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三战
(主要改写令狐冲的心理变化,与原著差异有限)
令狐冲窜入树林,随即纵身上树,藏身在枝叶浓密之处,过了好半晌,耳听得群豪暄哗声渐歇,终于寂然无声,料想各人已然散去,当下缓步回向地道的出口处,果然已无一人。出口处隐藏在两块大石之后,长草掩映,不知内情之人即使到了其旁,亦决不会发现。
他掩入地道,快步前行,回到达摩堂中,只听得前殿隐隐已有人声,想来正教中人行事持重,缓缓查将过来,只怕中了陷阱机关。令狐冲凝力双臂,将达摩石像慢慢推回原处,寻思:“该去哪里偷听正教领袖人物议事,设法查知囚禁……囚禁那位姑娘的所在?”令狐冲此次上得寺来,尚未查清是谁为了自己陷于寺中,隐隐记得那时最后一次醒来,见到东方姑娘泪眼婆娑,神情凄苦地对自己说很怕自己死了,那么多半被囚于寺中的就是她了,想到此节不禁心下一阵温暖,只盼快些打探到些端倪。可是灵鹫寺中千房百舍,不知他们将在哪一间屋子中聚会?
想起当日方生大师引着自己去见方丈,依稀记得方丈禅房的所在,当即奔出达摩堂,径向后行。奔了一阵,始终找不到方丈的禅房。耳听得脚步声响,外边有十余人走近,他处身之所是座偏殿,殿上悬着一面金字木匾,写着“清凉境界”四字,四顾无处可以藏身,纵身便钻入了木匾之后。
脚步声渐近,有六八人走进殿来。当先一人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正是本寺主持方证大师的声音。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竟然寻得了方丈禅房所在,心下不禁一喜,连忙屏气凝息,知道方证大师是当世武林前辈,自己稍不小心就会被知觉,当此嫌疑之地,若被发现却多有不便。
只听方证大师续道:“左盟主,你们暗中埋伏,大开杀戒,实在是不该啊!”语气虽然温和沉静,却颇含责备之意。
令狐冲心道:“方证大师果是得道高僧,我们结队前来围寺,他不愿大动干戈,引全寺人众避了开去,现在又怪左师叔暗箭伤人,这份胸怀令人好生敬佩!”
再侧耳听去,一个阴沉的中年男子回道:“方证大师,左某也是迫不得已,只不过想趁此机会,一举将这帮妖魔歪道铲除,为的也是维护武林正道!”自是五岳盟主左冷禅无疑了。
方证大师长叹一声,缓缓道:“左盟主,你口口声声都说武林正道,需知上天有好生之德,妄开杀戒,必遭天谴!”令狐冲想到那些枉死的江湖义士,深觉自己愧对他们,心下一阵怆然。
一个声音清秀的女子接口道:“不错,如今暗中埋伏,就是违反了当初的协议,行为卑鄙!”
令狐冲心下大震,这声音竟是自己的师娘!师娘既然在此,师父必也在了,他们……他们如何也来置自己于死地?转念一想,便即明白,此次行事,江湖上的正派恐怕多有参与,都怪自己任性,一路大张旗鼓,别人就算不想知道,恐怕也不能够了,这真叫自投罗网,鲁莽之至。
果然,师父开口责备道:“师妹,所谓随机应变,当面对大是大非的时候,一切应当从权才是。”
左冷禅冷笑道:“这些邪魔外道本事也真不小,咱们四下里围得铁桶也似,居然还是给他们逃了下山。”
忽然有人说道:“我看是方丈大师慈悲为怀,暗中留了密道,将他们放了出去吧!”
令狐冲听这人声音尖锐,辨出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心道:“这人也来了。”
未及房内各人搭话,忽然外面一阵大笑,跟着嘭的一声,大门被推开,两道身影窜入屋中,令狐冲大着胆子探头一瞥,当先一位老者一身黑袍,身形高大,是自己于西湖底救出的任我行,后面一个婀娜的紫衣女子,竟是盈盈!
令狐冲暗道:“盈盈!难道灵鹫寺囚禁的是盈盈?”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失望,旋即又想:“任我行已经救得女儿脱险?不对,一定是定逸师太向方丈求情,放了盈盈,可是,这对父女何故又去而复返呢?东方姑娘……她又去了哪里?”眼见正邪两派云集于这小小禅房之中,这一场变故,恐怕更加扑朔迷离了。
只听得方证大师说道:“阿弥陀佛!这施主器宇不凡,然乖戾之气大盛,想必是黑木崖的高手了,恕老衲眼生,无缘识荆。”
盈盈道:“这位是日月神教任教主,小女子是她女儿,日月神教圣姑任盈盈的便是。”
令狐冲不禁心下大奇,方证大师久悟禅道,不识得任教主,那是自然不过之事,可盈盈这几个月来囚禁寺中,怎地还需要她自报家门?
任我行道:“老夫不问世事已久,方证大师是有道高僧,不识得在下,那也没什么,后面这几位,可都是十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了!左师傅,近年来你的‘大嵩阳神掌’又精进不少了罢?”只听左冷禅冷峻地道:“听说任先生为属下所困,蛰居多年,此番复出,实是可喜可贺。在下的‘大嵩阳神掌’已有十多年未用,只怕倒有一半忘记了。”
任我行笑道:“江湖上那可寂寞得很啊。老夫一隐,就没一人能和左兄对掌,可叹啊可叹。”左冷禅道:“江湖上武功与任先生相埒的,数亦不少,只是如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这些有德之士,决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教训在下就是了。”任我行道:“很好。几时有空,要再试试你的新招。”左冷禅道:“自当奉陪。”听他二人对答,显然以前曾有一场剧斗,谁胜谁败,从言语中却听不出来。
任我行道:“岳先生,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可知他下落。听说此人从前是你华山派门下。”岳不群道:“任先生要问的是谁?”任我行道:“此人武功极高,人品又是世所罕有。有些睁眼睛子妒忌于他,将他排挤,我姓任的却和他一见如故,一心一意要将我这个宝贝女儿许配给他……”
令狐冲听他说到这里,心中怦怦乱跳,隐隐觉得即将有件十分为难之事出现。
只听任我行续道:“这个年轻人有情有义,听说我这个宝贝女儿给囚在灵鹫寺中,便率领了数千位英雄豪杰,来到少林寺迎妻。只是一转眼间却不知了去向,我做泰山的心下焦急之极,因此上要向你打听打听。”
岳不群仰天哈哈一笑,说道:“任先生神通广大,怎地连自己的好女婿也弄得不见了?任先生所说的少年,便是敝派弃徒令狐冲这小贼么?”
任我行笑道:“明明是珠玉,你却当是瓦砾。老弟的眼光,可也当真差劲得很了。我说的这少年,正是令狐冲。哈哈,你骂他是小贼,不是骂我为老贼么?”
岳不群正色道:“这小贼行止不端,贪恋女色,为了一个女子,竟然鼓动江湖上一批旁门左道,狐群狗党,来到天下武学之源的灵鹫寺大肆捣乱,若不是嵩山左师兄安排巧计,这千年古刹倘若给他们烧成了白地,岂不是万死莫赎的大罪?这小贼昔年曾在华山派门下,在下有失教诲,思之汗颜无地。”
方证大师道:“令狐公子率领众人来到灵鹫,老衲终日忧心忡忡,唯恐眼前出现火光烛天的惨状。但众位朋友于灵鹫物事不损毫末,定是令狐公子菩萨心肠,极力约束所敛,合寺上下,无不感激。日后见到今狐公子,自当亲谢。”
盈盈赞道:“究竟人家是有道高僧,气度胸襟,何等不凡?与甚么伪君子、甚么真小人,那是全然不同了。”
方证又道:“老衲却有一事不明,定逸师太日前来到本寺说项,老衲瞧在她的面上,已将所囚女子放下山去。如今这位任姑娘自称是魔教圣姑,那老衲所囚又是何人?”
任我行哈哈大笑,直如听到了一件天大的笑话一般,过了好久才森然道:“方丈大师所囚之人,乃是东方不败!”
他这句话简直如一个霹雳,房内众人都不禁咦的一声,显是太过匪夷所思,难以令人尽信。匾后的令狐冲更是如被五雷轰顶,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总算拼命忍住,这一声“啊”没有喊出口,心中却早已砰砰乱跳:“原来被囚的不是盈盈,那……那必是东方姑娘无疑了,送自己上灵鹫寺、愿意用自己性命换我令狐冲性命的也是她了,她……她待我竟有这么好!我就算立时为她死了,那也无憾了。”想到此处,心中感佩无已,不禁眼眶也湿了。又想这任我行称她为东方不败,那魔头不是个男的么?怎么会是东方姑娘这样一个情深意重的女孩?但是董方伯、东方白、东方不败,这三者似乎又是大有因由,思来想去,唯有按捺住紧张的情绪,继续听下去。
方证大师正色道:“任教主,你也算是当时武林耆宿,老衲是出家人,在这灵鹫寺中,如何打得诳语?”他这句话算是替房内所有人问的,众人都盼弄个明白。
任我行又是一阵大笑,缓缓道:“无怪方证大师觉得是我任某大放厥词,此事原也太过惊世骇俗,不过那东方不败修习我镇教之宝葵花宝典,已有十年,如今落得个不男不女,倒也是报应不爽,哈哈哈。可惜令狐冲这小子不识抬举,竟然带人上山来救我的仇人,要不是我女儿对他有意,我定要一掌拍死了他!”
盈盈忽然忸怩道:“爹!你我此来本是为了报仇,你别尽说些不相干的事!”
方证道:“阿弥陀佛,任教主是当世英豪,既如此说,想来错不了了,老衲还有一事不明,倒要向任教主请教。”
任我行哈哈一笑:“方证大师只管直言,只不过再要有如此有趣的笑话,恐怕不好讲了。”
方证道:“恒山派的定逸师太,何以竟会在敝寺圆寂?”
任我行一愕,连忙摆手道:“方证大师此言差矣,任某与小女刚到贵寺还不到半个时辰,恒山派的师太,那是绝没有见过的,任我行纵横江湖几十年,杀了人就是杀了,没杀人可也不去担这个污名!”
余沧海阴阳怪气道:“哼,想不到日月神教的过继教主,倒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任我行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大呼小叫的!”
忽然房中呛啷拔剑声四起,想是任我行作势就要发难,一时间剑拔弩张。
方证赶紧圆场道:“任施主,切莫动怒,老衲信得过你便是,定逸师太既然是在灵鹫寺圆寂,此事自然由灵鹫寺一力承当。待得他日见过令狐公子,想必就会水落石出。”
任我行哼了一声,道:“既然东方不败那个魔头已经不在寺中,任某今日看在方证大师金面,就不多做打扰了,告辞!”说罢抬脚就向外走。
左冷禅大喝一声:“且慢!”接着一阵风声,想是已经挡在门口。“任教主,阁下重出江湖,原当恭贺才是,只是江湖上从此多事,只怕将有无数人命伤在任先生手下。”
任我行冷冷笑道:“方证大师,这是何意?”言下颇不将左冷禅放在眼中。
方证道:“任先生,你们两位便在山上隐居,大家化敌为友。只须你们不下灵鹫寺一步,老衲担保无人敢来向三位招惹是非。从此乐享清净,岂不是皆大欢喜?”
令狐冲听方证大师说得十分诚挚,心想:“这位佛门高僧不通世务,当真迂得厉害。这任我行杀人不眨眼,你想说得他们自愿给拘禁在山上,可真异想天开之至了。”
任我行微笑道:“方丈的美意,想得面面俱到,在下原该遵命才是。”
方证喜道:“那么施主是愿意留在敝寺了?”任我行道:“不错。”方证喜道:“老衲这就设斋款待,自今而后,两位是灵鹫寺的嘉宾。”任我行道:“只不过我们最多只能留上三个时辰,再多就不行了。”方证大为失望,说道:“三个时辰?那有甚么用?”任我行笑道:“在下本来也想多留数日,与诸位朋友盘桓,只不过在下的名字取得不好,这叫做无可如何。”
方证茫然道:“老衲这可不明白了。为甚么与施主的大号有关?”
任我行道:“在下姓得不好,名字也取得不好。我既姓了个‘任’,又叫作‘我行’。早知如此,当年叫作‘你行’,那就方便得多了。现下已叫作‘我行’,只好任着我自己性子,喜欢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方证怫然道:“原来任先生是消遣老衲来着。”
任我行道:“不敢,不敢。老夫于当世高人之中,心中佩服的没有几个,数来数去只有三个,大和尚算得是一位。”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绝无讥嘲之意。方证道:“阿弥陀佛,老衲可不敢当。”
令狐冲听他说于当世高人之中,佩服三个,甚是好奇,亟盼知道他所指的,除了方证之外更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