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笑吧 关注:393贴子:90,834

【作品集】伊迪丝·华顿作品集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0


1楼2005-07-22 16:41回复
    一.天真时代


    2楼2005-07-22 16:43
    回复
      轻就熟的全才,人们只需看他一眼——从光秃秃的前额斜面与好看的金黄胡髭的曲
      线,到那瘦削优雅的身体另一端穿漆皮鞋的长脚——便会觉得,一个知道如何随便
      地穿着如此贵重的衣服并保持极度闲适优雅的人,在“举止”方面的学识一定是出
      自天赋。正如一位年轻崇拜者有一次谈起他时所说的:“假如有谁能告诉你什么时
      间打黑领带配夜礼服恰到好处,什么时候不行,那么,这个人就是劳伦斯·莱弗茨。”
      至于网球鞋与漆皮“牛津”鞋孰优孰劣的问题,他的权威从未有人提出过怀疑。
       “我的上帝!”他说,接着默默地将望远镜递给了老西勒顿·杰克逊。
       纽兰·阿切尔随着莱弗茨的目光望去,惊讶地发现他的感叹是因为一个陌生的
      身影进入明戈特太太的包厢而引起的。那是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比梅·韦兰略
      矮一点,棕色的头发在鬓角处变成浓密的发鬈,用一条钻石窄带固定住。这种发型
      使她具有一种时下称作“约瑟芬式”的模样,这一联想在她那件深蓝色丝绒晚礼服
      的款式上得到了印证,那礼服用一条带老式大扣子的腰带在她胸下十分夸张地挽住。
      她穿着这一身奇特的衣服,十分引人注目,可她似乎一点儿也未发觉。她在包厢中
      间站了一会,与韦兰太太讨论占据她前排右面角落座位的礼节问题,接着便莞尔听
      命,与坐在对面角落里的韦兰太太的嫂嫂洛弗尔·明戈特太太在同一排就坐。
       西勒顿·杰克逊先生把小望远镜还给了劳伦斯·莱弗茨。全俱乐部的人都本能
      地转过脸,等着听这位老者开讲。因为正如劳伦斯·莱弗茨在“举止”问题上那样,
      老杰克逊先生在“家族”问题上是最高权威。他了解纽约那些堂、表亲戚关系的所
      有支派;不仅能说清诸如明戈特家族(通过索利家族)与南卡罗来纳州达拉斯家族
      之间的关系,以及上一支费城索利家族与阿尔巴尼·奇弗斯家族(决不会与大学区
      的曼森·奇弗斯族混淆)复杂的亲缘,而且还能列举每个家族的主要特点。比如莱
      弗茨家年轻一代(长岛那些人)无比吝啬;拉什沃斯一家极其愚蠢,总是在婚配问
      题上犯下致命错误;再如,阿尔巴尼·奇弗斯家每隔一代就会出现一个神经病,他
      们纽约的表兄妹一直拒绝与之通婚——惟独可怜的梅多拉·曼森是个不幸的例外,
      她——人所共知……而她的母亲本来就是拉什沃斯家的人。
       除了这种家族谱系的丰富知识之外,西勒顿·杰克逊在凹陷狭窄的两鬓之间、
      柔软浓密的银发下面,还保存着郁结在纽约社会平静表层底下的最近50年间多数丑
      闻与秘史的记录。他的信息的确面广量大,他的记忆的确精确无误,所以人们认为
      惟有他才能说出银行家朱利叶斯·博福特究竟是何许人,老曼森·明戈特太太的父
      亲、漂亮的鲍勃·斯派塞的结局究竟如何。后者结婚不到一年,就在一位美丽的西
      班牙舞蹈演员登船去古巴的那一天神秘地失踪了(带着一大笔委托金),她在巴特
      利的老歌剧院曾令蜂拥的观众欢欣鼓舞。不过这些秘闻——还有许多其他的——都
      严严实实锁在杰克逊先生心中。因为,不仅强烈的道义感不许他重复别人私下告诉
      他的任何事情,而且他十分清楚,谨慎周到的名声会给他更多的机会,以便查明他
      想了解的情况。
       所以,当西勒顿·杰克逊先生把小望远镜还给劳伦斯·莱弗茨的时候,俱乐部
      包厢的人带着明显的悬念等待着。他用布满老筋的眼睑下那双朦胧的蓝眼睛默默地
      审视一番那伙洗耳恭听的人,然后若有所思地抖动一下胡髭,仅仅说了一句:“没
      想到明戈特家的人会摆出这种架式。”


      5楼2005-07-22 16:43
      回复
        3

         事情还是按老样子进行,一成不变。
         在举办一年一度的舞会的这天晚上,朱利叶斯·博福特太太决不会忘记去歌剧
        院露露面。真的,为了突出她执掌家务的全能与高明,显示她拥有一班有才干的仆
        人,能够在她不在时安排好招待活动的种种细节,她总是在有歌剧演出的晚上举办
        舞会。
         博福特家的住宅是纽约为数不多的有舞厅的住宅之一(甚至先于曼森,明戈特
        太太家和黑德利·奇弗斯家)。正当人们开始认为在客厅的地板上“乒乒乓乓”把
        家具搬到楼上显得“土气”的时候,拥有一个不作他用的舞厅,一年364天把它关闭
        在黑暗中,镀金的椅子堆在角落里,枝形吊灯装在袋子里——人们觉得,这种无庸
        置疑的优越性足以补偿博福特历史上任何令人遗憾的事情。
         阿切尔太太喜欢将自己的社交哲学提炼成格言,有一次她曾说:“我们全都有
        自己宠幸的平民——”虽然这句话说得很大胆,但它的真实性却得到许多势利者暗
        中的承认。不过博福特夫妇并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平民,有人说他们比平民还要差。
        博福特太太确实属于美国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她原本是可爱的里吉纳·达拉斯
        (属于南卡罗来纳的一个家系),一位分文不名的美人,是由她的表姐、鲁莽的梅
        多拉·曼森引荐到纽约社交界的,而梅多拉·曼森老是好心做坏事。谁若是与曼森
        家族和拉什沃斯家族有了亲缘关系,那么谁就会在纽约上流社会取得“公民权”
        (像西勒顿·杰克逊先生说的那样,他早年经常出人杜伊勒利王宫);但是,有没
        有人会因为嫁给朱利叶斯·博福特,而不丧失这种公民权呢?
         问题在于:博福特究竟是何许人?他被认为是个英国人,彬彬有礼,仪表堂堂,
        脾气很坏,但却诙谐好客。他原是带着老曼森·明戈特太太那位英国银行家女婿的
        推荐信来到美国的,并很快在社交界赢得了重要地位;然而他生性放荡,言辞尖刻,
        而他的履历又很神秘。当梅多拉·曼森宣布她表妹与他订婚的消息时,人们认定,
        在可怜的梅多拉长长的鲁莽纪录中又增加了一次愚蠢行动。
         然而愚蠢与聪明一样,常常会给她带来良好的结果。年轻的博福特太太结婚两
        年之后,人们已公认她拥有了纽约最引人注目的住宅。没有人知道这一奇迹究竟是
        怎样发生的。她懒散驯服,刻薄的人甚至称她果笨。但她打扮得像个玩偶,金发碧
        眼,珠光宝气,变得一年比一年年轻,一年比一年漂亮。她在博福特先生深棕色的
        石头宫殿里登上宝座,无须抬一抬戴钻戒的小手指便能把整个社交界的名人都吸引
        到身边。知情的人说,博福特亲自训练仆役,教厨师烹调新的菜肴,吩咐园丁在温
        室中栽培适宜餐桌与客厅的鲜花。他还亲自挑选宾客,酿制餐后的潘趣酒,并口授
        妻子写给朋友的便函。假若他果真如此,那么,这些家务活动也都是私下进行的;
        在社交界面前出现的他,却是一位漫不经心、热情好客的百万富翁,像贵宾一样潇
        洒地走进自己的客厅,赞不绝口地说:“我妻子的大岩桐真令人叫绝,不是吗?我
        相信她是从伦敦国立植物园弄来的。”
         人们一致认为,博福特先生的秘密在于他成功的处事方法。虽然有传闻说,他
        是由雇佣他的国际银行“帮助”离开英国的,但他对这一谣言跟对其他谣言一样满
        不在乎。尽管纽约的商业良心跟它的道德准则一样地敏感,但他搬走了挡在前面的
        一切障碍,并把全纽约的人搬进了他的客厅。二十多年来,人们说起“要去博福特
        家”,那口气就跟说去曼森·明戈特太太家一样地心安理得,外加一种明知会享受
        灰背野鸭与陈年佳酿——而非劣酒与炸丸子——的满足。
         于是,跟往常一样,博福特太太在《朱厄尔之歌》开唱之前准时出现在她的包
        厢里;她又跟往常一样在第三幕结束时站了起来,拉一拉披在她可爱的肩膀上的歌
        剧斗篷,退场了。全纽约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半小时后舞会即将开始。
         博福特的家是纽约人乐于向外国人炫耀的一处住宅,尤其是在举办一年一度的
        


        8楼2005-07-22 16:44
        回复
           舞会结束了,他们俩既然已成了未婚夫妻,便漫步走到温室里;坐在一片桫椤
          与山茶的屏障后面,纽兰将她戴着手套的手紧紧压在唇上。
           “你知道,我是照你的要求做的,”她说。
           “是的,我不能再等待了,”他含笑回答。过了一会儿又补充说:“我只是希
          望不是在舞会上宣布。”
           “是的,我知道,”她会意地迎着他的目光说。“不过,毕竟——就是在这儿,
          我们也是单独在一起,不是吗?”
           “哦,最亲爱的——永远!”阿切尔喊道。
           显然,她将永远理解他,永远讲得体的话。这一发现使得他乐不可支。他开心
          地接着说:“最糟糕的是我想吻你却吻不到,”说着,他朝温室四周迅速瞥了一眼,
          弄清他们暂时处于隐蔽之中,便把她揽在怀里,匆匆地吻了一下她的双唇。为了抵
          消这一出格举动的影响,他把她带到温室不太隐蔽部分的一个长竹椅上。他在她身
          边坐下,从她的花束上摘下一朵铃兰。她坐着一语不发,整个世界像阳光灿烂的峡
          谷横在他们脚下。
           “你告诉我的表姐埃伦了吗?”过了一会儿她问,仿佛在梦中说话一样。
           他醒悟过来,想起他还没有告诉她。要向那位陌生的外籍女子讲这种事,有一
          种无法克服的反感使他没有说出到了嘴边的话。
           “没——我一直没得到机会,”他急忙扯个小谎说。
           “噢,”她看上去很失望,但决意温和地推行她的主张。“那么,你一定要讲,
          因为我也没讲,我不愿让她以为——”
           “当然,不过话说回来,不是该由你去告诉她吗?”
           她沉思了一会儿说:“假如早先有适当的时机,我去说也行。不过现在已经晚
          了,我想你必须向她说明,我在看歌剧时曾经让你告诉她,那可是我们在这儿告诉
          大家之前呀。否则她会以为我忘记她了。你知道她是家族的一员,又在外面呆了很
          久,因而她非常——敏感。”
           阿切尔满面红光地望着她。“我亲爱的天使!我当然要告诉她的,”他略带忧
          虑地朝喧闹的舞厅瞥了一眼。“不过我还没见着她呢。她来了吗?”
           “没有,她在最后一刻决定不来了。”
           “最后一刻?”他重复道,她居然会改变主意,这使他十分惊讶。
           “是的,她特别喜欢跳舞,”姑娘坦率地回答说。“可是她突然认定她的衣服
          在舞会上不够漂亮,尽管我们觉得它很美。所以我舅妈只得送她回家了。”
           “噢——”阿切尔无所谓地说。其实,他这时倒是十分快乐。他的未婚妻竭力
          回避他们俩在其中长大成人的那个“不快”的阴影,这比什么都使他高兴。
           “她心里跟我一样明白她表姐避不露面的真正原因,”他心想。“不过我决不
          能让她看出一点迹象,让她知道我了解可怜的埃伦·奥兰斯卡名誉上的阴影。”


          10楼2005-07-22 16:44
          回复
            4

             第二天,进行了第一轮例行的订婚互访。在这类事情上,纽约的礼规一丝不苟,
            毫无变动可言。遵照这一礼节,纽兰·阿切尔先与母亲、妹妹一起去拜访了韦兰太
            太,然后再与韦兰太太和梅乘车去曼森·明戈特老太太家接受这位尊敬的老祖宗的
            祝福。
             拜访曼森·明戈特太太永远是年轻人的一件乐事。那房子本身就是一个历史的
            见证,尽管它自然不会像大学区与第五大街南部某些住宅那样令人肃然起敬。那些
            住宅清一色是1830年建的,里面那些百叶蔷该图案的地毯、黄檀木的蜗形支腿桌案、
            黑大理石面饰的圆拱形壁炉,还有锃亮的红木大书橱,显得既古板又协调。而明戈
            特老太太的住宅建得晚一些,她悉数摈弃了年轻时代那些笨重的家具,将第二帝国
            轻浮的室内装饰品与明戈特的传家宝熔为一炉。她坐在一楼客厅的窗户后面,仿佛
            是在安详地等候着社交活动与时尚的潮流滚滚北上,流向她冷落的门坎。她看起来
            并不急于让它们来到,因为她的耐心与她的信心不相上下。她深信那些囤积物与猎
            获物,那些单层的厅房、荒芜花园里的木制暖房以及山羊登临的石基,不久就会随
            着新住宅的推进而提前消逝,而那些新的宅邸将跟她的家一样富丽堂皇——或许
            (她是个不带偏见的女人)比她的更为壮观。而且,那些老式公共马车卡嗒卡嗒颠
            簸于其上的卵石路也将被平滑的柏油路面取代,就像人们传闻在巴黎见过的那样。
            同时,由于她乐于接见的人全都过来看她(她能像博福特夫妇那样,轻而易举把她
            家的客厅塞满,而且无须往晚餐菜单里加一道菜),她也并不因为住处偏僻而受与
            世隔绝之苦。
             脂肪的激增在她中年时期突然降临,就像火山熔岩降临一个行将覆没的城市那
            样凶猛,使她由一位丰满好动、步伐灵活的小巧女人变成如自然奇观般的庞然大物。
            她像对待其他一切磨难一样达观地接受了这一大灾大难。如今,她在耄耋之年终于
            得到了报偿:镜子里的她,是一堆几乎没有皱纹的白里透红的结实肌肤,在其中央,
            一张小小的面孔形迹犹存,仿佛在等待着挖掘;光溜溜的双下巴下方,是掩映在雪
            白的麦斯林纱底下令人眩目的雪白的胸膛,一枚已故明戈特先生的微形像章固定其
            间;四周及以下部位,一波接一波的黑丝绸在大扶手椅的边棱上流泻而下,两只雪
            白的小手摆在那里犹如海面上的两只海鸥。
             曼森·明戈特太太脂肪的负担早已使她无法上下楼梯,她以特有的独立精神将
            客厅设在楼上,并且(公然违背纽约的所有行为规范)在住宅的一楼居住;因此,
            与她一起坐在起居室的窗口,就能意外地(透过始终开着的门和卷起的打环黄锦缎
            门帘)看到卧室。里面有一张装饰得像沙发一样的特大矮床,一张梳妆台,上面摆
            着花哨的丝带荷叶边,还有一面镀金框架的镜子。
             客人们对这种布置的异国情调既惊讶又为之倾倒。它使人想起法国小说中的那
            些场景,以及单纯的美国人做梦也不会想到的那些伤风败俗行径的建筑学诱因。在
            旧时不道德的上流社会里,那些偷情的女人其住所都是如此。在她们居住的公寓里,
            所有的房间都在同一层,从而可以使她们能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轻而易举地暗度陈
            仓。想象她在通奸的舞台背景中过着白壁无瑕的生活,纽兰·阿切尔(他暗中把
            《卡莫斯先生》中的爱情场面确定在明戈特太太的卧室里)觉得颇为有趣,但与此
            同时,他又在心里津津有味地想道:假如有个情人符合她的要求,这位刚毅的女人
            一定也会投入他的怀抱。
             令大家都感到宽慰的是,在这对订婚青年造访时,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并不在她
            祖母的客厅里。明戈特太太说她外出了。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又是在“购
            物时间”,一个受过创伤的女子外出,本身虽不算得体,但不管怎样,却免去了他
            俩面对她的窘境,还避免了她不幸的过去可能投到他们光辉前程上的淡淡阴影。正
            如事前预料的那样,这次拜访进展十分顺利。明戈特老太太对这桩婚事很中意,留
            


            11楼2005-07-22 16:45
            回复
              是她稍欠温柔的惟一见证人。
               在对韦兰太太的拜访中,她一直是举止优雅的;而她的优雅举止是无与伦比的。
              不过纽兰明白(他的未婚妻无疑也猜得出),在整个拜访过程中,她和詹尼都紧张
              地提防着奥兰斯卡夫人的闯入;当他们一起离开那所住宅时,她不加掩饰地对儿子
              说:“我很高兴奥古斯塔·韦兰单独接待了我们。”
               这些内心不安的暗示更加让阿切尔感动,以致他也觉得明戈特家走得有点太远
              了。但是,母亲与儿子之间谈论心中刚生的念头,是完全违背他们的道德规范的,
              所以他只是回答说:“唉,一个人订婚后总要参加一系列的家族聚会,这种活动结
              束得越快越好。”听了这话,他母亲只是隔着从饰有霜冻葡萄的灰丝绒帽上垂下的
              网状面纱撇了撇嘴。
               他觉得,她的报复——她的合法的报复——就是要在今晚从杰克逊先生口中
              “引出”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事。年轻人既然已经当众尽了明戈特家族未来成员的
              义务,他并不反对听一听对那位夫人的私下议论——只不过这话题已经开始让他感
              到厌烦。
               杰克逊先生吃了一片那位脸色阴沉的男仆带着跟他相同的怀疑目光递给他的半
              冷不热的鱼片。他用让人难以觉察的动作嗅了嗅蘑菇浇头,拒绝了它。他脸色沮丧,
              样子很饿。阿切尔心想,他很可能要靠谈论埃伦·奥兰斯卡来充饥了。
               杰克逊先生在椅子里向后靠了靠,抬眼看了看烛光下挂在昏暗墙壁上深色相框
              里的阿切尔们、纽兰们,以及范德卢顿们。
               “唉,你的祖父阿切尔多么喜爱丰盛的晚餐啊,亲爱的纽兰!”他说,眼睛盯
              着一位胖胖的胸部饱满的年轻人的画像,那人打着宽领带,穿一件蓝外套,身后是
              一所带白色圆柱的乡间别墅。“可——可——可不知他会如何看待这些异国婚姻!”
               阿切尔太太没有理睬他有关老祖母的菜肴的话,杰克逊先生从容地接下去说:
              “不,她没到舞会上去。”
               “噢——”阿切尔太太低声说,那口气仿佛是说:“她总算还知礼。”
               “也许博福特夫妇不认识她,”詹尼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推测说。
               杰克逊先生轻轻呷了一口,仿佛是在想象中品尝马德拉葡萄酒。“博福特太太
              可能不认识,但博福特却肯定认识,因为今天下午全纽约的人都看见她和他一起沿
              第五大街散步。”
               “我的天——”阿切尔太太痛苦地呻吟道。她显然明白,想把外国人的这种行
              径与高雅的概念挂上钩简直是徒劳。
               “不知下午她戴的是圆檐帽还是软帽,”詹尼猜测说。“我知道她在着歌剧时
              穿的是深蓝色天鹅绒,普普通通的,就像睡衣一样。”
               “詹尼!”她母亲说;阿切尔小姐脸一红,同时想装出无所顾忌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她没有去舞会,总算是知趣的了,”阿切尔太太接着说。
               一种乖僻的情绪,使做儿子的接腔道:“我认为这不是她知趣不知趣的问题。
              梅说她本来是打算去的,只是后来又觉得你们刚刚说到的那身衣服不够漂亮而已。”
               阿切尔太太见儿子用这样的方式证实她的推断,仅仅报之一笑。“可怜的埃伦,”
              她只这么说了一句,接着又同情地补充道:“我们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梅多拉·
              曼森对她进行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培养教育。在进入社交界的舞会上,居然让她穿黑
              缎子衣服,你又能指望她会怎样呢?”
               “哎呀——她穿的那身衣服我还记得呢!”杰克逊先生说。他接着又补一句:
              “可怜的姑娘!”那口气既表明他记着那件事,又表明他当时就充分意识到那光景
              预兆着什么。
               “真奇怪,”詹尼说,“她竞一直沿用埃伦这么个难听的名字。假若是我早就
              改成伊莱恩了。”她环顾一眼餐桌,看这句话产生了什么效果。
               她哥哥失声笑了起来。“为什么要叫伊莱恩?”
               “不知道,听起来更——更有波兰味,”詹尼涨红了脸说。
               “这名字听起来太引人注意,她恐怕不会乐意,”阿切尔太太漠然地说。
               “为什么不?”儿子插言道,他突然变得很爱争论。“如果她愿意,为什么就
              不能引人注意?她为什么就该躲躲闪闪,仿佛自己给自己丢了脸似的?她当然是
              


              15楼2005-07-22 16:46
              回复
                ‘可怜的埃伦’,因为她不幸结下了倒霉的婚姻。但我不认为她因此就得像罪犯一
                样躲起来。”
                 “我想,”杰克逊先生沉思地说,“这正是明戈特家的人打算采取的立场。”
                 年轻人脸红了。“我可没有必要等他们家的暗示——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先生。奥兰斯卡夫人经历了一段不幸的生活,这不等于她无家可归。”
                 “外面有些谣传,”杰克逊先生开口说,瞥了詹尼一眼。
                 “噢,我知道:是说那个秘书,”年轻人打断他的话说。“没关系,母亲,詹
                尼是大人了。人们不就是说,”他接下去讲,“是那个秘书帮她离开了把她当囚犯
                看待的那个畜牲丈夫吗?哎,是又怎么样?我相信,我们这些人遇到这种情况,谁
                都会这么干的。”
                 杰克逊先生从肩头斜视了一眼那位脸色阴沉的男仆说:“也许……那个佐料……
                就要一点,总之——”他吃了一口又说:“我听说她在找房子,打算住在这儿。”
                 “我听说她打算离婚,”詹尼冒失地说。
                 “我希望她离婚!”阿切尔大声地说。
                 这话像一块炸弹壳落在了阿切尔家高雅、宁静的餐厅里,阿切尔太太耸起她那
                优雅的眉毛,那根特殊的曲线表示:“有男仆——”而年轻人自己也意识到公开谈
                论这类私事有伤风雅,于是急忙把话题岔开,转而去讲他对明戈特老太太的拜访。
                 晚餐之后,按照自古以来的习惯,阿切尔太太与詹尼拖着长长的绸裙到楼上客
                厅里去了。当绅士们在楼下吸烟的时候,她们在一台带搂刻灯罩的卡索式灯旁,面
                对面地在一张黄檀木缝纫桌两边坐下,桌底下挂一个绿色丝绸袋,两人在一块花罩
                毯两端缝缀起来。那以鲜花铺底的罩毯是预定用来装饰小纽兰·阿切尔太太的客厅
                里那把“备用”椅子的。
                 这一仪式在客厅里进行的同时,在那间哥特式的图书室里,阿切尔正让杰克逊
                先生坐进火炉近处的一把扶手椅,并递给他一支雪茄。杰克逊先生舒舒服服坐在椅
                子里,信心十足地点着了雪茄(这是纽兰买的)。他把瘦削的脚踝朝煤炉前伸了伸,
                说:“你说那个秘书仅仅是帮她逃跑吗。亲爱的?可一年之后他仍然在继续帮助她
                呢。有人在洛桑亲眼看见他们住在一起。”
                 纽兰脸红了。“住在一起?哎,为什么不可以?假如她自己没有结束她的人生,
                又有谁有权去结束呢?把她这样年轻的女子活活葬送,而她的丈夫却可以与娼妓在
                一起鬼混。我痛恨这种伪善的观点。”
                 他打住话头,气愤地转过身去点着雪茄。“女人应当有自由——跟我们一样的
                自由,”他断然地说。他仿佛有了一种新的发现,而由于过分激动,还无法估量其
                可怕的后果。
                 西勒顿·杰克逊先生把脚踝伸得离炉火更近一些,嘲讽地打了一个唿哨。
                 “嗯,”他停了一下说,“奥兰斯卡伯爵显然和你持相同的观点;因为我从未
                听说他动过一根指头去把妻子弄回来。”


                16楼2005-07-22 16:46
                回复
                  握了握手,他跳进马车,她走上门阶。
                   她进了客厅,见到阿切尔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惊讶;惊讶似乎是她最不喜欢的感
                  情。
                   “你觉得我这可笑的房子怎么样?”她问,“对我来说这就算天堂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解开小丝绒帽的系带,把帽子连同长斗篷扔到一边。她站在
                  那里,用沉思的目光望着他。
                   “你把它收拾得挺可爱,”他说,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坦率,但又受到平时极欲
                  言简意赅、出语惊人的习惯的约束。
                   “噢,这是个可怜的小地方,我的亲戚们瞧不起它。但不管怎样,它不像范德
                  卢顿家那样阴沉。”
                   这话使他无比震惊,因为很少有人敢无法无天地说范德卢顿家宏伟的住宅阴沉。
                  那些获得特权进去的人在里面战战兢兢,并且都称它“富丽堂皇”。猛然间,他为
                  她说出了令众人不寒而栗的话而变得很开心。
                   “这儿你拾掇得——很怡人,”他重复说。
                   “我喜欢这个小房子,”她承认道。“不过我想,我喜欢的是它是在这里,在
                  我自己的国家、我自己的城市,并且是我一个人住在里面。”她说得声音很低,他
                  几乎没听清最后几个字,不过却在尴尬中理解了其要点。
                   “你很喜欢一个人生活?”
                   “是的,只要朋友们别让我感到孤单就行。”她在炉火旁边坐下,说:“纳斯
                  塔西娅马上就送茶过来。”她示意让他坐回到扶手椅里,又说:“我看你已经选好
                  坐的位置了。”
                   她身子向后一仰,两只胳膊交叉放在脑后,眼睑垂下,望着炉火。
                   “这是我最喜欢的时间了——你呢?”
                   一种体面的自尊使他回答说:“刚才我还担心你已经忘掉了时间呢。博福特一
                  定很有趣吧。”
                   她看上去很高兴,说:“怎么——你等了很久了吗?博福特先生带我去看了几
                  处房子——因为看来是不会允许我继续住在这儿了。”她好像把博福特和他都给忘
                  了似地接着说:“我从没见过哪个城市像这儿一样,认为住在偏远地区不妥。住得
                  偏远不偏远,有什么关系吗?听人说这条街是很体面的呢。”
                   “这儿不够时髦。”
                   “时髦!你们都很看重这个问题吗?为什么不创造自己的时尚呢?不过我想,
                  我过去生活得太无拘无束了,不管怎样,你们大家怎么做,我就要怎么做——我希
                  望得到关心,得到安全感。”
                   他深受感动,就像前一天晚上听她说到她需要指导时那样。
                   “你的朋友们就是希望你有安全感,纽约是个极为安全的地方。”他略带挖苦
                  地补上一句。
                   “不错,是这样。我能感觉到,”她大声地说,并没有觉察他话中的讽刺。
                  “住在这儿就像——就像——一个听话的小姑娘做完所有的功课,被带去度假一样。”
                   这个比喻本是善意的,但却不能让他完全满意。他不在乎自己对纽约社会说些
                  轻浮的话,却不喜欢听别人使用同样的腔调。他不知她是否真的还没看出,纽约社
                  会是个威力强大的机器,曾经险些将她碾得粉碎。洛弗尔·明戈特家的宴会动用了
                  各种社交手段,才在最后时刻得到补救——这件事应该让她明白,她的处境是多么
                  危险。然而,要么她对躲过的灾难压根儿一无所知,要么是范德卢顿晚会的成功使
                  她视而不见。阿切尔倾向于前一种推测。他想,她眼中的纽约对人依然是一视同仁
                  的,这一揣测让他心烦意乱。
                   “昨天晚上,”他说,“纽约社交界竭尽全力地欢迎你;范德卢顿夫妇干什么
                  事都是全心全意。”
                   “是啊,他们对我太好了!这次聚会非常愉快。人人好像都很敬重他们。”
                   这说法很难算得上准确;她若如此评价可爱的老拉宁小姐的茶会还差不多。
                   阿切尔自命不凡地说:“范德卢顿夫妇是纽约上流社会最有影响的人物。不幸
                  的是——由于她的健康原因——他们极少接待客人。”
                   她松开脑袋后面的两只手,沉思地看着他。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吧?”
                   “原因——?”
                   “他们有巨大影响的原因啊;他们故意很少露面。”
                   他脸色有点发红,瞪大眼睛看着她——猛然顿悟了这句话的洞察力。经她轻轻
                  一击,范德卢顿夫妇便垮台了。他放声大笑,把他们做了牺牲品。
                  


                  27楼2005-07-22 16:47
                  回复
                     纳斯塔西娅送来了茶水,还有无柄的日本茶杯和小盖碟。她把茶盘放在一张矮
                    桌上。
                     “不过你要向我解释所有这些事情——你要告诉我我应了解的全部情况,”奥
                    兰斯卡夫人接着说,一面向前探探身子,递给他茶杯。
                     “现在是你在开导我,让我睁开眼睛认清那些我看得太久因而不能认清的事物。”
                     她取下一个小小的金烟盒,向他递过去,她自己也拿了一支香烟。烟囱上放着
                    点烟的长引柴。
                     “啊,那么我们两人可以互相帮助了。不过更需要帮助的是我,你一定要告诉
                    我该做些什么。”
                     他差一点就要回答:“不要让人见到你跟博福特一起坐车逛街——”然而他此
                    刻已被屋子里的气氛深深吸引住了,这是属于她的气氛,他如果提出这样的建议,
                    就好像告诉一个正在萨马尔罕[注]讨价还价买玫瑰油的人,在纽约过冬需要配备橡
                    皮套靴。此刻,纽约似乎比萨马尔罕远多了。而假如真的要互相帮助,那么,她就
                    应该向他提供互相帮助的证据,先帮他客观地看待他的出生地。这样就像从望远镜
                    的反端观察,纽约显得异常渺小与遥远;不过,站到萨马尔罕那边看,情况就是如
                    此。
                     一片火焰从木柴中跃起,她朝炉火弯了弯身,把瘦削的双手伸得离火很近,一
                    团淡淡的光晕闪烁在她那椭圆的指甲周围。亮光使她发辫上散逸出的浅黑色发鬈变
                    成了黄褐色,并使她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有很多人会告诉你该做些什么,”阿切尔回答说,暗暗妒忌着那些人。
                     “噢——你是说我那些姑妈?还有我亲爱的老奶奶?”她不带偏见地考虑这一
                    意见。“她们都因为我要独立生活而有点恼火——尤其是可怜的奶奶,她想让我跟
                    她住在一起,可我必须有自由——”她说起令人畏惧的凯瑟琳轻松自如,让他佩服;
                    奥兰斯卡夫人甚至渴望最孤独的自由,想到个中原因,也令他深深感动。不过一想
                    到博福特,他又变得心烦意乱。
                     “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感情,”他说,“不过你的家人仍然可以给你忠告,说明
                    种种差异,给你指明道路。”
                     她细细的黑眉毛向上一扬,说:“难道纽约是个迷宫吗?我还以为它像第五大
                    街那样直来直去——而且所有的十字路都有编号!”她似乎猜到他对这种说法略有
                    异议,又露出给她脸上增添魅力的难得的笑容补充说:“但愿你明白我多么喜欢它
                    的这一点——直来直去,一切都贴着诚实的大标签!”
                     他发现机会来了。“东西可能会贴了标签——人却不然。”
                     “也许如此,我可能过于简单化了——如果是这样,你可要警告我呀。”她从
                    炉火那边转过身看着他说。“这里只有两个人让我觉得好像理解我的心思,并能向
                    我解释世事:你和博福特先生。”
                     阿切尔对这两个名字联在一起感到一阵本能的畏缩;接着,经过迅速调整,继
                    而又产生了理解、同情与怜悯。她过去的生活一定是与罪恶势力大接近了,以至现
                    在仍觉得在他们的环境中反倒更自由。然而,既然她认为他也理解她,那么,他的
                    当务之急就是让她认清博福特的真面目,以及他代表的一切,并且对之产生厌恶。
                     他温和地回答说:“我理解。可首先,不要放弃老朋友的帮助——我指的是那
                    些老太太——你祖母明戈特,韦兰太太,范德卢顿太太。她们喜欢你、称赞你——
                    她们想帮助你。”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懊,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前提是她们听不见任何
                    不愉快的事。当我想跟她谈一谈的时候,韦兰姑妈就是这样讲的。难道这里没有人
                    想了解真相吗,阿切尔先生?生活在这些好人中间才真正地孤独呢,因为他们只要
                    求你假装!”她抬起双手捂到脸上,他发现她那瘦削的双肩因啜泣在颤抖。
                     “奥兰斯卡夫人!唉,别这样,埃伦,”他喊着,惊跳起来,俯身对着她。他
                    拉下她的一只手,紧紧握住,像抚摩孩子的手似地抚摩着,一面低低地说着安慰话。
                    但不一会儿她便挣脱开,睫毛上带着泪水抬头看着他。
                     “这儿没有人哭,对吗?我想压根儿就没有哭的必要,”她说,接着笑了一声,
                    


                    28楼2005-07-22 16:47
                    回复
                      理了理松散的发带,俯身去拿茶壶。他刚才居然叫她“埃伦”,而且叫了两次,她
                      却没有注意到。他觉得心头滚烫。对着倒置的望远镜,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依稀
                      看见梅·韦兰的白色身影——那是在纽约。
                       突然,纳斯塔西娅探头进来,用她那圆润的嗓音用意大利语说了句什么。
                       奥兰斯卡夫人又用手理了下头发,喊了一声表示同意的话“吉啊——吉啊”紧
                      接着,圣奥斯特雷公爵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夫人,她头戴黑色假
                      发与红色羽饰,身穿紧绷绷的裘皮外套。
                       “亲爱的伯爵夫人,我带了我的一位老朋友来看你——斯特拉瑟斯太太。昨晚
                      的宴会她没得到邀请,但她很想认识你。”
                       公爵满脸堆笑地对着大伙儿,奥兰斯卡夫人低声说了一句欢迎,朝这奇怪的一
                      对走去。她似乎一点也不明白,他们两人凑在一起有多奇怪,也不知道公爵带来这
                      样一位伙伴是多么冒昧——说句公道话,据阿切尔观察,公爵本人对此也一无所知。
                       “我当然想认识你啦,亲爱的,”斯特拉瑟斯太太喊道,那响亮婉转的声音与
                      她那肆无忌惮的羽饰和假发十分相称。“每一个年轻漂亮有趣的人我都想认识。公
                      爵告诉我你喜欢音乐——对吗,公爵?我想,你本人就是个钢琴家吧?哎,你明晚
                      想不想到我家来听萨拉塞特的演奏?你知道,每个星期天晚上我都搞点儿活动——
                      这是纽约社交界无所事事的一天,于是我就说:‘都到我这儿来乐一乐吧。’而公
                      爵认为,你会对萨拉塞特感兴趣的,而且你还会结识一大批朋友呢。”
                       奥兰斯卡夫人高兴得容光焕发。“太好了,难得公爵能想着我!”她把一把椅
                      子推到茶桌前,斯特拉瑟斯太太美滋滋地坐了进去。“我当然很高兴去。”
                       “那好吧,亲爱的。带着这位年轻绅士一起来。”斯特拉瑟斯太太向阿切尔友
                      好地伸出手。“我叫不出你的名字——可我肯定见过你——所有的人我都见过,在
                      这儿,在巴黎,或者在伦敦。你是不是干外交的?所有的外交官都到我家来玩。你
                      也喜欢音乐吧?公爵,你一定要带他来。”
                       公爵从胡子底下哼了声“当然”,阿切尔向后退缩着生硬地弯腰鞠了个躬。他
                      觉得自己就像一名害羞的小学生站在一群毫不在意的大人中间一样充满勇气。
                       他并不因这次造访的结局感到懊悔:他只希望收场来得快些,免得他浪费感情。
                      当他出门走进冬季的黑夜中时,纽约又成了个庞然大物,而那位可爱的女子梅·韦
                      兰就在其中。他转身去花商家吩咐为她送去每天必送的一匣铃兰。他羞愧地发现,
                      早上竟把这事忘了。
                       他在名片上写了几个字。在等待给他拿信封时,他环顾弓形的花店,眼睛一亮,
                      落在一簇黄玫瑰上。他过去从没见过这种阳光般金黄的花,他第一个冲动是用这种
                      黄玫瑰代替铃兰,送给梅。然而这些花看样子不会中她的意——它们太绚丽太浓烈。
                      一阵心血来潮,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示意花商把黄玫瑰装在另一个长匣子里,他把自
                      己的名片装人第二个信封,在上面写上了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名字。接着,他刚要
                      转身离开,又把名片抽了出来,只留个空信封附在匣子上。
                       “这些花马上就送走吗?”他指着那些玫瑰问道。
                       花商向他保证,立刻就送。


                      29楼2005-07-22 16:47
                      回复
                        11

                         大约两个星期之后,在莱特布赖一拉姆森一洛律师事务所中,纽兰·阿切尔正
                        坐在自己的隔间里闲得发呆,这时,事务所的上司要召见他。
                         老莱特布赖先生,这位受纽约上层阶级三代人信托的法律顾问,端坐在他的红
                        木写字台后面,显然遇到了麻烦。他用手捋了捋浓密的白胡须,理理突起的眉头上
                        方那凌乱的灰发,他那位不敬的年轻合伙人心想,他多像一位因为无法判断病人症
                        状而苦恼的家庭医生啊。
                         “亲爱的先生,”他一贯称阿切尔为“先生”——“我请你来研究一件小事,
                        一件我暂时不想让斯基普沃思和雷德伍德知道的事。”他所说的这两位绅士是事务
                        所另外两名资深合伙人。正如纽约别的历史悠久的法律事务所的情况那样,这家事
                        务所信笺头上列有姓名的那几个原来的合伙人都早已作古,像这位莱特布赖先生,
                        就其职业称谓而言,他实际上成了自己的祖父。
                         他在椅子里朝后一仰,皱起眉头,然后说:“由于家庭的原因——”
                         阿切尔抬起头来。
                         “明戈特家,”莱特布赖微笑着点了点头解释说。“曼森·明戈特太太昨天派
                        人请我去。她的孙女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想向法庭起诉,要求与丈夫离婚,有些文件
                        已交到我手上。”他停了一会儿,敲敲桌子。“考虑到你将要与这个家庭联姻,我
                        愿在采取进一步行动之前,先找你咨询一下——与你商量商量这件案子。”
                         阿切尔觉得热血涌上了太阳穴。拜访过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之后,他只见过她一
                        次,那是在看歌剧的时候,在明戈特的包厢里。这段时间,由于梅·韦兰在他心目
                        中恢复了应有的地位,奥兰斯卡夫人的形象正在消退,已经不那么清晰、那么索绕
                        心头了。第一次听詹尼随便说起她要离婚时,他把它当作了毫无根据的流言,并没
                        在意。此后,他再也没有听人说过这事。从理论上讲,他对离婚几乎跟母亲一样抱
                        有反感;令他恼火的是,莱特布赖先生(无疑受了老凯瑟琳·明戈特的怂恿)显然
                        打算把他拉进这件事情中来。明戈特家能干这种事的男人多着哩,何况他目前还没
                        有通过婚姻变成明戈特家的一分子。
                         他等待老合伙人说下去。莱特布赖先生打开一个抽屉,抽出了一包东西。
                         “如果你浏览一下这些文件——”
                         阿切尔皱起了眉头。“请原谅,先生;可正因为未来的亲戚关系,我更希望你
                        与斯吉普沃思先生或雷德伍德先生商讨这件事。”
                         莱特布赖先生似乎颇感意外,而且有点生气。一位下级拒绝这样的开场白是很
                        少见的。
                         他点了点头,说:“我尊重你的顾虑,先生,不过对这件事,我以为真正的审
                        慎还是要按我说的去做。说老实话,这并不是我的提议,而是曼森·明戈特和她的
                        儿子们的提议。我已经见过了洛弗尔·明戈特,还有韦兰先生,他们全都指名要你
                        办。”
                         阿切尔感到怒火在上升。最近两个星期,他一直有点不由自主地随波逐流,以
                        梅的漂亮容貌和光彩个性去对付明戈特家那些纠缠不休的要求。然而老明戈特太太
                        的这道谕旨却使他清醒地看到,这个家族认为他们有权强迫未来的女婿去干些什么,
                        他被这种角色激怒了。
                         “她的叔叔们应该处理这件事,”他说。
                         “他们处理了。全家人进行了研究,他们反对伯爵夫人的意见,但她很坚决,
                        坚持要求得到法律的判决。”
                         年轻人不作声了:他还没有打开手上的纸包。
                         “她是不是想再嫁人?”
                         “我认为有这个意思;但她否认这一点。”
                         “那么——”
                         “阿切尔先生,劳驾你先看一遍这些文件好吗?以后,等我们把情况交谈之后,
                        我会告诉你我的意见。”
                         



                         阿切尔无可奈何地带着那些不受欢迎的文件退了出来。他们上次见面以来,他
                        一直漫不经心地对待社交活动,以便使自己摆脱奥兰斯卡夫人的负担。他与她在炉
                        火旁单独相处建立的短暂亲密关系,由于圣奥斯特利公爵与莱姆尔·斯特拉瑟斯太
                        太的闯入,以及伯爵夫人对他们愉快的欢迎,已经天助神依般地破灭了。两天之后,
                        在她重获范德卢顿夫妇欢心的喜剧中阿切尔助了一臂之力,他不无尖酸地心想,对
                        


                        34楼2005-07-22 16:48
                        回复
                          于有权势的老绅士用一束鲜花表示的善意,一位夫人是知道如何感激的,她不需要
                          他这样能力有限的年轻人私下的安慰,也不需要他公开的捍卫。这样一想,就把他
                          个人的问题简化了,同时也令人惊奇地修复了他模糊的家庭观念。无论梅遇到什么
                          紧急情况,他都无法想象她会对陌生男人大讲自己的困难,不加考虑地信赖他们。
                          在随后的一个星期中,他觉得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优雅更美丽。他甚至屈从了她
                          延长订婚期的愿望,因为她找到了解除争端的办法,使他放弃了尽快结婚的要求。
                           “你知道,从你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起,只要你说到点子上,你父母一直都是
                          容许你自行其事的,”他争辩说。她神色十分安详地回答道:“不错;正是由于这
                          个原因,才使得我难以拒绝他们把我看作小姑娘而提的最后一个要求。”
                           这是老纽约的调子;这是他愿永远确信他的妻子会做的那种回答。假如一个人
                          一直习惯于呼吸纽约的空气,那么,有时候,不够清澈的东西似乎就会让他窒息。

                           他回来后阅读的那些文件实际上并没有告诉他多少情况,却使他陷入一种窒息
                          和气急败坏的心清。文件主要是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律师与法国一个法律机构的往
                          来信件,伯爵夫人曾请求该机构澄清她的经济状况;另外还有一封伯爵写给妻子的
                          短信。读过那封信后,纽兰·阿切尔站起来,把文件塞进信封,重新走进了莱特布
                          赖的办公室。
                           “还给你这些信,先生。如果你愿意,我想见见奥兰斯卡夫人,”他声音有些
                          不自然地说。
                           “谢谢你——谢谢你,阿切尔先生。如果你有空,今晚请过来一起吃晚饭,饭
                          后我们把事情研究一下——假如你想明天拜访我们的委托人的话。”
                           纽兰·阿切尔这天下午又是直接走回家的。这是个明净清澈的冬季傍晚,一弯
                          皎洁的新月刚升起在房顶上方。他想让灵魂内部注满纯净的光辉,在晚饭后与莱特
                          布赖关进密室之前这段时间,不想跟任何人说一句话。再做其他决定是不可能的,
                          一定得按他的意见办:他必须亲自去见奥兰斯卡夫人,而不能让她的秘密暴露给其
                          他人。一股同情的洪流已经冲走了他的冷漠与厌烦。她像一个无人保护的弱者站在
                          他面前,等待着他不惜一切代价去拯救,以免她在对抗命运的疯狂冒险中受到进一
                          步的伤害。
                           他记起她对他讲过,韦兰太太曾要求她免谈她过去任何“不愉快的事”。想到
                          也许正是这种心态才使得纽约的空气如此纯净,他不觉有些畏缩。“难道我们竟是
                          法利赛人[注]不成?”他困惑地想。为了摆平憎恶人类罪恶与同情人类脆弱这两种
                          本能的感情,他大伤脑筋。
                           他第一次认识到他恪守的那些原则是多么初级。他被认为是个不怕冒险的年轻
                          人,他知道他与傻乎乎的托雷·拉什沃斯太太的桃色秘密还不够秘密,无法给他蒙
                          上一层名副其实的冒险色彩。然而拉什沃斯太太属于“那种女人”:愚蠢、虚荣、
                          生性喜欢偷偷摸摸,事情的秘密性与冒险性对她的吸引力远大于他的魅力与品质。
                          当他明白真相之后,难受得差点儿心碎,不过现在看来却起到了补偿作用。总之,
                          那段恩怨属于跟他同龄的多数年轻人都经历过的那一种,它的发生于良心是平静的,
                          且丝毫不会动摇这样一种信念:一个人尊重、爱恋的女人与他欣赏——并怜悯的女
                          人是有天渊之别的。按照这种观点,年轻人都受到他们的母亲、姑姨及其他女长辈
                          百般的怂恿和支持,她们都与阿切尔太太持同样的看法:“发生这种事”,对于男
                          人无疑是愚蠢的,而对于女人——不知何故——却是罪恶的。阿切尔太太认识的所
                          有上年纪的夫人们都认为,任何轻率与人相爱的女人都必然是寡廉鲜耻、工于心计
                          的,而心地单纯的男人在其控制下则是无能为力的。惟一的办法是尽早说服他娶一
                          位好姑娘,然后委托她去照管他。
                           阿切尔开始想,在复杂的老式欧洲社会里,爱情问题恐怕不这么简单,不这么
                          容易分门归类。富足、悠闲、喜欢招摇的上流社会必然会发生许许多多这样的私情,
                          


                          35楼2005-07-22 16:48
                          回复
                            甚至会有这种可能:一位生性敏感的孤单女子,由于环境势力所逼、由于全然孤立
                            无助,会被牵涉进为传统规范不能饶恕的感情纠纷之中。
                             一回到家,他便给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写了几句话,问她第二天什么时间可以接
                            见他。他打发信差送去,不久,便带话回来,说她翌晨要与范德卢顿夫妇去斯库特
                            克利夫过星期天,不过晚饭以后她将一个人呆在家里。回函写在很不整洁的半页纸
                            上,没有日期和地址,但她的书写流畅而道劲。他对她到豪华幽闭的斯库特克利夫
                            度周末的主意感到高兴,但稍后他立即意识到,惟其在那个地方,她才会最深切地
                            感受到坚决规避“不愉快”的那种思想的冷漠。

                             7点钟,他准时到达莱特布赖先生的家,心中为饭后立即脱身的借口暗自高兴。
                            他已从交给他的那些文件中形成了自己的意见,并不太想跟他的上司深入探讨。莱
                            特布赖先生是个鳏夫,只有他们两人用餐。菜肴十分丰盛,而上菜却慢慢腾腾。阴
                            暗寒怆的餐厅里挂着两张发黄的版画《查塔姆之死》与《拿破仑的加冕礼》。餐具
                            柜上面,带凹槽的餐刀匣子中间,摆着一瓶豪特·布里翁的圆酒瓶,还有一瓶陈年
                            拉宁红葡萄酒(一位委托人的礼品),那是汤姆·拉宁那个饭桶神秘可耻地死于旧
                            金山前一两年打折倾销的——他的死亡还不及地下酒窖的拍卖给家庭带来的耻辱大。
                             一道可口的牡蛎汤之后,上了河鲱和黄瓜,然后是一客童子鸡与油炸玉米馅饼,
                            接着又有灰背野鸭和醋栗酱和蛋黄汁芹菜。午饭吃三明治、喝茶的莱特布赖先生,
                            晚餐却吃得从容不迫、专心致志,并坚持让他的客人也照此办理。终于,收场的礼
                            节完成之后,撤掉桌布,点着雪茄,莱特布赖先生把酒瓶向西面一推,身体在椅子
                            里朝后一靠,无拘无束地向身后的煤火舒展开后背,然后说道:“全家人都反对离
                            婚,我认为这很正确。”
                             阿切尔即刻觉得自己站在了争论的另一方。“可这是因为什么呢,先生?假如
                            有个案子——”
                             “唉,案子有什么用?她在这里——他在那里,大西洋隔在他们中间。除了他
                            自愿给她的,多一美元她也绝对要不回来,他们那该死的异教婚姻财产处理法规定
                            得明明白白。按那边的情形,奥兰斯基做得已经很慷慨了:他本来可以一个铜板都
                            不给就把她撵走的。”
                             年轻人明白这一点,缄口无言了。
                             “可是我知道,”莱特布赖接下去说,“她对钱的问题并不重视。所以,就像
                            她的家人所说的,干吗不听其自然呢?”
                             阿切尔一小时之前到他家来的时候,与莱特布赖先生的意见完全一致,但这些
                            话一从这个酒足饭饱、冷漠自私的老人口中讲出来,却突然变成全神贯注地防范不
                            愉快事情出现的上流社会伪善者的腔调。
                             “我想这事该由她自己决定。”
                             “唔——假如她决定离婚,你考虑过事情的后果吗?”
                             “你是说她丈夫信中的威胁?那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个发怒的恶棍含含糊
                            糊的指控罢了。”
                             “不错;可假如他真要进行抗辩,却有可能造成不愉快的口实。”
                             “不愉快的——!”阿切尔暴躁地说。
                             莱特布赖先生诧异地挑起眉毛看着他,年轻人意识到向他说明自己的想法等于
                            徒劳。他的上司接着说:“离婚永远是不愉快的。”他默认地点了点头。
                             莱特布赖先生沉默地等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同意我的意见吗?”
                             “那当然,”阿切尔说。
                             “这么说,我可以依靠你,明戈特家可以依靠你,运用你的影响反对这个主意
                            了。”
                             阿切尔犹豫了。“会见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之前,我还不能打保票,”他终于说。
                             “阿切尔先生,我不理解你。难道你想和一个即将有离婚诉讼丑闻的家庭结亲
                            吗?”
                             “我认为那与这件事毫无关系。”
                             莱特布赖先生放下酒杯,盯着他的年轻合伙人,审慎、忧虑地瞅了一眼。
                             阿切尔明白他在冒被收回成命的风险。由于某种说不清的原因,他并不喜欢那
                            种前景。既然任务已经交给了他,他就不打算放弃它了,而且,为了防止那种可能,
                            他明白必须让这位代表明戈特一家法律信仰的缺乏想像力的老人放下心来。
                             “你可以放心,先生,不先向你汇报我是不会表态的;我刚才的意思是,我在
                            听取奥兰斯卡夫人的想法之前,不愿发表意见。”
                             莱特布赖先生对这种称得上纽约优秀传统的过分谨慎赞许地点了点头。年轻人
                            瞥了一眼手表,便借口有约,告辞而去。


                            36楼2005-07-22 16:48
                            回复
                              一旦结了婚,他实际经历的这种狭小生活范围会有什么变化呢?他已经见过好多跟
                              他怀有同样梦想的年轻人——虽然他们热情可能不如他高——逐渐陷进了他们长辈
                              们那种平静舒适的生活常规。
                               他让信差从事务所给奥兰斯卡夫人送去一封便函,询问可否在下午前去拜访,
                              并请求她将回信送到他的俱乐部。但到了俱乐部,他什么也没见到,第二天也没接
                              到回信。这一意外的沉默使他羞愧难当。翌日上午虽然他在一家花商的橱窗里见到
                              一束灿烂的黄玫瑰,也未去问津。直到第三日上午,他才收到奥兰斯卡伯爵夫人邮
                              来的一封短信,令他惊讶的是,信是从斯库特克利夫寄来的,范德卢顿夫妇把公爵
                              送上船后立即返回那儿去了。
                               “在剧院见到你的第二天,我逃跑了,”写信者突兀地开头道(没有通常的开
                              场白),“是这些好心的朋友收留了我。我需要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你曾说他
                              们对我有多好,你说得很对。我觉得自己在这里很安全。我多盼望你能跟我们在一
                              起呀。”她在结尾用了惯常的“谨启”二字,没有提及她回来的日期。
                               信中的口气让年轻人颇感惊讶。奥兰斯卡夫人要逃避什么呢?她为什么需要安
                              全感?他首先想到的是来自国外的某种阴险的威胁,接着又琢磨,自己并不了解她
                              写信的风格,也许这属于生动的夸张。女人总是爱夸张的,而且,她对英语还不能
                              完全运用自如,讲的话时常像是刚从法语翻译过来似的。从法语的角度看,第一句
                              话让人直接想到她可能仅仅想躲避一次讨厌的约会,事情很可能就是这样,因为他
                              认为她很任性,很容易对一时的快乐发生厌倦。
                               想到范德卢顿夫妇把她带到斯库特克利夫进行二次拜访,且这一次没有期限,
                              阿切尔觉得很有趣。斯库特克利夫别墅的大门是难得对客人开放的,获此殊荣的少
                              数人所得到的也往往是令人寒心的周末。不过阿切尔上次去巴黎时曾看过拉比什[注]
                              美妙的喜剧《贝利松先生的旅程》,他还记得贝利松先生对他从冰河中拉出来的那
                              个年轻人那种百折不挠的依恋。范德卢顿夫妇从犹如冰川的厄运中救出了奥兰斯卡
                              夫人,尽管对她的好感还有许多其他原因,但阿切尔明白,在那些原因背后是继续
                              挽救她的高尚而顽强的决心。
                               得知她走了的消息,他明显地感到很失望,并且几乎立即就想起,前一天他刚
                              拒绝了里吉·奇弗斯夫妇邀请的事。他们请他到他们哈德逊的住宅度过下个周日,
                              那地方就在斯库特克利夫以南几英里处。
                               很久以前他已尽情享受过海班克那种喧闹友好的聚会,还有沿岸旅行、划冰船、
                              坐雪橇。雪中长途步行等等,并饱尝了适度调情与更适度的恶作剧的大致滋味。他
                              刚刚收到伦敦书商寄来的一箱新书,憧憬着与他的宝物度过一个安静的周日。而现
                              在他却走进了俱乐部的写字间,匆忙写了一封电报,命令仆人立即发出。他知道,
                              里吉太太并不反对她的客人们突然改变主意,而且,在她那富有弹性的住宅里永远
                              能腾出一个房间。


                              45楼2005-07-22 16:5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