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坠落，从高崖到大海，像白鸟一起呼啸，何不坠落？
此时撒加站在高崖边缘，下面是铁青色的潮水舔舐着破碎的礁石。于是迈开脚步，踏上虚空。
刹那间，风呼啸，掠过耳廓……
撒加再次从梦中挣扎出来……天还未亮，天地一片清宁。他脑海中迅速掠过一些梦境片段，让他不由得冷汗直流，不敢再睡。坠落的感觉还在，不像幻觉。
连日来，他只要稍一分神，那坠落的幻觉便会涌入大脑，不断诱惑他。
他摇摇头想要清醒一下，起身来到窗前，顺手推开窗子。


落地窗外高崖碧海，浑浊的潮水泛着泡沫，天尚早，还看不见海天的尽头。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到处是似散未散的雾，轻易打湿了他的发梢。他嗅到了潮湿的味道，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那是爱琴海海风亘古不变的味道，也是他记忆深处唯一的味道。他甚至记不起母亲身上的味道，母亲的怀抱对他来说已经是太遥远的事情。从尚不记事的起，他和加隆就在这里，在圣域。从此那潮湿的味道便烙印在他记忆的深处，无从抹杀。一种奇妙的安心感随着潮涨潮落缠绕滋长，日复一日的这片海陪伴着他直到天长地久。
如此他安心浅笑，大理石一般刚毅的面部线条，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月光，泛出柔和的光辉，亦幻亦真。海风凉凉的，吹去了最后的朦胧。他已经毫无睡意。


那些藏在心底的记忆总是在这种时刻开始蠢蠢欲动。撒加并不是一个乐于怀旧的人，但他总是那么不由自主，记忆像是一台不大听话的录像机。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有了关于坠落的记忆……

第一个闯入脑海的是他第一次训练的场景……他记得，那时他还不及桌子的高，加隆亦是如此，艾奥罗斯还要矮一些。那时，他们三个小粉团儿在斗技场上稚拙地挥舞着小拳头。那时，伙伴们一起笑闹，长辈们亲切地微笑。那时，世界很大，天空总是那么辽阔高远；那时命运尚未展开，未来还很遥远；那时孩子的憧憬中一切依旧美好，
时至今日，那稚嫩的面孔已经被岁月磨损剥落，昔日的挚友一个一个远去，那些美好的碎片沉没在他冗长的记忆之河中，尘封在不知名的过去。撒加的心渐渐被冷风吹透，结实的身躯微微颤抖。他觉得自己的心正在坠落。；落进那些本该被尘封的黑暗之中。


他本能的抗拒，却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捉住他的双手，强迫他在记忆中摸索……关于自己和坠落。他头痛欲裂。
那是夏末的某一天，炫目的阳光，让高强度训练中的众人渐渐感到不支，负重越野的道路在那天显得特别漫长。他随着队伍穿过草地，森林，到达海边，沿着蜿蜒的山路，路过悬崖……坠落，对，那是第一次坠落。
那时加隆就前面不远，距离自己不足百米的高崖边。白鸟尖锐的呼啸着掠过水面，潮水起落的声音周而复始。一切都特别平常，一切又都来的特别突然。加隆就好像俯冲的鸟儿一般迅疾，那小小的身影如此突兀地从悬崖边缘消失，就一刹那世界只剩一片空白……


伴随着剧烈的耳鸣，撒加回过神来时，他直直的将手向窗外伸出，和那天一样……那天自己就这样伸着手跪在悬崖边，除了无尽的水雾他什么也抓不到，他只是徒劳的伸着手。接着他呆滞的向下看，同样伴随着剧烈呼啸着的耳鸣，他看见……
撒加拒绝回忆，他开始挣扎，剧烈的头痛仿佛撕开他的灵魂，要他将最深层的脆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那些本应该永远消失的画面，再度复活。


他看见，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块，那本应该是叫加隆的肉块正在缓缓下沉，腥咸的海水涨起落下，像是无数双看不见的手一波一波慢慢的将他拖入他无法触及的深渊。一旁的礁石上露出大片鲜红，那是大片大片的红杜鹃刹那间怒放。那些鲜红的花朵又以极致的速度迅速败落，被那些泛着白沫的潮水舔食得一干二净，不留痕迹。


仿佛炸雷贯体而过，现实和梦境，碧波和鲜血，光和影交缠错乱，跑马灯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呼啸而过。一阵阵眩晕和强烈的恶心翻涌而上，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耳鸣，他看见整个世界都在坠落。下一秒潮湿的感觉漫过脸颊，目光渐渐模糊。那些黑暗混沌的硬壳在随着疼痛被强行的掀开，那一瞬间他窥见了真实的面目。
“为什么！？为什么！？”混乱中撒加暴呵狂啸，整洁雅致的居室一阵乒乓之后已经面目全非。
“教皇大人，您还好……”侍卫洛克不假思索破门而入，话音未落便觉得气息一窒。恐惧中他张大眼睛，将他生命的最后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血红双眼，泛着疯狂的光，漆黑的长发如影如魅。从一只轻易扼住他的喉咙的手臂，洛克看到了压倒性的力量。他被轻易举离地面，几乎不能呼吸。
但那鬼魅似乎并不着急结果他的性命，他只是毫无逻辑的乱吼，而那仿佛从地狱复活的嘶哑声音，使洛克汗毛倒竖：“看见了这就是正义！那么多人牺牲！为了女神！她是什么东西！她是什么东西！她不是拯救大家吗！救啊！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一个个死了！都死了！为什么！为什么！！！”
这就是教皇么……所谓的教皇，神一样的男子，他最崇拜的人竟是在这般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同情这个教皇。但很快他的生命已经随着梦想一同凋零，坠入轮回。


“何不坠落！何不坠落！”脑海中幻觉呼啸，进而变成歇斯底里的呼喊，天旋地转，撒加觉得世界正在疯狂的咆哮中剥离，“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还不去死！！！”
跑马灯旋转，每一幅画面都是崩塌的水牢。那画面一遍一遍钻进他的大脑，逼迫他去想去看去面对……去承认！
一个水牢，一个崩塌的水牢，除了夹在石缝里那一点儿训练服的碎片，什么都不剩……加隆，加隆你回来，回来……你不要死……
当他真正失去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与加隆的羁绊竟是如此牢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慢慢浮现，流血和眼泪无法清洗这份绝望。他想坠落，远离一切。


何不坠落，从高崖到大海，像白鸟一起呼啸，何不坠落？
记忆的跑马灯依旧奔腾，他看见老教皇垂死的目光，艾奥罗斯血肉模糊的尸体，加隆在水牢中的呼喊还是那样清晰……
命运以一种残酷的姿态前进，将他生生撕碎。
“看看我都做了什么……”天性中的良善已经随着太多人的消失而磨损，却总是难以彻底泯灭，。那些来自过去和现在的淋漓鲜血让撒加感到痛不欲生。
撒加踏上高崖边缘，下面是铁青色的潮水舔舐着破碎的礁石。
该是终止一切的时刻了……他要踏迈出最后一步。
风呼啸，掠过耳廓，此刻第一缕阳光划破苍穹……


温暖的光芒终于挽留住他，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他说不清楚，自从加隆被关进水牢开始，他就不止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阳光漫过地平线，涌入山谷，光明洪水一般涌入，渐渐淹没大地，那些最隐秘的事情随着云雾驱散，太阳带着秩序回到了人间，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应该赶快收拾一下了……


很久之后，那时十二宫之战已经落幕，他在女神殿悠悠转醒，瞬间一个无比温暖的小宇宙抓住了他的全部注意。那种温暖，曾数次挽留住他的感觉。
“雅典娜……”
他幡然醒悟——女神从未舍弃他，也从未放弃过任何人……他的生命穿过迂回荆棘终于回归正途，
“我为正义而生……真的。”
“我相信。”


很快哈迪斯卷土重来，正邪大战昏天黑地，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当第一缕阳光穿过哈迪斯成时，撒加终于释怀了。
他的灵魂始于无边的黑暗，沿着摇曳的星光前进，最后随着第一缕光明离开，他知道有一种人注定属于黎明，而黑暗终将成为过去，希望属于这些年轻的面孔。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促使他合拢双眼，阳光穿透黑夜。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他要赶赴叹息之壁，战友们还在等他。
新生的世界正在迅速坠入光明，像白鸟一样迅捷，何不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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