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仙道原则上不恋爱。 
他自己给的官方解释是：一个女孩的幸福要是建立在九十九个女孩的泪水上，这个女孩是要遭天谴的。 
越野翻白眼福田又羡慕又嫉妒彦一边记录边感叹仙道学长真体贴啊。 
晃晃悠悠在神奈川的三年，原则上单身的仙道的确给陵南的的花骨朵儿们送去了无数希望和幻想。 
但也只能是希望和幻想。 
仙道太不在乎，什么对他来说都是多了不多，少了不少。 
“那就别多也别少吧。” 
打个呵欠，继续钓鱼。 
仙道敢拍着心窝指着上苍伸出三根手指发誓，那天收杆回家时会多看几眼那个不远处的少年，完全是因为他觉得那小子长的好像不错。 
于是仙道索性边看那个少年边向前走，反正那本来也是他回家的方向。 
“嗯，不是好像，是的确长的不错。” 
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能看清脸时，仙道微笑示意。对美好的事务，仙道喜欢用美好的表情面对。 
那个少年也在看着他，用很亮很亮的眼睛。 
很近了，仙道点点头。 
然后，走过去。 
“仙道。” 
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啊？惨了，这个人认识我的啊。 
仙道忘记的人跟他打招呼时，他有无数的套词候着的。譬如你气色看起来很好，你小子意气风发的有新女朋友了么，你过得不错的样子请我一顿吧…… 
可前提是那个人得跟他面对面打招呼啊！ 
现在自己走过了，就是摆明了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仙道也会为难，譬如面对这种高难场面。 
“他叫泽北。” 
“啊？” 
“再见。” 
“啊！等等！开个小玩笑装不认识你 ，你还真生气不成？” 
面对面的倒转小桶，仙道把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看，什么都没钓到。嘿,我自己住，所以晚上没的东西吃，你也饿了吧，走，请你吃饭。” 
走两步，回头。 
“流川，快点啊。” 
仙道一直记得，流川两个字从自己嘴里吐出来时，昏暗夕阳和海岸线前，流川突然亮了起来的漆黑瞳孔。

三 

“说请你吃饭，可惜这附近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 
等拉面的时候仙道表情不停的变，手上把玩着根筷子，脚一下一下的打着节拍，什么都没闲着。 
过了一会儿自己和自己玩累了，一转脸对上流川晶亮的眼睛。 
仙道突然觉得自己的样子很蠢。一泄气，动作就全停了，留下个嘴角半死不活的悬在那儿。 
流川轻轻歪了下头，眼睛低了。 
“要不要喝什么？” 
仙道干脆坐得端端正正的用顶认真的语气问流川。 
流川把头抬起来。 
“不用。” 
干脆简捷的回答。 
仙道偶尔回想那一天，脑海里只盘旋着“失败”两个字。 
真的很有挫败感啊，不论怎么做，态度正经也好玩世不恭也罢，对着流川，每个动作都不得已的透着傻气。 
“饿……” 
眉头皱一下，表情生动许多。 
“呵，这也没办法，这家店向来人少，东西都是现做。” 
仙道笑笑，放松了身体，撮着下巴快乐的盯着流川。 
一个小孩儿。 
“对了，听说你们胜了山王。” 
“是。泽北在山王。” 
“泽北？”仙道恍然大悟，“啧，原来你说的是北泽啊。” 
“不，不是，”流川的眼神很坚定，“是泽北。” 
仙道苦笑。 
自己不在乎的，那家伙的名字是什么干我何事。 
那家伙以前的确胜了我，可要不是流川问，自己还真不见得知道自己知道这么个人。 
所以咯，脑袋里能有个印象就不错了。还要我记住他的生辰八字嗜好恶习不成。 
当然，这些话想想就行，对着流川这种较真的小孩是说不得的。 
“他很厉害。” 
流川的头低着，柔顺的刘海投下的阴影遮住了面部表情。 
“面来咯！两位慢用！” 
吃完饭付帐时仙道顺便把渔具寄存在面店，痞痞的说和一个佳人逛街带着渔具不搭调。 
老板连惊讶艳羡的表情都懒得装。 
“明天来拿东西时带你那个长头发的女友吧，她用的辣椒比较少。” 
沿着湘南海岸，两个大男生并肩走。 
仙道挺喜欢这种气氛，想起来就说点什么，忘了就算。还能不时的侧脸看看流川漂亮的脸。 
爽到内伤。 
“来谢你。” 
“不客气，随口说说的。” 
仙道没撒谎，他才没有好为人师的癖好。 
那天跑来单对单的流川不太一样，仙道心里不忍：这单纯的孩子想进步想的发疯，如果不能大踏步的前进，他天生的骄傲不允许。 
所以仙道随口说了几句，想卸下一些流川身上的压力。 
至于话里面自己对篮球的理解，并没指望流川马上懂。 
可流川的进步还是让仙道惊讶了。 
他没想到在篮球方面流川的执念那么深，摔倒的同时还不忘攒着力量，然后马上站起、反击。 
“就这么把山王给撂倒了，厉害。” 
仙道半真半假的感叹。 
“不全是……” 
仙道飞速转头，果然，看到了流川有点困惑的脸。 
今天赚翻了啊。仙道在心里哼着小曲。 
“怎么？又遇到瓶颈了？” 
流川白了仙道一眼。 
“不是。” 
“不必要太急的。你已经意识到还有队友可以依靠，就说明你有质的进步了。恭喜你啊，以后能更快乐的打篮球了。” 
“……” 
仙道在忍笑忍得内脏错位，脸上却依旧云淡风轻。 
“真麻烦，呵呵，有一句话，我的骄傲不许我说，可是我的诚实又非要我说。怎办，流川？” 
“仙道，事实会说话。” 
流川猛的抬头，眼睛一闪一闪。

五 

星期天的早晨，传说中的仙道彰竟然被一只猫折腾醒。 
仙道瞪着小花猫思考它的来历，小花猫回瞪仙道琢磨他的发型。 
瞪累了。 
仙道秀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牛奶里飘几块肉片，小V的三餐。 
仙道想起不久前自己和自己钓的第一条也是最后一条鱼的尴尬遭遇。 
难得仙道这标准帅哥乱没形象，拿着鱼一脸无奈，剐鳞剖腹，手忙脚乱。 
小V开始还算配合，咪咪叫着蹭仙道的裤脚。 
等仙道折磨完鱼和自己，小心的割下一块鱼肉放在小V眼前时，小V上前嗅嗅，然后一转头，扭着猫步走了。 
仙道暴走。 
“流川！你的猫架子大啊，不吃生鱼片！” 
电话那头的流川嗓子眼儿哼一声。 
“你芥末加太多。” 
认命吧。 
买回些香肠肉块，每天切点飘在牛奶里，小V照样茁壮成长。 
仙道对自己的认命成果很欣慰。 
哦，他一直都很欣慰。 
回忆完毕，准备约会。 
原则单身不代表不约会，绅士仙道彰不忍心看女孩子失望的眼神。 
三天前决定接受一个邀约，为了翘练习不得不告诉越野。 
越野一听名字说校花哦仙道，仙道回想一下说笑话啊越野。 
当然，这些是私下交流，仙道在女孩子面前从来不吝惜赞美词汇。 
越野问会不会有发展的可能。 
仙道还是说笑话啊越野。 
约会有很多，每次更换女配角。 
仙道认定自己很无辜，越野糗他，他干脆哭丧着脸抱怨自己像砧板上的鱼。 
然后像被雷打了一样突然闭嘴。 
“怎么？” 
“嘿，想起小V了。” 
准备完毕，约会时间。 
看得出来，这次的女生卯足了全力。张嘴是乔丹皮蓬佩顿马龙，闭口是三秒跳球技术战术。 
仙道听着，不时应一声，称赞她懂得真多。 
女生快乐，仙道也快乐。 
本来是挺不错的一个约会，只可惜最后关头出了点小差错，遇见流川了。 
说遇见也不对。 
经过是这样的，直到两人看完电影，仙道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湘北的势力范围内晃悠。看看时间还不晚，便问女孩子有没有兴趣继续逛逛。女孩子点头如捣蒜，两人就接着逛，逛着逛着看见了一个露天篮球场，篮球场上跑着的是流川。 
九月底，傍晚的阳光不再剑拔弩张，带着合适的温度和颜色铺展开来，亮亮一层，圈住了流川。 
跑着的人头发黑黑亮亮，始终带着跳跃的光晕；脸颊的汗滴仿佛也有了生命，未滴落时招摇万分，滴落的瞬间华丽破碎。 
燃烧，不停的燃烧。 
燃烧自己，证明自己的存在。 
仙道看愣了，于是很没形象的一直杵在那儿，任凭女孩子软呼轻拖，动也不动。 
女孩子急了，也看，看几眼说不就是流川枫在打球么？ 
仙道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转身就跑。 
仙道和校花约会时候的失态很快就传播开来，每个人看见仙道都摆出一张悲天悯地的脸。 
“没想到啊仙道，你爱‘他’爱的那么深了。” 
末了不忘啧啧几声。 
这还真多亏了校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四处宣传。 
“仙道君……他对篮球的爱真是太深了！哎，他只不过看到劲敌在练习篮球，就匆忙结束约会。他一定是在责备自己偷懒，呜呜。为了冬季选拔，为了仙道君明年最后进军全国的机会，我以后再也不打扰仙道君了。” 
仙道正好顺水推舟，训练豁出去了，早到晚退，一个星期不到情书便当和红脸的女生少了一半。 
窃喜归窃喜，可仙道自己清楚的知道，那天逃并不是校花理解的“篮球问题”。 
所以周末接到流川电话时手一抖，听筒哐当落地。

十 

来者是客，总拿面条招待说不过去，于是仙道决定拖流川去吃大排挡。 

小V已经不走了，仙道奇怪自己为什么还是高兴不起来，走在街上翻来覆去想着的反而是那句不能确定有没有存在过的“试试吧”。 
几次忍不住转头看流川，流川习惯性冷脸。 
仙道不会傻到去问一块冰“你刚才是不是化了”，只好继续自己困惑。 

老天总是很眷顾仙道，滴答滴答，四周弥漫起湿湿的水气。 
“流川，这……” 
“下雨了。” 
看，上天不忍心仙道思考的那么辛苦，用雨水来帮仙道清醒。 
“找个地方躲雨啊！” 
拉着流川往附近一家超市跑。 

仙道不好意思什么也不买，转了一圈，想今晚去不了大排挡了，买一把伞的同时干脆再买两个面包。 
两个帅帅的大男生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专心致志的啃面包，或许这也称得上是一种美景，引得不少带了伞的欧巴桑驻足观赏。 

仙道先吃完面包，走到门口看看后折回来。 
“这雨不大不小的，看来还得下一阵。” 
又在流川身边坐下。 
“怎么办？” 
“回家。” 
流川咬一大口面包，鼓着脸口齿不清。 
“好，伞给你。” 
“不用。” 
再一口，解决战斗。 
“呵呵。” 
仙道揉乱流川的头发，眼神里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宠溺。 

走到门口，仙道觉得雨又下大了。 
看着街上来往的人都从容不迫的撑着伞，仙道纳闷的转头问流川。 
“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 
流川认真的摇摇头。 
“我没看。” 
“干脆淋雨吧！” 
仙道把伞塞给流川，一个大跨步冲进了雨里。 

“哇，淋了才知道，这么大的雨啊！爽呆了，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流川撑开伞，嘴里轻声嘟囔了一句白痴，眉梢却带着点笑意。 
仙道又笑又跳，完全看不出刚才的郁闷，倒好像有数不清的能量和激情要挥洒出去。 
撑伞跟上来的流川一脸不耐烦。 
“喂，你要淋雨回家吗？” 
仙道不蹦了，转过身笑笑的看着流川，满脸雨水淅淅沥沥的流。 
“怎么？” 
“你继续淋，我回家。” 
“啊？喂流川，你太无情了吧……” 
流川轻叹着耸耸肩。 
仙道嘿嘿一笑，停止了动作，但还是对流川递过来的伞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喜欢淋雨的。” 
“那拜拜。” 
“别啊！你小子，真没耐性。你就不听听我的理由吗？” 
看到流川站定，用认真的眼神盯着自己，仙道吐了口雨水，抹把脸，完全的笑开。 

“天上的水气，没有灰尘在中间做核，是凝不成雨滴的。” 
“所以，雨里面包着灰尘。而这些灰尘，来自世界各地！” 
“最棒的是，前阵子刚下过一场流星雨。流川！来来，想象一下，别板着脸啊。和我一起想象嘛！你看，这些雨滴中心包着的，可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访的星星的灰烬啊！它们没有烧尽，它们还留了些许生命在这雨滴里。流川，快！扔下伞！我保证，你能在雨里感觉到整个宇宙，是整个宇宙啊！” 

仙道张开怀抱放肆的笑。 

笑得连四周的灯光都黯淡了许多许多…… 

仙道没看到流川眼中闪闪亮着的兴奋，摇摇头，笑着又想去挡递过来的伞。 
“流川，没关系的！不用伞我也……” 

仙道的废话卡住了。 

因为流川轻轻抱住了仙道。 

刹那间，好像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没有雨声，没有车辆的嘈杂，没有听得懂或听不懂、听得到或听不到的说话声，什么都没有。 
仿佛已经不在人间一般，听到的只有彼此的呼吸。 
轻轻的，静静的…… 
寂静中，流川抬起头，微微的笑。 
眼睛里隐去了凌厉的杀气，眉宇间不再是执着和拼搏。 
就像一个找到了家的恐慌小孩一样，发自内心安心的、快乐的笑。 
美丽的让仙道确定自己现在不在人间的笑脸。 
“仙道，再见。” 
16岁的流川，在神奈川秋天的雨幕里，告别了17岁的仙道。

十五 

凭着在NCAA、日本国家队的尚佳表现和俊美长相的商业潜力，流川二十一岁，以首轮十一顺位被步行者接走。 
五年的合约，年薪四百万美元。 
同年，仙道大学毕业，就职于一家中美合资企业。 
流川真正的把双脚都踩在了NBA赛场上。 
日本媒体屏住呼吸等待着这个曾经的日本高校神奇球员在篮球最高殿堂的表现，美国媒体擦亮双眼观察这个东方少年除了皮肤还有什么能引人注目。 
步行者队把另一个选秀权作为交易的一部分给了湖人，湖人用它挑走了流川大学时期的舍友。 
两人告别时，黑人小个子秀着乐天的笑脸。 
“感觉好像还和你在一个球队。Hey，哥们，好好干，总决赛见。” 
流川当时很自信的和对方击掌，可现在，刀枪不入的他却迷惑了。 
NBA因为篮球享有全世界的关注，而全世界的关注令NBA的篮球不再纯粹。 
花花世界诱惑不了流川，流川只是找不到立场去抢那被染成五颜六色的篮球。 
球员勾心斗角，球队不断调整结构，和媒体的关系敌友不明…… 
一个不小心，全联盟都会视你为眼中钉。 
流川的经纪人是流川爸找来的，流川爸不要求钱，只要求儿子能享受纯粹的篮球。 
也多亏了这个经济人的帮助，流川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傻孩子，我知道你觉得联盟是黒的。现在外面的光照不进来，你自己发光温暖自己吧。” 
是啊，一直陪在身边的，有篮球。 
第一年，流川把板凳坐穿，仅有几次在垃圾时间表演的机会。 
第二年，干脆被扔进伤病名单。 
流川没有放弃，极限还没到。 
第三年，升级为轮流上场队员。 
第四年，甚至有首发的机会。 
流川还在找自己和篮球的极限。 
第五年，流川发挥最好的一年，步行者队伍最齐整的一年。 
终于，步行者打入了总决赛，对手是湖人。 
曾经击掌的两人完成了多年前的一个约定，会师总决赛。 
第一场，步行者队主场，流川和黑人小个子首发。 
那是流川打得最好的一场比赛。 
他不遗余力的奔跑，不是因为体能问题已经很好的解决，而是自己从不是球队的核心，自己不行了，板凳上还有很多人能顶替。 
流川知道日复一日等待的滋味，所以他真心珍惜现在的每分每秒。 
他要烧起来，再一次燃烧在篮球场上。 
跑位、扯动，尽全力的配合队友，不时露一下漂亮的投球或精准的三分。 
长刘海下面还是白净的脸，漆黑的瞳孔里还是对胜利的执着。 
终场哨起，主队四分险胜。 
流川放纵自己仰躺在球场上，看着顶棚耀眼的灯大口大口呼吸。 
队友欢呼着庆祝，有人跑过来拥抱他。 
“找到极限了。” 
流川仰八叉的躺在因为汗水而有些滑的地板上，用日文对自己说。

以前这篇和那个《灰》差点没有哭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