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会有这种可能:一位生性敏感的孤单女子,由于环境势力所逼、由于全然孤立
无助,会被牵涉进为传统规范不能饶恕的感情纠纷之中。
一回到家,他便给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写了几句话,问她第二天什么时间可以接
见他。他打发信差送去,不久,便带话回来,说她翌晨要与范德卢顿夫妇去斯库特
克利夫过星期天,不过晚饭以后她将一个人呆在家里。回函写在很不整洁的半页纸
上,没有日期和地址,但她的书写流畅而道劲。他对她到豪华幽闭的斯库特克利夫
度周末的主意感到高兴,但稍后他立即意识到,惟其在那个地方,她才会最深切地
感受到坚决规避“不愉快”的那种思想的冷漠。
7点钟,他准时到达莱特布赖先生的家,心中为饭后立即脱身的借口暗自高兴。
他已从交给他的那些文件中形成了自己的意见,并不太想跟他的上司深入探讨。莱
特布赖先生是个鳏夫,只有他们两人用餐。菜肴十分丰盛,而上菜却慢慢腾腾。阴
暗寒怆的餐厅里挂着两张发黄的版画《查塔姆之死》与《拿破仑的加冕礼》。餐具
柜上面,带凹槽的餐刀匣子中间,摆着一瓶豪特·布里翁的圆酒瓶,还有一瓶陈年
拉宁红葡萄酒(一位委托人的礼品),那是汤姆·拉宁那个饭桶神秘可耻地死于旧
金山前一两年打折倾销的——他的死亡还不及地下酒窖的拍卖给家庭带来的耻辱大。
一道可口的牡蛎汤之后,上了河鲱和黄瓜,然后是一客童子鸡与油炸玉米馅饼,
接着又有灰背野鸭和醋栗酱和蛋黄汁芹菜。午饭吃三明治、喝茶的莱特布赖先生,
晚餐却吃得从容不迫、专心致志,并坚持让他的客人也照此办理。终于,收场的礼
节完成之后,撤掉桌布,点着雪茄,莱特布赖先生把酒瓶向西面一推,身体在椅子
里朝后一靠,无拘无束地向身后的煤火舒展开后背,然后说道:“全家人都反对离
婚,我认为这很正确。”
阿切尔即刻觉得自己站在了争论的另一方。“可这是因为什么呢,先生?假如
有个案子——”
“唉,案子有什么用?她在这里——他在那里,大西洋隔在他们中间。除了他
自愿给她的,多一美元她也绝对要不回来,他们那该死的异教婚姻财产处理法规定
得明明白白。按那边的情形,奥兰斯基做得已经很慷慨了:他本来可以一个铜板都
不给就把她撵走的。”
年轻人明白这一点,缄口无言了。
“可是我知道,”莱特布赖接下去说,“她对钱的问题并不重视。所以,就像
她的家人所说的,干吗不听其自然呢?”
阿切尔一小时之前到他家来的时候,与莱特布赖先生的意见完全一致,但这些
话一从这个酒足饭饱、冷漠自私的老人口中讲出来,却突然变成全神贯注地防范不
愉快事情出现的上流社会伪善者的腔调。
“我想这事该由她自己决定。”
“唔——假如她决定离婚,你考虑过事情的后果吗?”
“你是说她丈夫信中的威胁?那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个发怒的恶棍含含糊
糊的指控罢了。”
“不错;可假如他真要进行抗辩,却有可能造成不愉快的口实。”
“不愉快的——!”阿切尔暴躁地说。
莱特布赖先生诧异地挑起眉毛看着他,年轻人意识到向他说明自己的想法等于
徒劳。他的上司接着说:“离婚永远是不愉快的。”他默认地点了点头。
莱特布赖先生沉默地等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同意我的意见吗?”
“那当然,”阿切尔说。
“这么说,我可以依靠你,明戈特家可以依靠你,运用你的影响反对这个主意
了。”
阿切尔犹豫了。“会见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之前,我还不能打保票,”他终于说。
“阿切尔先生,我不理解你。难道你想和一个即将有离婚诉讼丑闻的家庭结亲
吗?”
“我认为那与这件事毫无关系。”
莱特布赖先生放下酒杯,盯着他的年轻合伙人,审慎、忧虑地瞅了一眼。
阿切尔明白他在冒被收回成命的风险。由于某种说不清的原因,他并不喜欢那
种前景。既然任务已经交给了他,他就不打算放弃它了,而且,为了防止那种可能,
他明白必须让这位代表明戈特一家法律信仰的缺乏想像力的老人放下心来。
“你可以放心,先生,不先向你汇报我是不会表态的;我刚才的意思是,我在
听取奥兰斯卡夫人的想法之前,不愿发表意见。”
莱特布赖先生对这种称得上纽约优秀传统的过分谨慎赞许地点了点头。年轻人
瞥了一眼手表,便借口有约,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