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也许我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乖戾的,不听话的小孩子。
这点可以时不时地从让和我的吵架中听到——我和让的拌嘴内容其实是很幼稚的,每次事后我都想不明白我们争吵的意义。而让总是喜欢抓住这一点讥讽我,最终结果不过赚得三笠的一个白眼。
“你管艾伦管得比以前还严。”有一次让被瞪了之后对着三笠说。一向头脑灵活的三笠却不说话了,她为了分开我和让选择挡在了我前面。我站在三笠后面为她的多管闲事感到不愉快,抬头却发现让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而不是三笠。他的眼里传递给我的也不是吵闹时的愤怒和不满,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没有确切含义的眼神,让我感觉他想对我说什么。
站在旁边的阿明听到让的话后不自然地拉了让一下,让没有理阿明。
“你对待艾伦的态度倒是打回原形了。”三笠说。
我不由得想那个时候三笠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一来二去的,即使我极不承认后面那半句,我也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有那么一点,不听话。
而不听话的小孩子一般都是要吃亏的。
我奇迹般的摆脱了他力量惊人的控制,并用眼睛确认了他刚才为何惊慌——我马上后悔了,我确实不该睁开眼睛的,如果我没看到眼前的这一切,我大概还能安稳的进入梦乡,但是现在……
“这是怎么回事?……”我试图探向左脚,男人很快就止住了我。
“我跟你说过不要问的。”他抽出贴身用的小刀,眉头皱起。他很明显是生气了,可是说出来的话确是带着一点点安慰的。
为了行动方便他脱下了身上苍绿色的披风,盯着有肮脏的地面很是嫌恶的啧了一声。
“你平时都不打扫的吗?”
“……这个房间没有扫帚。我一直被关在这里也不能出去拿。”
他突然抬头瞪了我一眼,我吓得往后缩了一下。他像是犹豫了一下之后,把披风塞给了我。
“拿好了别乱动。”
好像是在叫我相信他一样。我咬咬牙,努力的坐直。
我的左脚现在被一缕缕的肌肉组织包裹着,并且有蔓延上膝盖的趋势,增生的肌肉边缘处还不停的冒出白雾。炙热的感觉从左脚心一直传上来流向身体的各处,力量也好像在悄悄地溜走。
这是三笠阿明都没和我提到过的事情,他们提供给我的信息很少很少。有几次像是医生一样的人来检查,结果都不会告诉我。我不由得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好奇。是只有我会这样还是其他人都和我一样?
男人的动作是极其流畅的,好像经历过很多类似的事件一样。他挽起了袖子,耐心地将增生的肌肉组织一点点的挑断,然后丢在一边,肌肉被挑断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痒。再也没有其他感受。这些肉块离开身体后就开始变色并蒸发,暗红色的肌理一层层的剥落,空气湿度因为它们的蒸发而增大,我觉得自己的衣服都有点湿了,黏在身上很不舒服。男人额头上薄薄的一层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水珠,但他的表情很明显的告诉我他对这种状态很不满意。
即使满心都是对现状的不安,我还是没忍住开始打量对方。
男人穿着军服,看起来身形很轻巧。不像让一样是个大个子,却能给人可靠的印象。干脆利落的额发下面是一双深色的眼睛,他的眼型很特别,看人的时候就像我经常观察的那几只落在树上的老鹰给人的感觉一样,带着对什么的向往。
我看了一眼抱着的披风,黑白交错的双翼纹章被绣在了上面,厚重的质感摸着很粗糙,大概是赶制出来的。
“艾伦。”
“啊?!是!”安静太久了,我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问。
男人帮我清理得差不多了,“你知道,一年有多少件这样的衣服会被制作出来吗。”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才发现对方其实一直观察着我的小动作。
“这样的衣服被制作出来多少件,就意味着多出了多少随时随地都会死去的人,”他扯下自己的领巾擦拭我腿上的血迹,“也有从士兵的尸体上把损坏不严重的制服扒下来洗净发放的时候。”
他把我扶起来,让我站好,取过自己的披风。
“所以我有时会想,这件衣服可能被多少人穿过,而这些死去的人在死前会想着什么,他们会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悔吗?”他看着我,把披风给我穿上,稍冷的感觉过去之后厚实的布料隔开了微冷的空气,对方显然意识到我穿太少了。
“我一直以来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不管做了多么明智合理的选择,在结果出来之前,谁都无法知道它的对错。到头来我们被允许做的,只是坚信那个选择,尽量不留下后悔而已。”
“我能做到最好的事情,就是不让这件衣服落在战场上,再被人捡回来交到别人手中。”
他突然说了这么大一堆话,我都有点应付不过来了,没有记忆的我对这些话的理解很困难,他是想告诉我什么吧……我想,不然也不会这么严肃的对我说这些话,也许他单纯的想倾诉。我努力组织语言,觉得不能让对方冷场。
“我觉得……”我吞了下口水,“如果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去牺牲的话,那么一定……不会后悔吧。”
“嗯?”他盯着我看,我不自在的回看,鼓起勇气继续说。
“只会觉得不甘心。因为有的事情,不是坚持就能够做到的。活下来的人,应该为死去的人做到更多他们没能做到的事情,就像您说的一样。”我赔了个笑脸,有点无奈,“您之前应该是我的长官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您说的话我有些不太能理解……”
“我叫利威尔。”他打岔。
“哈?利……”
“利威尔。”
“嗯,利威尔。”我点点头,觉得自己有点蠢。该死的,让或许骂得没错。
“臭小鬼给我好好记住了,”他皱着眉头环视我的房间,脸色越来越阴沉,我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不幸即将降临。
“我之前是你的长官,我现在也是你的长官,你,不管他们对你说了什么,直到战死之前你都是一名士兵。”果然,他阴沉着脸对我说,语气不善。
我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利威尔,同时感到了一丝喜悦——不同于阿明对我身份的否认和三笠对我独立生存能力的不信任,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像这样肯定我的声音了。就算是利威尔这样不爽的语句也没有。
或许……对方是值得信任的好人?我应该可以问问他关于我的事情。
“所以你还等什么?!”他越发地不爽了,干脆转过身来,“给我,马上,把这里打扫干净!”
“是!”我条件放射般的立正。手忙脚乱的寻找工具。
好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