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穿过县境上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大地一片莹白。”汤川百无聊赖的翻着眼前这本川端康成的名作,书页随着列车的摇晃微微地颤动,而列车正行驶在一片漆黑的隧道之中。
青函隧道,建成于1988年,从青森到函馆,横跨了津轻海峡。汤川还记得隧道通车时举国上下的热烈庆祝,因它代表的重大意义——结束了日本本州与北海道之间只能靠海上运输的历史。
然而,对于汤川来说,其实还有着另一层意义。
缓缓合上手中的书,腾出左手来,没有做他那标志性的弗莱明定则手势,而是揉了揉眉心。如果此时内海在一旁,一定会觉得惊讶,此时的汤川仿佛陷入了那种无异于常人的情绪中。回忆与怀缅,大约是连汤川这样的怪人或者科学家亦不能免俗吧。
汤川的目光停留在了靠在椅背上的电脑包上,一切还要从他前日收到的一封邮件说起。
汤川君:
自从上次见面,一晃好多年,不知您别来无恙? 那之后我辞去了教职,回到北海道继承了我父亲的居酒屋。这些年来,与雪山为伴,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前些日子,山上下起了新雪,已经好久没有在新年之前就有这么大的雪了。回想大学时代您、石神君和我一起度过的时光,便想邀您来此一聚。已为您订好了曙光号列车的车票。 我亦邀请了石神君,只是不知为何,他一直未给我回信,也许是更换了邮箱地址。若您和他仍有联系,请代为转达。 期待您的到来。我会到函馆车站接您。 福井 润 谨启 2003.12.20邮件中寥寥几句,于汤川而言却有如当头棒喝。
“他......是还不知道石神的事吧。”汤川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样想道。
两个月前。
“汤川老师,听说石神先生认罪了。”栗林随口一句话,让正徘徊在书架边查找资料的汤川停下脚步。
“是么。”
汤川背对着栗林,简短地说道,然后抬手拿起书架上方不知是哪一期的《NATURE》周刊开始翻阅。
“是啊,在审判庭上进行了认罪的自白,也交代整个案件的前因后果。不知法官听后会作何感想呢?”
栗林看不到背对着他的汤川的表情,仍是自顾自的说着。
“爱情。真是想不到呢,对数学痴迷到如此地步的达摩石神,也是闯不过爱情这关。说起来,当年帝都大学的三大天才,如今也只剩下老师您一个还在继续进行研究吧。石神出了这样的事,至于福井……”
“量子密码学。”
“……诶?”
汤川啪地一翻书页,转过身看向栗林,指着杂志上的一段话说道。
“分别来自德国和英国的研究小组表示,已经实现了在相距23.4公里的两地,以波长为850nm的雷射在空气中互相传送加密资料。这样的距离打破了由美国科学家所建立的世界纪录,10公里。
栗林先生,这种传输需要借由什么实现呢?”
栗林被汤川硬生生的打断了想说的话,不由得愣在原地。
“是量子金钥。”这一次汤川没有等待栗林的回答,直接给出了答案。
“量子密码学的理论基础是量子力学,不同于以往理论基础是数学的密码学。如果用量子密码学传递数据,则此数据将不会被任意撷取或被插入另一段具有恶意的数据,数据流将可以安全地被编码及译码。而编码及译码的工具就是随机的序列,也可以称它为金钥。
事实上,虽然石神同我、福井所学并非同一专业,但我们曾就这个课题进行过探讨。密码学本与数学密切相关,因此石神对此深入研究过,但始终没有成果。十四年前,正是量子密码学刚刚兴起的时候。根据「海森堡测不准原理」及其推论「单量子不可复制定理」,可以说,是从物理学的角度创建一个不可破解的密码系统。”
“那当时为何没有做下去呢?”栗林回想了一下,好像当初并没有见过汤川就这一课题撰写的论文。
“凭汤川老师的才能……”
“那时已经临近毕业了,大家都忙着毕业论文的事,况且,量子密码这项技术需要极为严苛的条件,单是需要低温状态下加密这一条便很难实现,大学里,没有那样的条件提供给我们这样的学生吧。
那时还仅仅是写在纸上的东西,想不到现在已经能应用到如此地步了。”
栗林还想多说些什么,但仔细品味汤川话里的意思,想到自己刚开始做助手时就存在的理学部里各个教授的明争暗斗,又想到石神的遭遇,福井的退出。他总算是明白过来,默默地走到了水槽边,开始清理试验器具。
实验室的气氛因为栗林的沉默,终于降到了冰点。
“话说,内海警官好像很久没有来找过老师了呢。”栗林挡不住内心想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诱惑,用一种轻松地语气问道。
本已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敲打着键盘的汤川听见内海的名字,抬起了头。
“栗林先生,这件事一直没有和你提,其实几个月前我就和草剃说过,今后不再参与警察的调查工作,专心进行研究。”
“什么?!汤川老师!”栗林骤然听到汤川的话,吃了一惊,“那内海警官......”
“栗林先生也一直希望研究和教学工作不要受到干扰吧。我想,为了案子耽误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总是不对的,就这么和草剃说了。他应该会理解的。”说着,汤川站起身,拿起外套朝门外走去。
“我去上课。”
门外,上课铃声响起。
列车又是一阵摇晃,汤川抽回思绪。几分钟后,车厢尽头传来列车员报站的声音。
“下一站,终点站函馆。”
“十四年了啊…”汤川将手边的书放回到包中,站起身来,喃喃自语。
窗外,列车终于驶离了漆黑的海底隧道,来到了白茫茫的雪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