然响起小厮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一名小厮托着装了笺子的托盘，径直走向名为“锦素”的房间。

素锦姑娘第一次出场，手残轻拍。

夕阳的余晖收尽，天色渐暗，天启顾府每晚的繁华歌舞也逐渐拉开序幕。小厮们捧着灯烛或菜品来来去去，门外一排排都是盛装男女赴宴的车马。灯火如昼，丝竹渐起。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宴会上，没有人意识到身为主人的平临君顾西园并没有出现。
平临君现下却是舍了众人不顾，独自在内室读书。一名身着大风纹饰外袍的少年在顾府仆人的带领下离席，进入了内室。
“你是……江家的人？”顾西园看到少年的衣袍和大风佩玉，立刻明白了少年的身份。“西园未能远迎，实在抱歉。”
“晚辈不敢。”少年略一行礼，回到：“晚辈此次冒昧前来，所行为何想必平临君已经清楚了。”
“长老们说，辰月谋逆，江家作为八姓之一，立场不言自明。平临君也是商人，又同是皇商。所以江家插手的原因，平临君也有。”
顾西园静静看着烛火，眼眸被映的晦暗不定。“西园只是一介商人而已。”
“平临君忘了吗，江家也只是商人。”少年笑起来，稚嫩的面容尚留一点孩子气。“所以晚辈此行也只是来谈一笔生意而已。”
“哦？”顾西园转去望他，嘴角挑出一点浅淡笑意。
“江家和天罗、百里家交好，所以辰月防我们防的紧。虽然辰月也拿我们没办法，但有些事江家做不了。平临君虽然惊才绝艳，但到底天启的开销大，只怕即使平临君也有些力不从心吧？”
顾西园放下书，懒洋洋挑挑眉。
“光是每天发放的’立身钱’，不知道要平临君多少家产呢？”
顾西园抬头直直望进少年带笑的眸子。“辰月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地位堪比国教。’立身钱’发给世家子弟为的是帮他们立身卫国，江家为何笃定西园会与辰月为敌？”
少年敛起笑意，“不是说了吗，因为江家和平临君同是商人，皇商。”
所谓皇商皇商，尊的是社稷而不是那劳什子国教。更何况辰月的教义相当糟糕的损害了各类奢侈品的销售？
利益，比什么都值得信任。
“再说了，自从辰月入天启，草菅人命，所为何曾是天下太平国家昌盛！死在辰月手中的忠臣良将又有多少！”少年上前一步，眸子里燃起漫天的火光。“平临君总还有点血性吧！”
顾西园抬起头，深深看进少年战火翩连的眸子，像看见了当年燎原的刀与血，赤艳艳的，灼的人眼疼。
………………………………………………………………没人看，我想坑掉了。
范雨时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