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的月亮。南国多阴雨，又潮湿，实在是难得有这么一个晴朗的月夜。
自半月前被密派驻守南疆，夜天光便很少得见日月。这里峰围谷环，云雾缭绕，空气湿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加之峰岭险峻，绝少有人会为了一览风景而来这里。夜天光来此，也不是因为喜欢这里的环境，只是他的好友、西煌的皇帝星野光密瞩他来此进攻一个小国——金纳国，半年内必得攻下。
夜天光来到此地时就暗暗赞叹星野光，不仅有治国之略，还有安邦之能。金纳国虽是小国，却是西煌进攻南狄最方便、最安全的途径；且金纳国位处交通要道，正是四大国家互通之路的交点，商业极为繁荣，虽是小国，却以巨富著称，攻下来无论是为将来兼并天下，还是增强国力，都有裨益。
正是因为如此，金纳虽是小国，却得以在乱世中周全，以朝秦暮楚之道周旋于大国之间。西煌前几代君主为了拉拢金纳费尽了心思，金纳也是若即若离。只是自星野光登基以来，金纳国处事风格大变，言行每每让星野光不可理喻，事后才知其用心。金纳和西煌虽然表面上关系好转，星野光私下却觉得难以控制了许多，恼怒却不知如何是好。他正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时，和宰相大气光、倚重的神远将军夜天光一番商议，定下了半年内灭金纳的计策，先派夜天光前来。
夜天光还记得临行前星野光叮嘱自己的话：“金纳本是南疆小国，人数不多，近几年外交近攻却风格大变，思虑周详而不畏首畏尾，有几招棋更是极有魄力和眼力，我想一定有高人指教。你这次去，把那个人找出来，若能为我所用就重金聘之，若是不能，利剑刺之！”
他一直记着此话，这次带了几个星野的心腹之人，都是能干的细作。十日前便轮番将他们派进金纳都城云羌去刺探消息，又精心挑了武艺最高的四人，命他们趁夜潜进皇宫，看看星野所说的高人究竟是谁。
其实他本来无需如此认真。以西煌的国力，便是东临南狄也有忌惮，何况这一个弹丸小国？只不过是他性格使然，弦是松不下来的。
结果却让他吃了一惊。
至今为止，进宫的四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消息也没传回来。倒是进城的几个人回来了，只是已经半疯，一句整话也说不出。
又过数日，金纳国中忽然窜出一支轻骑，左不过数百人，数次截断夜天光的粮草通道，弄得军心涣散。又佯断其退路，复从正面迎敌。军中之人抵抗了一阵子，忽然守着退路的金纳士兵败退，众人夺路而逃。夜天光被这种诡异的绕法弄不稳阵脚，一退百里，被逼到了分界河之后，无人敢前进半步。
夜天光知道是有人警告他，暂时不敢轻易出击，只留在营中再图良策。
他已将此事飞鸽传书报知了星野光，只是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恐吓，年纪尚轻，终究咽不下这口气。
“好一轮月亮。”今夜是个胧月夜，有光。夜天光换上夜行衣；他打算亲自去皇宫中一探究竟。
路途顺利的令他意外。西煌和金纳接界只有一条河相隔，在夜天光营地周围，这河更是只有三尺宽。
夜天野外只奔走了几里，就看见了云羌城城墙。为方便商旅，城门夜晚仍开着，只是护照文书检验加严。城墙新修缮过，笔直光滑，没点功夫的人还真上不去。
“也算是有心机了。”夜天一看，唇角冷冷地上钩，立刻又低了下来。他一跃而上，在屋顶上悄无声息的穿梭。皇宫的贴金穹顶在月色中闪闪发光。只是为何有两座宫殿都贴了金？是为了迷惑刺客？
夜天光虽然武艺绝伦，在这种事上却极为有限，远不如大气光天下皆知。他灵敏地躲开巡宫的侍卫，分花拂柳，向金顶宫殿奔去。
转瞬之间，夜天光已经到了宫门口。宫门高悬元华殿三字，想必此地就是金纳国主议政之所。
此时宫内灯烛辉煌，却悄无人声。他顿生疑惑，划开窗纸，却不见金纳的国主处理政务。只见有一中年女子着淡装，带着钿子，正在批阅奏折。
夜天只觉得奇怪：莫非她才是金纳所依仗的高人？
只是他看金纳几次出兵攻城略地，皆是干脆利落，富有谋略，连他也暗自佩服，而这个女子不仅眉间过于温婉，还看着病恹恹的，怎么也不像统领千军的样子。
夜天百思不得其解，暂时离开，往另一个金顶宫殿而去。
“祈雍宫？好大气的名字。”祈者，愿也，雍者，和也，宫名暗喻求天下和，必然是金纳国政治中心，居者应当也是高人。他顿生兴趣，直往宫中奔来。
祈雍宫果然不同寻常，门口不仅有巡夜的侍卫，还有守在门口的专人，据夜天光看来都是高手，只不过不及他而已。他略一思索，翻过宫墙，却见灯火暗淡，唯有一桌一椅，桌上奏折极多。仔细一听，根本无人在室中。于是弃了正殿，又投往偏殿，名唤作漪澜殿打探。
殿门锁着，夜天光不得已再次翻墙。漪澜殿殿如其名，庭中遍植奇花异草，水光粼粼，清秀非常。
夜天光轻手轻脚往殿中走去，却见殿中设了一面大镜，几面菱花镜。其他箱箧众多，小镜前更有许多瓶瓶罐罐。莫非此宫之主是个女子？
夜天光正待细想，忽然觉得颈间传来一股凉意：“公主说的没错，果然有人要来偷袭。”
夜天吃了一惊：有人来自己怎么可能没听见？这是何等高人？“是在下冒犯。阁下何方高人？”身子却丝毫不敢动弹：那股凉意越贴越紧了。
“公主说的没错，果然有人要来偷袭。”那个声音只重复着一句，却甚为响亮，夜天光已经听见有侍卫冲进来。
他只得侧身一躲，随即一剑向着发声处刺过去，只听见嘎的一声，立刻又调转剑头，挑开威胁自己的剑锋，随即跃上墙，屏息观察事态。
只一眼他就笑了：威胁自己的声音来自一只鹦鹉！
那股凉意呢？
夜天光缓缓转头，发现剑尖上钉着一条蛇。
实在是个奇女子，竟懂得豢养猛兽替自己护院！
“不好！”城北隐隐有火光，正是他的营地所在！

夜天光见后院起火，急急忙忙往回赶。
营中之人已是焦头烂额。鬼哭狼嚎一片，众人六神无主，见夜天光回来，顿觉有了主心骨，锅碗瓢盆一起救火。
见营中处处皆着，唯夜天光的军帐安然无恙，众人商议把伤员送进去休息，夜天光也答应了。
谁知一掀门幕，夜天光吓得后退一步：帐中布满了毒蛇、蜘蛛、蝎子、蜈蚣等毒虫，大有噬人之势。旁边的人更是惊呼阵阵，更甚者有人直接坐在了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
夜天光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可曾见到纵火之人？”
旁边一名副将禀道：“末将已问过了，全营中没有一人见到是谁纵火，也不知道是谁在将军的帐中布下了这等毒物。”
“什么都没有看见？”夜天光讶然：虽说身边这等人只不过是普通高手，但是把整个军营点着、自己帐中放满毒虫，居然无一人可见？此人必然也是顶尖之人。
他忽然想到一个能够豢养毒虫的人：祈雍宫的宫主。莫不是她干的？但一个女子，怎么敢夜间独自偷袭对手阵营？难道漪澜殿内并非无人？……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他，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身边的人忽然惊恐地大叫：“将……将军！您、您您头发上有……”一边急速后退。
夜天光猛然觉得不对：长辫末端似有什么在拉扯。他低头一看，顿觉反胃：几只毛茸茸的蜘蛛已经爬了上来，正打算吐丝结网。手起剑落，转眼间，几只蜘蛛被劈成数瓣。见许多毒虫向他爬来，很有爬上他的衣服的意思，夜天光再难忍受，退出帐外，道：“别管他们，等会儿拿烟熏一熏。我去换件衣服。”说着就走了。
……真是受不了，来之前他可没说这里会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夜天光换了一身白底鹤纹府绸袍，一路狂奔来到分界河边，一边浣洗头发一边暗骂星野光不够厚道，眼前又浮现出来之前他那俊美异常却老奸巨猾的脸。西煌地处中原，气候适宜，他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恐惧的东西，但是今晚他一次就和两种东西心不甘情不愿的亲密接触。不把那些蛛网蛇唾弄干净，他绝不睡觉。
本来凉冽平静的水波忽然荡漾起来，仿佛是有若有若无的歌声。
“那位姐姐，你那么洗头是不行的，会掉下去的！”上游传来一声极好听的叮咛，一阵酥魂醉骨的香气悠悠地飘了过来。
夜天光更气了。今天碰到那么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也就够了，居然还碰到个女子！听着声音只有十八九，这个时候的女人最犯花痴，碰上了就别想躲。
更何况她叫的是姐姐，和自己无关。夜天光决定看都不看她，继续用力地洗头。
谁知那女子见无人答应，就立在水中向下游走来。夜天光稍稍向后挪了挪，依旧不理。那女子走了几步，便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站着不动了。那种刚才还若隐若现的奇香，此刻浓郁了许多。
夜天光甚为奇怪：我又不是她姐姐，她要干嘛？
便转过头来，要看看她。
刚刚侧过脸，他便见到一双极为瘦削颀长的腿立在轻波里，光洁异常，如同羊脂美玉，离他的脸仅咫尺之遥，散发出极其浓郁的甜香，令他微微脸红；本该垂下的裙子怕被弄湿，围在了胯上，腰肢细如风中柳；手臂亦是颀长，环绕在胸前，一幅无所谓，或者是幸灾乐祸的姿势。
最是一张脸值得称道。夜天光在西煌是少年将才，官拜神远将军，风度不可不谓翩翩，面容更是姣好，不知多少西煌的皇女郡主痴情于他。只是每每相见，夜天光都觉得心烦。也不是没有美人，只是都缺了一种神采。
而眼前的这个女子，面容比他所见的任一人都动人，可谓光艳照人，美容止。然而眉宇间多一股英气，多一种坚决。
夜天光正看着，那个女子却一愣，随即以不确定的语气说：“……姐姐？”
他回过神来，顿时明白了：“我是男人。你叫错了。没长眼睛么？”语气冷冷的。他一直用这种语气和女人说话，那些个贵族女子，听了这样噎人的话，立刻就会掉泪，寻死的也有。没用！
那女子仔细一看，反而笑了：“你的头发真好看，我还以为是个姐姐，看今天晚上月色好也来洗头呢。”言语间全然不以他的话在意，“你是西煌的人？”
“是。”夜天光答道，继续专心洗头发。
“你这么用力做什么？”她倒像很感兴趣。
“刚才有只虫子爬上来了，我嫌脏。”夜天顺口答道。
“我是这附近的苗族，你才到这边？”她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夜天光拧拧头发，问道。
“这边毒虫好多的，一只虫就把你烦成这样，你还没习惯呢。”
天！星野光，待我攻下金纳，回朝时一定把这些虫子全部抓起来送给你！“我讨厌莫名其妙的东西！”夜天光一想起那个陛下是怎么骗自己的就没好气！
“女人也是？”她又笑了。
夜天光猛地一抬头：“你怎么知……你说什么？”她怎么知道我讨厌女人？
她好像知道夜天光在想什么，坐在对面的河岸上：“你要是喜欢女人的话，怎么现在都不问我姓甚名谁，或者恭维我几句?”
“你倒清楚！”这个女子不寻常呢。夜天光恨恨地想。
她又笑了：“算了，今天我们能见面也是缘分，我就帮你赶走那些虫子。你转过身去！”
“莫名其妙！”夜天光虽是这么想，但还是照做了。
她窸窸窣窣地弄了好一会，叫道：“喂，好了！把这个拿去挂在身上，虫子就不敢来了！”
夜天光接过来，见是一个香袋。打开一看，是一缕金黄色的头发，香气浓郁。“你的？”
“是。”那个女子点点头。
“你用了什么香？”夜天光怕她有诈。
“嗯……一次就知道所有的事情有什么意思？这样吧，明天有雨，后天这时候，还在此处我再说！姐姐，回见啦！”她俏皮地一笑，从水中收回双脚，踩着绣花鞋就跑，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姑娘倒会吊人胃口，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真是……莫名其妙！”夜天光想不出别的词了。
回了营地，火已经灭了，大家都拿着火把熏他的帐篷。“都回去吧。”他只想一试而已。
谁知，那个香袋一放进去，毒物就如同听见了什么号令，一哄而散。室内立刻弥漫着安神的香气。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夜天光也觉得困了，命人换了一床被褥，便倒头大睡。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想起：
今日所见的女子，是第一个甩了自己离开的。


翌日，夜天光照例将一日情况报给星野光，自然在信中也提到了祈雍宫险遇、军营大火和帮他驱虫的神秘苗女。星野光自会判断，然后命他再干什么。
信鸽来回需一日时间，夜天光便在营中巡视。果然如那个苗女所言，这一天大雨滂沱，直至夜晚，分界河也暴涨。对面的金纳军队似乎有转移的迹象，夜天光便一直留心，却没有什么收获。
转眼间过了一日。第二天夜晚，月色朦胧，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约定。心里这样想着，他便迈步向河边走去。
再到那河边，果然看到一个身影背着光坐着，双脚打着水，左顾右盼。见他来了，安静了许多：“你倒守约！”
夜天光在河边坐下，道：“虽然我不喜欢女子，但是说到的事我一定做到。你呢？”
那姑娘一笑：“怎么了？想知道我用的香料，好给尊夫人配去？别做梦了，你配不出的！”
夜天光也闷笑了一声：“我说了我不喜欢女人，我还没这个念头呢。”苗家女子果然和西煌那些扭扭捏捏的人不一样，不会动辄脸红心跳！
“你看着也有二十二三了，怎么还未婚娶？你相貌堂堂，看你这身衣着也不是贫贱之人，只不过冷了些，怎么可能没有女人缠着你呢？”那个姑娘摇头晃脑的说，“我知道了，必然是你从家里逃了出来，逃到这偏远之地，想自力更生，那些个姑娘才都没跟来，是不是？”她面上颇为得意。
“差不多。”夜天光嘟囔道。这个女人口里怎么不忌生冷，什么话都敢说？！
“不要说我无礼，我们苗女自然不如你们的女子婆婆妈妈，哼哼！平时经商时我从未看到一个汉人女子，听说她们只会哼哼唧唧的发愁、害羞，是吗？”那女子又好奇地问。
这可算说到夜天光的心里去了：“当然了，一个个都是弱不禁风的，看人的时候眼睛都不抬，说话必得一句掐成两三截，装蚊子哼哼，话说重了就落泪，急的就要寻死。我还要赔不是，真是烦死了！”可恶！他一想起来就生气。
那个女子听了这一番话很是同情，口里啧啧做声，摇着脑袋同情他的遭遇：“一看就知道好多这种莫名其妙的女人喜欢你，你真是可怜。”
头一次有人觉得我被很多女子围绕还可怜的。夜天光暗想。奇女子呢。
“你不告诉我你用什么香就算了。不过，我的事你全知道了。你也该告诉我你的事了。”夜天光有点担心她是奸细。
“我不，本来我们是萍水相逢，为何要知道姓名？”女子摇摇头，“我也不要知道你的名字，我们各干各的！”
“好吧，我本来就不关心！”夜天光碰了个软钉子，自己坐在岸边，仰身躺倒。
其实自己本来就不太管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不过，这儿的天空清澈的很，星辰排列如棋子，很有趣味。夜天光看着星空，想象着各种星辰，自己笑了。
那个女子一直跪在溪边洗头，水滴不时甩在夜天光的脸上，还哼着无词的歌谣，很是好听。那种香气一直撩动着他的情思。
夜天光躺着，不觉睡着了。梦中隐约听见她的笑声如同银铃，清脆可爱。
再醒时已是月上中天，那个女子已经离去。
夜天光呆坐无味，爽然若失。也离开了。


翌日，夜天光醒时，嘴角也是上扬的。他心情大好，对今日之计划也了然于胸。
“你等随我来，带三千骑兵，我倒要试试金纳之防究竟如何!”
穿戴好盔甲，翻身上马，夜天光轻装出战，只为探底虚实。
金纳军虽然气势磅礴，一遇见他的轻骑就开始溃退，只有几人稍作抵抗。夜天光也不是轻敌之人，虽然直驱深入，却仍然不忘派兵守住退路。
只是越是往前，营地越空，且军备粮草随处可见。若不是他素来治军严谨，众人必定拾抢，阵脚一乱就无人可救了。
金纳军此时忽然往周围一窜，一下子竟如同入了地，一个人影也无。士兵看着刚才还与自己搏击的人转瞬之间没了踪影，一个个都愣住了。
夜天光的本能告诉他不对劲，还没来得及警告众人，四周已经是箭落如雨。
夜天光平时带军也不是吃素的，众人举盾格挡，箭也伤不到人。
但是他突然发现有些箭竟带了火信，沾衣即着，众人又忙着灭火，又忙着挡箭，刚才不知躲到哪儿的金纳军又出现了，也不进攻，大声嘲笑，扰的众人心慌意乱。
夜天光虽然大吃一惊，却临危不乱，微微探身想看个究竟。不想这一下非同小可，他只是微微一动，剑风就露出一个空子。
他忽然觉得背上一阵剧痛，随即蔓延至全身，马也踏不稳，昏昏沉沉跌下马去，之后便不晓得了。
再醒之时，他只觉得伤口仍有剧痛。军医侍立一旁，中将分列帐下。见他醒了，齐道一声“将军！”
“怎么回事？”夜天光还不想坐起，身上缠了厚厚几层纱布，血色殷红。
和他一起去的副将先说：“将军莫动，这箭竟是有毒。方才我们在金纳寨中，将军本来剑锋极准，可大约是照看众人，稍微出了个破绽，那支箭就在那时飞了过来，将军后背上就中了一剑。军医说箭上啐了毒，请将军千万不要乱动，待军医找到破毒之方才可行动出征。”
“好厉害的箭法！可惜没能射死我！”夜天光冷笑道。
一位副将与众人看了一眼，双手奉上一支箭：“将军，万万不可轻敌……正是这箭伤了将军。”
夜天光伸手接过，顿时发觉这箭不同寻常。它较寻常更重，也就是要花更大的力气才能射出。而且箭件特意削去了尖端，还能让毒液全部没入他的身体却不伤筋脉，可见射箭之人力道极大却恰到好处。若是他存心要自己的命，应该是不难的。可见他知道自己并非执意进攻。
况且自己只不过略一倾身，且自己剑术几乎无人可比，能有多大的破绽给人？看来射箭的人不仅有百步穿杨之术，还能把握时机。
箭尾的羽雉分割的精准度绝不亚于西煌最好的工匠，夜天光暗自敬佩，伸手一握，箭身忽然折断了。落下一个白色的纸卷。
夜天光一震，立刻抓住读起来。
“上启西煌主将，小国无匾楠梓彰鱼鳖鼋鼍以献，惟愿求平安，奈何将军执意孤行入我疆界，仓促以迎，无可准备，特请见谅。另，箭尖之毒不可用药，错用则骨髓俱烂，为尽地主之谊，奉上解药一包，内服即可，雍华拜上。”
夜天光呆呆地看着，众将也说不出话。
呆了一阵子，夜天光倒了倒箭身，果然倒出一些白色粉末。“将军不要轻信他们的话。”有人进言。
夜天光马上把粉末吞了下去。看他能怎地！
众人早就知道他不按常理出牌，不过还是悬了心。见夜天光休息一阵子无事，也放心了。
“好了，你们退下，我休息一会。”眼看着月亮要出来了，夜天光即使失约也要自己去说。
金纳寨中。
“殿下，今日为何不取了那西煌人的性命？”
“你怎么知道。今日我留一条命给他，就是不希望金纳和西煌撕破脸，两败俱伤。我算是与他有恩，将来也好为金纳留条后路。”金纳降是迟早的事，我不想金纳输得太惨。
“我休息一阵子，没我的命令，你们不要进来。”


那药果真有奇效，这么一下子，伤口就只有隐隐作痛了，旁人压根儿看不出来的。
“你来了？！”那个姑娘已经坐在了水边，看到他来顿时笑容灿烂。
“不好意思，有事耽搁。”夜天光在河边坐了下来。
“我就说，你不会骗我的嘛！”她很兴奋的样子，给了他一拳。
夜天光的伤口又痛起来了。脸色明显不好看。
她的脸色变了，一脸紧张：“你怎么了？受伤了？”手放轻了些，“伤哪儿啦？”
“没什么，被树枝挂了一下，背上，有点疼而已，不重的。”他的语气也轻了，仿佛是怕吓着她。
她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忽然说：“那是不太重。你是个男人，应该受得了。”表情如同一个侠女般一本正经，双脚蹦蹦跳跳，一点不停。
“你好活泼啊。”夜天光不禁笑道。这个女孩子有多大，还这么孩子气，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这竟让他好奇起来。
“你是说我淘气吧？”她抬头一瞥，正对上夜天光含笑的目光，“你的伤……是树枝挂的？”
她干嘛对这事这么上心？“嗯，是啊。”不过，不能告诉她是箭伤。
“你……是今天受的伤？”她想了一阵子，仍旧笑吟吟问道。
“我昨儿回去的时候给挂着了。”言多必失。
“哦，真的吗？我来瞧瞧吧。”她很关心的说，“你不知道，这附近有一种庭棔树，树枝多刺，毒性最重的，你若是碰到了它才倒霉呢。偏偏我知道怎么解毒，快给我瞧瞧，免得日后后悔。”见夜天光还是直往后躲，她索性自己伸手了。
“是你叫我脱的啊。”夜天光说完这一句，便解开衣服，露出缠绷带的背，月色下愈显肤色白皙。
“哟，怎么伤这么长？”她失声说道，轻轻碰了一下夜天光的左肩。
本来这一碰极为轻巧，常人压根发觉不出，只有受伤之人会刚刚觉得刺痛。不过夜天光练武出身，感觉极为敏锐，弥补了这一点。“哎哟。”他轻轻叫了一声痛。
那个女子在月光下偷偷做了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抱歉，还好，你知道痛，就不是庭棔。”说着随意将手搭在夜天光的右肩往下裸露的位置，拍了几下。
这个位置却非同小可，再往下就正好是箭创，毒性未散，夜天光顿时觉得剧痛不已。
他不敢运功，只是硬抗疼痛。亏得他能忍，没有露出半点痛苦神色，只是一时呼吸不免急促。
“你还好么？”偏偏这时她又问话。
“这儿还行。”他的语气安详，没有一丝让人怀疑的理由。
“那你……怎么喘的这么厉害？”她忽然越过他的左肩，粉脸侧转，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眼神忽然深邃的厉害，一只手环过他的脖子，无意地搭在他的喉间，温暖地压迫着他。
“因为你离我太近了。”夜天光不动声色，心内却着实尴尬。他明显感觉自己的左颊和后背在发烧。
“切！”她连忙撤了手，“你以为我想离你那么近！”
“那好啊，你走远点儿。我要穿衣服了。”夜天光冷冷地说，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
那姑娘忽然从鼻子里笑了一声，随即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笑的浑身发颤还停不了。
夜天光知道必有缘故，不加阻止，不过静静看着她罢了。
“好了？”见她好不容易止住，夜天光才问道。
“嗯，好了！”她的脸颊越发红艳，头发却因为刚才的大笑乱了一些，衣裳也不很整齐。倒别添一种自然甜美的风韵。
“你刚才审我审的很仔细呢。”夜天光顺着话茬。
“怕你是坏人！”她拉下了脸，不过马上就好了，“嘻嘻，我一个女孩子，总要小心点儿。”
“那是应该的。”夜天光点头同意。
两个人一直呆在一起，直到月上中天。
多好的月亮！


“来了？”
那个女子笑了，将双脚从水中撤出，小巧如莲：“我说，你也要说。我叫爱璃，苗家女。你叫什么？”
“我姓夜，单名天。你多大了？”夜天光还不想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
那个姑娘，不，是爱璃，先不回答，口中念道：“夜天，夜天……很像我们苗家的名字呢！我十九已过，快二十了！”
“我母亲是金纳女子，名字是她取得。”夜天光暂撒一个谎，却不知道为何说谎，“十九了，你……嫁人了么？”
爱璃又笑了：“你要我嫁人么？还早着呢！我要嫁的人还不知在何处，嫁你如何？可惜你不喜欢女人的！”说着又大笑起来。
夜天光本来听着脸红，可是看爱璃无拘无束地大笑，知道她全不把此话当真，也笑了：“你可是个姑娘家！”言下之意，你怎么不知廉耻。
“姑娘家怎么了？”爱璃笑的双颊红艳如霞，质问他，“你不是不喜欢扭扭捏捏的女人么？只不过说笑罢了，为什么不许我也乐一乐？”说着一挑柳眉，作势生气。
夜天光看着她，只觉得娇艳动人、活泼大方。也许苗女真的比那些女人好很多，这样一想，星野光也不算很狡猾了。“是我错了，姑娘饶了我吧！”夜天光做了个揖。两个人一起笑了。
“夜天，你除了会经商，会练武，你还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会武？”夜天光惊讶了，爱璃笑道：“那天看你洗头的姿势啊，一般人早掉下水了，你还稳如磐石。说呀，你会什么？”
“我……”夜天光郁闷起来：练武，带兵，甩人，除了这些不能说的，好像不会了……“会奏琴。”还是好久之前学的。
“切！你还说女人莫名其妙，我会的比你都多啊！”爱璃狠狠顶了他的额头一下，嘲笑道。“我也会武，琴也会，还会别的，比你多的多啊！”
夜天光觉得很没面子：“你会什么？嘲笑别人？”
“我会琴棋书画，歌舞丝竹，配药制香，下蛊驱虫……不过我最喜欢跳舞了。苗家舞，汉族的舞，我都会。跳给你看好不好？”女孩子，这个年龄是藏不住的爱炫耀，夜天光心里想。
不过他除了参加宫宴看过歌舞，从未见过。而且宫宴也不是天天都有，这几年在外征战，他都快忘了。“好啊，你跳啊。”
爱璃脸上显出了欣喜的神情：“不啦，今天不行，我没有穿舞衣来。明天好不好？你也带琴来，为我伴奏就是，这样我们就算公平交换了。哎呀，月亮升上来了，我要回去咯，再见！”她还是一笑，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奇怪。”夜天光摇摇头，不过，能在战场上看到歌舞比看到毒虫要好得多，何况是这么一个妙姬。毕竟自己还是个正常的男人，夜天光不禁笑了。
回到帐中，见副将在门边守着，他径直走上去：“你去帮我找一架琴来，明晚之前必须给我。”
副将尚未答应，帐中有人笑道：“惯于征战的夜天光将军，怎么有好心情要奏琴呢？”


夜天光紧走几步，闪身进帐：“陛下！”你来了，可惜那些毒虫已经爬走了。他咬着牙想。
星野光着常服而来，披着素色斗篷，埋首研究沙盘，笑问：“说，你要琴做什么？”
夜天光正打算开口，却又噎住了——为个初见的苗家女跳舞伴乐，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是非常奇怪的。答应她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觉得自然得很呢？“怡情养性罢了，战事不顺，我心里烦。”绝对不能和他说实话！
“给朕如实交代，这是何物？”该死！那个香袋到了星野光的手里，他一脸诡异的表情，又想歪了吧！别是政务把他的脑子都弄得不好使了。
“不过集市上看见好看，买了回来安神的。陛下派我来的时候没告诉我这里虫子这么多！”夜天光决意不谈这个话题了，在这种话题上他怎么会是已经成家的星野光的对手！
“我自幼出使各国，从未见过香袋里装一束头发，还带着香气的！你看清楚了吗？用发丝相赠，是取长相思之意。你搞清楚，她是不是金纳的细作？”星野光对于用兵不敢大意，要万无一失才好。
不是！她居然有这个意思！“她是苗女，兴许只是觉得这个造型好看呢——”坏了！被骗了！夜天光一不留神说漏了嘴，悔之晚矣。
星野光大笑起来：“呐，你自己说的！我也没怎么委屈你，虽然此地蚊虫是多了点，不过有这么一个妙姬替你驱虫，你该谢谢我呢！只要不妨碍你替我攻下金纳，什么都好说！”眼神说不清道不明的，看的夜天光直心虚。
“对了，陛下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再说下去，自己的脸就要比她的脸还红了。而且，星野光深夜前来，孤身一人，他不能不考虑安全。
一想到她，夜天光便不觉唇角上扬。
“朕来此地，是为了见金纳国内的一个细作。明日城中午时将有大典，届时城门的高手都会被调走，我们就混进城见他。此事极为机密，只要你陪朕前去即可。”星野光收了玩笑脸色。
“那就请陛下先好好休息，明天再作打算！”夜天光掉头向外：再和他待下去，鬼知道又会说出什么东西。
“你站住！夜天光，你怎么什么都不问？这可不是一个主将该有的态度！”
星野光喝住他。
见星野光颇为认真，夜天光只得留下：“明日城中大典我为何没有听说？为何事？”
“知道此事的全朝中只有你我大气三人，这也是那个细作告知我的。明日我们便扮作侍卫进城去。至于你为何探听不到，这也自然，此事本来事关重大，金纳国中也只有皇亲国戚与肱股之臣可知，更是牵扯到皇权之争，你知道了才不妙。”星野光低低说道。
“陛下，那细作是什么人？可信吗？若是明天将我们骗进城去，再行处置，岂不是……还是我先去探探虚实。”于情于理，夜天光都不能让星野光冒这个险。
“不必了，我们同去，我必要亲见那个细作，总不会给你添麻烦。你也准备一下。”星野光说完就靠在床头，细细思索起来。
夜天光微一欠身：“敢问陛下是什么典礼？我也好做准备。”
“哦，我倒忘了。说起这典礼，真是今古奇谈又一章，莫说是你，大气也猜不着的。”星野光停下，笑了一会儿，接着说：“是金纳要立皇太女了。”
“什么？”这是个什么怪物？自从到这边来，夜天光发现了很多新的东西。
“皇太女。便是我朝的太子。只是不知为何，金纳要立一个公主为皇太女，将来承继大统。不过她也白当了，金纳迟早是我们的，她要愿意，我倒是可以封个郡主给她。”星野光摇头晃脑地感叹。
见夜天光一脸疑惑，他忙阻止道：“明日你去见那个细作，有什么问题留着问他，我都不知道。”
夜天光不言，半晌，问道：“听说陛下要纳东临国东闾氏为妃？恭喜陛下了，又得一佳人。”
星野光淡淡地回道：“不错。你怎么知道她是佳人？”那语气就好像是新买了一只鸟，或什么好看的东西。
夜天光笑道：“当初我也曾出使东临，一日东临国主在宫中设下家宴请我，那个东闾凝月也在席上。”
星野光瞥着他，问道：“哦，那你觉得如何？”
“果然绝色，倒也天真娇憨，没有陛下宫里的女人一股算计气，只是未免娇弱些。”
“哈，哈哈，你说的是了！那些个女人，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星野光居然笑的前仰后合，“这些个深宅大院里的人自然没有这野地里的女子合你心意，是不是？”
“陛下说笑！”夜天光正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眸子。“我不喜欢女人，纠缠不休！”打死我也不承认。
“好，这是你说的！”星野光忽然止了笑，直视夜天光，“东临国能把长公主送来，我自然要卖他个面子，少不得一两年内后宫清静，专宠她一个。如今趁她未进宫，我便去瞧瞧你不喜欢的那个苗女，若是果然好呢，便带回宫去，看在你夜天光这么冷的人提到她的份上，我也给她个九嫔之位，若能诞下子嗣，封妃封后都使得，你说如何？”看上去，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了。
夜天光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下。
据他看来，爱璃虽不如东闾氏艳绝脱俗，但东闾氏琴棋书画听说一概不通，爱璃却都会些，据此两者也不分上下，安知星野光不会动心？一如侯门深似海，爱璃怎么受得了！自己提她干什么呀！还是叫她先躲几天吧。
想到她，肤如白雪，唇如玫瑰，眸如秋水，眉如柳叶，笑如三春桃之夭，自己看了也觉得心中一颤，也开心起来……在想什么呢？！
“站住！不许通风报信！”星野光醒着呢，见夜天光脸色红了，绿了，白了，紫了，黑了，又紫了，白了，绿了，最后转为腮上一抹红，以及眼神迷离的微笑，心中也觉得好笑。


不觉一梦醒来，已是卯正三刻。两人梳洗了便出了军营，直奔云羌城里来。关卡上士兵果然多了。星野光横冲直撞上去，亮了一个玉环，便有人将他们领进城来，夜天光记得走的是去皇宫的小路。
三人从侧门进了一座府邸。进了十几进后，一个老头儿穿着华服，恭恭敬敬地出来，把夜天和星野迎了进去，又叫上茶。
星野光道：“四王爷不必客气，这是朕身边的人，夜天将军。”
“哟，原来是夜天光夜天将军，久仰久仰。小王早闻将军大名，见面方知将军果然英雄出少年，真是……啊，哈哈！”四王爷不停地作揖。
“四王爷还是停了吧，你且告诉我们，今儿到底是什么情况"星野光伸手扶起。
“是是，我糊涂了。其实这金纳国从古至今也没出过几个皇太女，能够被推举称帝的，都是女中豪杰。这一次着实是小王的皇兄，就是当今圣上为了一己私欲，保住皇位，才出的什么鬼把戏，所册立者乃是他和正宫皇后的女儿，雍华公主爱野美奈。”
“雍？可是祈雍宫的雍？”夜天光失声叫出来。
“正是。小王听说前几日祈雍宫有人闯入却得以逃脱，这等功夫，怕是只有夜天将军有了吧？”四王爷见他失态，情知如此。“这雍华公主年方十九，没什么经验，就为了她父亲是皇帝，平白当上了皇太女，哎，世道不公，我等只盼如陛下这等明君来统领金纳啊！”四王爷摇头咂嘴，颇有愤世之态。
星野光冷笑道：“四王爷，你最好说实话。朕在金纳国内的细作不止你一个，他们说的可不是这样。你若再说假话骗朕，朕就为金纳除一卖国求荣者。”
夜天光随即亮出长剑。
四王爷一震，随即又换上笑脸：“是是是，小王不敢……这雍华公主是我侄女，平时倒还懂礼节，也学着处理政事，只是当皇太女……”
星野光没空听他吞吞吐吐，使了个眼色给夜天光，转瞬之间，一把短刀擦着四王爷的头顶而过，钉在他背后的墙上。
“夜天将军莫动手，小王这就道来……那那那雍华公主是是今上唯一的儿女，是皇上尚未登基所得，自、自由由皇后亲自教养。皇后是金纳大姓南宫家之长女，嫡出，讳令，饱读诗书，文采极为出众，故此雍华公主四岁开蒙，十几年间不知读了多少书，只怕是天上人间的书都阅遍了。”
“接着说！有半句假话，朕要你死！”
“是是……雍华公主出世时，据说皇后正梦见雌凰舞九天，光彩熠熠，忽而有一雄凤纠缠不止，更见漫天风雨，雌凰不肯屈就，只要啄死雄凤，正在相斗，皇后便醒了，随即腹痛，诞下公主。本来公主封号定为永华，皇后见永华不好，说会折寿，改为雍华，只求和谐美好。还有……哦，就是不要太记仇的意思。后来皇上是长子继承大同，对她更是悉心教导。我那个皇兄仁懦，没什么胆识，当初能即位全靠皇后之力，在内替他处理朝政，只是皇后生育时受了惊，身子不好，说什么内事也需人管教，为了大权不旁落，只传了她的胞妹南宫氏二小姐讳姱进宫，总览事宜。两个女人能成什么？全靠我一心一意……可恶！……
”他说着说着又沉浸在个人的愤慨之中了，一副替天行道、隐世不言的模样。
“是是是，四王爷雄才大略，金纳国君之位不给你真是天也没长眼睛。”星野光略带讽刺地说。他快被这个老头磨烦了。“这南宫氏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陛下稍安勿躁，小王这就说……南宫氏是金纳开国以来便有的大姓，祖上南宫越将军是当日打江山的大将，因此南宫一族一直被皇族倚重。男子多为将，女子选入宫。
后来皇后诞下雍华公主，两个人又宠得很，恨不得天下的东西都给她。这雍华公主因皇后身子不好，时常由她姨母照料。她姨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说女子必要多学事物，方能不受制于人，雍华自有桌子高就开始习武，只是学了一阵子，说是伤了，就没再学了，只是研读兵书，倒也能领兵出征，十五之后便能戍守边关。虽然如此，皇后舍不得，没建下什么大功，只是平了几次叛之类，竟被军中称为神女，真是人心不古……”四王爷极力否认南宫氏的好处。
星野光立刻就在心里描绘出了实际图纸：南宫氏姐妹携手，时常弹压如四王爷之类的不轨之心，又替皇帝料理政务，想培养雍华为女中豪杰。
夜天光想的更简单：这个老东西看不惯的人就一定是忠贞之人，也就是西煌进攻金纳的挡道之人。
“这几日可是她在守卫金纳与西煌之界？”夜天光颇想知道。星野光心中明白，能将夜天击退的人，世间不会有几个。若是有，那这个人就留不得。
“啊，正是。前日听说西煌之师过界，是我那甥女领兵驱逐。这几个月西煌大军压境，我就只劝西煌还没动手，你又何必找麻烦，不要冲突，没想到，南宫家的女人居然将我斥退，还说我要小心，不要卖国求荣…雍华偏偏就听她们的话，可恶……陛下？”四王爷说到此处，忽然停了。
星野光面色明显凝重了许多，思索了一阵子，缓缓开口：“四王爷，这雍华公主竟是文武双全？她竟能将夜天击退？”果然如此？这女人，要好好对付。
“哎哟陛下，他日您若是要与金纳修好，这雍华必定不肯答应的，不如先除了她？”这打算明显已被四王爷盘算多时了，一脸怂恿的神态。
“且慢。”星野光凝视慢慢盘旋的茗烟，说：“你接着说她。朕自有主张。”
四王爷怪怪地看了星野光一眼，一张脸先苦巴巴的皱了一会，忽然又邪邪地笑答：“是。雍华呀，不仅文武双全，也是个美人胚子，年纪见长，人越变越漂亮，真是女大十八变变张菩萨面……据小王看来，陛下宫中的妃嫔也不及她一分，哈哈哈……而且，雍华自由能歌善舞，皇后娘娘也是色艺双绝，将一身技艺传授给她，又请来名师，如今雍华公主的歌舞，只有我们皇亲国戚才得见，陛下恐怕也不曾见过，哈哈……”
对面的两个人听他笑得直反胃。“你接着说！”星野光憋出一句，随即灌了一口茶。
“哦，哦。而且，我那甥女另有一种与众不同之处……”四王爷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小眼睛直溜着两人，咔咔咔地笑了一阵子，道：“她天生便有异秉！”又闭了嘴。
对面的两个人一碗茶已经咽了下去。“快说！”
“我那皇兄说，雍华出生之时异香满室，发长过颈，而且啊，雍华通百兽语，更精于驱使毒虫为她看守宫闱，哈哈……是朵玫瑰花，又红又香甜，可惜刺扎手，不过陛下既然看上她也是她的福气，待到金纳属我，小王必当双手奉上此女，以充陛下宫闱，哈哈……”
星野光一口水喷出来，夜天光忙上前捶他的背，两人暗暗对视。
“朕后宫充实，不需她来侍王伴驾，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星野光冷冷地看了四王爷一眼。那眼神令四王爷浑身不自在。
“闭嘴！陛下一代明君，不贪恋你这小国之女！她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陛下一见？”夜天光怒道。他知道为何这个老头态度忽变了。
“夜天，不必动气。朕知道四王爷是忠心于我，只是此事有待商议，回头再说。”星野光假意阻挡夜天光，眼睛却依然冷冷的。“你说此女文武双全，那就劳烦你尽快把她困在宫内，削她兵权，另外南宫氏两人扣在宫内，不要让她们惹麻烦。三日内，夜天必然进军金纳，到时你再见机行事。不用朕教你怎么做吧？”
四王爷脸又皱起来：“陛下，雍华可不好对付，那是冰雪聪明啊，我早有此意却一直无法，还请陛下……”


笨就直说！星野光暗想，语气也不耐烦：“朕这次来的仓促，没做准备。待朕回朝，自会有人告诉你如何处理。朕走了。”说着拂袖而去。四王爷在后面有叫了一二十声“慢走”。
“这老头真可恶。我是一时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星野光出了门，恶狠狠地瞪了门板一眼。
“唉，我也被他给烦死了。陛下，你的事可都了了？”夜天光再也不想看那张脸。
“差不多了。对了，你攻下金纳，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全家都控制住，带回国都，关进虿牢，一辈子也别放出来！这种人为了荣华，亲侄女都能献出来，怎么就不能出卖我们！”星野光叮嘱道。
夜天光点头，复问：“那那个美奈呢？”
星野光本已走出几步，听到此话，又转回来：“你要不要？赏给你做侍婢，做歌伎舞伎都好。朕知道你不愿意！别摇头了。她若是肯降呢，叫她跟在你手下，你好好调教她，我们西煌需要将才，只是你仔细看着，不要是假的。若是不肯，就在云羌城里斩首示众，陈尸七天，绝了金纳的反意。总之，不要让金纳人有造反的期望。”
“是。”只是对一个女子，未免太过了些。夜天光心里想着。他并不是杀降之人。
“走呀！你不是还要一架琴么？金纳通达四方，各种珍奇皆聚于此，咱们去瞧瞧。”星野光一拉他，两人取小道而去。
果然金纳商贾极多，市面繁华，珍珠美玉，鎏金嵌银，凡是天下之物，无论中原海外水陆之物一应俱全，更有大秦葱岭商贾前来贩货。故此金纳商税极薄，然交易众多，更兼各路衣食住行，利税所得是中原几国十倍不止，民众生活富足，小邑犹藏万家室。
市场不仅出售珠翠钗环，臂钏步摇，更有药材巫蛊，妙不可言。还有各国新制兵甲，及火器之类，此等赋税奇高，但获利颇丰，种类亦是琳琅满目，只是买卖双方须持金纳国所发凭证方可交易。
夜天光和星野光至此，真是眼花缭乱，说不尽的胜景怡人。西煌虽大，却素重农耕，也善造兵器，却不交易，这等繁华场景便是国都中也不曾见过。好半日才挑的一琴，约定随后送往边界即可。饭食也在云羌城里用了，丰盛洁净，价钱却极便宜。
“金纳实在是宝地。攻下金纳之后，金纳可以自成一郡，一年税利上交一成，另负责上供珠宝翡翠、香料奇宝之类，计耗一成。市面交易仍然自己管理，不过我要派一人来监督，你觉得如何？”星野光回到营中，问道。
“不错。陛下歇息会儿吧，已是酉正了。”夜天光有些急。自己多年没有碰琴，不知还记不记得。
“好。你不练一练琴，正好我帮你听？”星野光年少时也是精通音律。
夜天光没有说话，调好了弦，整了整衣服，便演了几遍指法。虽说几年未碰，可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奏了几遍就好了。星野光听着觉得虽不登峰造极，也有裂石之音了。

转眼又是月上梢头。夜天光取下琴，起身向帐外走去。星野光不声不响紧跟着他。
两人静默来到河边，夜天光恼火地发现自己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爱璃却还没来。
等了好久，星野光有点不耐烦了：“夜天光，真的有这么一个人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夜天光没心思和他搭话。爱璃怎么了？遇到危险了？
仿佛被招唤似的，爱璃一下子从地平线上钻了出来，急急向他们跑过来。夜天光眼睛一亮，说：“有个朋友，非要跟过来……”说着埋怨地看了星野光一眼。
爱璃不等她说完，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脸色煞白，抖抖地站着，恐惧地说：“夜天，有人跟着我！”
夜天光和星野光果然看见有两个人从远处奔来。身形矫健却落步无声，不单是鞋是由软绫纱特制，武功也是不差的。就着月光，便知两人拿的是普通的朴刀，左右望望，直奔他们而来。
“夜天，你护着她，我来对付。”星野料他们是无名强人，但还是小心些为好。
夜天光点点头：“爱璃，我数三下，你就跳过来，别怕！”
爱璃递给他手中的篮子，点点头。
“一。”
那两个人已近在十丈之内。忽然，一人凌空跳起，朴刀直冲爱璃后背，另一人则斜斜刺向已经挺身迎敌的星野光。
“二。”夜天光向爱璃伸出了手。已经可以听见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三。”
爱璃的速度也快的惊人，轻轻一跳，刚刚离地，就被夜天顺势拉入怀中，随即一旋身子，朴刀擦着她的金发而过，削下几根。而那个使刀的人用力本不大，随即侧过身复刺过来，正好被夺下朴刀的星野光捅个正着。
另一人尚未过河，已经倒地。
星野光面色又有些奇怪。思衬良久，道：“这两人不像是野路子，竟是练过的人。”
夜天光也看了会儿，忽然想起怀中已有温香软玉，马上低头告诉爱璃：“没事了。”
爱璃一直藏在他怀里不敢做声，死死抱着他。见如此说，便松了手，探出头来，道：“多谢你们了。刚才真是怕人！”说着人又笑了。
星野背着月亮，脸上的表情愈发模糊：“夜天，你动作好快，嗯？”哧哧笑了几声，爱璃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看夜天光。温热的气息一阵阵吹在夜天光的脖颈上。
夜天光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忙甩开爱璃搭在腰间的手，说：“喂，你不是说自己会武功吗？怎么还来缠着我！”
“哎呀，小女子看了这阵势就心慌手软了，怎么能像你们一样镇定无畏嘛……再说，你们学武不就是为了保护别人吗？也不算浪费的呀……呵呵……”爱璃扭着身子撒娇，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
星野光看着就笑了，撒娇撒的如此做作的女子也算少见，这爱璃竟像从未如此柔弱过一般。“你说的是，女子就是再有能耐，都不如同等的男人可靠。譬如你，肯定也学过武，只是看到有人你就慌了。可见你是白学了，不如学学如何侍奉公婆。”且试她一试。
“喂，你瞎说什么呢！”爱璃缠着辫子的手立刻指着他的鼻子，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娇羞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他说的并没有错，这是事实。而且我学武不是用来保护女人的！”夜天光如同还嫌爱璃气得不够，又添上一句。
“你们真是狼心狗肺！”爱璃气的眉毛都立起来了，后退回金纳，叉着腰怒道，“本姑娘今儿出来的时候，就发现有四个人跟着，本想解决了免得生乱，又想着给你个面子，也让你露露底子，你们男人不都喜欢在姑娘前面露一手吗？我这么为你着想，你倒好！”她闭了嘴，气鼓鼓地跺着地。
对面的两个人哭笑不得。
“四个？！”
还有两个呢？
一看两个人凝固的表情，爱璃就得意洋洋。“本姑娘怕你对付不了四个，先处理了两个。咄！”她说了不知是什么，又长啸几声，星野和夜天便见远处山崖上有几个黑点越飞越近。
近看，原来是几只夜枭和鹰鹫叼着两具尸体，扔在地上后，落在一旁。
“呶，这就是本姑娘处理的。”爱璃撇撇嘴。
星野光不寒而栗，苗疆女子真的和中原女子不同，虽然自己对付敌人也是杀人不眨眼，可是看着眼前的女人几乎和自己一样冷酷，只是对强盗，他还是不能理解。


（哈……美奈是知道这些人是要杀她的，星野已经有铺垫了）
“你用的什么？”夜天光的语气也有些抖。
“不告诉你！放心啦，对你们两个我绝对不会下手的！这些可恶的强盗，八成是看我一个人赶路起了坏心，哼，也只能怪你们流年不利，撞到本姑娘手上！四个人就交给我吧？”爱璃以为他们害怕，笑着安抚道。随即一挥手，那几只怪鸟就叼走了尸体，又从唇间吐出嘶嘶声，随即，不知从哪儿来的毒蛇蜘蛛就爬了过来，连拖带拉地把剩下的两具弄走了。
“喂，你们怎么想？”爱璃微笑着转过头来。
“姑娘自非常人，刚才是我说错了话，请姑娘不要见怪！”星野光做了个揖。这姑娘，怕是大有来头呢。
“你们是一家的吗？怎么都喜欢作揖！呵呵！你叫什么名字？”爱璃觉得很有面子，又恢复了平日的活泼大方。
“叫我光野，这是我的姓，我单名一个星字。姑娘芳名唤**璃可是？”星野光摇摇折扇，微微笑着问。今日他穿的是宫中内造的素色绫纹水绸袍子，更兼是贴身裁就，料子轻薄绵密，越发显得俊逸挺拔，玉树临风。加之星野光年少之时也不算规矩，烟花之地颇多踏足，知道什么样子最能吸引女子的心，趁着月光，显得格外英俊迷人。
夜天光忽然想起昨晚他说的话，忙转头看向爱璃的神情。他只穿着一件府绸袍，虽然也是贴身，却终究不及星野光神采奕奕，竟被比下去了。他实在害怕爱璃被星野光诱了去。
只见爱璃仍旧笑吟吟的，说：“你们俩都一样好看，就像人家说的玉人儿，女孩子一见就要动心的！你们就像天上的星星，光彩照人呢！”仍旧大方自然，没有一点羞涩动情的意思。
夜天光这才略放了心。
“你动心了么？”星野光也笑问。
“我？你要我动心么？”爱璃脸颊略微红了，转向夜天光。“当然不要！”夜天光本来就着急呢。
“喂，关你什么事？”星野光不太高兴的样子。“不对我，还对你？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
“爱璃别听他的！”夜天光先叮嘱了一句，复又答道，“我提醒她又不是因为我喜欢她，而是不能看见一个好姑娘进了火坑！爱璃，他已经有夫人了，我数数他到底有几个。一个，两个，三个……还有休了再娶的……”夜天光认真地掰着指头。爱璃看着他数个不停，眉头蹙在一起，又生了气。
“光野，你骗我！本来看你是夜天朋友的份上我就跳舞给你看了，你怎么这样呢！！！夜天赶他走啦！赶他走啦！！！”她瞬间变脸，速度之快让星野光吓了一跳。
夜天光一边忍受爱璃的摇晃，一边应对着星野光阴沉能杀人的目光，暗暗后悔说话不经脑袋。
“……爱璃，他跟我也是从小到大的好友，我们彼此之间没什么顾忌，所以……爱璃，如果你不肯跳给他看的话，那我肯定也，不能看，是吧？……”夜天光极为费力地把星野光的意思理解，更为费力地说出来。
“夜天啊，我还是不如他吗？你叫他走啊……”爱璃一下子就破解了。
“爱璃……”夜天光语迟，随即又想道一句：“刚才也算是他救了你吧？”
星野光见状，知道自己完全入不了她的眼。
他笑了。这个女孩子果然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虽然喜怒无常，却也不会记仇，明媚鲜艳，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莫说夜天光，便是他也很是有兴趣。“姑娘不愿，我走便是。”
爱璃本已向上游走去，听了这话，又转过身来，道：“我跳的是你们汉人没听过的，叫泣珠舞，只跳给关系很好的人看的。
泣珠舞？星野光觉得仿佛听过。

“你会跳泣珠舞？”星野光忽然想起一切。
爱璃的得意掩藏不住地绽放出来：“嗯！你知道？”
“是啊，我也是商贾子弟，时常见到各国商旅，听说过此舞。不过，这舞据说是金纳国雍华公主跳得最好，怎么，你也会？”星野光连连拍着折扇：这个女子实在神奇。
“呵呵……我怎么能比得上雍华公主呢……不过也有人教过我罢了，献丑了……”爱璃明显一愣，随即又用话语解释开，加快了脚步。
不对！星野光心细如发，绝不会放过敢挡他的路子的人。这个女子打扮是个苗女，却隐隐有股尊贵气质，怕不是等闲之辈。“相传作泣珠舞，舞者所用脂粉都不是寻常所制，需用珍珠欲成未成时的珠液和了诸色花粉制成，舞衣也得用冰鲛绡制成方不会粘湿，这两样都是世间难得，你怎么都全了？”
若是金纳国中派来拖住夜天光的细作，那她只能是自寻死路。
爱璃本已到了温泉边，听了这话，浑身一震，竟说不出话，双肩耸动，只忙忙捡着衣服。
星野光顿生疑心，瞬时冲上去，拉住爱璃一条手臂。爱璃被吓得发抖，只说“我说就是了！”
夜天光忙挡住星野光，道：“你疯了？”
爱璃慌慌地说：“我说，你不要送我去官里，求求你了！……我本来是皇宫里吴充容身边的宫女，因为她对下人实在严苛，因我打碎了她爱的茶杯子，就要打要杀，我才偷了些东西溜出宫来，求人认了告诉我是什么。我家里原就是养珠的，珠泪易得，幼年也学了些东西，所以还不愁衣食，求你别告诉别人，否则我就是有九条命也没了。”说着便流下泪来，抽抽噎噎地哭着。
“哦，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看你打扮的像个普通苗女，却有这么多珍稀古怪玩意儿，我以为你大概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子，偷偷跑出来玩的。结果把你吓了一跳，真是对不住你了！”星野光松了手，和和气气地安抚道。
见爱璃一脸不情愿，他知趣先离开了。
“那些女人闷在宫里头，整天没好气，就拿你们出气，你就应该跑出来。”夜天光觉得爱璃很值得同情。“就是，若是我还把她的屋子都烧了呢！”
“好啦，谢谢你们罗！呐，你们转头去，我要换衣服！”她又带着灿烂的笑容了。
俄而听得水声，似乎是有人跳下水去。夜天光怕是出事，忙转身奔到水池前。爱璃忽而又从水中窜出，冰鲛绡虽是湿润紧贴身体，颜色却更显润泽深厚，衬得爱璃俏丽清秀。“夜天，我好不好看？”她双手扶着岸边，面上所涂珠液越发闪耀，竟真如泣珠的鲛女一般美丽。“奏鲛女，我来唱，哈哈！”随即向后一翻身，隐入水中。
宫中虽有清桂池，却时常水气缭绕，这里天气炎热，水清见底，爱璃水中翻腾旋转，柔若无骨，把鲛女痴情、百转千回的柔肠都形容进了，歌更是清越怡人，将观者不知引入何方。便是夜天光也未见过如此合心的歌舞。
最后一跃，爱璃翻身上岸来，高坐岸边，眼神流转低垂，歌声袅袅不绝，意境幽远。良久，才道：“舞的不好，见笑了。”其温柔典雅又是一番风情。
夜天光伸手扶她：“真好。”
“本来还想跳掌上舞给你们看，可是在热水里泡过总是没力气，整个人软绵绵的。”爱璃穿戴好，坐在地上。
“你明天再跳。”夜天建议道。
“明天……我就不能来了。”爱璃的情绪瞬间低落，头也垂了下来。
“你怎么就不能来了？”为何她不能来？
“不光明天，以后怕是都不能来了。夜天……算了。半年之后，若是我们还有缘分，仍旧在此相见可好？”
这样突兀的告别，夜天光都为之一愣。“爱璃，你怎么了……”
爱璃默不做声，也不收拾衣服，将脂粉舞衣扔给他，转身离去。任他们呼喊再不回头。
“莫名其妙。”呆视良久，心中悒悒的，总有什么不痛快。“哎，走吧。”
回到帐中，星野光笑着抬头：“跳的果真好么？我连她的脸都没看清啊。”
见夜天光怅然若失，他也摸不着头脑，只得说：“朕明日也要回去，你听着信，左不过这三五日就要进攻金纳。那雍华公主，朕自会想法子。你只带兵进城就好。还有，不要伤了百姓！”
“是。”夜天光应承道。
只是心中还有一丝，涨的慢慢的，为了那个苗女的担心。

爱璃狂奔过平原，回头，见再也看不见月夜里矗立的身影，叹了口气。原本挺拔的身姿，这一刻，也无声无息地疲软。
转身，躲过兵士，七闪八躲回到金纳这一边的营地里。换下苗女的装束，布条拢起的秀发由她豢养的爱宠阿碧阿丹解开，披满了一身。还有水气，仿佛是仍处温泉之中。
支起窗户，她懒懒倒在床上。月光不是很明亮，可是足够她看清。目光遥遥的放出去，到底要去哪儿呢？
阿碧阿丹环绕在她身边，嘶嘶地吐着信子，想要逗她开心。
夜天？那个名字，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还是小小地念出声来。为什么这么放不下他呢？“喂，你们知道吗？”
阿碧和阿丹很无辜地摇摇脑袋。“是啊，你们只是小蛇，这种事你们知道了倒奇怪哦。”
夜天，不是我不愿见你，而是此生怕是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到这就能看出来前面情节的铺陈多重要，所以说欲速则不达啊。）
爱璃不仅是爱璃，还是金纳的皇太女爱野美奈。这个身份是凌驾于一切之上，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