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其实王さん曾经来到这个精神病院看过我,请相信这不是谎言。那个时候贝什米特先生还没有来到这里,我旁边的那张床当时还是空位置,那个时候王さん就坐在那张床上,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我,就像是不带有任何感情那般。他带来的水果什么的还放在床头柜上,不过我完全没有食欲,我只是一直默默地嚼着那硬得像皮革一样的午餐肉,就算是用犬齿撕咬也只能很艰难地咬下来一小块,并且在艰难地思考,监狱里面的伙食能不能比这个好一点,不过听说那里的面包硬得像石头一样,其实我很想试试用面包来砸锁头是什么感觉。他也不说话,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我,连坐姿都没有变一下。我们之间的气氛真的僵硬得像是皮冻,或者是西/伯/利/亚冬天冻得硬邦邦的奶油,能把牙齿弄掉。我一边拿叉子与那倒霉的午餐肉较劲,一边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把这寒冰打破,后来突然想就算打破了也剩下一堆冰碴。于是我索性丢下午餐肉不管,抬起头直视着他。他并没有移开视线。
“带在下逃走怎么样,王さん?”
“本田,你太不切合实际了阿鲁。”
他笑了一声,我想那一定是嗤笑,不过他的那个奇怪的尾音使力度减轻了不少。他在死之前的一段时间一直都这样对我用冰冷的口气说话,或许让他生气的唯一原因就是在他眼里我疯了,我变成了一个疯子,这绝对令人厌烦。我突然感到有些伤感,于是我问他,“难道您也认为在下是疯子吗?”我盯着他漂亮的嘴唇,突然就想,这个人已经不是我的王さん,或者说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王さん。我认识的那个王さん明明那么温柔,他从来没有对在下发过脾气。如果是那个王さん绝对是可以理解我的,才不会认为我是疯子。王さん才不会和那些讨厌的人一样说我是疯子。
他没有说话。
我突然感到奇怪,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院方绝对不可能允许家属来探望像我这样的所谓的精神病人,他们连窗户都装上了铁栏,院墙据说过几天要挂上带着尖刺的铁丝网,据说前几天还有一个想逃出去的病人因为妄图逃过医生的追捕跑到马路上被车撞死的。我突然感到焦躁,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能不误解我的人了,于是我向他凑近,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王さん,难道您真的认为在下是疯子吗?不是这样的,你瞧,那些穿着白大褂走来走去的医生们才是疯子,他们什么都要干涉。王さん,带在下逃走怎么样?您能进来一定也能出去吧?这个地方在下实在呆不下去了……您真的没办法想象这里的生活,您瞧,看到窗户的铁栏了吗?他们强迫在下吃下花花绿绿的药,稍不合他们的心意就用镇定剂招呼,在这里根本什么都不能做……王さん?”
“本田。”
他站起身来,就像不想再见到我一样朝着门走过去,扔下了一句“这是你自找的阿鲁”。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恼怒的样子,我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惹他这么生气。其实就在这时候,我萌生出了逃跑的想法,因为我想到再次和他见面不一定又是何年何月——愣了几秒钟之后我拽开那扇被他狠狠拍会门框的门追了出去,所幸他并没有走远,不过余光瞥到我追上来他也加快了脚步,最后甚至跑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深夜的原因,在走廊里面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在巡逻,远远望见都躲了开去。我追着他一路到了大门——我惊讶地发现它居然敞开着并没有锁。就这样,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运动的关系,一直追到一座桥边我才能抓住他的手。
“王さん。”
我用尽力气攥住他的手腕,他的手腕依旧那么纤细,一只手就能攥得住。他挣扎了一下但是没有挣脱,我弯下腰来喘着粗气,突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王さん,我们逃走怎么样?逃得远远的?逃到没有人管制的地方,我们甚至可以创造一个国家!您难道不觉得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世界上一定有还没有被发现的没有被那群疯子管束的地方!到了那种地方,就再也没有人认为在下是疯子,就再也没有人干涉我们的生活,就再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偏见与战争!您同意吗?我们现在就走怎么样?逃到北极的北边!在那里我们自己就是国王,我们怎么样都不会有一帮该死的疯子来看热闹来嘲笑来阻止——!您难道不认为——”
“放开我,本田。”他突然笑了起来。“你这个疯子,你没救了阿鲁。”
“王さん——!”
就是这个时候。撕扯中我就把他顺着那座桥一头的栏杆空缺的地方推了下去,然而请相信,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那一瞬间他看向我的眼神十分平静,然而也不是绝望,那是非常冷静而锐利的眼神,就是这个眼神让我至今记得这个场景无法释怀。然后我就对着在河水里面一浮一沉的他许下了那个承诺,虽然明显是有恶毒的嘲笑的意味。那之后我就盯着他一直到他沉没进肮脏的河水中看不见了,然后就在河边坐着不知道天南海北地在想些什么,最后到终于来人把我绑回医院,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因为我没戴手表,反正是一直到曦光微明就对了。那之后他们把我扔进一个牢房一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了好几天,一直到确认我不会再次逃跑之后才把我放回普通病房,不过看守我的力度真的加强的不少。
这件事我从那以后就没有和别人说起过。后来贝什米特先生被强制扔到这里来,我有一天突然问他有没有杀过人。他先是一愣,然后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说杀过啊,当然杀过。也就是那天我知道他原来是个军人,也知道了他的弟弟是死在战场上的,哦或者是在他的记忆中是死在战场上的。于是想了想,我又问他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结果他低下头认真地思考了半晌,然后不耐烦地回答,这破事本大爷怎么知道,鬼知道为啥他就被扔进这里来了。然后他问我想不想逃出去,我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已经逃过一次了,而且因为某种原因无疾而终。
“为什么?”
“因为外面都是疯子,而在下是个正常人,正常人掉到疯子堆里绝对会死的。”
我镇定地回答,然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皮包骨头的双手,开始用牙齿啃起了指甲。他很疑惑地问我为什么要啃指甲,我更疑惑地看了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还蛮认真的脸,心想果然他被送到这里来,这是真的有点问题。当然是因为我的手指甲长了,要不然还能因为什么?果然大家都没有像我这样的正常又思路清晰的头脑,所以才要这样对待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