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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白轮船-故事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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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5-07-15 18:41回复



     他有两个故事。一个是他自己的,别人谁也不知道。另一个是爷爷讲的。到后
    来一个都没有留下来。我们说的就是这回事。

     这一年他满七周岁,虚岁八岁了。

     开头是买了一个书包。一个黑色人造革书包。提手下面有明晃晃的金属拉链。
    有装小东西的小夹袋。总而言之,是一个很不平常的平平常常的书包。也许,种种
    事情就是这个书包惹出来的。

     这个书包是爷爷在外来的流动售货车上买的。流动售货车经常带着山区牧民所
    需的货物到处跑,有时也到圣塔什河谷他们的护林所这里来转转。

     从护林所这里往上去,峡谷里,山坡上,全是国家保护的山林。这个护林所总
    共才三户人家。可是流动售货车还是时不时地来光顾一下这些看山林的人。

     他是三户人家中唯一的男孩,总是他首先发现流动售货车的到来。

     “来啦!”他喊着朝各家的门口或窗口跑去。“卖东西的汽车来啦!”

     这条行车路,从伊塞克湖畔通到这里,一路上经过的全是峡谷、河岸,一路上
    净是石头和坑洼。汽车走这样的路是很不简单的。流动售货车来到卡拉乌尔山前,
    就要从谷底慢慢往山上爬,然后再顺着又陡又光的斜坡往下走很久,才能来到护林
    人的家门前。卡拉乌尔山就在旁边。夏天,小男孩差不多每天都要跑到山上去,用
    望远镜眺望伊塞克湖。站在山上望去,路上的一切——步行的,骑马的,更不用说
    汽车啦——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就象在手心里似的。

     这一次,是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孩子正在自家的水池里玩水,看到汽车一路灰
    尘滚滚地顺着斜坡开了过来。水池就在河边线水处,水底是沙砾。这是爷爷用石头
    垒成的。如果没有这个水池,说不定这孩子早就不在人世了。正如奶奶说的,河水
    可能早就冲干净了他的骨头,一下子冲到伊塞克湖里,给鱼鳖虾蟹做伴去了。而且
    谁也不会去找他,谁也不会哭他的,因为谁也犯不着钻到水里去,因为没有多少人
    心疼地。暂时还没有出这种事。要是出了这种事,说不定奶奶真的不肯扑上去救
    他。如果他是她亲生的外孙,那当然不同啦,可是,他呢,奶奶说,他是外人。不
    论怎么养活他,不论把他拉扯多大,外人总归是外人。外人呢……要是他不想当外
    人呢?为什么偏偏他该算外人?也许,外人不是他,而是奶奶自己呢?

     不过,这一点以后再讲,爷爷修水池的事也以后再讲……

     且说他当时看到了流动售货车,车子正在下坡,车后拖着一团团灰尘。他高兴
    极了,就好象知道准会给他买一个书包似的。他立即从水里蹦出来,很快将裤子套
    到细细的腿上,身上还水淋淋的,浑身发青(因为河水很凉),便顺着小道朝家里
    跑去,他要抢先报告流动售货车到来的消息。

     这孩子飞快地跑着,蹦过一丛丛的树裸子,遇到大石头,要是蹦不过去,就绕
    过去。不论高高的草丛面前,不论石头旁边,他都片刻不肯停留,虽然他知道,它
    们都是很不简单的,它们会见怪,甚至会伸出腿来绊你一跤。“卖东西的汽车来
    了。我等一会儿就来,”他一边跑,一边朝“睡骆驼”(这是他给一块驼背的、下
    身理在土里的储色花岗岩取的名字)喊道。平时他不在他的“骆驼”的背上拍几
    下,是不会轻易过去的。他总是拿出主人的姿态拍拍它,就象爷爷拍他那短尾巴骏
    马那样,随随便便,大模大样,边走边拍,还要说一声:“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
    去办点事情就来。”他有一块“马鞍”石,这是一块半由半黑的花斑石,当中有一
    道凹腰,可以象骑马一样骑在上面。还有一块“狼”石——很象一只粗脖子、大脑
    门、毛色褐中带白的狼。他常常朝它匍匐前进,朝它瞄准。但是,他最喜欢的石头
    还是“坦克”,这是一块紧靠河水、巍然屹立在被河水冲得壁陡的岸上的巨石。看
    架势,这“坦克”就要从岸上冲下去,向前行进,河水就要沸腾起来,溅起白色的
    浪花。因为在电影里坦克就是这样行进的:从岸上冲到水里,前进……这孩子很少
    


    2楼2005-07-15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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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个头头儿。他常说:“只要我高兴,马上就能把你们辞掉。”他这是对爷爷和谢
      大赫玛特说的,而且是醉后说的。他是不可能辞掉爷爷的。辞掉爷爷,谁来干活
      呢?没有爷爷,那怎么行呢?森林里的活儿很多,特别是秋天,事情多得很。爷爷
      说:“森林不象羊群,森林是不会跑散的。但是,照管森林并不省事些。因为一旦
      起火或者山洪暴发,树不会自己跑开,不会挪地方,长在哪里,就毁在哪里。可
      是,一个管林子的人,就是要不让树木受损失。”至于谢大赫玛特,奥罗兹库尔是
      不会辞池的,因为他非常驯顺。他百事不问,从不顶嘴。不过,他虽然是个又驯顺
      又壮实的小伙子,却懒得要命,喜欢睡大觉。所以他才成了看林子的。爷爷说:
      “这样的壮小伙子,到国营农场开汽车、驾拖拉机耕地才是。”可是谢大赫玛特连
      自己菜园里的土豆都懒得管,菜园里到处长满了滨藜。古莉查玛只好抱着孩子去侍
      弄菜园。

       谢大赫玛特一直拖着不肯割草。前天爷爷说他了。爷爷说:“去年冬天,我不
      是心疼你,我是心疼牲口。所以我匀给你干草。你要是现在还指望着我老头子的干
      草,就干脆说咄那我就来替你割。”这话管用了,谢大赫玛特今天一早就挥动了镰
      刀。

       谢大赫玛特听到背后飞跑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用衬衫袖子擦了擦脸。

       “你干什么?有人找我,是不是?”

       “不是的。我有一个书包了。瞧。爷爷买的。我要去上学了。”

       “就为这个跑来的?”谢大赫玛特哈哈大笑起来。“你爷爷脑袋里有一条糊涂
      虫,”他将一个手指在鬓角上转了两圈。“你也是个小迷糊!好吧,让我看看是个
      什么样的书包。”他拉了几下拉链,把书包翻看一遍,便轻蔑地笑着摇了摇头,把
      书包还给了孩子。“别忙,”他叫道,“你究竟上哪个学校?你的学校在哪里?”

       “什么哪个学校?种畜场的学校呗。”

       “就是说,要到杰列赛去上学?”谢大赫玛特吃惊地问。“到那里得翻一座
      山,少说有五公里。”

       “爷爷说,他骑马接送我。”

       “天天来回接送?老头子真是想迷了心窍……他自己上学倒是正当年。他可以
      和你坐同桌,上完课一起回家!”谢大赫玛特笑得前仰后合。他想象着莫蒙爷爷和
      外孙同坐一桌的情景,觉得好笑极了。

       孩子一声不吭,他窘住了。

       “我这是说着玩儿的!”谢大赫玛特解释说。

       谢大赫玛特轻轻地弹了一下孩子的鼻子,把爷爷那制帽的帽檐一下子拉到他眼
      睛上。莫蒙一向不戴林业人员的制帽,他不好意思戴(“我算得什么官儿?除了我
      的吉尔吉斯毡帽,别的什么帽子我都不戴。”)。莫蒙夏天戴的是旧式的毡帽——
      一顶用褪了色的黑缎于缘边的白色尖顶帽,这是一种过了时的骑士帽;冬天戴的也
      是旧式的羊皮帽。林业工人的绿制帽他就给外孙戴了。

       谢大赫玛特听到新闻后采取了这种嘲笑的态度,这使孩子很不高兴。他皱着眉
      头将帽据向上面推了推,当谢大赫玛特想再一次弹他的鼻子时,他将头一扭,顶嘴
      道:

       “别没有完!”

       “嘿,你火气还不小哩!”谢大赫玛特笑了笑。“你别不高兴。你的书包好极
      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你滚吧。我还要割草呢……”

       谢大赫玛待朝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提起镰刀又割了起来。

       孩子朝家里跑去。又是经过那条小道,又是擦过那些石头。暂时还是没工夫跟
      石头玩。书包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

       孩子喜欢自言自语。不过,这一次他不是自己跟自己说话了,他对书包说起话
      来:“你别信他的话,我爷爷才不是那样呢。爷爷不会耍滑,所以大家爱笑话他。
      就因为他不会耍滑嘛。他会送咱们去上学的。你还不知道学校在哪里吧?不怎么
      远。我等会儿指给你看看。咱们到卡拉玛尔山上用望远镜就可以看到。我还要指给
      你看看我的白轮船。不过,咱们先得到棚子里去。我的望远镜就藏在那里。我本当
      是照看牛犊的,可是我每次都要跑去看看白轮船。咱们家的牛犊已经老大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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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挣起来,你扯都扯不住,——可是它还老是恋着母牛吃奶呢。那条母牛就是它
        妈妈,妈妈是不心疼奶的。你懂吗?当妈妈的从来就没有什么舍不得给孩子的。古
        莉查玛就是这样说的,因为她有个女孩……一会儿就要挤牛奶了,随后咱们就赶牛
        犊去吃草。它吃它的草,咱们就爬到卡拉乌尔山上去,到山上就可以看到白轮船
        了。我跟望远镜也常常这样说话。现在,我、你、望远镜——咱们三个在一块儿了
        ……”

         他这样朝家里走着。他很喜欢跟书包讲话。他打算再讲下去,想讲讲他自己,
        因为书包还不了解他呢。可是他的思路给冲乱了。旁边传来了马蹄声。有一个人骑
        着一匹灰马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这是奥罗兹库尔。他也回家来了。他这匹个人专
        用、不许别人骑坐的灰马阿拉巴什鞍辔齐全,有勒胸皮带、铜马镫,还有叮当直响
        的银坠儿。

         奥罗兹库尔的帽子歪戴在后脑勺上,那红红的、搭拉着短发的前额完全露了出
        来。他热得昏昏沉沉,就在马上睡了起来。仿效区首长服装式样缝制得不怎么地道
        的绒布制服褂从上到下全敞开着。白衬衣从腰带底下挣了出来。一副酒足饭饱的样
        子。他刚刚作客回来,马奶酒喝足了,肉也吃饱了。

         附近一带的牧羊人和牧马人每当夏季进山放牧时,常常将奥罗兹库尔请去吃
        酒。他有许多老相识。但请他吃酒是有打算的。奥罗兹库尔是个用得着的人。特别
        是那些要盖房子的人离不了他。有些人要盖房子,但是自己天天呆在山里,扔不下
        牲畜,离不开,到哪里去弄建筑材料呢?尤其是到哪里去弄木料呢?可是,只要能
        讨得奥罗兹库尔喜欢,好说,你就可以从保护林里挑几根上等原木弄走。要不然,
        你就得永远赶着牲畜在山里游荡,你的房子一辈子也盖不起来……

         醉得浑身无力、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的奥罗兹库尔大模大样地用熟皮皮靴的尖儿
        踩住马镫,在马鞍上打着嗝儿,骑马过来了。

         当孩子摇着书包,迎着他跑来的时候,他猛地一惊,差点儿从马上跌下来。

         “奥罗兹库尔姨父,我有书包了!我要去上学了。你瞧我的书包!”

         “哼,该死的!”奥罗兹库尔惊得勒住马,骂了一声。

         他用睡得红红的、肿胀的醉眼朝孩子望了望:

         “你干什么?从哪里来?”

         “我回家去。我有一个书包,我拿给谢大赫玛特看的,”孩子泄了气,小声
        说。

         “好啦,玩去吧,”奥罗兹库尔嘟哝着说。说完,又摇摇晃晃地骑着马往前
        走。

         他哪里有闲心思去管这浑蛋的书包?哪里有心思去理睬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孩
        子、老婆的外甥?他自己就够倒霉的了。老天爷连一个亲儿子、一滴亲骨血都不肯
        给他,可是给起别人来却没完没了,大方得很……

         奥罗兹库尔鼻子一酸,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他又难过,又痛恨。难过的是,
        这一辈子留不下后代;恨的是老婆不生孩子。是她,该死的婆娘,多少年怀不上孩
        子……

         “我要好好收拾你!”奥罗兹库尔攥紧沉甸甸的拳头,心里发狠说。他低声抽
        搭着,尽量不哭出声来。他自己知道,他一回到家就要挨她。奥罗兹库尔每次喝了
        酒都是这样的。这个牛一样的汉子一难过起来,一恨起来,就要疯狂地发作。

         孩子跟在后面顺着小路走着。他觉得奇怪:前面的奥罗兹库尔忽然不见了。原
        来奥罗兹库尔拐到了河边,下了马,扔下缰绳,运直地穿过高高的草丛朝水边走
        去。他用两只手捂着脸,缩着头,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走着。到了水边,蹲了下
        来。他一捧一择地掬起河里的水往自己脸上浇。

         “看样子,他是热得头痛了,”孩子看到奥罗兹库尔用水浇自己的脸,便这样
        想。他不知道奥罗兹库尔刚才哭过,而且差点儿要失声痛哭。他哭,因为跑来迎接
        他的不是他的儿子;他哭,还因为他缺少一种要紧的东西,不然的话,至少会对这
        个摇着书包跑来的孩子说几句有人情味的话的。


        9楼2005-07-15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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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卡拉乌尔山顶上可以眺望四面八方的景物。孩子趴在地上,调节着望远镜的
          焦距。这是一架远程的军用望远镜。是爷爷因为多年护林有功得到的奖品。老头子
          不喜欢摆弄望远镜,他说:“我的眼睛不比望远镜差。”可是外孙却爱立了这玩意
          儿。

           他这一次上山,带了望远镜,还带了书包。

           开头出现在圆孔里的景物跳动着,十分模糊,接着一下子就清楚起来,稳住不
          动了。这比什么都有趣。孩子屏住呼吸,生怕碰动了对好的焦距。然后他又将视线
          转向另一点,于是一切又模糊起来。他又转动起目镜。

           在这里,什么都能看得到。能看得见那些最高最高的、差点儿就挨着天的雪山
          顶。它们在所有的山峦后面,俯瞰着所有的山峦和整个的大地。那些比雪山稍低些
          的山上,森林密布,下层是密密的阔叶树林,上层是黑魈魈的松林。还能看到昆盖
          伊山向阳的一面。昆盖伊山的山坡上,除了野草,什么都不长。就在湖所在的方
          向,还有一些更小的山,那简直是一些光秃秃的石头被。这些石坡脚下就是川地,
          川地与湖相接。还是这个方向,有田野、果园、村落……田野上的庄稼这里那里已
          经绿里透黄,收割期渐渐近了。一辆辆小小的汽车象小老鼠一样在路上跑着,后面
          拖着长长的灰尾巴。在大地最遥远的一隅,在视线尽头处,弯弯的一带沙滩过后,
          便是湛蓝湛蓝的湖水。那就是伊塞克湖。那里水天相连。再远望,就什么也望不到
          了。湖面上无风无浪,波光粼粼,无限寥廓。隐隐能看到拍岸的波浪溅起白色的水
          花。

           孩子朝这一方望了根久。“白轮船还没有来呢,”他对书包说,“那就再来看
          看咱们的学校好啦。”

           从这里望去,山后附近的谷地尽在眼底。在望远镜里甚至可以看得清,有一位
          老奶奶坐在房前窗下,手里正织着毛线。

           杰列赛谷地没有树林,只是有些地方还保留着一棵两棵躲过了砍伐的老松树。
          以前这里曾经是一片森林。如今是一排排盖了石棉瓦的牲口棚,还有一大堆一大堆
          的饲草和黑糊糊的牲口粪。这里是为奶牛场培育良种幼畜的。就在离牲口棚不远的
          地方,有一条短短的小街,那就是养畜人居住的村子。这条小街一溜慢坡下来,尽
          头处有一座不象住家的小房子。那就是一所四年制学校。高年级的孩子们都到国营
          农场上寄宿学校去了。在这所学校学习的全是小家伙。

           这孩子过去喉咙疼,爷爷曾经带他到那个村子找过医生。这会儿他用望远镜全
          神贯注地望着那所小小的学校,望着那褐色瓦屋顶、那孤零零的歪斜的烟囱,望着
          胶合板木牌上手写的“小学”这个词儿。他不识字,但他猜得出上面就是这样写
          的。用望远镜什么都能看得见,连最小的、小得不可思议的东西都能看得清。石灰
          墙上刻划的字迹、窗玻璃上加村的玻璃、凉台上凹凸不平的木板——全都历历在
          目。他想象着,他就要带书包到那里去,就要踏进现在正挂着一把大锁的那个门
          了。门里面又是什么呢?

           看过了学校,孩子又将望远镜对准湖面。但湖面上还是老样子。白轮船还没有
          出现。孩子转过身,背对着湖坐了下来,将望远镜扔在一旁,朝山下望去。就在山
          脚下面,在长形谷地里,一条汹涌奔腾的山河泛着银光,从一片一片的石滩中间穿
          过。河的一边有一条路,这条路跟河一起碗蜒前进,又跟河一起消失在峡谷转弯
          处。河对岸则是悬崖和森林。圣塔什森林就从这里起,向山上伸去,一直钻到皑皑
          的白雪底下。爬得最高的是松树。在连绵不断的山脊上,在冰雪怀抱里,岩石丛
          中,到处生长着松树,一丛一丛的,象黑黑的毛刷。






           孩子望着护林所的房子、草棚和牲口棚,觉得好笑极了。从山上看去,这些房
          舍显得又小又不牢实。护林所过去,河边上,便是他十分熟悉的那些石头了。所有
          那些石头——“骆驼”、“狼”、“马鞍”、“坦克”——他都是在这卡拉乌尔山
          上用望远镜第一次发现,随即给它们取了名字的。

           孩子顽皮地一笑,站起来朝院子扔了一块石头。石头就落到了山上。孩子在原
          


          10楼2005-07-15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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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坐了下来,又用望远镜观察起护林所。他先是将望远镜倒过来看——房舍跑得老
            远老远的,变成了小小的玩具盒子。巨石变成了小石子。爷爷在浅水处修的水池更
            是好笑——水浅得只能没到麻雀的爪子。孩子噗哧一笑,搔了搔头,赶紧掉转望远
            镜,调好了焦距。放大了许多倍的他那些心爱的石头,好象抵到了镜头上。“骆
            驼”、“狼”、“马鞍”、“坦克”的样子都很动人:遍身都是统和棱,两侧都有
            斑斑点点的铁锈色苦薛;主要的还是,都很象他所想象的东西。“嘿,你这只
            ‘狼’好神气!这‘坦克’真够成风!……”

             几块大石头过去,水浅处,便是爷爷修的水池了。河边这块地方,用望远镜看
            得很清楚。河水在这里打了个弯儿,从急流处拐到宽阔的沙滩上,翻着腾腾的细
            浪,重又拐向汹涌的急流。滩上的水有齐膝深。但是水流也很急,可以毫不费力地
            把他这样大的孩子冲到河中心去。为了不叫流水冲走,孩子总是抓住河边的柳裸子
            (柳棵子就长在河边,有些枝条在地面上,有些枝条在水里摇曳着),再到水里去
            打扑腾。这算什么游泳?就象一匹马给拴住了。而且还有许多不开心的事,还要挨
            骂呢!奶奶就数落爷爷:“他要是给冲到河里去,就让他自作自受好啦,我才不管
            呢。爹娘都不要他了,我犯不着来心疼地。别的事够我操心的了,我可投有工夫管
            他。”

             老头子能对她说什么呢?看来,老婆子讲得也有道理。但是,也怪不得孩子:
            河就在跟前,差不多就在门口嘛。不管老婆子怎样吓唬,孩子还是照样往水里钻。
            于是莫蒙就下定决心,要在浅水滩上用石头垒一个水池,让孩子在里面游水,免得
            出事儿。

             为了选得大些的石头,不叫流水冲跑,莫蒙老汉翻弄了多少石头啊!他将大石
            头抱到肚子上,一块一块地搬过去,站在水里,一块挨一块地垒起来,要垒得使河
            水能从石头缝里畅快地流进来,又能畅快地流出去。这个又可笑、又干瘪、只有几
            根稀稀拉拉小胡子的小老头,穿着湿滚滚的、贴在身上的裤子,整天整天地在垒这
            个水池。到晚上,累得就象瘫了一样,不住地咳嗽,连腰都直不起来。这下子奶奶
            又来火了:“小的是傻瓜,——他总是小孩子;老的也是傻瓜,又怎么说呢?你排
            命瞎折腾什么?给他吃,给他喝,不就够了吗?还要拨他,由着他胡闹。哼,这样
            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管怎么说,浅水滩上的水池修得真不错。现在这孩子游泳不用提心吊胆了。
            抓住柳条,溜下岸去,就可以朝前游了。而且一定要睁着眼睛游。鱼是睁着眼睛在
            水里游的,所以他也要睁着眼睛游。他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幻想:想变成鱼。想游得
            远远的。

             这会儿,孩子用望远镜望着水池,想象着他怎样甩掉褂子和裤子,光着身子,
            打着哆嗦,钻进水里。山河里的水总是凉的,刚进水都喘不过气来,但是过一阵子
            就习惯了。他想象着,他怎样抓住柳条,脸朝下跳进流水里。头上的水啪地一声合
            拢起来,河水在肚子底下、背上、腿上刷刷地直窜。在水底下,外面的声音听不见
            了,耳朵里面还是一股劲儿地哗哗响。他睁着眼睛,拼命去看水下一切能看得到的
            东西。他将眼睛拼命睁大,都睁疼了,但他得意地自己笑笑,还在水里伸伸舌头。
            他这是给奶奶看的。要她知道,他才不会淹死呢,他一点也不害怕。然后他放开手
            里的柳条,河水就冲着他连翻带滚地朝前去,直到他的两只脚抵在水池的石头上。
            这时才快活疯了哩!他一下子从水里跳起来,爬上岸,重新又朝柳棵子跑去。这样
            重复许多次。在爷爷修的水池里,哪怕一天游一百次,他也愿意。不变成鱼,决不
            罢休。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变成鱼……

             孩子朝河边看着看着,又把镜头转向自家的院子。母鸡、带着小火鸡的老火
            鸡、靠在木头上的斧头、冒着烟的茶炊以及院心里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显得非常大,
            也非常近,好象就在跟前,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摸。这时,他看到变得跟大象一样大
            


            11楼2005-07-15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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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褐色牛犊正心安理得地嚼着挂在绳子上的衣服,不禁吓了一跳。那牛犊快活得将
              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嘴边流着口水——它觉得大口大口地嚼着奶奶的连衫裙,太有
              味道了。

               “啊,你这浑蛋东西!”孩子拿着望远镜欠起身来,将手直挥。“快滚开!听
              见吗,给我滚远些!巴尔捷克!巴尔捷克!(在望远镜里看到,狗正悠闲自在地躺
              在墙脚下。)去咬它,快去咬它!”他绝望中对狗下起命令。

               可是狗连耳朵也不肯动一下。它只顾躺着,好象什么事也没有似的。

               就在这时,奶奶从房里出来了。她一看到眼前的事,惊得将两手扬得高高地一
              拍。抓起一把扫帚就朝小牛奔去。小牛跑了,奶奶跟在后面撵。孩子一面将镜头对
              着她,一面蹲了下来,免得让她看到他在山上。奶奶撵跑了牛犊,使一面骂着,一
              面朝家里走。她因为生气,因为跑了一阵子,不住地喘着粗气。孩子看她看得十分
              真切,就象跟她在一起似的,甚至比在一起还要真切。他对她使用了特写镜头,就
              象在电影里局部地表现一个人的脸时那样。他看到她那气得(目夹)起来的黄眼
              睛。他看到,她那皱皱巴巴、一道褶一道褶的睑变得通红通红的。就象电影里声音
              突然不响了一样,奶奶的嘴巴在望远镜里急促而无声地翻动着,露出她那带豁子的
              几颗残牙。她叫些什么,在远处是听不到的,但是,她的话这孩子却觉得听得十分
              清楚、十分真切,就象是对着他的耳朵讲的。嘿,她驾起他来才凶哩!他都能背得
              出来:“哼,等着瞧吧……你总要回来的。看我收拾你!我可不象你爷爷。我说过
              多少次,要把这个浑蛋望远镜扔掉。又跑到山上去了。快叫那条鬼轮船翻掉吧!快
              叫火烧掉,快沉掉吧!……”

               孩子在山上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在这样的日子里,在给他买了书包、他已经想
              着妥去上学的时候,还要他去看牛犊呢!……

               奶奶还不肯罢休。她一面还在驾着,一面翻来覆去地看她那件被嚼烂了的连衫
              裙。古莉查玛抱着女儿走到她跟前。奶奶将事情说给她听,越说越冒火。她朝山上
              直抢拳头。她那干瘦的黑糊糊的拳头气势汹汹地在镜头前面晃动着:“你倒玩得快
              活!叫那条鬼轮船快翻掉!快叫火烧掉,快沉掉!……”

               院子里的茶炊已经烧开了。在望远镜里可以看到,一股股的水气从盖子底下直
              往外冒。别盖伊姨妈出来拿茶炊。又惹起事来。奶奶把她那件被嚼烂的连衫裙差点
              儿捅到别盖伊姨妈的鼻子上。那意思是:喂,瞧瞧你外甥做的好事!

               别盖伊姨妈连忙安慰她、劝她。孩子在猜想她说些什么。大概还是过去说的那
              些话:“妈妈,别生气。他还小嘛,不懂事啊,能要他怎样呢?他一个人在这里,
              连个伴儿也没有。干吗要吵他,干吗要吓唬一个小孩子呢?”

               毫无疑问,奶奶对她的话是这样回答的:“你别来教训我。你自己生一个试试
              看,到时候你就知道,该要孩子怎样了。他整天呆在山上干什么?看看牛犊都没有
              时间啦?在山上张望什么?张望他那不正经的爹娘?张望那两个生了他就各奔东西
              的混账家伙?你倒是好,干脆一个也不生……”

               甚至在这样远的距离孩子在望远镜里都能看到,别盖伊姨妈那凹下去的两额气
              得煞白,浑身都在哆嗦;他知道姨妈会怎样回敬她,果然,她冲着继母的脸嚷了起
              来:“你自己又怎样,老妖婆?你生了几个儿子、几个女儿?你算什么东西?”

               这一下就不得了啦!奶奶气得爆啤直叫。古莉查玛过来拉架、劝解,抱住奶
              奶,想把她拉回家去,可是她更来劲了,象个疯子一样地满院子乱蹦乱窜。别盖伊
              姨妈抓起热气腾腾的茶炊,几乎是跑着朝房里走去,一路上茶炊里的开水直往外
              没。奶奶有气无力地坐到一根木头上,放声大哭,怨自己命苦。这会儿把孩子忘掉
              了,这会儿连老天爷和整个人世间都被她骂上了:“我呀!你问我算什么?”奶奶
              冲着姨妈的背后吼道。“要不是老天爷害我,要不是老天爷收走我的五个娃子,要
              不是我那独独一个儿子在十八岁上打仗死了,要不是我那再好不过的老头子泰加拉
              


              12楼2005-07-15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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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着羊群在大风雪里冻死,我会来到这里,跟你们这些看林子的过起来?难道我象
                你那样不会生孩子吗?要不是我命苦,到老来会跟你爹,跟傻头傻脑的莫蒙过起日
                子?该死的老天爷,我犯了什么罪,你这样惩治我啊?”

                 孩子拿开望远镜,伤心地垂下了头。

                 “现在咱们怎样回家去呢?”他小声对书包说。“这都怪我,怪浑蛋小牛。还
                要怪你,望远镜。你总是引着我来看白轮船。你也有错儿。”

                 孩子朝四周望了望。四面都是山,到处是悬崖峭壁、乱石、森林。一道道闪闪
                发光的小溪,从高处的冰川上无声地落下,只是来到这下面,流水好象才终于学会
                了说话,为的是到了河里就永远吵个不歇。群山啊,是那样雄伟,那样巍峨。孩子
                此时此刻感到自己大小、太孤单,感到无依无靠。只有他和山,山,山,到处是高
                山。

                 太阳已经西斜,渐渐朝湖的方向落去。已经不怎么热了。向东的山坡上出现了
                短短的阴影。这会儿太阳就要越落越低,阴影就要朝下,朝山脚爬去了。每天这个
                时候,伊塞克湖上都要出现白轮船的。

                 孩子用望远镜尽量朝最远处望去。他屏住了气:是它!他顿时什么都忘了。前
                方,在伊塞克湖湛蓝湛蓝的边缘上,出现了白轮船。来了!就是它!成排的烟囱。
                白轮船又长、又威武、又漂亮。行驶起来,就象滑行在琴弦上似的,又直又平稳。
                孩子赶紧用衣襟擦净了玻璃,又一次调好了焦距。轮船的轮廓更清楚了。现在可以
                看出,轮船在波浪中微微颠簸着,船尾局面拖着一条明晃晃的、泡沫翻滚的长带。
                孩子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白轮船。要是能依他的心愿,他一定央求白轮船开近些,让
                他看着船上的人。可是白轮船不知道这一点。白轮船慢慢地。十分气派地只管走自
                己的路,不知何处而来,不知向何处去。白轮船在湖上行驶,很长时间都能看得
                到;孩子也要想很长时间,他想的是他怎样变成鱼,顺着河游去找白轮船……

                 有一次,那是他第一次在卡拉乌尔山上看到蓝色的伊塞克湖上的白轮船,看到
                如此美丽的景象,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将起来,他一下子就断定,他的爸爸(他的
                爸爸是伊塞克湖上的水手)就在这条白轮船上。他相信这一点,因为他非常希望是
                这样的。

                 他既不记得爸爸,也不记得妈妈。他一次也没有见过他们,他们谁也没有来看
                过他。但是孩子知道:他的爸爸在伊塞克湖上当水手,他的妈妈同爸爸离婚以后,
                将儿子留给爷爷,自己到城里去了。一去就再没有回来。她去的那个城市很远,要
                过许多山,山过去是湖,湖过去还要过许多山。

                 爷爷有一次到那个城市去卖土豆。去了整整有一个星期。回来后,在吃茶的时
                候对别盖伊姨妈和奶奶说,他看到了女儿,也就是这孩子的妈妈。她在一个大工厂
                里做织布工。她有了新家庭,有两个女儿,她将她们送进了幼儿园,一星期只能见
                一次面。她住的是一座大楼,但是只住了其中很小的一间,小得没有地方转身。在
                院子里谁也不认识推,就象在市场上一样。回到自己房里,马上将门一关,——大
                家都是这样过日子。天天关起门来坐着,象坐牢一样。她的丈夫好象是个司机,在
                大街上开公共汽车接送行人。早上四点钟就出去,很晚才回家。活儿也不轻。老人
                家说,女儿老是哭,求他多多担待。他们在等待分配新房子。什么时候能分到,还
                不知道。但是,一旦分到了,要是丈夫答应的话,她就把儿子接去。她请他老人家
                暂时还等一等。爷爷劝她不要难过。最要紧的是,要跟丈夫过得和睦,别的事情都
                好说。至于儿子,更不用挂心。“只要我活着,这孩子我谁也不给;等我死了,自
                有苍天指引他,一个活人总会找到路走的……”别盖伊姨妈和奶奶一面听爷爷讲,
                一面不住地叹气,甚至还一起哭过一阵子。

                 也就是在那一次喝茶的时候,他们也谈到了他的爸爸。爷爷听人家说,他从前
                的女婿,也就是这孩子的爸爸,好象还是在一条轮船上当水手,好象也有了新家
                


                13楼2005-07-15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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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要这样呢,爸爸?顶好是这样:想生就生,不想生就拉倒。奥罗兹库尔姨父一打
                  起别盖伊姨妈,爷爷才可怜呢。他比自己挨打都难受。别盖伊姨妈一喊叫,爷爷心
                  里就象刀戳一样。可是,他又能怎样呢?他想跑去帮女儿说话,奶奶却不叫他去,
                  她说:“别多管闲事,由他们自己去。干你老头子什么事?又不是你的老婆。你就
                  好好呆着吧。”“她是我的女儿呀!”奶奶就说:“要不是门挨门地住在一起,要
                  是离得很远,那你又怎么办?每次打架,你都骑着马跑去放架?要是那样,谁还要
                  你女儿做老婆?”

                   我说的奶奶,可不是原来的那个奶奶。爸爸,你大概不认识她。这是另外一个
                  奶奶。我还很小的时候,亲奶奶就死了。后来就来了这个奶奶。我们这里的天气总
                  是叫人摸不透: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一会儿又是雨又是冰雹。这个奶奶就是这样
                  的,叫人摸不透。有时很和气,有时很凶,有时一点不象个奶奶。一发起脾气,简
                  直要吃人。我和爷爷就不吭声。她说,不管怎样给外人吃,给外人喝,别想得什么
                  好处。爸爸,我可不能算外人。我是一直跟爷爷在一起的。她才是外人呢。她是后
                  来到我们家来的。她倒喊起我外人来了。

                   冬天,我们那里的雪齐我脖子深。一个一个的雪堆才高哩!要是到森林里去,
                  只有骑着大灰马阿拉巴什才行,大灰马能用胸膛拨开雪堆。我们那里的风也很厉
                  害,叫你站都站不住。湖上起浪的时候,你的轮船东倒西歪的时候,不用问,那就
                  是我们圣塔什的风到湖上发威来了。爷爷说,很久很久以前,敌人的军队前来侵夺
                  这块土地。这时候我们的圣塔什河谷起了大风,刮得敌人坐不住马鞍。敌人都下了
                  马,但是步行也不行。风沙打得他们满脸是血。他们就转过身去避风,风就在背后
                  赶他们,不叫他们立定脚跟,把他们一个不留地全都从伊塞克湖边赶走了。这风就
                  是这样厉害。我们就住在这样的风口里!风就是从我们那里刮起的。整个冬天,河
                  那边的森林叫风吹得喀喀嚓嚓、呼呼喇喇直响,呜呜地直叫。真叫人害怕。

                   冬天,森林里事情不怎么多。我们那里到了冬天简直就没有人,不象夏天放牧
                  的人来时那样热闹。夏天,我很喜欢那些放牧的人带着羊群和马群在大草甸子上过
                  夜。不错,天一亮他们就要进山去的,但是,跟他们呆一会儿还是很有意思的。他
                  们的孩子和女人们都是坐卡车来的。他们还用卡车运来帐篷和各种各样的东西。等
                  他们稍微安顿下来,我就和爷爷去看他们,跟所有的人握手问好。我也跟他们握
                  手。爷爷说,年纪小的人总是要先向人伸手。要是不伸手,那就是不尊敬人。爷爷
                  又说,七个人当中,就可能有一个人是先知。先知就是非常善良、非常聪明的人。
                  谁跟他握过手,谁就会一辈子都有福气。我就说;要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先知为什
                  么不说他是先知,让我们大家都去跟他握手呢?爷爷笑了,他说:问题就在于,先
                  知不知道自己是先知,——他是普通人嘛。只有强盗才知道自己是强盗。这话我不完
                  全懂,但我总是向人家问好,虽然我常常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跟爷爷到草甸子上去,是不觉得拘束的。

                   “欢迎你们到祖先夏牧的地方来放牧!牲口和人都平安吗?孩子们都平安
                  吗?”这是爷爷说的。我就光是握握手。大家都认识爷爷,爷爷也认识大家。爷爷
                  很高兴。他要说的话很多,他向外来的人问长问短,自己也讲讲我们这里的事情。
                  我跟孩子们在一起,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过一会儿我们就玩起捉迷藏,又
                  学打仗,玩得非常带劲儿,简直不想走了。要是永远是夏天,要是天天能跟孩子们
                  一块儿在草甸子上玩,那该有多好啊!

                   我们玩的时候,火堆一直是烧着的。爸爸,你以为,有了火堆,草甸子就完全
                  亮了吧?才不是这样呢!只有火堆旁边是亮的,在一圈亮光以外比原来还黑。我们
                  学打仗,就在这黑地里躲藏和进攻,好象就限电影里一样。如果你是指挥员,大家
                  就都听你的。指挥员指挥打仗一定是很有意思的……
                  


                  15楼2005-07-15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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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一会儿,月亮出山了。在月亮地里玩起来更有意思,可是爷爷要带我走了。
                    我们回家的路上,走过草甸子,穿过树棵子。一群群的羊静静地躺着。一匹匹的马
                    在旁边吃草。我们走着,听到有人唱起歌来。是一个年轻的牧人,也许是个老牧人
                    了。爷爷要我站住:“听听吧。这样的歌是不容易所到的。”我们就站着听起来。
                    爷爷连声说好,随着歌声不住地点头。

                     爷爷说,古时候有一个可汗捉住了另一个可汗。这个可汗对被捉的那个可汗
                    说:“要么你就活着给我当奴隶;要么我来满足你最迫切的一桩心愿,然后就把你
                    杀死。”那个可杆想了想,回答说:“我不愿活着当奴隶。你还是杀死我好。但
                    是,在杀我之前,到我的祖国随便叫一个牧人来。”“你叫一个牧人来干什么?”
                    “我要在临死前,听听他唱歌。”爷爷说:有些人为了听一支家乡的歌,命都可以
                    不要。这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啊,能见到他们就好了。大概,他们住在大城市里
                    吧?”

                     “真好听啊!”爷爷小声说。“天啊,过去的歌真好啊!……”

                     不知为什么,我心疼起爷爷来,而且我那样喜欢他,真想哭出来……

                     清早,草甸子上就一个人也不见了。牧人把羊和马赶远了,赶到山里去了,要
                    到山里过一个夏天。随后,另外一些农在又来了另外一些放牧的人。要是白天,就
                    不停留,只是路过,要是晚上,就停在草甸子上过夜。我就和爷爷去向他们问好。
                    爷爷十分喜欢向人家问好,我也学会了。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会在草甸子上跟真
                    正的先知握到手的……

                     冬天,奥罗兹库尔姨父和别盖伊姨妈常到城里去找医生。听人说,医生很有本
                    事,给药吃,就能生孩子。但奶奶总是说,最好到圣地去。圣地在山外一处什么地
                    方,那地方田野上是长棉花的。就是说,那是块平坦的地方,平坦得好象不应该有
                    山似的,可是那里就有一座圣山——苏来曼山。如果在山脚下杀一头黑羊来祭真主,
                    进山时一步一鞠躬,边走边祷告,诚心诚意哀求真主,真主就会大发慈悲,给一个
                    小孩。别盖伊姨妈很想到苏来曼山去。可是奥罗兹库尔姨父不大愿意去。太远了。
                    他说:“花钱太多了。到那里去,要坐飞机翻过很多山。去坐飞机之前,还有很多
                    路要走,也要花钱……”

                     他们一到城里去,我们护林所就更冷清了。只剩下我们和我们的邻居——谢大赫
                    玛特叔叔、他的老婆古莉查玛和他们的小女孩。就我们这几个人。

                     晚上,事情做完后,爷爷就给我讲故事。我知道,这时候外面是漆黑漆黑、冰
                    冷冰冷的夜。风刮得很凶。连最大的山在这样的夜里也胆小起来,挤成一堆,拼命
                    前我们的房子、朝窗户里的灯光眼前靠。这叫我又害怕又高兴。我要是一个巨人,
                    我一定要穿上巨人的皮袄,走出房去。我要大声对山说:“山,胆子别那样小!有
                    我在这里。就让风大,就让天黑,就让雪猛,我一点都不怕,你们也不要怕。快站
                    回原地方,别挤成一堆。”然后我就踩着雪,淌过河,到森林里去。夜晚树木在森
                    林里是感到很害怕的。树木很冷清,没有人眼它们说话。光秃秃的树木冻得瑟瑟发
                    抖,没地方好躲藏。我要到森林里去,拍拍每一棵树的树身子,叫树别这样害怕。
                    大概,那些到春天不发绿的树就是吓死了。然后,我们就砍掉这种枯树当柴烧。

                     爷爷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我就想着这一切。他往往要讲很长时间。有各种各样
                    的故事。有十分好笑的。有一个故事特别好笑。说的是,有一个叫奇巴拉克的象小
                    指头大的小孩子,贪嘴的狼将他吞到肚里,狼就倒了霉。噢,先是骆驼把他吞到肚
                    里的。奇巴拉克在一片树叶底下睡觉,骆驼在旁边转悠,嘴一张,就把他和树叶一
                    起吃到肚里。所以大家都说:骆驼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奇巴拉克就呼救,喊了
                    起来。老人们为了救出奇巴拉克,只好杀掉了骆驼。狼的事就更热闹了。狼因为太
                    蠢,也把奇巴拉克吞到肚里。后来就哭也来不及了。是这样的:有一天,狼碰到奇
                    


                    16楼2005-07-15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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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拉克,说:“什么小虫儿,在这里碍事绊脚的?我一下子就把你吃掉。”奇巴拉
                      克说:“狼,你别碰我,要不然我会叫他变成狗的。”“哈哈哈,”狼大笑起来,
                      “哪里见过狼变狗的?你还强嘴,我吃了你。”说完就把奇巴拉克一口吞下。吞下
                      后,就忘记了。但是从这一天起,狼就打不成食儿了。只要狼一开始偷偷摸摸地朝
                      羊群跟前靠,奇巴拉克就在它肚子里喊:“喂,放羊的,别睡啦!我大灰狼偷羊来
                      了!”狼不知怎样才好。就咬自己的腰,在地上打滚儿。可是奇巴拉克还是不肯放
                      过它。“放羊的,到这里来,快打我,狠狠地打!”放羊的人拿着木棒赶来,狼就
                      跑。放羊的人捧着,心里稀奇起来:这大灰狼疯啦,自己在跑,自己却又在喊:
                      “快来追我!”大灰狼这时候也就撒开腿跑掉了。跑是跑掉了,可是日子还是不好
                      过。不管到哪里,奇巴拉克都不放过它。到处有人撵它,到处有人笑它。狼饿瘦
                      了,瘦得皮包骨头。牙齿抖得咯咯响,(口臬)(口臬)地直叫:“我受的是什么罪呀?
                      为什么我要自找倒霉呀?我真是老糊涂了呀,昏了头呀!”奇巴拉克故意逗它说:
                      “到塔什玛特家里去吧,他家的羊才肥哩!”“到巴伊玛特家里去吧,他家的狗是
                      聋的。”“到艾尔玛特家里去吧,他们家放羊的全都睡啦。”可是狼一动也不动,
                      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哪里也不去了,还是到随便哪一家去当条狗好些……”

                       爸爸,这个故事很好笑,是吗?爷爷还有一些别的故事,有叫人听了发愁的,
                      有叫人害怕的,有叫人伤心的。但我最喜欢的是长角鹿妈妈的故事。

                       爷爷说,伊塞克湖边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个故事。不知道,就是罪过。爸爸,你
                      也许知道这个故事吧?爷爷说,故事里说到的事全是真的。从前曾有过这样的事。
                      爷爷说,我们都是长角鹿妈妈的孩子。我是,你是,大家都是……

                       我们就是这样过冬天的。冬天根长很长。要是没有爷爷讲故事,到冬天是很乏
                      味的。

                       一到春天,我们这里就好了。等天气完全暖和起来,放牧的人又要进山来了。
                      到那时候,我们山里就不冷清了。不过,在河那边,在离我们远些的地方,一个人
                      都没有。那边只有森林和森林中的野物。我们住在护林所,就是为了不让人随便进
                      森林,不让任何人动一根树枝。我们这里也来过有学问的人。那是两个穿长裤的女
                      人、一个小老头儿,还有一个年轻小伙子。。那个小伙子是跟他们学习的。他们呆
                      了整整一个月。搜集野草、树叶和小枝儿。他们说,象我们圣塔什山林这样的森
                      林,在地球上已经很少了。可以说,差不多役有了。所以,应当爱护森林里的每一
                      棵树。

                       我觉得,爷爷对每一棵树都心疼极了。他很不喜欢奥罗兹库尔姨父拿松木送人
                      ……


                      17楼2005-07-15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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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匆匆忙忙喝了一碗酸牛奶,吃了一块饼子,就靠着窗子悄悄地坐了下来。
                        他没有点灯,不愿惊动爷爷,让他尽管坐着,尽管去想吧。

                         孩子也在想自己的心事。他不懂,别盖伊姨妈为什么要拿烧酒去讨好丈夫。换
                        来的是一顿拳头,可是,过后她又是一瓶……

                         唉,别盖伊姨妈呀,别盖伊姨妈!有多少次丈夫把她打得半死,但她总是原谅
                        他。爷爷也总是原谅他。为什么要原谅他呢?不应该原谅这样的人。他是一个很
                        坏、很没有良心的人。这里才不稀罕他呢。没有他,我们照样能过。

                         他气坏了,他那天真的头脑活灵活现地想象出一幅公正地惩治恶人的画面:他
                        们一齐扑向奥罗兹库尔,将这个又肥、又大、又肮脏的家伙拖到河边。然后,就来
                        晃地,趁势把他扔到河中心。他便向别盖伊姨妈和爷爷求饶。因为他是不会变成鱼
                        的。

                         孩子觉得痛快些了。他甚至觉得很好笑,因为他在想象中看到了奥罗兹库尔在
                        河里挣扎的样子,还看到他那绒布帽子在旁边漂着。

                         但伤心的是,孩子认为公正合理的做法,大人们却不照着去做。他们的一切做
                        法都和这相反。奥罗兹库尔每次喝了酒国得家来,他们还是象没有事儿一样去迎接
                        他。爷爷去牵马,别盖伊姨妈去烧茶炊。大家都象专门恭候他似的。可是他也就更
                        放肆起来。先是唉声叹气,哭了起来,说:真没道理,每个人都有孩子,连那些顶
                        不中用、顶窝囊的人都有孩子,要多少有多少。五个、十个都行。他奥罗兹库尔什
                        么地方比别人差?他什么地方不行?是他的官儿不大?谢天谢地,他总是护林所所
                        长,也算可以啦!难道他是什么流浪汉?他是茨冈人,也要生茨冈娃娃,娃娃成群
                        成群的。难道他是什么小人物,没有人瞧得起他?谁都瞧得起他。他比谁都强。他
                        有高头大马,手里有鞭子,人们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那末,那些年纪跟他不相上
                        下的人都在给自己的孩子办喜事了,他怎么连个儿子都没有呢?没有儿子,没有后
                        代,他算什么人啊?

                         别盖伊姨妈也要哭,还要拼命忙活,想方设法讨丈夫喜欢。她拿出藏好的酒。
                        自己也陪他喝西林。奥罗兹库尔越唱越来劲,过一阵子,就一下于发作起来,将自
                        己的愤恨一齐发泄到老婆身上。但她还是原谅他。爷爷也原谅他。谁也不把奥罗兹
                        库尔捆起来。第二天早晨,他酒醒过来,老婆虽然满身青紫,可是茶已经烧好了。
                        爷爷已经让马吃饱了燕麦,备好了马鞍。奥罗兹库尔喝足了茶,朝马上一坐,——他
                        又是头头儿,又是整个圣塔什森林的当家人了。谁都不会想到,象奥罗兹库尔这样
                        的人,早该扔到河里去了……

                         天已经黑了。夜晚已经来临。

                         孩子得到新书包的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睡觉的时候,他还没有想好把书包放到什么地方。末了,他把书包放在自己的
                        枕头旁边。孩子这时还不知道,到以后才知道,班里几乎一半的孩子都有了跟这一
                        模一样的书包。知道了,他也不会败兴的,他的书包照样是一个很不平常、一个顶
                        了不起的书包。他当时也还不知道,在他的小小生活道路上他将遇到一些新的大
                        事;还不知道,将来会有一天,在整个人世上,他竟找不到一个靠得住的人,能跟
                        他在一起的只有书包。而这一切,全因为他有一个心爱的关于长角鹿妈妈的故事
                        ……

                         这一天晚上,他很想再听一遍这个故事。莫蒙老汉自己也很喜欢这个故事,他
                        每次讲这个故事,都好家亲眼看到的一般,而且边讲边叹气、流泪,讲讲停停,想
                        着心事。

                         不过,孩子不敢去惊动爷爷。他明白,爷爷现在没有心思讲故事。“咱们下次
                        再请他讲吧,”孩子对书包说。“现在我自己来把长角鹿妈妈的故事讲给你听听,
                        一字不漏地讲,和爷爷讲的一样。我轻轻地讲,让别人都听不到,你可要好好听。
                        我喜欢讲,并且喜欢象看电影一样看着故事里的一切。爷爷说,这一切全是真的。
                        故事是这样的……”


                        19楼2005-07-15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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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从哪里来了两个吉尔吉斯孩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大家都停止了作乐和饮宴,
                          一齐拥到可汗的帐前。这时候,可汗正眼手下的著名将领一起坐在白得象雪一样的
                          毡上,喝着蜂蜜调制的马奶酒,听着颂歌。可汗得知大家为什么拥到帐前,十分震
                          怒:“你们竟敢打扰我的情兴?我们不是把吉尔吉斯族斩尽杀绝了吗?我不是让你
                          们成为艾涅塞河上千秋万代的主人了吗?你们跑来干什么?胆小鬼!你们睁开眼看
                          看,坐在你们面前的是什么人!来啊,麻脸瘸婆婆!”可汗叫道。麻脸瘸婆婆从人
                          群中走了出来,可汗对她说:“把这两个孩子带到密林里去,将他们收拾掉,让吉
                          尔吉斯族从此绝种,干干净净,今后再也无人提起。去吧,麻脸瘸婆婆,照我的命
                          令行事……”

                           麻睑病婆婆一声不响地接受了命令,拉起两个孩子的手就走了出去。他们在森
                          林里走了很久,后来走到艾涅塞河边一处高高的悬崖上。麻脸瘸婆婆在这里让两个
                          孩子站住,要他们并肩站在悬崖边。她在把他们推下悬崖之前,口中念道:

                           “伟大的艾涅塞河啊!要是把一座山抛到你的深处,山就象一块石头一样沉到
                          河底。要是把一棵百年古松抛下去,松树就象一根小技儿一样被冲得无影无踪。现
                          在你收下这两颗小小的砂子,收下人类的这两个孩子吧。人间没有他们的存身之
                          地。还用得着我对你说吗,艾涅塞?要是星星都变成人,天空就不够他们住了。要
                          是鱼都变成人,江河和海洋就不够他们住了。还用得着我对你说吗,艾捏塞?把他
                          们收下,把他们带走吧。趁他们年幼,趁他们心地纯洁,趁他们还有孩子的良心,
                          还没有害人的心思、没有做害人的事情,让他们离开这罪恶的世界吧,免得他们遭
                          受人间苦难,也免得他们去坑害别人。收下他们吧,收下他们吧,伟大的艾涅塞
                          ……”

                           男孩和女孩嚎啕大哭。他们哪里有心思所老婆子的话。站在悬崖上朝下望去,
                          实在可怕。百丈悬崖之下,怒涛滚滚。

                           “孩子们,你们最后拥抱一下,告告别吧,”麻胜瘸婆婆说。她卷起袖子,为
                          的是推起他们更利索些。她又说:“孩子们,你们别怪我。这是你们命该如此。虽
                          然我现在来于这件违心的事,但也是为了你们好……”

                           她刚说到这里,一旁传来了说话声:

                           “等一等,大仁大智的女人,不要杀害无罪的孩子。”

                           麻脸瘸婆婆回头一看,觉得很奇怪: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头母鹿。那一双老大老
                          大的眼睛朝她望着,露出责备和忧伤的神情。母鹿一身白色,就象生头胎的妈妈的
                          奶水那样白;肚子上的绒毛是褐色的,很象小骆驼的毛。头上的角美极了,扎煞开
                          来,就象秋天的树枝。乳房又洁净又光润,就象正喂奶的妇女的乳房。

                           “你是哪一个?你为什么讲人话?”麻脸病婆婆问道。

                           “我是鹿妈妈,”母鹿回答说,“我讲人话,因为别的话你听不懂,也就没法
                          听从我的劝告。”

                           “你要我怎样呢,鹿妈妈?”

                           “大仁大智的女人,你把孩子放了吧。我请你把他们交给我。”

                           “你要他们干什么?”

                           “人们把我的双生孩子——两头小鹿打死了。我想找孩子来抚养。”

                           “你想抚养他们吗?”

                           “是的,大仁大智的女人。”

                           “可是,你好好想过没有,鹿妈妈?”麻脸瘸婆婆笑了起来。“他们是人的孩
                          子呀。他们长大了,会杀害你的小鹿的。”

                           “他们长大了,不会杀害我的小鹿,”鹿妈妈回答说。“我将是他们的妈妈,
                          他们将是我的孩子。难道他们会杀害自己的兄弟姐妹吗?”

                           “哼,这可难说,鹿妈妈,你对人真不了解!”麻胜病婆婆摇摇头。“人连森
                          林里的野兽都不如,人害起人来从不手软。我可以把这两个孤儿交给你,让你以后
                          明白我的话是有道理的。不过,这两个孩子即使在你身边,也还是要被人们杀掉
                          的。你何必自讨苦吃呢?”

                           “我把孩子带到很远的地方去,到了那里,谁也找不到他们。可怜可怜这两个
                          孩子,放了他们吧,大仁大智的女人。我会给他们做个好妈妈的……我的乳房都胀
                          


                          22楼2005-07-15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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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疼了。我的奶水都往下滴了。我的奶就等孩子们来吃呢。”

                             “要是这样的话,还有什么说的,”麻脸肩婆婆想了想,说道,“你就领去
                            吧,你要快点把他们带走。你就把两个孤儿带到你那很远的地方去吧。可是,如果
                            他们在老远的路上死掉,如果有强人把他们杀死,如果今后你这两个人类的孩子恩
                            将仇报,那可要怪你自己。”

                             鹿妈妈向麻胜病婆婆道了谢,便对男孩和女孩说:

                             “现在我是你们的妈妈,你们是我的孩子了。我把你们带到很远的地方去,那
                            里有很多雪山,雪山上到处是森林,雪山怀抱里有一个叫伊塞克的波浪滚滚的大
                            海。”

                             男孩和女孩高兴极了,连蹦带跳地跟在长角鹿妈妈后面跑了起来。但是,后来
                            他们就累了,没有劲儿了,可是,路还远得很呢,要从大地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
                            要不是长角鹿妈妈用自己的奶喂他们,到夜里又用自己的身子暧他们,他们早就走
                            不动了。他们走了很久,把他们的故乡艾涅塞越抛越远,但是高新的家乡伊塞克还
                            是远得很。夏去秋来,过了冬天,又是春天,然后又是夏天,又是秋天、冬天,一
                            年又是一年,他们穿过多少茂密的森林、酷热的草原、流动的沙漠,超过多少高山
                            和汹涌奔腾的河流。狼群追赶他们,长角鹿妈妈就把他们驮在背上,带他们避开残
                            忍的野兽。猎人骑马带箭追赶他们,在后面喊:“鹿把人的孩子抢跑啦!逮住它!
                            逮住它!”并且在后面不断地放箭。长角鹿妈妈就驮着两个孩子飞跑,带他们逃离
                            那些多余的救护者。鹿妈妈跑得比箭还快,一面跑一面不住地小声说:“坐稳些,
                            孩子们,后面有人追赶!”

                             长角鹿妈妈终于将它这两个孩子带到了伊塞克。他们站在山上,感到十分惊
                            奇。周围是一座座雪山的高峰,在遍布绿色森林的群山怀抱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
                            波浪滚滚的大海。白色的波浪在蓝色的海面上滚动,风从远方将波浪吹来,又将波
                            浪吹向远方。不知哪里是伊塞克的头,哪里是伊塞克的尾。这一边太阳已经升起,
                            那一边还是夜晚。伊塞克周围有多少山,数也数不清;这些山后面又有多少这样的
                            高山耸立着,谁也不知道。

                             “这就是你们新的家乡了,”长角鹿妈妈说。“你们就住在这里,种地,打
                            鱼,养牲口。你们就在这里安居乐业,千年万载生活下去。你们还要传科接代,繁
                            衍子孙。还要让后代不要忘记你们带到这里来的语言,让他们可以畅快地用自己的
                            语言说话和唱歌。人应该怎样生活,你们就怎样生活。我要跟你们,跟你们的子子
                            孙孙永远在一起……”

                             这样,男孩和女孩,吉尔吉斯族这最后两个人,就以美丽富饶、万世长存的伊
                            塞克湖畔为新的家乡了。

                             时间过得飞快。男孩长成了健壮的汉子,女孩长成了成熟的女子。于是他们结
                            婚,成为夫妻。长角鹿妈妈也没有离开伊塞克,就住在这里的森林里。

                             有一天,黎明时候,伊塞克湖上忽然起了风浪,喧腾起来。女的要临盆了,她
                            痛苦地挣扎着。男的害怕了,跑到山崖上,高声喊叫起来:

                             “鹿妈妈,你在哪里啊?伊塞克在闹腾,你听到没有?你的女儿要生孩子了。
                            鹿妈妈,快来啊,快来帮助我们……”

                             这时候,远处传来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就象南队的铃声。那声音越来越近。长
                            角鹿妈妈跑来了。它送来一只叫别色克的小孩摇篮,那弯弯的摇把就挂在它的角
                            上。这种别色克是用白桦木做的,摇把上拴一个叮当作响的银铃。至今,这银铃还
                            在伊塞克一带的别色克上响着。妈妈摇着摇篮,银铃叮当响着,好象长角鹿妈妈正
                            从远方跑来,角上挂着白桦木摇篮,匆匆忙忙送摇篮来了……

                             长角鹿妈妈刚刚应声来到,孩子就生下来了。

                             “这只别色克是给你们的头生孩子的,”长角鹿妈妈说。“你们要有很多孩
                            子。七个儿子,七个女儿!”

                             当爸爸的和当妈妈的高兴极了。为了纪念长角鹿妈妈,他们给头生儿子取名为
                            布古拜。布古拜长大成人,娶了基普恰克族的一个美女为妻,于是布古族,也就是
                            


                            23楼2005-07-15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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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子,你又在胡扯了,”他用严厉的口气低声说。

                               他心里说:“哼,话里有话哩!怎么,就为了你那寒鸦,松树都不能碰,连根
                              树枝都不能动啦?没有这种事!目下在这里还是我当家。”他拿眼睛狠狠瞄了瞄哇
                              哇直叫的鸟群,心里说:“嘿,有一挺机枪就好了!”然后,他转过脸,骂了两声
                              娘。

                               莫蒙一声不吭。他听不惯女婿骂娘。“他又来了,”老人家心里难过地想。
                              “一喝了酒,就凶得不得了。酒醒了,还是一点道理也不讲。人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呢?”莫蒙伤起心来。“你对他一片好心,他对你恶意相报。既不觉得有愧,又不
                              肯问问良心。好象就应该这样。总认为自己有理。只要地舒服就行。周围的人都该
                              伺候他。你不愿意,就逼着你干。好在他这种人是在山里,在森林里,他的手下只
                              有这么一两个人。他的官儿要是更大些,那又怎样呢?天啊,可别叫他当大官儿
                              ……而且这种人实在多得很。他们什么都能捞到手。你想躲这种人都躲不掉。他到
                              处等着你,到处能找得到你。为了他自己过得自在,他能把你的命折腾掉。可是,
                              他还是有理。是啊,这种人太多了……”

                               “好啦,歇够了,”奥罗兹库尔打断老人家的思路。“走吧,”他下命令说。

                               于是他们又往前走。

                               今天从清早起,奥罗兹库尔心里就不痛快。早晨,本当带上家什过河到对岸森
                              林里来的,莫蒙却忙着送外孙上学去了。这老头子简直发昏了!每天早晨都要备好
                              马,送孩子去上学,然后又要骑马跑去把孩子从学校接回来。天天就为这个没人要
                              的孩子忙活着。说什么,上学不能迟到,简直好象不得了啦!要是这里有急事,天
                              晓得会是什么样的事,这么说,这些事都是可以放一放的罗、老头子说:“我一下
                              子就回来,万一孩子上课迟到了,见了女老师不好意思的。”哼,见了她不好意
                              思!老糊涂!那个女教师又算什么?一件大衣穿上五年。就看到她夹着练习本,提
                              着提包。天天在外面乞讨,什么东西都要向区里要,要起来没完没了,一会儿给学
                              校要煤,一会儿要玻璃,一会儿要粉笔,要不然就是要抹布。真正象样的教师会到
                              这样的学校来吗?大家给这学校取的名字真不错——小家伙学校。她倒真是个小家
                              伙。她有什么用?真正象样的教师都在城市里。学校里玻璃窗明晃晃的。教师都系
                              领带。但那是在城市里呀……城市里有多少首长坐着汽车满街跑!那又是什么样的
                              汽车呀!乌黑、银亮的汽车,平平稳稳地开过来,你不由得要站下来,气也不敢
                              喘,站得笔直,等着它开过去。可他们城里人就好象没有看到这些汽车似的,忙忙
                              碌碌,来去匆匆,只顾走自己的路。在城市里过日子才真象过日子哩!要是能调到
                              城市里去,在城市里住下来,有多好啊!在城市里,尊敬不尊敬人,全看人的地
                              位。有了地位,就一定受人尊敬。地位越高,越受人尊敬。大家都是文明人。在城
                              市里,不必因为吃几顿饭或者收了什么礼物,就去搞木头或者去做诸如此类的事来
                              还人情。不象在这里,给你五十,至多一百卢布,人家就把木头弄走,还要说你的
                              坏话:奥罗兹库尔受贿啦,这个那个的……真是愚昧无知!

                               是啊,真该到城市里去……嘿,让这些山、这些森林、这些该死的木头,让不
                              生孩子的老婆,让糊涂老头子和他那当宝贝待的狗崽子,统统见鬼去!嘿,那我就
                              象吃饱了燕麦的马一样,欢蹦起来!我会叫人尊敬我;“奥罗兹库尔·巴拉扎诺维
                              奇,您的办公室能进吗?”到了城市里,我要娶个城里女子。为什么不可以呢?比
                              如说,娶个演员,要漂亮的,又会唱,又会跳,手里还拿着麦克风;据说,在她们
                              眼里,最要紧的是,一个人要有地位。我要挽着这样的美女,自己也要系好领带,
                              一起到电影院去。她的高跟鞋登登地响着,浑身香喷喷的。过路人都伸长了鼻子。
                              不用说,孩子也要生一些的。让儿子学法律,叫女儿学钢琴。城里孩子显然不同,
                              城里孩子聪明。在家里说的全是俄语:他们才不会满嘴土话哩。他也要这样来惯养
                              


                              26楼2005-07-15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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