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御
君不当死【懿亮向】
谷口空空荡荡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扬起的黄沙迷蒙了视线。风自谷口吹出，带着些许萧条。天色有些灰暗，配着昏暗的山谷，景色有那么一点儿瘆人。呜咽的声音掠过耳畔，到底是沾染了烽烟的味道，以及一种不知名的哀伤。
“且去谷中探哨，回来报我。”身着一身黑衣的司马懿命令一名兵士往上方谷中去探路，看看是否又有陷阱诡计埋伏在谷中。他与诸葛亮斗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诸葛亮的斤两，那是万万不可小觑的。有时候，司马懿自己也会觉得诸葛亮站的地方太高了。
不过，将高处的人推落，也是一大快事。
司马懿有无数机会将诸葛亮从高崖推下，但他始终下不去手。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愿，也许是怜惜，但司马懿不肯承认。司马懿总是为自己找借口：是时机未到。
司马懿凝视谷口，似乎在寻觅什么。他想要看到一身熟悉的缟白，，却并不希望真的会出现。战场上兵刃无眼，不论是谁，都或多或少会在混战之中受伤。
更何况，那样一个一辈子都不怎么喜欢表露情绪的读书人。
如果那样明净的白色上沾了血污，就太是扎眼了。虽然妖艳张狂，但终究那不会是他最好看的模样。
司马懿不希望看见他身上的缟白衣衫上沾染血红的颜色。
不多时，刚才那个兵士来报，谷中无伏，山上山间皆为草房，干草厚覆而已。
司马懿眯了眯眼睛，道：“此处必然是蜀军囤积粮草之地了。众将士都随我入谷去！”说完，司马懿领着司马师，司马昭一道与众兵马全部进入了上方谷。
谷中果然是如同兵士报告的那样，两旁都是草房，一个人也没有。风在山谷里打旋儿，发出“呜呜”的声音，是不是卷起一些散落的干草枯叶，一派萧条。但司马懿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为何一个人也没有？草房房顶上的干草为何会覆盖的这般之厚？最重要的是，这魏延竟全无踪迹了！方才进入谷中的时候还听得见魏延一众轻微的马蹄声，此时却一点儿也听不到！此番种种，司马懿不免起疑。环视四下里，一切都平静的不太正常。“倘若此时有蜀军来截我等于谷中不得出，该如何打算？”司马懿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沉声问道。
未曾想话音都没有落定，谷中就喊声震天。只见无数火把自两旁高壁投下，落在草房顶上，这下干草着了火，草房全都燃了起来。火光冲天，浓烟腾起，干草柴木被烧得噼啪作响。明红色的火光在司马懿头顶翻腾，原本幽暗的山谷此时变成了一片火海，四周呼叫声，嘶喊声和着烈火的声音交错萦绕，喧嚷得人心神不宁。借着谷的狭长和打旋儿的风势，本来就不小的一场火烧得越发旺了，飞娟的火焰张牙舞爪的上升着，将司马父子三人和一众士兵都围困在这上方谷里，进退不得。
火焰越升越高，火光映红了一方天空。热浪灼人，浓烟也呛在嗓子里，叫人好生难受。
“我父子三人恐命付于此，身处此种境遇，难得脱矣！”司马懿拥着司马师和司马昭，如此丧气的哀叹。
“父亲！或许有天佑我等，莫早下命定之论！”司马昭也只能这样权威司马懿了，火海里任何人都不能气定神闲的想法子吧。司马昭暗暗叹气，心头期盼上天真的会保佑他司马家一回。
司马懿仰头，正欲长叹，忽然发现高崖上那一身不染纤尘的素衣。
是他。诸葛亮。
站在高崖上的诸葛亮看着山谷里的情形，心里盼着火能燃得再大些。不过，不是为了烧死司马懿，而是盼着浓烟能往天上上升的多一些。
谷中用火，若真的是要将司马懿置之死地，何不先以乱箭向司马懿胡射一气，再投火把下去？乱箭中必定有人中箭，这火把一下去，还能烧得更加彻底些。诸葛亮看着不断升起的浓烟，嘴角渐渐上扬。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一旁的魏延见诸葛亮看着大火笑，以为是诸葛亮在庆幸计谋得施了，便说：“丞相此举真乃妙计也。此番司马懿定是难逃了，无疑葬身此地呀！”诸葛亮听了，并不做声，只是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魏延只当这是诸葛亮是在为司马懿中计而嘲弄一笑，并不作他想。
火燃草木而生烟，烟升聚成云，烟云结以空中凉气，与谷中大火相冲，一冷一热，又遇高空之冷，必然会有大雨自天而降，不费力气便会灭掉这场大火。这样的道理，师承水镜先生的诸葛亮又怎么会不知道？明知此计无用，却还要这样做，只是因为舍不得司马懿死。但毕竟一蜀一魏，明目张胆必然是行不通的，无奈之下，只能施展些小伎俩，助他脱身了。
诸葛亮在山崖上低头注视着司马懿的目光，浅浅笑着，眼里神情复杂。司马懿也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诸葛亮的双眸看，他想看清诸葛亮的眼睛究竟在向他说什么。但是火光太盛，烟雾太浓，耳边噼里啪啦的声音久久不绝，火烧得让人心慌，实在难以看得透浅笑之下到底是欣喜，还是哀伤。
诸葛亮见烟雾在空中越聚越多了，便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卷了些沙石后随意扯了一根杂草给拴起来，向司马懿掷去。司马懿见有东西落在面前，想也不想就揣入怀中。微微的温热，不知是火的热气还是那人的温度。
再抬头，司马懿看见诸葛亮还在注视着自己。
这一次，司马懿看清了，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透着令人心安的神色，却掺着浓重的哀伤，结了一层水雾蒙在诸葛亮的视线里。诸葛亮从水雾里看着身形模糊了的司马懿，坚持着倔强的浅笑。
司马懿以为自己从眼神里读错了，但那的的确确是在告诉他：你会没事的，我会放你走。
司马懿看着诸葛亮，眼神疑惑。
某一个瞬间，世界寂静了，只剩下崖上的诸葛亮和谷中的司马懿。互相对视，是一段沉默中的对话。
你要放我走？
嗯。
为何？
你想知道什么样的答案？
你最真实的想法。
舍不得。我舍不得你。
为何舍不得？
因为……
此时，诸葛亮闭上了眼睛。没有人知道，有泪水滑落脸庞，划破寂静，伴随着重新在司马懿身边喧闹开来的声音，跌落入周遭的熊熊烈火。司马懿打了一个激灵，隐约有听到失落在高温的木头上瞬间蒸发的“嗤”声。
刚刚好，空中的烟雾聚集得浓重了，一声霹雳炸响，倾盆大雨随即而至。大雨不留情面地向谷中的大火冲来，密密匝匝，冰凉的雨水打在司马懿身上，生疼。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场雨在司马懿看来，显得异常沉重。并不多久，上方谷里的大火已经被浇灭。木柴干草燃烧过后的气味萦绕在司马懿身旁，久久不散。
“天佑我司马氏也！”司马昭大呼。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此时攻杀出谷，而又更待何时！上马！出谷！”司马懿大声喝令，一众兵马杀出上方谷后，急速远去了。
“丞相，这可如何是好！且待末将领兵去追！”魏延见状，心下慌了，说完后便要带领兵马去追赶司马懿。
“莫追。谋事在于人算，成事则需人算配以天势。天势如此，便莫是再强求一胜。”诸葛亮一边拭去眼角的残泪，一边随口编了一个理由阻止魏延。魏延回过头来，见诸葛亮擦拭眼角，便问：“丞相缘何落泪？”诸葛亮顿了顿，轻笑一声：“方才的浓烟，太熏人了。”
逃出山谷的司马懿从怀中摸出那张字条，拆开来，边缘已经被火燎黑了些许。之间字条上是哪人清雅好看而又连贯有力的字迹：
烟升结云，结云降雨，尔得逃也。亮故意为之，望仲达见谅。
又被他戏耍了一次。
司马懿轻叹一声。原来，这是诸葛亮自己和老天在魏、蜀两军之间，演了一场好戏。
司马懿若是死了，他诸葛亮又如何活得？战未绝，君不当死。
放过他，是他找个借口让自己活下去么？他早已时日不多。
收下字条，是以为其中有诈么？他早已不在乎他会用什么计谋。
大半辈子，爱恨谁会分得那么清楚。
黑与白，也许本来就是互相依存的，对立，而又分不开。
“这个孔明……”
“我的司马……”
后来，他果然在五丈原死了。
后来，他总以为他没有离开。
后来，说书人也没有提到这其中究竟是谁失算了，也许，两人都失算了吧。
END
谷口空空荡荡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扬起的黄沙迷蒙了视线。风自谷口吹出，带着些许萧条。天色有些灰暗，配着昏暗的山谷，景色有那么一点儿瘆人。呜咽的声音掠过耳畔，到底是沾染了烽烟的味道，以及一种不知名的哀伤。
“且去谷中探哨，回来报我。”身着一身黑衣的司马懿命令一名兵士往上方谷中去探路，看看是否又有陷阱诡计埋伏在谷中。他与诸葛亮斗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诸葛亮的斤两，那是万万不可小觑的。有时候，司马懿自己也会觉得诸葛亮站的地方太高了。
不过，将高处的人推落，也是一大快事。
司马懿有无数机会将诸葛亮从高崖推下，但他始终下不去手。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愿，也许是怜惜，但司马懿不肯承认。司马懿总是为自己找借口：是时机未到。
司马懿凝视谷口，似乎在寻觅什么。他想要看到一身熟悉的缟白，，却并不希望真的会出现。战场上兵刃无眼，不论是谁，都或多或少会在混战之中受伤。
更何况，那样一个一辈子都不怎么喜欢表露情绪的读书人。
如果那样明净的白色上沾了血污，就太是扎眼了。虽然妖艳张狂，但终究那不会是他最好看的模样。
司马懿不希望看见他身上的缟白衣衫上沾染血红的颜色。
不多时，刚才那个兵士来报，谷中无伏，山上山间皆为草房，干草厚覆而已。
司马懿眯了眯眼睛，道：“此处必然是蜀军囤积粮草之地了。众将士都随我入谷去！”说完，司马懿领着司马师，司马昭一道与众兵马全部进入了上方谷。
谷中果然是如同兵士报告的那样，两旁都是草房，一个人也没有。风在山谷里打旋儿，发出“呜呜”的声音，是不是卷起一些散落的干草枯叶，一派萧条。但司马懿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为何一个人也没有？草房房顶上的干草为何会覆盖的这般之厚？最重要的是，这魏延竟全无踪迹了！方才进入谷中的时候还听得见魏延一众轻微的马蹄声，此时却一点儿也听不到！此番种种，司马懿不免起疑。环视四下里，一切都平静的不太正常。“倘若此时有蜀军来截我等于谷中不得出，该如何打算？”司马懿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沉声问道。
未曾想话音都没有落定，谷中就喊声震天。只见无数火把自两旁高壁投下，落在草房顶上，这下干草着了火，草房全都燃了起来。火光冲天，浓烟腾起，干草柴木被烧得噼啪作响。明红色的火光在司马懿头顶翻腾，原本幽暗的山谷此时变成了一片火海，四周呼叫声，嘶喊声和着烈火的声音交错萦绕，喧嚷得人心神不宁。借着谷的狭长和打旋儿的风势，本来就不小的一场火烧得越发旺了，飞娟的火焰张牙舞爪的上升着，将司马父子三人和一众士兵都围困在这上方谷里，进退不得。
火焰越升越高，火光映红了一方天空。热浪灼人，浓烟也呛在嗓子里，叫人好生难受。
“我父子三人恐命付于此，身处此种境遇，难得脱矣！”司马懿拥着司马师和司马昭，如此丧气的哀叹。
“父亲！或许有天佑我等，莫早下命定之论！”司马昭也只能这样权威司马懿了，火海里任何人都不能气定神闲的想法子吧。司马昭暗暗叹气，心头期盼上天真的会保佑他司马家一回。
司马懿仰头，正欲长叹，忽然发现高崖上那一身不染纤尘的素衣。
是他。诸葛亮。
站在高崖上的诸葛亮看着山谷里的情形，心里盼着火能燃得再大些。不过，不是为了烧死司马懿，而是盼着浓烟能往天上上升的多一些。
谷中用火，若真的是要将司马懿置之死地，何不先以乱箭向司马懿胡射一气，再投火把下去？乱箭中必定有人中箭，这火把一下去，还能烧得更加彻底些。诸葛亮看着不断升起的浓烟，嘴角渐渐上扬。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一旁的魏延见诸葛亮看着大火笑，以为是诸葛亮在庆幸计谋得施了，便说：“丞相此举真乃妙计也。此番司马懿定是难逃了，无疑葬身此地呀！”诸葛亮听了，并不做声，只是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魏延只当这是诸葛亮是在为司马懿中计而嘲弄一笑，并不作他想。
火燃草木而生烟，烟升聚成云，烟云结以空中凉气，与谷中大火相冲，一冷一热，又遇高空之冷，必然会有大雨自天而降，不费力气便会灭掉这场大火。这样的道理，师承水镜先生的诸葛亮又怎么会不知道？明知此计无用，却还要这样做，只是因为舍不得司马懿死。但毕竟一蜀一魏，明目张胆必然是行不通的，无奈之下，只能施展些小伎俩，助他脱身了。
诸葛亮在山崖上低头注视着司马懿的目光，浅浅笑着，眼里神情复杂。司马懿也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诸葛亮的双眸看，他想看清诸葛亮的眼睛究竟在向他说什么。但是火光太盛，烟雾太浓，耳边噼里啪啦的声音久久不绝，火烧得让人心慌，实在难以看得透浅笑之下到底是欣喜，还是哀伤。
诸葛亮见烟雾在空中越聚越多了，便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卷了些沙石后随意扯了一根杂草给拴起来，向司马懿掷去。司马懿见有东西落在面前，想也不想就揣入怀中。微微的温热，不知是火的热气还是那人的温度。
再抬头，司马懿看见诸葛亮还在注视着自己。
这一次，司马懿看清了，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透着令人心安的神色，却掺着浓重的哀伤，结了一层水雾蒙在诸葛亮的视线里。诸葛亮从水雾里看着身形模糊了的司马懿，坚持着倔强的浅笑。
司马懿以为自己从眼神里读错了，但那的的确确是在告诉他：你会没事的，我会放你走。
司马懿看着诸葛亮，眼神疑惑。
某一个瞬间，世界寂静了，只剩下崖上的诸葛亮和谷中的司马懿。互相对视，是一段沉默中的对话。
你要放我走？
嗯。
为何？
你想知道什么样的答案？
你最真实的想法。
舍不得。我舍不得你。
为何舍不得？
因为……
此时，诸葛亮闭上了眼睛。没有人知道，有泪水滑落脸庞，划破寂静，伴随着重新在司马懿身边喧闹开来的声音，跌落入周遭的熊熊烈火。司马懿打了一个激灵，隐约有听到失落在高温的木头上瞬间蒸发的“嗤”声。
刚刚好，空中的烟雾聚集得浓重了，一声霹雳炸响，倾盆大雨随即而至。大雨不留情面地向谷中的大火冲来，密密匝匝，冰凉的雨水打在司马懿身上，生疼。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场雨在司马懿看来，显得异常沉重。并不多久，上方谷里的大火已经被浇灭。木柴干草燃烧过后的气味萦绕在司马懿身旁，久久不散。
“天佑我司马氏也！”司马昭大呼。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此时攻杀出谷，而又更待何时！上马！出谷！”司马懿大声喝令，一众兵马杀出上方谷后，急速远去了。
“丞相，这可如何是好！且待末将领兵去追！”魏延见状，心下慌了，说完后便要带领兵马去追赶司马懿。
“莫追。谋事在于人算，成事则需人算配以天势。天势如此，便莫是再强求一胜。”诸葛亮一边拭去眼角的残泪，一边随口编了一个理由阻止魏延。魏延回过头来，见诸葛亮擦拭眼角，便问：“丞相缘何落泪？”诸葛亮顿了顿，轻笑一声：“方才的浓烟，太熏人了。”
逃出山谷的司马懿从怀中摸出那张字条，拆开来，边缘已经被火燎黑了些许。之间字条上是哪人清雅好看而又连贯有力的字迹：
烟升结云，结云降雨，尔得逃也。亮故意为之，望仲达见谅。
又被他戏耍了一次。
司马懿轻叹一声。原来，这是诸葛亮自己和老天在魏、蜀两军之间，演了一场好戏。
司马懿若是死了，他诸葛亮又如何活得？战未绝，君不当死。
放过他，是他找个借口让自己活下去么？他早已时日不多。
收下字条，是以为其中有诈么？他早已不在乎他会用什么计谋。
大半辈子，爱恨谁会分得那么清楚。
黑与白，也许本来就是互相依存的，对立，而又分不开。
“这个孔明……”
“我的司马……”
后来，他果然在五丈原死了。
后来，他总以为他没有离开。
后来，说书人也没有提到这其中究竟是谁失算了，也许，两人都失算了吧。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