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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寻钱记》暗访十年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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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了一声父亲,父亲从床上转过身来。我看到父亲眼眶深陷,眼睛里挂着泪水,眼神充满了忧伤和无奈。
  父亲从床上坐起来,他强装欢颜地问:“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我说:“我请假回来了。”
  父亲说:“我好好的,你请什么假?把咱国家的事情好好干。”
  我说:“我会好好干的。”
  父亲说:“再啥事,也没有国家的事情重要。”
  我在房间里坐下来,看着已经瘦成了一把干骨头的父亲,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直接问:“听说你被人家打了?”
  父亲笑着说:“没有,没有,你听谁说?”我看到父亲笑得很勉强。
  我说:“我听开手扶拖拉机送砖的堂哥说。”
  父亲说:“你堂哥胡说哩,我好好的,谁打我干什么?”
  我看到父亲的大拇指用布片包着,就问他的大拇指怎么回事,父亲还在掩饰,他说:“是我干活不小心撞了,不关旁人的事情。”
  我明白父亲不愿意说自己被人打的事情,是担心我会找人闹事。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女朋友,练过武术,身体强健,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我曾经一个人在汽车站打败了三名小偷,追回了失主的钱。父亲担心我找人家,要么被人家打伤,要么我打伤人家。无论那种结果,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我走出家门,决定一个人复仇,不让父亲知道。
  临出门的时候,我把门后面挂着的一把雪亮的镰刀偷偷别在衣服下面,我决定直接上门,在万国仓和万石仓的脸上,各拉一道伤口。


来自Android客户端85楼2014-03-14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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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出家门,特意看了一眼太阳,那天的太阳燃烧得蓬蓬勃勃,也将我身上的鲜血燃烧得蓬蓬勃勃,我像传说中的水浒人物一样,大踏步地走向庄台。
      走出家门几十米,我看到了永民叔。永民叔来自于北山,是一个极为老实巴交的上门女婿,我们那里把陕北高原叫北山,把秦岭山脉叫南山。永民叔和父亲关系极好,他经常会在农闲时节来到我家,分享我给父亲拿来的高档香烟。政府办没有别的外快,但是总是会有好烟。每逢上级领导吃完饭后,我们就在饭桌上溜达一圈,总是能够找到半盒高档香烟。我把这些香烟积攒起来,拿回家孝敬父亲。
      永民叔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绷紧的脸不好意思再绷紧了,我勉强挤出几滴笑容说,刚刚回家。我说完后,就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给永民叔一根。永民叔让我去他家坐坐,我摆手说不用了,然后转身离去。
      我继续向前走,又走出了几十米,遇到了扎紧叔。扎紧叔也是一个极为老实的人,他比父亲小几岁,浑身都是力气,一身好苦。他整天到晚都泡在土地里,干着干不完的农活。他家和我家是邻居,都住在庄台下的小茅屋里。扎紧叔问我去哪里,我说出外走走。扎紧叔说你爹可怜啊,在家里没有人照顾。我问我爹怎么了?扎紧叔说你还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知道。我继续问我知道什么?扎紧叔看看我,赶紧打了含混说,没事没事,你给你爹好好宽宽心,遇到事情想开点。
      父亲给人打了,肯定全村人都知道了,但是父亲不告诉我,全村人也不告诉我。然而,父亲为什么被人打,几个人打,当时谁在现场,我都不知道。


    来自Android客户端86楼2014-03-14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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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觉得自己深藏利刃前去复仇,好像哪里不妥。
        我又向前走,遇到了坤财伯,坤财伯早些年上过私塾,当过账房先生,后来参加解放军,在我们家乡解放的时候,他看到家中父母年事已高,就离开军队回到家中。村里人都说,要是坤财伯不离开军队,以后肯定是大官了。坤财伯看到我,又热情地打招呼,我给他点燃了一根香烟。坤财伯因为有文化,所以几十年来都在村中威望很高。我们的村子尽管搬迁了两次,但是两次都在同一座村庄。坤财伯抽着香烟,看着我问见你爹了?我说见过了。坤财伯问你到哪里去?我说随便走走。坤财伯说你心里有事。我说没事。坤财伯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骗不了我,跟伯回家喝几杯。
        我站在通往庄台的道路上,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去坤财伯家,坐一会儿再离开,继续找那对兄弟复仇。
        坤财伯家也住在庄台下的破茅屋里,他家和我家一样的破烂,一半牛圈一半住人。坤财伯从腌菜缸中捞起两节红萝卜,切成丝,然后我们就就着萝卜丝喝起了辛辣的白酒。
        坤财伯说:“伯是个有文化的人,伯就喜欢和文化人打搅,文化人懂道理嘛。”
        我含含混混地点点头。
        坤财伯不看我,他看着门外说:“伯给你讲一段古经。”他讲起了韩信少年时代遭受的胯下之辱。讲完后,坤财伯自顾自地说:“韩信当年遭受胯下之辱,多亏他忍辱负重。韩信是何等样的人,怎么能和地痞流氓拼死活?”
        我一言不发。
        坤财伯问:“我的古经你听懂了?”
        我说:“听懂了。”
        坤财伯说:“听懂了,就不要去庄台上了,回去陪你爹去。”
        我很奇怪,坤财伯怎么知道我要去庄台,怎么知道我要去庄台复仇?
        我沉吟了一会,问:“伯,我爹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受伤的?”


      来自Android客户端87楼2014-03-14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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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坤财伯说起了父亲的受伤经过。
          我们家在庄台上的新院子,和万国仓家是对门。万国仓的隔壁是万石仓,他们都早早盖了新房,搬迁到了庄台上,而我家因为没有钱,庄台上的新院子一直没有盖房,也没有打围墙。万国仓家喂有牛,那时候几乎农村家家户户都喂有牛,没有牛,就没法在地里做活。
          庄台比周围的地势要高许多,这是为了预防黄河水与渭河水涨溢,冲毁村庄。每户人家在上庄台盖房前,都要从很远的地方拉土,将庄台上自家的地基垫起来。
          万国仓每天拉土垫牛圈的时候,不是从庄台下拉土,而是直接从我家院子里起土。父亲辛辛苦苦一架子车一架子车从远处拉土,倒在庄台上,以备以后盖房用,然而,却被万国仓顺手拉进自家院子里垫了牛圈。
          终于有一天,万国仓在我家院子里起土的时候,被父亲碰见了,父亲说:“你怎么能在这里起土?”万国仓对父亲破口大骂,威胁说:“你再喊叫,我就打你。”父亲说:“这世界还没王法了?你从我家院子里起土,还不让我说。”万国仓冲过来,对着父亲拳打脚踢,还扭住父亲的手指,折断了。
          万国仓在殴打父亲的时候,万石仓从院子里跑出来,拎着一张铁锨,将锨头拍在了父亲头上,父亲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万家兄弟在殴打父亲的时候,全村很多人都跑来看,但是没有人敢去阻拦。父亲昏倒在地后,万国仓对着围观的村人喊:“都散了,都散了,谁敢抬走他,我就和谁没完。”
          村人只能躲在自家的窗扇后,看着父亲躺在烈日下一动不动,看着父亲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看着父亲擦着眼泪慢慢走下了庄台。
          父亲被打伤后,只能一个人在庄台下的小茅屋里独自疗伤,连一个看望的人也没有,万家兄弟扬言说,谁敢去我家看望父亲,下一个殴打的对象就是谁。


        来自Android客户端88楼2014-03-14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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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财伯在说起事情经过的时候,他的眼睛不时警觉地望着窗外,他看到通往庄台的道路上,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影,然后对我说:“出去后,甭说是伯给你说的这件事情。那兄弟俩在村子里歪得很,村子里不务正业的小年轻都跟着他们跑,他们见谁打谁,看谁不顺眼就打谁,没有人敢惹。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回去上班吧。”
            我点点头,走出了坤财伯家,我看到阳光照在通往庄台的土路上,土路像一条裤带一样,将庄台上高大的楼板房和庄台下低矮的小茅屋连在一起。裤带的两端,连接的是两个世界。
            我走上了回家的路,一路走得异常悲怆,一路走得失魂落魄。我隐隐感觉到,身藏利刃,在光天化日之下,前去复仇,似乎很不妥。这是水浒中的梁山好汉才会做的事情。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武松血溅鸳鸯楼,林冲风雪山神庙,然而,现在不是宋朝,我也不是梁山好汉。我只能把满腔的仇恨,埋藏在心底。
            回到自家的小茅屋里,我魂不守舍,只能依靠一根接一根吸烟,来压住心中的愤怒和郁闷。
            往日我回家的时候,家里总会来很多乡村,和我谈天说地,嘘寒问暖,但是这次,家中没有来一个人。
            当天夜晚,漆黑如墨,我的心中又燃烧起了复仇的欲望。父亲背着房门躺在床上,右手搭在左肩,扳着那块肉瘤,不知道睡着没有,我又把镰刀别在腰后,然后准备带门出去。
            父亲突然转过身问:“你去哪里?”
            我说:“出去随便走走,看看以前的伙伴。”
            父亲没有留意到我的心思,他说:“快去快回。”


          来自Android客户端89楼2014-03-14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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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藏着镰刀,在夜幕的掩护下,一步步走向庄台。这时候的我已经没有了手刃仇敌的欲望,我只是心里堵得慌,想出去看看。
              月亮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出半张脸,我走到了庄台下,无意中回头望去,突然看到身后二三十米处,有一个黑影在鬼鬼祟祟地跟踪着我。他看到我回过头来,立即蹲下身去。
              我回到家中的消息,肯定已经传遍了全村。也许全村人都等着看我今晚会做出什么事情,也许万家兄弟派出帮手在盯梢我。
              那个跟踪我的人是谁,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农村的人都睡觉很早,因为第二天还有活路要做。我走到我们家院子前时,看到对面的万国仓家灯火通明,大门洞开,门口停满了摩托车,那时候的农村,摩托车还很少,能够买得起摩托车的,都是农村的有钱人家和家境殷实的不良少年。万国仓家的院子里,摆着两张桌子,桌子边坐满了人,他们猜拳行令,大声喧哗,他们的谈笑声像波浪一样冲击着我,让我心碎欲裂。院门口,还游弋着两只高大的狼狗。
              我知道今晚不能复仇,即使复仇,也无法达到目的。我想起了坤财伯的话:韩信是何等样的人,怎么能和地痞流氓拼死活?
              我是何等样的人,怎么能和地痞流氓拼死活?
              我悄悄地走下了庄台,回到家中。
              那天晚上,我几乎彻夜未眠,第二天刚一出门,就听说昨晚坤财伯被人打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90楼2014-03-14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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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几乎彻夜未眠,第二天刚一出门,就听说昨晚坤财伯被人打了。
                坤财伯是在自己家家门口被打的,他昨夜临睡前上厕所,刚刚走出家门,就被人砸了几砖头,砸在了他的头上,鲜血飞溅。他捂着头颅大声叫喊,儿子和邻居冲出家门,而砸他的人坐上了摩托车,一溜烟地驶上了远处的柏油马路。
                我几乎可以断定夜晚向坤财伯扔黑砖的,是万家兄弟的团伙,他们说不定在砸了坤财伯以后,在柏油马路上兜了一圈,又回到万家兄弟的家中喝酒。他们之所以向坤财伯下黑手,是因为我在坤财伯家呆了大约半个小时。
                我预感到事态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也预感到万家兄弟的势力比我想象的也要强大得多。
                从昨天夜晚到今天早晨,天气一直很阴沉,现在终于酝酿出了一场大雨。空中开始电闪雷鸣,地里干活的农民,拉着架子车,加快脚步向家赶。我独自一人在庄台下游荡了几圈,终于决定依靠组织来解决这件事情。
                我先去找治保主任。
                治保主任,就是负责村中治安的农民,他对上向派出所负责,相当于城市中的联防队员。我们村的治保主任叫烂锚。烂锚的原名叫铁锚,只因为他喜欢赌博喝酒,日子过得稀烂稀烂,所以大家都叫他烂锚。烂锚能够当上治保主任,据说是因为人缘广,三教九流他都认识很多人,他在村中有一定的号召力。


              来自Android客户端91楼2014-03-14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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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电光,一声雷鸣过后,天空中突然落下豆大的雨点,雨点砸得地面上浮尘四起,在低空荡起一层烟雾。雨点砸在我的背上,我哆嗦了几下,然后裹紧衣服,走上庄台。
                  烂锚家搬上了庄台,不过他家可能是庄台上最破烂的家,连道院墙都没有,只用红砖蓝瓦盖了一间低矮的房屋,一家三代七口人住在里面。他家没有电视机,而他家的三个女孩都特别喜欢看电视。每当黄昏来临的时候,这姐妹三个大的拉着小的,在村庄的道路上逶迤而行,去往有电视的人家,成为村中的一道风景。
                  我见到烂锚的时候,烂锚坐在房屋里的杌子上,用他那双凸起的让人恐惧的眼睛看我一眼,就问什么事情,连让我坐下的表示也没有。我递给烂锚一根烟,又替他点燃了,他撅着嘴巴吸一口,对我看也不看,似乎对我有很大意见。
                  我说:“铁锚数,我爹被万国仓和万石仓打了,这事情我们村上怎么处理的?”
                  烂锚回过头看着我,煞有介事地问道:“怎么?你爹被人打了?我怎么不知道?你爹怎么不向我报案?”
                  我说:“我爹老实巴交,不愿得罪人。我现在向你报案。”
                  烂锚抽了一口烟,把烟雾喷得满屋子都是,然后说:“咱村子上的事情,你也知道,都是村支书说了算。我是治保主任,其实也就是管管偷鸡摸狗的事情,这么大的事情,我做不了主。”
                  我来这里之前,已经想到了烂锚会这样说,因为我早就听说烂锚和万家兄弟经常在一起喝酒打牌,酒友和牌友是中国农村最牢固可靠的朋友。而我之所以找烂锚,只是想谈谈烂锚的口风。
                  我语气强硬地问:“你作为治保主任,说了不算,那你说谁说了算?”
                  烂锚没有好气地说:“你这娃怎么说话的?你倒质问起我来了?我告诉你,你觉得谁说话算数,你就去寻谁去,反正甭寻我。”
                  我说:“好,我记住你的话了。我也告诉你,这事情我会追究到底,到时候追究到谁失职,可别怪我没有提前打招呼。”
                  烂锚说:“我是吓唬大的,你走吧,爱找谁找谁去。”
                  我走出烂锚的家,走进漫天风雨中,心冷到了极点。我走下庄台,痛苦万分,我感觉到身后全村人的眼睛都在看着我。如果此事就这样结束,父亲和坤财伯他们就在村庄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我在庄台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很远,终于下定决心,再去找村支书。


                来自Android客户端92楼2014-03-14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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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
                    村支书的名字我现在忘记了,他已经于几年前死于心肌梗塞,听村人说,他正在喝酒的时候,突然从椅子上一跤跌倒,就此一命呜呼。
                    他比父亲年龄大,我叫他支书伯。村中很多人都尊敬地称呼他支书伯,包括一些年龄只比他小十多岁的人。
                    支书伯家照样住在庄台上,我满脚泥泞走进他家家门,他正躺在床上,头下是一枚精雕细刻的玉石狮子。那时候的人普遍没有文物意识,要是放在现在,这个被支书伯的头油涂抹得滑腻凉爽的玉石狮子,估计能卖成千上万元。
                    支书伯看到我走进房屋,大喇喇地平躺在床上,没有起身,也没有招呼我。我叫了一生支书伯,他用鼻子哼了一声;我递给他一根香烟,他盯了我手中的烟盒一眼,头扭到了一边,弄得我到底是应该敬他烟,还是不应该敬他烟。
                    我站在脚地里,鼓足勇气说:“支书伯,我想听听万国仓和万石仓打我父亲的事情,村子里是怎么处理的?”
                    支书伯还是鼻孔里哼了一声,对我理也不理。
                    我在政府办上班好几年了,见识过大大小小从省长到乡长几百名官员,他们中有的人态度和蔼,有的人神情倨傲,有的人笑容可掬,有的人冷言寡语,但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摆过这么大的谱,而且他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村支书,管理着方圆几里地的上不了台面的小卒子。那一刻,我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屈辱,但是我没有任何办法。我只后悔我在外县的政府办公室工作,我如果在本县政府办公室,他就不会是这种态度。


                  来自Android客户端93楼2014-03-14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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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我准备去告万国仓和万石仓。”
                      支书伯这次终于说话了,他躺在床上说:“你去吧,赶紧去吧,这两个货在村子里打了很多人,你赶紧去告他们,让把他们枪毙了。”
                      我听出了支书伯话中的讥讽,我羞赧地走出了支书伯家,左右看看,看看是否有人听到和看到了我遭受的屈辱。头上大雨倾盆,脚下泥泞难行,我在泥地里跋涉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回到自家的小茅屋里。
                      现在该怎么办?
                      我找治保主任,找村支书,扬言说要上告,其实只是想敲山震虎,让治保主任和村支书告诉万家兄弟,说在政府办工作的我回来了,他们赶快来向父亲赔礼道歉,事情到此就算结束了。以后父亲和我都能够在村中挺胸抬头地行走。然而,我没有想到,治保主任和村支书完全站在了万家兄弟一边,根本就没有把我这个国家工作人员当回事。
                      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去派出所报案。这是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条路,毕竟是在同一座村庄生活,而且以后还会生活很多年,子子孙孙都可能生活,而且是对面,打开房门就能看到对方,我只是想和平解决这件事情,然而,现在他们把我逼到了这条绝路上。


                    来自Android客户端94楼2014-03-14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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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满腹委屈地走下庄台,回头望了望烂锚那间没有院墙的屋子,我心中发狠说:就是走到北京,我也要扳倒你们这些烂货。
                        我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走向乡镇,乡镇上有一个派出所,管辖着周围几个乡镇的治安。
                        从村庄到乡镇还有四五里路,天上下着大雨,道路泥泞不堪,我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也不知道鞋子被滑掉了多少次,终于走到了乡镇上。乡镇上有一条水泥路面,我用双脚踩踏着水泥路面,蹭掉鞋只上的烂泥巴。
                        鞋只上的烂泥巴被蹭掉了许多,我抬起头来,突然看到四个青年迎面走来,他们穿着花格衬衫,露出大半个胸脯,是那个时代乡村不良青年最惯常的打扮。
                        我知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把举报信让烂锚看,烂锚给万家兄弟通风报信,万家兄弟安排手下地痞在街道等我……
                        可是我一直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他们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看到街道边有两块半截砖,我跑过去,一手抓着一块,严阵以待。他们看到我手中多了半截砖,似乎吃了一惊,但仍然向我走过来。他们的手臂一齐伸向腰间,离开腰间的时候,每人手中多了一条帆布带。帆布带的前面,是摇摇晃晃的亮光闪烁的铜铲头。这是那时候乡间少年最常用的攻击武器。系上去是裤袋,解下来是凶器。
                        我右手举起半截砖,恶狠狠地砸向走在最前面的一名青年,砖头挟裹着风声呼啸而去,砸在他的肩膀上,他嗷地叫了一声,蹲下腰去。其余的三人见状,一齐抡起帆布带冲过来,我把左手的砖头交给右手,又砸了过去,他们略微迟缓了一下,放慢了脚步,可惜砖头失去准头,砸偏了,从他们的头顶飞过,落在水泥路面上,砸成了无数碎片。
                        我手中没有了武器,他们个个手中有了武器,我逡巡四周,寻找着可以使用的武器。


                      来自Android客户端96楼2014-03-14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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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
                          然而,四周再也没有武器了。
                          街道两边是房屋,房屋前是空荡荡的台阶,台阶边有一种叫做拴马桩的石头柱子,拴马桩那时候在关中平原遍地都是,拴马桩上面有雕刻,雕刻着各种动物和各种人物,拴马桩是用来拴牲口的。拴马桩普遍年代久远,有的已经被磨得溜光圆滑,有的上面还刻着遥远的年代。几年前,人们才知道拴马桩是文物,上面有人来收购。曾经有一天早晨,距离我们家几十里地的一座名叫韩家河的村庄,人们起床后发现,全村门前的石狮子和拴马桩都突然消失了。能够偷走全村沉重的石狮子和拴马桩的,绝对不是几个人,而且肯定来开着车,而全村居然没有一个人发觉。
                          拴马桩深埋在地下,连牛和马都无法拖出,更何况我。
                          我在街道两边想找根棍子,可是没有。想找块砖头,也没有。我手无寸铁,他们手提帆布带,这种名叫帆布带的武器,我经常见到,帆布带抡圆了,可以将人脑盖子揭开,他的功能相当于铁铲。
                          我知道不是他们的对手,扭头就跑。经常打架的人都知道,逃跑的时候,千万不能向房屋里跑,应该向开阔地跑。所以,尽管街道两边有很多人家,他们的院门都打开了,我也不能跑进去。对方人多,而我单身一人,如果跑进去,就会被对方堵住门口,瓮中捉鳖。要逃跑,就到开阔地跑,只要你有足够的速度,对方就会被拉开距离;对方拉开了距离,你就可以抢先占据有利地形,攻击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我跑向了镇子的外面,他们也追向了镇子外面。跑出上百米后,我看到路边有一个老头,手持铁锨,正准备把淤积在田地里的雨水放出来。我跑过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铁锨,铁锨在手,我胆气顿生。我手持铁锨,像手持丈八蛇矛一样,向着他们回身冲去。追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刹不住闸,被我一铁锨拍翻在地;追在后面的两个,像被点着尾巴的猪一样,掉头仓皇逃窜。我手持铁锨追了上去,身后传来老头有气无力的叫喊:“我的铁锨,哎,我的铁锨……”


                        来自Android客户端97楼2014-03-14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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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快要追到街道里时,突然看到街道边涌出了十几个人,人人手持木棒,他们可能是被我最先用砖头击中的那个人叫来的。乡镇黑帮势力经常会打架,而且一打架就是一大帮子。乡土观念和宗族观念让这些地痞流氓很容易就结为一个整体,你打了乡镇中的一个人,就会得罪乡镇的所有人,乡镇的所有地痞流氓都会成为你的敌人,而且会一直和你纠缠不休。
                            我看到一下子涌出了这么多人,赶紧又转身逃跑。他们在后面大呼小叫地追赶。
                            那时候我经常练武,身体很棒,爆发力速度都有,所以我很容易就和他们拉开了较长的距离,然而,想要摆脱他们,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转过弯,我看到迎面开来了一辆大卡车,大卡车距离我仅有十几米远,我赶紧闪在路边。大卡车轰轰隆隆地从我身边驶过,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我把铁锨扔在一边,追在车后,把着车厢后沿,翻进了车厢。
                            大卡车一路轰响着驶过了那些地痞流氓的身边,他们仍然在锲而不舍地向前追去。我坐在车厢里,感到既惊悸又好笑。
                            大卡车驶过乡镇的街道,驶往了县城的方向。我坐在车厢里,突然想去县城直接找公安局长,不去派出所了。说不定派出所真有他们的亲戚在里面。
                            这辆大卡车是拉煤车,我的西装上沾满了泥巴和煤屑,黄色的领带上也沾满了泥巴。这是我唯一的一套西装,我出门的时候,总要穿上这套西装。我看到西装,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地痞流氓们能够认出我。乡村里很少有人穿西装,即使有人穿西装,也很少有人系领带;即使有人系领带,也很少有人系着黄领带。乡村青年都喜欢红领带。
                            此前,我真的低估了万家兄弟的势力,他们在乡镇居然有这么多喽啰。他们在我的家乡树大根深,党羽众多,怪不得村中没有人敢向我说起父亲被打的事情。


                          来自Android客户端98楼2014-03-14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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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
                              大卡车临近县城的时候,突然拐进了路边的一家蜂窝煤场。我像一名俘虏一样,灰溜溜地从车厢里溜下来。司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身材臃肿的男子,他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用一根粗壮黝黑的手指愤怒地指着我:“干什么的?这么大个男人,也好意思扒车?”
                              我陪着笑脸说:“我是政府工作人员,有急事才扒车。对不起。”
                              司机鄙夷不屑地瞥着我:“还政府工作人员呢,我还是联合国的哩。”
                              我无法向司机解释清楚,我浑身都是泥巴和煤屑,没有人会相信我是政府工作人员,人们只会把我当成一个不买票的盲流。我讪讪地笑着,赶紧离开了蜂窝煤场。
                              蜂窝煤场距离县城就不远了,我一路走到了公安局大院门口,可是,传达室的老头拦住了我,他把我当成了搞破坏的阶级敌人,他指着墙上张贴的《传达室人员职责》,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学习。我学习完毕后,还要给他分析每一条的含义。这老头可能是小学退休教师,而且是语文教师,只有小学退休语文教师才会像他这样呆板固执。
                              我毕恭毕敬地装着领会了《传达室人员职责》,老头才让我离开了。连公安局长的面都没见到,还被老头强行按着头学习了一段工作职责,想起来这事都觉得好笑。


                            来自Android客户端99楼2014-03-14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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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
                                坐在我家房门里,打开房门,就能看到通往庄台的道路和远远的庄台。我们坐在房间里快活的聊天,父亲的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突然,有人指着门外说:“来了,来了。”
                                我问:“谁来了?”
                                他说:“万国仓和烂锚来了,手里还提着东西。”
                                我视力不好,我只看到确实有两个人从庄台上走下来了,但是我不能分辨出那两个人是谁。我不相信那两个人中有万国仓。警察正在抓他,他不至于傻到风头正紧的时候露面吧。
                                然而,来的两个人确实是万国仓和烂锚。他们都说是万国仓和烂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都纷纷告辞出去了,父亲也没有挽留他们。
                                万国仓和烂锚上门了,万国仓手里提着一个藤条编织的篮子,篮子里放着一条二十元左右的香烟和几包饼干糕点。万国仓一走进家门,就对着父亲跪下了,叫着父亲叔叔,垂头丧气,泪流满面地请求父亲原谅他。
                                父亲一言不发,我替父亲回答说:“我爹比你年龄大得多,你不该打我爹;我爹身患重症,你不该打我爹;你从我家庄台上起土,我爹正常阻止,你不该打我爹……我家虽穷,但我爹有香烟抽,有糕点吃,你把你的东西都拿走。”
                                万国仓跪在地上说:“我道歉,我对不起你爹。”
                                我冷冷地说:“打完我爹,你不道歉;我回到村庄,你不道歉;我让人捎话给你,你不道歉;我想去找派出所报案,你不道歉……现在你才来道歉,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烂锚赶紧打圆场说:“都是自家村子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1楼2014-03-14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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