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过去了,与新婚的年纪相比,诸葛夫妇的容貌都有了极大的变化。他的脸膛黑了些,两鬓也已染霜,人比当年那个结实的“庄稼汉”枯瘦了;至于她,也不再有人能认出她就是从前那位有些调皮的少妇。曾经,连她亲手做的木狗、木人上也沾染着活泼的气息,——而今她的嘴角和额头已经生出皱纹了,她的手和脸颊也失去了丰腴。没有变的是她的眼睛。她有一双漆黑的眼睛,两眼间距离颇远,眼角因为年纪已经不再向上倾斜,却显得宁静而柔和。
诸葛丞相夫妇各过各的日子。他整天忙于公务,忙于把一个濒临残败的国家挑在自己肩上,而她则忙着尽可能地照料他。诸葛丞相受到国中所有人的敬爱,丞相夫人虽极少外出,也没几个朋友,但人们也传扬起她的许多美德,异口同声地说,再也找不出比她的才华和德行更适合这位丞相的了。
他们就住在丞相府的后面。她的屋子离街衢远些,终日光线是朦朦胧胧的,却对着一座小小的花园,各类树木花朵在成都闷湿的气候下昏睡。她只同几个还在荆州时就相识的夫人往来,平日里就看看书、处理家务,再琢磨一阵怎么帮助丈夫,——凡是荆楚人的妻子都难免要过这样的生活的。
诸葛亮从前与她很亲密,如今很敬重她,却总把时间花在相府里。有时,她打理好了手头的事情,就坐在窗边,研究些器械、木工方面的活计。湿热的风从花园里吹来,穿过敞开的窗户涌进屋里。当太阳刚开始偏西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关起窗子,连丞相府里的工作似乎也松弛了些;这座城市仿佛睡着了,只有几只鸟偶尔无精打采地啼上几声。
生活单调而乏味地逝去,但她绝不是一个会因此而感到苦闷、厌倦的女人。她绝非多愁善感之辈,更说不上是那种惹人厌烦的神经质。她虽已中年,却体质强健,意志力也很坚强。她的宁静几乎不被噩梦惊扰,也不被流言碎语打破;只除了一次,一个新来的仆妇与旁人议论道:
“可惜夫人没个儿子!”
她不巧听见了这句闲话,后来寻个借口把这人打发走了。
在当阳的那场混乱中,许多人失去了性命,而黄月英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和自此以后生育的能力。诸葛亮身边至今也无姬妾,因此膝下一直无子。这位汉国的丞相倒是从不为此事着急;有时,出于作妻子的责任,黄月英也劝说他为子嗣着想,纳一房妾室之类,但他只是不在意地摆摆手,说:
“这不算什么大事!实在不行,我兄长和弟弟都有好几个儿子,过继给我一个也就是了。”
她原本以为他是打定主意要过继诸葛均的某个儿子的,——毕竟,这兄弟俩同处一国,由诸葛均的儿子一跃成为“诸葛亮的儿子”,也算个极为人渴求的机会。然而,当她已经开始冷眼观察哪个孩子更聪慧稳妥时,汉国与吴国的联络忽而又紧密起来了。
如她所料,不久之后,诸葛亮回到家中,便用一种商议的口气对她讲:
“我想,不妨从大哥那里过继一个人……”
又过了一阵,诸葛亮说:
“长子自然不能出继,我觉得大哥的二子乔正合适。据说他性情稳重端方。”他有些歉疚地看了看妻子,同时也微笑起来,“而且,乔已经娶妻生子,家里也好热闹些。他的儿子不过两岁,你照看着他,有个孩子岂不有趣?”
她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心里也颇有些期待即将到来的孙子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