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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文】《护林员的春天》 ——by薛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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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祭天


1楼2011-10-22 21:04回复
    人们不急,说啥也要熬到秋分再搭理它们。秋分这天早上,豆腐王刚给小毛驴蒙上眼睛,就被一股凉气刺激了鼻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结果把小毛驴吓得尥了一个蹶子,跑了。豆腐王笑了,自言自语道:“得收豆子啦。收了豆子用新豆子做豆腐,我看谁能不买我的豆腐!”笑完了就满大街跑着抓驴,小毛驴呜嘎呜嘎叫着把全村人都闹醒了。我也早早起来还没洗脸呢,铁匠卢就代表另外十一个孩子家长来找我商量了,问我能不能早点儿放学,让孩子也去田里做个帮手。我想了想,同意把每天的课程安排在上午,下午放假秋收。
    一到下午,没有了朗读声,那群麻雀也飞起落下没有了章程,要去田里凑热闹的样子。我赶紧拿出女友寄来的鸟食(是那种包裹了香料的粮食)。我把鸟食郑重地撒在地上,躲在门后悄悄看着。它们陆续来了,有几只就落在食物中间,却无动于衷。显然,它们不知这是何物,难免有些犹疑。我觉得女友的心意被冷落了。终于有一只试探着啄食了一下。我的心猛跳了一下。接着又有两只也开始尝试。我心里一喜,毕竟是城里寄来的点心,你们不可能不喜欢。可是,最初品尝的麻雀没有再品尝第二口,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一展翅膀,飞了。它带了一个不好的头,其他麻雀也相继飞走了。
    我的院子冷清到了极点,连那只松鼠都不愿意多留一秒钟,噌噌几下跃上了最近的一棵白桦树。院子冷清,要不是有秋阳照耀着,我都要用棉衣把自己包裹起来了。我后悔早早放走了那些孩子。我在宿舍铺开信纸给女友写信。我给女友讲小飞脚跟我的较量,讲着讲着一下子讲到小飞脚的表姐小雁那里去了。想起小雁,我猛地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便放下了笔。按说小雁早就到该上学的年龄了,一个护林员怎么能教得了她呢?
    我决定去林场寻访小飞脚的舅舅,让小雁成为我的第十三个学生。另外,那个古怪的护林员对我也很有吸引力。
    我换上旅游鞋,在院子里找了一根核桃木棍。棍子是防身用的。林场植被茂盛,难说藏着什么野兽。听说,一群迁徙中的狍子正在林场栖息。我的棍子当然不是给那群善良温存的小动物预备的。临走我还揣上了一瓶白酒。他肯定是个爱喝酒的人。
    我走在通往林区的小路上,就是小飞脚声称去找他时走的那条路。走了一会儿不太对头。怎么越走林木越稀少呢?难道我又被那个狡猾的小东西算计了?我正犹豫着是往前走还是退回去,突然听见一声猫叫。听见这声猫叫我就知道是谁了。我用棍子敲敲地面,“出来吧小飞脚。”
    小飞脚和辫子从两棵桦树后面闪出来。
    小飞脚说:“我俩没回家,在教室里藏半天了。”
    “怎么不回家帮大人秋收呢?”
    辫子说:“怕老师寂寞。我见老师总写信,小铁匠说总写信就是寂寞。”
    辫子说对了,不过我没承认。
    我转向小飞脚:“既然不回家,那就带老师去找你舅舅吧。”
    小飞脚马上眉飞色舞起来,“老师想主动认罪去啊?在我后面跟着吧。这条路不对。”
    我说:“别想那么美。我是去找小雁,让她跟你们一起读书。”
    小飞脚蹦蹦跶跶走上了另外一条山路,我和辫子乖乖跟在他身后。很快,我们就游走在秋天草木散发的浓烈醇香里。

    通往林场的路弯弯曲曲,异常坎坷。我们并不孤单。一只狐狸跟我们擦肩而过,小飞脚一度想去追它,可是它跑得比小飞脚快多了,一闪就没影了;后来有一只野狗在我们身后若即若离。辫子却坚持说其实那是一条狼,让我背着她走。于是这一路上我背着辫子,还有一种秋虫的演奏,伴了一路。辫子在我耳边告诉我,那是蛐蛐在朗读课文,小铁匠说的。
    没有遇见那群狍子。
    走着走着,我仿佛走进了梦境,连脚下都软绵绵了。小飞脚第N次说“就到了”,然后他停下来不走了,一屁股坐在一团艾蒿上面。我确信这次是到了,放下辫子,大口喘着粗气。这时,我听见了洪亮的朗读声。
    “……树叶黄了。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天空那么蓝,那么高……”
    


    6楼2011-10-22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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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棵板栗树下蹲着一幢草房,朗读声就是从那里面来的。
      小飞脚和辫子紧紧闭着嘴巴,生怕嘴巴发出什么声音干扰了那边的朗读。我也平息了气喘,呆望着那两间草房。我们的样子让我想到了电线上倾听的小麻雀们。
      “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啊,秋天来了。”
      朗读结束了,草房再也没有了生息,其他声响又恢复了。蛐蛐的弹奏很动听。它们在林子里没有多少时日了,告别演出格外庄重;布谷鸟不紧不慢地说着什么,似乎在点评刚才的朗读。
      小飞脚久久才说出这句话来:“老师,你服不服气,我舅舅比你读得好听。”
      我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小飞脚好像也懵了,他站在蒿草中间显得特别小,小到没有了思想。草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大个子,披着一件长长的大衣。他头也没抬几步就跃上草房旁边的山路,一晃就不见了。接着,他的朗读又开始了,“秋天到了。天气凉了。树叶黄了。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
      小飞脚讪笑着,“那是我舅舅,名叫杨木林。他说他就是当护林员的命,取了这名字就得认命,他这辈子不能干别的了。”
      小飞脚敲那扇木门,喊着小雁的名字,里面没人应,小雁肯定是睡着了。小飞脚说他和小雁只是小时候见过,这几年舅舅猫在山里不出来,他再也没见过小雁。
      杨木林走远了,茂密的林木吸收他那洪亮的朗读。太阳的光线也一并被吸收了,林子里一片幽暗。秋虫的演出还在继续,声调却弱了许多,只有草木的薰香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杨木林去巡山了。天黑路远,我不能再等他了,只能返回。临走的时候我没跟两个孩子家里打招呼。不然就可以夜宿林场跟老杨聊聊了。

      我跟杨木林总共只有过这一次交谈,我们没能成为朋友。那瓶酒后来是我自己慢慢喝掉的。自然,我也没能跟他本人去验证那些传奇。
      我跟杨木林的这次交谈是在林场入口进行的。那天我没带小飞脚。杨木林根本没有邀请我去他的草房里坐,我也就没见到小雁。我们的头顶是一棵核桃树的巨大树冠,可是这棵核桃树的根部有一半在溃烂。说话的时候杨木林总是不时地盯着溃烂处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自言自语说出了一种药的名字。我记下来,答应他去镇上买给他。他审视着我,脸上一直紧绷的肌肉慢慢舒展开来。我赶紧补充说我不是来惦记他的树的。他一下子警觉了,说那些伐木贼也都是这么说,做的却是另外一回事。这样一来气氛又不友好了。我觉得很尴尬,好像说了谎似的。那尴尬在杨木林看来是什么呢?是他见惯了的伐木贼的心虚吗。我赶紧说,我是为小雁入学而来的,小雁必须进行正规的学校教育。我说不出他的朗读有什么问题,他的朗读确实很出色,不像外面传说的结结巴巴。我说不出别的,简要向他宣传了“义务教育法”。
      一提到小雁,杨木林的脸色马上暗淡下来。他使劲摇摇头,然后扭头走上了巡山的羊肠小道。他在小道消失前大声对我说:“不可能。你带不走小雁……”他还朝着草房喊了一嗓子:“雁儿,爹教你读课文,你哪都别去!”
      望着他执拗的背影在羊肠小道上越来越模糊,我哑然了。
      “天空那么蓝,那么高。一群大雁往南飞……”
      秋虫的演奏暂停了。

      我的学校依旧十二个孩子,没少一个,也没多一个。教室后面挂着一块小黑板,那上面写着全校所有学生的名字。有的名字后面贴着小红花,有的名字后面还没有。有的名字后面一串红,有的后面一点红。那些名字里面,没有“小雁”。
      我们继续朗读。我们也读小雁正在林子里读的课文:“秋天到了。天气凉了。树叶黄了。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天空那么蓝,那么高。一群大雁往南飞……”
      还是那群铁杆听众,它们整整齐齐蹲在那根电线上,闭着嘴巴一动不动;喜鹊还是专找喜庆的事情;啄木鸟只专注于吓唬树干里的虫子。
      读完这篇课文,小飞脚摇摇头对我说:“老师,你什么时候能赶上舅舅呢。你加油吧!不的,小雁能来学校读书吗?”
      


      7楼2011-10-22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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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告诉小飞脚:“我不会输给你舅舅的,等天一下雪我还去找他。看看小雁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他爸爸。”
        我发了狠心要跟杨木林再论一论。我还没见到小雁呢。
        第一场霜落下来了。早上我推开院门一看,满地铺着银粉。我舍不得踩坏它,把迈出的左脚撤回来。谁料几分钟后这一地碎银被豆腐王破坏了。他只几声吆喝,地上那层单薄的白精灵魂飞魄散,乱了方寸。
        “杨木林当不成护林员了,林场给一个城里的老板承包了。”豆腐王也知道我惦记着小雁上学的事情,临进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太阳一出来,这个消息就得到了确证。小飞脚还告诉我,舅舅不是把镇上的房子卖了嘛,妈妈要接舅舅来他家住呢。我暗自得意:“杨木林啊杨木林,这回我看你还能躲到哪去!”
        我等着杨木林的出现。可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却一直不肯出现,兴奋的小飞脚也一天天蔫下去。
        消息有了另外的新版本。第一场雪静静地降临林区,杨木林并没有搬出那两间草房,他只给新来的护林员让出了睡觉的地方。他几次找到林场老板,好说歹说要在林场里过了这冬,还许诺说明年春天他一定走,只要春天一来就是留他也不在这了。老板拗不过他,跟他开出一个条件:要他半个月内给林场修建完一个养鹿的木圈。杨木林满口答应下来,第二天就顶着大雪修起了鹿圈。
        我想不出冬天他给小雁读的是哪篇课文。如果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也算是合格的。
        这个消息,让全校师生失望。我不停往火炉里填柴火,把炉火烧得旺旺的,想用热气把冰冷的失望情绪驱散。我,还有孩子们好像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明年春天。我们不能围坐一起等候春天,放寒假的第二天我跟十二个孩子道别,搭乘豆腐王的驴车到了镇上,再从镇上乘汽车走了三个小时山路回到了家中。
        我回来了,把漫天大雪的林区也带回了城里。整个冬天,我都不愿意出去跟亲友聚会,女友不得不陪我呆在家里。母亲问过我,城里好玩的那么多为什么不出去玩呢。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小飞脚说大雁有两个“国”,难道人也有两个“国”?有一天半夜,一条花脖子小蛇跑到梦里咬了我一口,很疼。我醒了,小蛇跑了。我突然想清楚为什么喜欢呆在家里了:我不能出去乱走啊,我得跟那十二个孩子在一起啊。
        不,是十三个。

        第二天早上我病倒了。我患的是一种传染病,在彻底治愈前还有一定的传染性,不能接触别人,医院坚决不同意我出院去给十二个孩子上课。就这样,开学的时候我没能按时返回林区。村主任几次打电话告诉我,孩子们慌了,以为我不要他们了。我怕他们不放心,赶紧让村主任跟他们撒了谎,说我送女友去北京读书了,一个月以后就回来。这个理由果然奏效,村长说那十二个小东西老老实实听代课老师讲课了。我还嘱咐村长,杨木林要是回村子里住了,一定要小雁来上学。村长好像没完全明白似的,却也哼哼哈哈答应了。
        我隐约觉得杨木林不会出现在村子里。
        我赶回林区的时候已经是花花绿绿的暮春了。那几间校舍深藏在群山草木之中,让我一路苦寻。上班的第一天,孩子们有很多事情要跟我讲。整个寒假没有朗读,他们学会了麻雀的七嘴八舌。小飞脚站起来,大声说:“没有这么上课的!过完年了,咱们大一岁了。”大家一听小飞脚说的全对,很快安静下来。说实话,小飞脚的举动让我吃惊。小飞脚举起手,“老师,让辫子先讲吧。让她念念周记……”我看着辫子。辫子站起来,憋得满脸通红却没有说出什么,其他孩子就着急了。辫子赶紧拿出她的本子递给我。
        “老师,我都记在上面了……这回你千万给批上100分。我就差一回了,有了这一回,我妈就给我买MP4。”
        辫子的“周记”本子比上学期破旧多了,页角都卷起来了。不过上面的字迹工整端正。这是辫子写得最长最好的“周记”了。
        “他今天离开了林场。他一个人走的,没有小雁。人们现在慢慢才知道了小雁的遭遇。小雁妈妈离开林场两个月了,有一天小雁爸爸要去屋后看看那棵新栽的楸树。自从妈妈走了,小雁跟爸爸寸步不离。小雁也要跟爸爸去看那几棵楸树,那里偏偏生了一片野玫瑰,浑身都是刺儿。小雁爸爸跟小雁说,小雁坐木墩上读课文吧,你要不停地读啊,你不停爸爸就知道你没事……小雁爸爸刚上山腰,一听,小雁的朗读停了。木墩上空了,小雁失踪了……”
        


        8楼2011-10-22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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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头嗡地轰鸣起来。轰鸣渐渐平息,一个小女孩朗读课文的声音清晰起来。
          小飞脚说:“老师,给她100分吧……”

          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林场。杨木林已经离开林场一周了,新来的护林员也说不清他去了哪里。杨木林只留下一句话:不离开这漫山的老林子。
          新来的护林员讲起杨木林,语气里充满崇敬。
          “前辈这几个月没有一天不巡山的,他说那些高个儿的山榉、白桦啊,那些矮个儿的榛子和刺玫啊,都是他的孩子,他得照看他们,不让伐木贼领走他们。”
          “那天早上他起得特别早,我还没醒呢他就喊上我一起巡山。一路上他又把林子里的草啊木啊讲了一遍。这回他讲得最细了,说到了哪棵树他还停下来指给我看。巡山回来他就坐在木墩子上望着天发呆。谁知道他看什么。我问,前辈你看什么呢?前辈说等大雁呢,十三年前大雁就是这天飞过林场的。我就仰起头跟他一起等大雁。他说的话我都信,可没听说鸟还能把日子记那么准,咋能一天不差呢?我脖子早又酸又疼的,就要坚持不住了,他两眼突然亮了。我抬头一看,还真来了一群大雁,排得整整齐齐的,飞一会儿还嘎嘎叫两声。他站起来,利利索索背上行李跟我道别了,临走还朝着老林子里喊了一句:小雁,今天你满十三了,你也不小了。爸爸走了,不在这片老林子陪你了。爸爸走也走不远,在别的老林子里远远看着你!”
          新护林员带着我,沿着杨木林巡山的羊肠小道讲着杨木林最后的“传奇”。走到林子深处时,浓郁的草木气息涌上来把他的故事淹没了。
          蛐蛐的朗读开始了,这一定是它们今年第一节朗读课;一种小山雀也试探着开始了,它的声音有些胆怯,就像第一次读课文的辫子;接着是山鸡、布谷,它们的鸣叫更像小飞脚和小铁匠,不经意地便喊破了嗓子;一阵风穿过草木的缝隙,所有的叶子都抖动起来,那沙沙声如低语,就算是默读了。它们就是小雁吧?……我第一次发现,这林子里的所有生灵都能说话,只要你肯安静下来倾听它们。
          我在林子里坐下来,等太阳落山,等月亮上山。
          孩子们也赶来了。他们陪我坐了一夜,一直坐到月亮上山。月亮是完整的,谁都拿不走它。有时候它缺了一块儿,那是它有意遮住了脸;有时候把自己完全藏起来,它不过是想引起人们的注意,别忽略了它。
          嘎——嘎——夜空里传来两声雁鸣,由南向北。
          小铁匠说:“是掉队的雁。掉队也不怕,它快到家了。”
          小飞脚说:“它跑得太慢了,我能追上它。”
          辫子说:“肯定是一只小雁。”
          秋夜寒凉,离开林场的第二天小飞脚发烧了,躺在家里不能来上课了。小铁匠陪着我去看他。
          小飞脚吃了药,盖着厚厚的被子正在发汗。她妈妈还把一个火炉支在屋子里。小飞脚知道我来了,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问我:“老师,小铁匠说大雁有两个‘国’,一个在北,一个在南。那你说舅舅有几个‘国’?小雁有几个‘国’?”
          “人也有两个‘国’,一个在心里,一个在心外。心外的‘国’很大,心里的那个更大。”
          我趴在小飞脚耳边,把这个秘密告诉他。
          小飞脚咧嘴笑了,睡着了。


          9楼2011-10-22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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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10楼2011-10-22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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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哪里的文章?


              IP属地:上海来自手机贴吧11楼2011-10-23 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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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不是哪里的啊


                12楼2011-10-23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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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薛涛是谁...?


                  IP属地:上海13楼2011-10-23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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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洪度。。。


                    15楼2011-10-23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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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的真好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8-08-06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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