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Nice shot!”一个绝妙的压线球，结束了一场比赛。
“啊，真不甘心呐，克哉。”激烈的比赛过后，本多依旧是精力充沛的样子，隔着半个球场扯着大嗓门喊道，“明明都是初学者，为什么你学得比我快那么多。”
“没这回事啦，本多。”一场比赛下来，克哉已经是气喘吁吁了。“我不过是运气好而已……你才是游刃有余嘛，完全看不出有消耗体力的样子。”
“你这算是什么话，我可是一直坚持运动的啊！”本多撇了撇嘴角，貌似不满地说，“而且，克哉，你以前不怎么运动的吧。刚开始学网球就能打得这么好，怎么看也让人怀疑啊！”
“啊，是这样呢……以前确实不怎么运动。不过最近老是被你拉着训练，好像也稍稍入了门道呢。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段时间来，无论是对工作的把握，还是对运动这样的事情，都比以前顺手了许多……嘛，大概是运气好吧。”克哉不由得低头笑笑。
“别这么说嘛，把好事情都归功在运气上怎么行。”本多随意地把手搭在克哉的肩上，继续说道，“要我说啊，自从那次企划案以后，你就变得……怎么说呢，自信了很多的样子。都说人的能力是受心态影响的，我看你原来根本就是有这个实力，只不过太过怯弱了才白白埋没了啊。”说着，本多的大手在克哉肩上重重一拍，“呐，对了克哉，我带了点吃的，要不要一起尝尝？”
“吃的？是什么？……”难道是咖喱？应该不是吧，要是带了咖喱，放到现在一定冷掉了。
印象中也不记得本多对别的食物有特别的兴趣。
坐在球场旁的长椅上，本多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子。
顿时有甜腻的香味弥漫开来。大脑的神经立刻反应了过来。
“石榴？”
“诶？你居然闻出来了……嘛，过来的路上看到有卖，长得特别漂亮呢，就忍不住买了两个。怎么样，尝尝看吧？”本多热情地把石榴掰开递给了自己。
球场惨白的灯光下，手中的果实粒粒饱满，晶莹剔透，浓郁的香气和诱人的色泽都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快朵颐。
真是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吃是绝对不可以的。然而拒绝的话……
本多正以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那个……本多。”想了想，也只有这样了，“我现在不太想吃东西……刚刚运动完，没什么胃口……不过，这个看上去真的很好吃的样子，能让我带回去么？”
“啊，这样啊，当然啦！”本多丝毫没有怀疑自己，就这样答应下来。
“还有……你手里的那个，也给我好吗？”
“哎？为什么？”大概是由于太过惊讶，本多不由得拔高了嗓音。
“嘛……因为看起来很好吃啊。你不会那么小气吧，本多。”
“嘁，你说谁小气啊……给你就给你嘛。”本多显然很不服气。
“呵呵……”
“喂，你笑什么？”
“啊……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看着本多小学生一般的反应，克哉不由得笑岔了气。
“谁像小孩子一样啊！”本多的嗓门更大了。
“啊……抱歉呢……”好不容易才收住了笑。“呐，石榴我收下了。说起来……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工作呢。”
“好吧。真是的……”
“嗯……那再见啦。”
“啊，路上小心啊，克哉！”
“嗯，你也是啊，路上小心。”
“呼……”像是解决了什么大麻烦一样，克哉长出了一口气，向自己的公寓走去。顺手将装着石榴的塑料袋扔进了拐角处的垃圾箱。
全日本打死不吃石榴的人大抵有两种：1、对石榴过敏；2、佐伯克哉。
不知什么时候起，资料室里，自家的冰箱里，工作室的办公台上，甚至会议室里，都会莫名其妙地出现石榴，每一次出现，都带着诱人的外形和浓郁的芬芳。
而且不怀好意。
所以自从上一次被变成奶油蛋糕以来，克哉就下定了决心从此与石榴划清界限。
但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有一位美国工程师曾经提出过一项定律，被称为二十世纪西方文化三大发现之一。这项定律告诉我们：事情往往会向你所想到的不好的方向发展，只要有这个可能性。
此时的克哉对这一点算是有了深刻的理解。
自最后一次吃下来历不明的石榴以来，“石榴”这种水果在自己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就呈指数级增长——没错，一开始只是偶尔能够看到，后来渐渐演变成随处可见：自己家里自不必说，无论是卧室浴室还是储藏室，都会有不明石榴出没；公司也是，工作台洗手间会议室资料室全部都是石榴的领地；上个月菊池公司发水果，拿到手的居然是一箱石榴；而现在，无论是跑业务时坐的公交车上，还是下班后散心走过的桥栏杆上——只要是自己稍稍停留的地方，就会有石榴出现。以至于最近克哉得出了一项结论：随意走到一处停下来，十步之内必能找到一只石榴。
所以今天中午自己在拉面店解决午餐问题时，拉面店老板说有餐后水果相送，克哉毫不犹豫地说道：“是石榴吧。”
自然是不出所料。克哉觉得自己要对这个充满石榴的世界绝望了。
回到家。
其实剧烈运动过后，自己也有些饿了。暂时先抛开有关石榴的思绪，找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这么想着，克哉打开了冰箱门。
里面什么吃的都没有。
哦不，原谅我描述错误。是里面什么能吃的都没有。
——满满一冰箱石榴。

Cahpter 2
浓郁的香气铺天盖地而来。
愣了十几秒，克哉关上了冰箱门。
肚子很饿是真的，但反正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是一定要吃什么才行。
今天就洗个澡睡觉吧。
回想起自己看到冰箱那壮观场景的反应……好像不是很惊讶。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一定会惊讶到叫出来吧。不过，最近看石榴已经看到麻木了。也许有一天有人在自己面前用石榴砌了一堵墙，自己也会像那堵墙不存在一样径直走过去。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克哉冲完了澡，躺到了床上。
很累……大概是打球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吧。
鼻腔里还残留着甜腻的味道……等等，这味道……
来不及作更多的思考，克哉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好像有什么人在身旁。
并不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只是有莫名的低压感。
周围……好像有光？克哉睁开了双眼。
好似一道强光射进眼帘，克哉的瞳孔骤然收缩。但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什么强光，而是一道阴影。
另一个自己……
刚从睡眠中恢复过来的大脑还处于不能流畅思考的状态，但克哉本能地感受到周围空气中尽是危险的气息。
背着光的那个自己……脸上连一贯的公式化笑容都没有。
无论是盯着自己那锐利的眼神，还是深锁着的眉毛都透露着同一个信息。
此时的那个“我”，绝对，绝对不是好对付的。
“哼。在害怕么，还是和往常一样呢。”
几乎没有过多的废话，那个“我”便欺身而上，将自己压在了身下。
克哉扭过头，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深红色的幕布。此刻的自己，似乎躺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精致的床顶和雕刻着图案的纯白床柱掠过了克哉的视线……
其实早就预料到会是这个情况不是么。所以才一直逃避着石榴。
结果……还是没有逃掉么。明明没有吃下去。
是因为那个香气么？闻了太久，所以也摄入了很多……
也就是说，只要石榴里的某种……挥发性成分，在自己的体内达到了一定的剂量，就会有这样的效果吗……
“哼，都到了这种时候，脑袋里还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是说，你这副欲求不满的身体，其实一直在期待着我的侵犯，所以根本不打算反抗我了呢。”
说话间，佐伯已经将唇靠近克哉脖颈处，开始辗转吮吸起来。
“有时间思考这些，还不如想想等会怎么取悦我。”
哈？……欲求不满的，难道不是你么？这段时间来那么多的石榴，难道不是你搞的鬼吗？
虽然很想这么反问，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哼，有趣的想法。”
“不过，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人的关系，我的渴望也是你的渴望。”
“你看到的石榴越多，只能证明你渴望我的欲望越是强烈罢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克哉冲口而出。“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不仅没有想过，而且抗拒着这件事的发生。
所以才一直没有吃石榴，不是吗？
“啊，对了。这段时间欠下的债，也要一并补回来。”
一如既往的语气，沉稳，霸道，不容抗拒。
但是……
“凭什么我就要听从你的摆布啊！”
“凭什么……这不是很明显吗。”带着眼镜的那个“我”喉间发出了低沉的笑声，在此时的克哉听来那声音近似恐怖，“你和那些人类一样，都是属于被我支配的一方啊。”
“可我们明明是一个人……”
“嘁，直到现在，你还抱着这样可笑的想法么。就算你这么想，我可从来不觉得像你这样的货色可以和我相提并论。”
他说得没错。
那个“我”和自己……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是……
“但是什么？还是说，你觉得你这样的存在，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伴随着冷酷的话语，身体却渐渐发烫。无论是辗转在脖颈与锁骨间的唇，还是穿过睡衣在身上摸索着的手指，统统直击要害。
想到再这样下去，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听从那个“我”的摆布，一步步沦陷到让人发疯的羞耻中，克哉就觉得心里升腾起了无限的悲苦。
所以……至少要做点什么。
哪怕结果证明全部的努力都是白费，也好过僵在这里任人宰割。
克哉不由得大力挣扎起来。
“哼。”
随着一身冷哼，肩膀两边被制住了。没有挣脱，只是两人从床中央转移到了靠近床沿的一侧。
克哉微微喘着气。
“无用功。”
“不试怎么知道……”
“哦？你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了么？看来，事情变得有趣了呢。”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丝高傲的笑意，嘴上说着有趣，脸上却仍是一副蔑视众生的表情。
但手上的力量似乎放松了不少。
就是现在了。
克哉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想法，根本不及思考，身体便立刻照做了。
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量，克哉撞向了离自己仅一尺之遥的纯白床柱。
剧烈的疼痛将视线化为一片黑暗。
“唔！！！”
脑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剧痛。
克哉感觉到自己似乎跌落到了地上。僵硬了好几秒，克哉缓缓睁开眼。
自己的卧室。刚才……克哉扫视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好像是自己睡觉不安稳……然后，翻下了床，撞到了床头柜？
不，怎么可能，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
是……梦？
克哉似乎想起来了。刚才自己……梦到了那个“我”……
然后呢？
想到这里，克哉不由得心下一惊，立即将感官集中到身体的感受上。
除了被撞到的额头依然疼痛无比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被侵犯么……克哉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从地上爬起来，克哉开了灯，走向浴室的镜子去检查自己的伤势。
额头撞破了，鲜红的血液正流淌下来。被撞到的地方鼓起了一个不小的包。
不过也不算很严重。克哉清洗了伤口，简单地上了药。
用刘海遮住就没问题了吧。克哉这么想着。
要是那个家伙就没办法了。那种刘海，怎么样都遮不住这个伤口的。
那个家伙……
克哉愣了一下。
说起来，造成这个伤口的元凶，就是他吧。
那样傲慢强硬的家伙，总是居高临下一般，让人无从反抗。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能反抗，不是么。
克哉突然觉得，额头上的伤口，几乎是一种荣耀了。

Chapter 3
随着一记用力的击拍，黄绿色的网球一瞬间飞出了墙外。
第四个了。
克哉无声地叹了口气。
“怎么啦，克哉。”一旁的本多看到后，也停下了挥拍的动作，转身走了过来。“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不……没有的事。大概累了吧。”
已经没有了打球的心情，克哉拿起场边的矿泉水，走向休息用的长凳。
自己情绪已经那么明显了吗，连本多也能够注意到了自己的低落。
不过这样的事情，却是向谁也无法倾诉的。
那天过后，克哉依旧过着被石榴包围的日子。
明明是想要逃避的，却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并且，现在每次看到石榴，都会想起那个“我”居高临下又冰冷残酷的眼神和那次剧烈的撞击给自己带来的疼痛。
只是想起这些，克哉就觉得额头开始隐隐作痛——虽然肿起的包已经消退，伤口也已经结痂。
不仅如此，那个“我”的话还盘旋在脑海里。
那个佐伯克哉……是优秀于自己百倍的存在。
尽管这段时间来，自己比起以前算是自信了很多，但是在那个“我”面前，却还是感到自卑。
不，与其说是自卑，更不如说是害怕。
总感觉，那个“我”，可以彻底地否定自己的存在，随意地将自己践踏在脚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我这样的存在。
克哉不由得想到了“既生瑜，何生亮”这一句话。但仔细想想并不妥当。
自己和那个“我”，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吧。
克哉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最终会造成什么样的情况。
自己……是该做好面对的觉悟了吗。
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喂，你那个样子，哪里像没事啊。”从身后追上了的本多，刚巧看到克哉叹气的样子。
“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么？啊，对了……”本多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你额头上的伤，不会是被什么人欺负了吧？”
“都说了不是啦，只是睡觉做噩梦从床上摔下来了而已……”
“是什么样的噩梦能让你从床上摔下来啊，太不可思议了吧。”本多撇撇嘴，继续说道：“克哉，你就是太好欺负了。我说，要是真的有人欺负你，我一定替你以牙还牙，让他再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呐，告诉我吧？”
看来本多是认定自己被人欺负了。克哉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不由自主的牵了起来。
“喂，你笑什么？”
“嗯？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就是本多的性格啊。”克哉看着本多健壮的身材，“不过，应该没有人敢惹你吧。”
“什么啊，我看起来很凶神恶煞么？”
“那倒是没有，不过一看就觉得不好惹就对了。”克哉不由得笑了，“表面上。”
“这又是什么意思啊，克哉。”本多有些不满地嘟哝道。
“嘛，在我看来，本多还是很好欺负的。就是这个意思。”心情似乎轻松了一点点，克哉的语气也跟着变得轻快了。
“是，是~像我这么强大的人被你看出很好欺负，很开心吧？”看到克哉的情绪变得愉快起来，本多也开起了玩笑。
“啊，算是吧。”
“切……败给你了啊。不过，再厉害的人，也会有好欺负的一面么。”
“本多，你是在自我安慰么。”
克哉也禁不住开起了玩笑。
“……我真的是这么相信的啊。”本多略带窘迫地辩解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家伙，总是有弱点的吧。”
“嗯，那倒是。”
虽然嘴上应和着，思绪却飞向了别的地方。那个家伙……也会有弱点吗？要说缺点，倒是一大堆。
然而就是强得无懈可击。14年来一直随波逐流的克哉，要如何敌得过他？
克哉不禁蹙了蹙眉。
“喂……喂克哉，在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本多，差不多也该走了。”
“哦……说起来你今天一直不在状态啊，对打也好打墙也好……”本多有些疑惑地看着克哉。
“啊，打飞了你好多球，真的对不起！”克哉这才想起来，今天因为自己的失误，不少球飞出场外，落到了墙后的草丛里。
“那个，我现在去帮你捡回来……”
“不是这个问题啦。”本多抢断克哉的话，“球就让它去吧。你能来陪我打球，我就很高兴了。”

“哎？”突然听到这样的话，克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嘛，平时一起打排球的队友工作日晚上都没有空啊，可是我这个人啊，一天不运动就浑身发痒，忍不住就要出来锻炼一下。要不是有你，我大概就要一个人练肌肉了。”本多既愉快又略带无奈地说，“说起来老是找你打球，不会打扰到你吧？”
“不，怎么会。托你的福，最近觉得身体比以前更灵活了，力量也上去了。”
“是嘛，那样就好啊。”本多在自己身上重重一拍，“变强了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啊。”
克哉和本多从球场走出来，直到一个分岔路口。
“呐，我说克哉。真的不需要我帮忙么。总感觉你遇上麻烦了呢。”
“不……不用了。我会处理好的。”而且这件事，也只能由自己来处理，不是么。
“明天见吧，本多。”
“嗯，明天见！”
躺倒在床上，克哉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肚子很饿，不过并没有去开冰箱的打算。
因为很清楚里面的情况——今天早上开冰箱的时候，又见到了上次那样的情景。
于是只好迅速关上了冰箱门，跑到窗口大口喘气。
记得上一次，自己带着三个口罩并不时地屏住呼吸，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把那一冰箱的石榴处理完。这次又……
那个家伙……这种近乎孩子气的行为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然而面对这样“孩子气”的行为，自己的反应却也只是逃避……
最终会无处可逃，无路可退吧。
所以，在那之前，至少要做一些什么。不然一定会被牵着鼻子走……
那个“我”，做这样的事，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呢。
为了取代自己吗？亦或者仅仅想要得到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是啊，如果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也许真的有一天自己会不堪其扰，选择彻底地逃避，将身体交给那个“我”。
可是这样一来，先前为了保持这个清醒的自我而做出的努力，不就全部白费了吗。
那个时候，自己甚至通过将眼镜交给本多的方式，来避免依赖上那个人格。不想最终，还是逃不掉这宿命般的纠缠。
虽说那个“我”的能力远远在自己之上，如果是他，一定会走上一条华丽的人生道路，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但克哉总是觉得，自己决不能做出那样的选择。
可是该怎么做？和他讲道理么。
对他说请不要再来干扰我的生活吗。
不对。那个“我”明明对自己的所思所想都了如指掌——如同能够读心。既然如此，自己的愿望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即使说出来……
也会被无情地拒绝，然后报以嘲讽吧。
不，还不仅仅是嘲讽……以他的作风……
克哉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似乎为了避免心情变得更加消沉，克哉甩甩头，转移了思绪。
说起来，那个“我”一直能够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甚至似乎连身体的感觉都能够体察到。
是因为本质上是同一个人的关系么。但既然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自己对他的思想会一无所知呢。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他与自己，是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不，不可能……
要是承认了这一点，不就等于完全否定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吗。
克哉深吸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之中。
周末。
克哉坐在床上，看着手中的玻璃杯。透明的淡褐色液体，折射着看似无害的光。
三个石榴的量。
此时克哉的心情，与其说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不如说是“无言谁会凭栏意”的悲愁。
克哉解开戴在脸上的口罩，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接着，如同酩酊大醉般，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似乎有光，不是很强烈。
克哉闭着眼，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听觉上。
声音不响，但很明显，有人在靠近。
那种熟悉的感觉，连身上的每个细胞都能识别出来。
克哉努力平静地睁开眼。
此时，另一个自己恰好走到了跟前。
同样冰蓝色的眼睛直盯着克哉的眼眸，似乎要穿透瞳孔，直达内心深处。
克哉努力地压抑着心跳，站直迎上那目光。
一秒，两秒……一年，两年……一万年。
长长的一瞬间。

克哉不知道那样的对视持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在这注视下心跳几乎就要快到极限，然而在那之后却渐渐平静下来。
时间越久，就越能感觉到，虽然那个我的眼睛里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然而毕竟目光是杀不死人的，光压是微乎其微的。消除了这一层的心理负担，也就可以不再那么害怕。
甚至到了最后，克哉还有余力去思考此时的那个“我”在思考些什么。
很困难，因为那个“我”和自己的思维方式，完全就在两个世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吗。”克哉轻声问。
镜片背后的眼睛骤然发出了凌厉的目光，然而这也在克哉的意料之中。
果然啊……
这段时间来自己思考了很久，为什么那个“我”可以轻易地获知自己的所思所想，自己却对对方脑中的信息一无所知。起初以为是因为那个被封闭的人格存在于自己的潜意识中，但仔细思考，此刻，在Club R中，自己和他完全就是两个个体，并不存在什么包含关系。
因此对方能否感知到自己的思想，取决于自己的意志。【注1】
曾经自己认为，无论是否戴着眼镜，总是同一个“佐伯克哉”，使用着同一个身体，理所当然地共享同样的记忆。
然而对方并不是这样考虑的。在他心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佐伯克哉，那就是他自己。其他的人，不过是他脚下的尘土，即使是使用着同一具身体的自己，也不例外。
其实很久之前，他就已经这么说过了，不是么。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所以才选择了忽视。
“哼。”
身前的男子发出了一声冷哼，伸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
“你以为，就凭这样的程度，也可以反抗我吗。”
“反抗……我根本不是你的所有物，没有反抗可言吧。”克哉轻声回答，略为虚弱的语气中却透着坚定。
“哼，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么。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你的决心有多么地不堪一击吧。”
“目的呢？”佐伯话音刚落，克哉的话就冲口而出。
“目的？……”
“做这样的事，有什么目的吗。如果是想要夺回这具身体，抱歉，请你放弃。如果是想要羞辱我，也请你停止这样的行为，因为，”克哉迎上佐伯的目光，“我们既然以同样的身份存在着，羞辱了我，也就是折辱了你自己。”
佐伯低低地笑了。“你问我目的吗。我第一次就告诉过你了吧，我们两个，很早以前，就想要彼此拥抱了，这就是目的啊。”说话间，对方已将左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嘴唇凑近了自己，似乎在细嗅自己身上的气息。“从这个味道看来，今夜，应该会很长呢。”
“这算是什么目的啊！”克哉不由得加大了音量。“够了，就算你不想要告诉我实话，也不用拿这样的借口来愚弄我。”
“总之，请停止这种行为吧。你的做法，让我很困扰。”
“困扰？我可不觉得有什么能让你困扰的啊。如果不想继续困扰下去，现在，就尽情地取悦我吧。”那个“我”似乎根本不打算与自己多做纠缠，而是越靠越近，逼着自己不得不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自己。
回头一看，是一张圆床。
不同于上次那张华丽的大床，这张床没有床柱，连棱角都没有，看起来像蛋糕一样柔软。
“我可不会让你像上次一样逃脱。”佐伯在耳边低语道，随即咬住了自己的耳垂。
仅仅是这样的触碰，身体就像有电流窜过一样。
仅仅是一个出神的时间，自己的外套就被脱了下来，随即领带也被解下，随意地丢弃在床上。
就在衬衫的扣子将被解开的瞬间，克哉抓住了对方的手。
“逃不掉，是吗。”这样懦弱而无力的自己，注定无路可逃。
佐伯挑了挑眉。
“只要尽力地取悦你，就会放过我吗。”开什么玩笑。
“啊，不过，以你的资质，真的做得到么。”佐伯的嘴角带上了一丝玩味的冷笑。

飞散的思绪让克哉原本几乎要陷入迷蒙的双眼又恢复了清明，但身下的人此刻紧闭着双眼，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克哉感到自己的手指被蠕动着的内壁紧紧包裹着引向深处，这反应太过熟稔，他知道那是出于本能。
因为共用一体的缘故，感受到这样的反应，克哉就明白“我”如今所处的境地了。
放开纠缠的唇舌的瞬间，佐伯便紧紧地抿住了唇。
似乎还在咬牙忍耐着。
换做自己，大概已经无法忍受身体的反应，转而向对方求欢了吧。
记忆中，那个“我”总是要等到自己低声下气地索求，才如同施舍一般满足自己。
但克哉是克哉，没有这样恶劣的趣味。知道对方的渴求，就无条件的给予。
虽然放在此情此景，有些许的违和与讽刺。
克哉抽回手指，拉开牛仔裤的拉链，将分身顶在了已经扩张过的入口处。
对方的身体如电流窜过一般一阵颤栗，克哉看到那捆绑着的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已经白得发青。
然而身体却没有挣扎。
克哉很明白，此刻的佐伯，正在自身理智和身体诉求之间苦苦挣扎吧。
一贯强势如他，不需要言语相加，这样的折磨就已经足够屈辱。
此刻只要自己一个挺身，就能够让那摇摆着的天平倒向欲望的一方。
“看着我。”克哉的手指抚上那因情欲而泛着粉红的脸颊。
镜片后，冰蓝色的眼睛缓缓睁开，原本深邃冷冽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最后一丝清明。
许是看到了克哉冷静中似含着无限伤感的眼神，竟从情欲中稍稍回过神来。
然而下一刻，随着克哉并不很用力的挺身，所有的冷静和理智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虽然先前已经经过了扩张，克哉仍然感到了出乎意料的紧致。进到一半的分身被内壁紧紧包裹挤压着，甚至有一点疼痛。
他……会疼吗。那样窄小的地方，被这样的巨大侵入，应该是会疼吧。
不过，也不一定。克哉想起先前，佐伯那样对待自己的时候，自己虽然也感到了疼痛，但更多的是……
克哉看着身下人越来越红的脸颊和交织着痛苦和快感的表情，下定决心用力挺身，直到几乎整根没入。
“唔！……”过于强烈的刺激终于让强势如斯的他也忍不住轻哼出声，脸上却还是一副拼命忍耐的样子。
曾经你要求我将自己完全交付于你，我没有做到；如今角色转换之间，你又何尝将自己交付与我了呢。
不过是用来安抚自己的虚与委蛇罢了。然而其实连这虚与委蛇也来得太过敷衍，只衬得那赤裸裸的凌辱和践踏那样真实。
即使共用一体，也丝毫不能影响你对我的评价。“不是同一个世界”。是啊，在你眼里，我不过是弱小无能的人类之一，即使毫无尊严地被用作满足欲望的工具，也不过是无所谓的事情。
克哉觉得内心如翻搅般疼痛。
眼前的人，不仅玩弄了自己的身体，践踏了自己的自尊，连自己的一直坚持着的原则也……
克哉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此刻被侵犯着的是那个“我”，感到痛苦的却是自己。
仿佛为了拂去脑海中的这些念头，克哉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身体的动作上。
一次一次的挺身，贯穿，再将分身退至出口，紧接着下一次的深入撞击，用尽全力地大起大落着。
克哉因为激烈的动作微微喘息着，但比起自己，身下的人的呼吸早已凌乱，薄唇压抑地紧抿着，喉间却不时发出不可抑制的难耐轻哼；紧闭着的双眼传达出无限的痛苦与欢愉，挂在长长睫毛上的小小泪珠折射着昏黄的光，如宝石般晶莹透亮；不仅仅是脸颊，连身上的肌肤也微微透着粉红，克哉伸手轻抚，发现那肌肤是那样的灼热。
看着身下人渐渐沉沦的表情，克哉感受到一种越来越浓的魅惑，如同黑暗中妖娆带毒的曼珠沙华。克哉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在欲望的支配下能够绽放出如此眩目的光华，如同烟花焚城，连堕落都这般堂而皇之的盛放着，引诱得人们为之飞蛾扑火，纵使顷刻之间便会神形俱灭。
只是那双眼始终紧闭着。如此美景却没有了那双蓝眸，终是一道缺憾。
克哉俯身，轻吻那抿到有些发白的唇，随即伸出舌，在唇瓣上舔弄着。
镜片后，双眼缓缓睁开。克哉放开双唇，停下了身体的动作，只用右手轻抚着眼前人的脸颊。
明明是与自己相同的脸，但此刻却看上去那样精致完美；那冰蓝色的眼眸，灿若星辰；那迷醉中带着一丝迷茫的眼神，如黑洞般强烈吸引，仿佛要将人拉入无底的深渊。
克哉看得有些醉了。此刻的克哉丝毫不怀疑，若是有人得见此情此景，必然愿意为这身下人倾尽所有，只为能够对他加以爱怜。就算明知如此行为实是愚不可及，明知自己终会在他脚下化为齑粉，也挡不住那飞蛾扑火般的炽烈向往。
情不自禁地想要看更多，想要让这份鸩毒般的魅惑展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吻上那优雅颀长的脖颈，轻舐，细咬，直到白皙的肌肤上片片残红凋零。
大概忍耐已至极限，身下人紧抿着的双唇此刻终于微微张开，仿佛在索求着更多的空气。
伴随而来的，是更加凌乱的喘息，以及是不是泄漏出来的星点呻吟。
克哉加快了律动的节奏，使得彼此陷入更加不可收拾的狂乱中。
这种带着强烈快感和征服感的狂乱不禁让克哉产生了想要爱上对方的错觉。
或许吧，这样的事情，本该是恋人之间做的，不是么。
什么时候，变成了满足自身欲望，践踏他人人格，又或者是以牙还牙的报复工具了呢。
身体的冲撞打散了克哉的思绪，耳边原本零碎的呻吟已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悲鸣。
克哉看到“我”眼角有泪水滑落。终于，这种意志拼命抵抗着，却败给身体快感的感觉，你也体会到了吗。

明明心里并不想认同，但身体却诚实地渴求着更加强烈的刺激。
但是……很美。“我”，此时此刻，我竟然只想满足你。
持续的抽送，每一次都顶至深处。
随着一声难抑的悲鸣，克哉感到包裹着自己的分身的内壁持续地痉挛起来，于此同时，粘稠的液体四下飞溅开来，弄湿了两人的胸口和腹部。
几乎同一时刻，克哉也获得了解放。
竟然真的……做到了。
从激情中回过神来的克哉发现自己与另一个自己的脸距离近到几乎就要贴着鼻尖。
好在对方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两眼虽然望着自己，但目光似乎没有焦距。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梦应该就醒了。但此刻克哉的思路还很清晰，似乎一时半会并不会从这个梦中醒来。
克哉稍稍移动了一下身体，立刻有粘稠的触感从小腹传来。
好像自己的分身也还在……
克哉起身，看到床上，还有两人的身体上都是一片狼藉。
也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什么浴室之类的存在。
克哉抬头望去，发现远处的墙壁上似乎确实有一道门。
一道门？那如果是浴室的话，岂不是没有出口了？
克哉回头，看见了另一道门。
心里比较了一下，好像前面看到的那道门比较像浴室一点……
克哉舒了口气，抱起床上的自己，向那道门走去。
接近那道门时，门自动打开了。明明是普通门的外表，难道实际上是自动门？
反正在这个地方，好像没什么逻辑可言。
思绪很快被眼前的景象打断了。这里是……
说是浴室，也太豪华了吧。完全就是私人温泉嘛……
克哉沿着温泉一角的台阶走下，渐渐没入温暖的水中。直到怀里的人双脚几乎就要触及水面。
镜片后的双眼还没有睁开。是睡着了吗？或者，昏过去了？……
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克哉凝视了几秒那张过分完美的脸，随即一边用心保持着平衡一边坐到了台阶上，把佐伯放在了自己腿上。如此一来水没到了自己的胸口处，而怀里的人几乎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就在克哉准备动手为彼此清理身体的时候，怀中的人却睁开了眼睛。
嘴角绽放的冰冷笑意深浅难测。
克哉愣住，手上不由得放松了力道。失去了克哉的支撑，另一个自己向水中倾去，虽然感觉到他自己也在努力地维持平衡，却好像还是不能完全稳住自己。
克哉急忙伸手扶住了他，顺便帮他坐到了台阶上。
再次看向他的脸时，克哉发现了他眼神中的一丝窘迫，这才恍然大悟。
按理说在水里身体感觉很轻，以刚才的姿势应该是很容易回复平衡的，但不巧的是那个情况下需要用到腰部的力量……
是自己做得太过火了吗。不过，现在才考虑这个问题，好像没什么意义。
比起这个，克哉倒是很想知道，此刻的佐伯究竟是何感受。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吗？不，强势如他，应该是倍感屈辱才对。那么，他又会如何应对这样的结果呢……
也许，会加倍报复于自己吧。克哉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那应该会是……比之前恶劣千百倍的报复吧。
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此刻坐在那个自己身边的克哉，突然有种如坐针毡之感。好在这个浴池大得很，克哉索性从台阶侧面滑下，游入水中，在离佐伯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身后传来低低的冷笑声。
“你笑什么。”尽管泡在温泉水里，克哉仍然觉得这笑声让人浑身发冷。
“我还以为你有了多大的改变，看来不过是逞一时之强罢了。”佐伯顿了顿，“结果，你还是畏惧我的吧。”
刚才的情绪……都被看穿了么。
“面对你这样的存在，即使害怕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吧。”克哉心下一横，索性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哼，面对比自己强大的事物就畏惧、逃避，还不以为耻，果然是像你这样的人类会抱有的想法啊。”
“我这样的人类？”
“还用说么，食草动物。”克哉听到话语里带着微微的笑意，大概是在讽刺自己吧。
克哉想反击说，那我刚才吃的又是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收住了。

他有他的道理。就弱肉强食的角度而言，在他面前，自己的确就是软弱的食草动物罢了。可是……
“可是，为什么现在占据着这句身体的人，是我。”
没有回答。
“如你所说，我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才能，遇到事情也会屈从和逃避——这大概就是你说的食草动物吧。”
“但说到底，你对我的事情又了解多少呢。”
克哉背对着佐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两人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减少了克哉的紧张感，此刻也能够用镇定的语气说话了。
“14年前，放弃这具身体的人，是你啊。”
“能够想象么，那个时候。小学里那样优秀的孩子，到了中学却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平庸而怯懦……”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尽力了，却总是得不到应有的收获，大家眼中原来那个优秀的我不复存在，甚至连父母都疑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为了逃避被背叛的伤痛而躲进意识深处，把这一切全部留给我处理的人，该是你吧。”
“带着所有的优秀的潜质离开，留下几乎一无是处的我。”
克哉的语气很平静，如同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但渐渐地，我也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了我想要珍惜的人，还有我的处事原则——”
“的确，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优秀，像你一样随随便便就好像能够掌握整个世界。就像你说的，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我会选择用逃避来保全自己。那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有存在的必要。我身上有着家人的牵绊，有朋友和同事的关心……我最初的想法，和一贯坚持的原则，就是尽我所能地保护身边的人不被伤害。”
克哉闭眼，脑海中浮现出离别时父母不舍的神情，每早片桐给自己泡茶时温柔的眼神，失意时本多的鼓励，咖啡店里太一的聒噪……
“如果我真的只知道软弱逃避的话，大概早就依赖上那副眼镜，然后把身体全部交给你了吧。”
“最初，我也觉得那样很好……你那么优秀，完全有资格取代我。也曾经想过，只要你能够比我更好地活下去，这样的我即使消失也无所谓。”
“但是，你做的事情让我完全无法接受。对待身边的人态度那样冷淡，甚至对本多做了那样的事情……”
“就算是和没有关系的人，也没有必要做到那种程度吧。”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们两个，虽然源自同一身体，价值观却是完全不同了。”
“就像你说的，你，是食肉动物，总是向着自己的欲望所在锐意进取，从不在意他人的感受。”
“但我不是什么食草动物。我是人类啊，人类，是社会动物……因为有在乎和关心的人，才有生存的意义。”
“所以，当我发现你试图切断那些我珍惜的感情的时候，我知道这一次我不能够逃避了。”
“所以说，为了那些我珍惜的人，为了我一直坚持的原则——我都不能够向你屈服。”
“不仅仅为了保护他们，也为了保护我自己——因为我对于他们的价值，正如他们对于我。我依靠他们获得存在的价值，也要为了他们更好地活下去。”
“我曾经试图和你说明这一切，可你明知道我的心情，却总是视而不见。”
“现在你能够了解了吗。”
“如果你觉得优秀如你，不该被我那样侵犯的话，想必也能明白，你没有权力否定14年来我存在的意义，更没有权力随意地践踏我的自尊。我不是你满足优越感的道具，更不是你可以随意玩弄的玩具。”
“我……”
克哉还想说什么，身体却从背后被抱在了怀里。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自己会没有察觉？
“但是，其实你也很享受，不是么。”低沉的声调，紧贴着耳朵传来。“把一切都交给我，你自己只要沉醉在身体的快乐里，难道不好么。”
“所以你还是不明白么……”克哉轻声说道。
“我要的快乐，决不会以自己的自尊为代价。如果是被你玩弄，即使能够获得身体上一时的快乐，对于心而言，却只有痛苦。”
身后，佐伯低低地笑了。
“‘我’，没想到，你野心还很大啊。”

“先放开我……”克哉小声说。
“怎么？”身后传来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克哉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抱着自己的手却仍然没有放开，只是稍稍减轻了力道。
“这样不明不白地……”并不是不明不白，对于对方的心情，克哉几乎可以肯定。只是明白得太过突然，克哉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这样的问题，自己也从未考虑到过。更何况，那样骄傲的他，一直俯视着自己的他，竟然喜欢着自己，克哉多少还是不敢相信。如果不亲耳听到答案，克哉就只能将这个猜想当作自己的自作多情了。
“呵呵……”佐伯低低地笑了起来，“你是想听我亲口说么。”克哉感到对方的唇再次凑近了耳边。“喜欢你。”
身体被凌空抱起，随即背部陷进了柔软的床面，克哉看到那镜片背后的眼神，一贯的冰冷笑意之下竟然有几分认真。
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带着冰凉的触感。克哉迷惑于那带着玩世不恭笑意背后的认真眼神，一时竟看得痴了。
暗红的灯光将佐伯的皮肤照得异常柔和，克哉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个“我”的容颜即使在平时也可以那样魅惑。虽然可以想象自己大抵也是如此，但总觉得这种美放在他的身上，就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魅惑感。尤其是当他牵起嘴角露出一丝深浅莫测的笑意的时候，克哉仿佛陷进了一个漩涡，不由自主地想要跟上他的节奏。
直到那冰冷的手指划到胸前试图解开衬衣的纽扣，克哉才回过神来抓住了那只手。
“不要……”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啊。为什么一表白就要做这种事情啊，多少也让我考虑一下……”
“考虑么。”佐伯声音低了下来。“难道我已经让你讨厌到那种地步了么。”
什……什么？难道在他看来，任何人只要听到他的告白，就应该理所应当地接受下来吗？这个狂妄自负到无以复加的家伙……
“就算是那样，我也不会放手的。”克哉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对方又恢复了一贯的自信语调，“我会让你爱我到不可自拔的。”
“不是这个问题啦。”听到另一个自己的话，克哉明白再不说点什么大概就真的停不下来，只好本能地出声说话，只希望这样的情况能不再继续，“我……并没有很讨厌你。而且，你那样完美，身体也好，表情也好，声音也好……我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要拒绝你，只是……”
克哉只觉得自己越说越慌乱，说道“只是”的时候已经想不出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停下来才发现佐伯正用一种可以称之为惊异的眼光看着自己。
天……天啊，我刚才说了什么……克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了些了不得的话。不得不承认，这几天来，佐伯在自己身下的美丽姿态一直盘绕在脑海里不肯离去，就在刚才，脑海中也闪过了那样的画面。可是自己竟然一不小心在他面前说出了那样的话……那种称赞他被侵犯时候的表情和声音的话，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应，克哉完全不能预料。看样子，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啊……
“只是什么？”沉默了半晌，佐伯却只是平静地问出了这样的话。
“啊……只是……只是你的事情，我全部都不了解啊。”克哉庆幸自己还能够应对这样的问题，“我的事情你全部都知道，可我对你一点了解也没有……你是怎么出现的，又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想知道？”
“嗯……”
“好啊，告诉你也无妨。”佐伯侧身躺在床上，左臂却依旧抱着克哉的腰不放，克哉只好也侧身面对着他，任由被他抱进了怀里。
“总之，还是从十四年之前说起好了。”
那年发生的事情，其实你大概也知道了。曾经的唯一信赖的朋友竟然是最先背叛自己的敌人，带给那时的“我”的痛苦硬生生让我们从一个身体里分离开来，当然，这和那副眼镜也不无关系。
摘下那副眼镜之后，我就在这个地方了。奇异的是，虽然身处这里，我却知道自己此刻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知道到家以后父母是怎样迎接自己的，也知道那晚的饭菜是什么内容。但只能够接收到这样的信息而已，却不能再使用自己的身体。

嘁，还不确定么。”佐伯将手滑向克哉的领口，解开了最上端的两粒扣子，修长的手指触弄着克哉胸前的肌肤。“那么如果我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做呢。”
耳边的声音低沉得魅惑，鼻腔里充满着对方身上古龙水和烟草的混合味道，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愈发暧昧起来。克哉只觉得身体也跟随着这样的气氛躁动起来，此时此刻，竟然完全不能够拒绝。
“嗯……”
“呵呵，都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要说不喜欢我么？”佐伯嘴角挂着邪魅的笑。
克哉一惊。确实，如果不是喜欢的话，又怎么会允许对方做到这个地步。甚至如果不是因为喜欢的话，当初自己也不会抱他吧。这样说来，其实自己也早就……
“喜欢……我也喜欢你。”克哉的语气由犹疑变得坚定。
“唔……嗯……”意料之中，随着火热的唇覆上，令人窒息的吻在一瞬间完全俘获了克哉。唇舌辗转之间衣衫落尽，紧接着的是肌肤间近乎疯狂的紧贴和摩擦，氤氲在空气中的热意和情欲都越发高涨，克哉只觉得身体烫得超乎想像。
不知道变换了几个姿势，只知道这个吻几乎索尽了身旁所有的空气。再次睁眼时，克哉伏在佐伯身上，看到那镜片后的眼睛亦是情欲朦胧。
想要……想要看到他漫上红晕的脸颊，想要看到他因快感而溢出的泪水，想要听到他难以自抑的低沉喘息，想要感受到他颤抖的身体。
不过……不可能的吧。高傲如他，又怎么会允许自己再一次的侵犯。大概从此以后，自己都只能把那次的记忆深埋在心底了吧。
“就那么想要抱我？”佐伯轻笑。
“唉……嗯……”被看穿了吗……
“批准了哦。”
“哎？！”克哉惊讶，“你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佐伯伸出舌，逗弄着克哉的耳垂，“而且，我会把我感受到的，全都传达给你——包括你没有想到的。”克哉听到耳边轻轻的笑声，那笑声似乎还有着无限的深意，但此刻的克哉完全不能够理解。
不过，既然连“我”自己都这么说了……
克哉俯身，将佐伯胸前的红珠含在嘴里逗弄着，手指沿着腰部的轮廓向下，抚上佐伯的分身。
这样的事情，自己还是做得到的。
一开始，佐伯还能够游刃有余地挑弄自己，到了后来则变成纯粹地享受着自己的爱抚，甚至主动迎合着手指的扩张。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兴奋到了诡异的程度，就连后面也变得炽热起来，像是在期待着对方的进入。
明明是在上面……
克哉努力不去想这奇怪的反应，此刻自己最大的欲望所在，还是身下让自己意乱情迷的男人。
“要进去了哦……”克哉在佐伯耳畔轻声道。
“嗯。”佐伯低声答应着，蒙着情欲的脸上，笑容依旧神秘莫测。
克哉将早已饱胀的分身抵在入口处，轻一挺身，早已扩张过的**轻易地容纳了自己的分身。
“唔……”
“啊……啊……”克哉身体一软，不由得伏在了佐伯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自己进入了那个“我”的身体，感觉上却是……
克哉分明地体会到了身后被充满的感觉，与从前佐伯进入自己身体的感觉毫无二致。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全部传达”吗……克哉迷惑地看着佐伯。
“呵呵，看来你差不多明白了呢……”佐伯的话语中带着压抑的感觉，大概是在极力地控制着身体感觉对声音的影响吧，“就是这样……我的兴奋，你也全部感觉到了吧……”
“唔……”双唇再次被封住，与唇齿纠缠相呼应般，佐伯的双腿缠上了克哉的腰，这个动作一瞬间击溃了克哉的所有理智。
半睁着眼，克哉看到佐伯闭着双眼，认真地投入到了这个吻里，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衬得那微微泛红的脸庞格外诱人。
克哉忍不住开始抽动着自己的分身。尽管每一次动作，自己的体内也会扬起让人发狂的快感，此刻的克哉却没有因此停下来的打算。
“嗯……啊……”
“嗯……嗯……”
深入体内的分身撞击到某一点时，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似乎，那就是敏感点吧。
仿佛为了证实这一点，克哉再次将分身顶向那里。不出所料地，身体再次被如电流穿过般的强烈快感包围了。

有所准备的克哉这次倒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佐伯却不禁再次低低呻吟起来。与自己的声音不同，那种低沉冷峻的声线一旦发出那压抑却艳丽的声音，只让人觉得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想要跟随着这份靡丽的欲望一同沦陷。
由于身体感觉相通，索取变得异常简单，只要跟随着身体的指引就能够一步步攀上顶峰。
克哉双手撑在佐伯的体侧，一边轻缓地律动着，一边近乎贪婪地欣赏着佐伯的表情。虽然明白如果直击要害就能够获得最大的满足，此时的克哉却只想让这一刻更加长久一些。
也许是无法忍受这样缓慢的节奏，佐伯的身体开始迎合着克哉的节奏，双手环在克哉的脖颈上，如寻找安慰般吻上克哉的唇。
直到此刻，克哉才发现佐伯的皮肤白净到几乎透明的地步，虽说配着此刻情动的红晕显得妖媚异常，然而在这魅惑背后，敏感的克哉还是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对劲。
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经无法再思考更多了。身下人配合着自己的动作简直与勾引无异，身体上同时承受着分身被温软紧致的内壁紧紧包裹和后方被坚挺深入探索的快感，而唇舌的交缠仿佛一剂催化剂，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觉让克哉再难自抑。
一次又一次的挺身成倍地消耗着克哉的体力，每一次冲撞都能感觉到从下体到腰身处传遍了令人酥麻的细小电流。克哉手臂撑在佐伯两侧，努力地维持着进攻；而佐伯似乎也明白此刻克哉的处境，开始小幅度地摆动着腰身使得每次的挺动更加深入。
“唔……嗯嗯！……呼……”
粗重的呼吸声中夹杂着靡乱破碎的呻吟，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克哉觉得自己几乎无法控制自身的动作，只是凭借着本能不停地追求着身体的感觉。
“啊……啊啊！……”与分身释放几乎同一时间，克哉感觉到后方被炽热的液体灌注充满了。
前所未有的疲累让克哉伏在佐伯身上，很快失去了意识。
Chapter 5（终章）
周末的白天，克哉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罐啤酒。
真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耳边似乎响起了皮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克哉抬头，看到一个穿着厚厚风衣的男子将手插在口袋里瑟缩着走过。
已经是深冬了呢。多久了？两个月？
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吗。
克哉摇头笑笑。什么他，根本没有他，不是么。
那副银边眼镜还放在上衣的口袋里，但是克哉知道，无论是否带上它，自己都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了。
两个月前自己醒来的那个早上，除了身体的异常疲累之外，心里充满了深深的空虚感。
彼时的克哉以为是因为身旁少了一个永远不会出现在现实中的人。这个想法只对了一半。
自那天起，无论现实还是梦境，自己都再没有见到他。
充斥着生活的石榴也消失了。之后克哉猛然意识到，石榴的季节已经过去了。
甚至带上眼镜后，镜子里依然是头发垂顺的自己，试着说话，声音也没有任何改变。
两个月来克哉茫然无措，甚至几次夜晚来到这个公园，盼望着那个给自己眼镜的神秘男子出现。
自然也是落空了。
直到几天前，那个让自己有些恐惧的想法攫住了自己。几番犹豫，克哉还是下定了决心。
那个面目和蔼的医生微笑着证实了他的想法。
“确实，如果按照您的描述来看，您最近半年来确实出现了多重人格的症状。”
那位医生举出了许多这种精神疾病的症状和特征：
不寻常的知觉体验，如一过性的错觉、幻觉、看见不存在的事物。
多单独活动，主动与人交往仅限于生活或工作中必需的接触，除一级亲属外无亲密友人。
后继人格和主体人格在其情感、态度、知觉和行为等方面是非常不同的，不时甚至处于剧烈的对立面。
通常原来的人格并不知晓另一个人格的存在，而新出现的人格则对原来的人格有相当的了解。
…………
“您十四年前的经历可能是后继人格的初基，但根本原因还在于您在工作和生活上遭遇的种种挫折。”
“也许您曾经对自己的现状感到绝望，希望通过某种方式彻底改变自己，因而引导出了您的隐藏人格。”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您在没有医师指导的情况下自行完成了分离人格间的内部交流，甚至完成了整合工作。”
“虽然尚且不能确定您是否会再次病发，不过目前看来您在短期内不会再次受到这样的困扰了。”
…………
克哉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松泽医院的，只记得那时的自己明明知道这样的解释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要怎么接受？被成为幸运道具的眼镜只是另一个人格出现的诱导因素，那个神秘的金发男子完全出自自己的想象，而曾经看到的满世界的石榴其实也只是幻觉。
直到医生提出了让自己看到证据。
那是一次催眠，目的是让自己回忆起在最后一个梦境中，另一个人格在自己失去意识后的记忆。
“呵呵……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吧。”
暗红的灯光下，修长的手指白得几近透明，身体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弱。
“你说得对，你才是真正的……”
“所以以后，也像你说得那样，坚强地活下去吧。也代替我，优秀地活下去。另外，虽然不介意你去抱其他人，但我不允许你被别的男人抱哦，给我记住。”
不知道为什么，连笑都变得无力起来。心一阵阵地抽痛着，原来自己那么舍不得。
“克哉……爱你。”
“啪。”克哉手一用力，空空的啤酒罐被捏扁，发出响亮的声音。
那千真万确是自己的记忆，抑或者说，另一个自己的记忆。
原来他也早已明白，这样的共存状态难以持久，意识到了自己将要逝去吗。
然而就算到了最后一刻，竟然也没有告诉自己。如果早些知道，自己至少不会就那样昏睡过去。
但克哉亦理解。那种离别的伤感，强势如他，自然不愿面对。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如果是常人，知晓了自己半年来竟一直患有精神疾病，只怕已是后怕不已又庆幸不已了吧。其实克哉也不免俗，只想到最初自己的躲避退让和另一个人格的锋芒毕露步步紧逼，也许稍有不慎，自己就已经陷入癫狂的状态了。
只是却庆幸不起来。就算留下的回忆只有短短几晚，可在自己心中，那个人已然成为了重要的存在，如今自己却被告知他再也不能够出现了。
想到那最后一晚的疯狂，克哉又不由得笑了。
嘴上说着不介意自己抱别人什么的，可那一晚的行动，却分明是为了让自己永远也不要忘了他。
经历过那样的夜晚，没有人会忘记吧。
上衣的口袋里，银边眼镜静静地躺着。克哉把手放在口袋上，让那副眼镜紧紧贴住胸口。
这是唯一能证明你存在过的证据，我是唯一能证明你存在过的人。
阳光洒在克哉亚麻色的头发上，给寒冷的冬天添上了一丝暖意。
“我”，我不会忘记你的话，一如我不会忘记你。
从今往后，我不再仅仅是我自己。我会带着你的信念，如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然后如你所言——
“坚强，优秀地活下去。”

我还是坚信CLUB R的存在的……毕竟克哉君醒来的时候后（这是另类羞耻PLAY么？）穴有哔液来着……总不能说小克哉君长度可以自娱自乐吧……（潜台词：我不承认！！！我绝不承认！！！眼镜君不可以消失！！！留下来啊！！！

至今才看到结局，好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