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你真的再没有见到过管昭了,你却见到了那个女子。“你看到了什么?”她劈头问你,在你公司楼下,她找到你。她原来比你矮一个头,像你造出来的泥人,活了,那么矮小。她穿泥色便装,再一尾泥金色的裙。与你大补丁白衣裳比伏,仍是一仆一主。
你笑笑走开。她跟牢你。
你们在人群里一前一后,你忽然失笑抓起她手腕。你什么都没说却像是说了一句口气松淡的话。手腕有疤。女子笑了。“我现在已经很好,可你不好,而管昭很好。”
你静立在那阳光下,落日余辉将尽,白云清森辽远,她小嘴唇像电火花闪闪烁烁。你心比眼睛淡,眼睛比天空之颜彩淡,你遂哼起歌,大步走开去。
真的你再也没有见过管昭了。
情深不寿,管昭那样的人,会比你活得久。在没有得到答案前,他已经忘记题目,“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这问题真浪费。
其实那年你不过是遇到了一个人,在冬天,你喝醉了酒,你时常就醉了,在你没有结婚没有和像你哥哥的庞玢在一起的时候,你以为,你会用那么一点余下的力气,拔开众人,看到一个你所爱的崭新的尤物。
可惜,管昭是旧的。可惜管昭终究不是对手,或者管昭太是个好对手,未免了充满匠气。
你都不要。
你在盛夏种植姜花,摆满你阳台十五个大花盆,你的花盆,装着你一张一张戏子的画皮,和一坛一坛温柔的酒汁。
现在也有花了。
凄怆的你,悲伤的你。折堕的你。
我仍歌咏你。
我怎能不歌咏你。
你是万歌之中的雅歌,你是万花之中的百合。
拾捌
庞玢夜归。
老实交待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忠贞其实很难,尤其当叙述的主角是一位男性的时候。这一年庞玢只是偶然和人去应酬,在某个很凑巧的情节里,庞玢没有对你忠贞,他回来后跟你忏悔,眉轮骨垂下松软的线条。
其实你并没有责备。你只是很想再搬回你的三十五楼。其后,你和庞玢每周见一次面。有节制地,你们过着端好的生活。庞玢由着你去,庞玢宠爱你,你便在你的三十五楼,动心忍性,增益你所不能。
盛大的开幕式你曾抱着花站在服装公司的台上给记者拍照,夜雨里你开着你白色车子在桥上飞驰,你用紫铜火锅煮扇贝,你站着车你十年后所穿的衣,你跪坐酿酒,仰头望雪,你越来越艳丽,越来越美,险些美成畸型。
你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设计师,逢人懂得说一套流利时髦滴水不漏的天文。
时间把你推向了名利场。
你也不是不爱。也不是太爱。你清浅受纳,清浅施予,反正你总是孤独。
有一个夜晚庞玢送你回家,你抱着你的猫,已经养了这么多年的猫骨头都咯咯作响的猫,在你怀里一动不动。你忽然对庞玢说带我去桥上如何。“到底要看什么呢?”庞玢的车还是向家的方向拐了弯,这是你们的周末,庞玢盼了很久。
那个晚上,猫留在车里,再后来不见了。你没有去寻找。
到底要看什么呢?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什么呢?
什么呢?
……
人人都问得出这句话,而你三缄其口。
你看到了什么?你不过是看到了一冬的大雪,大雪里的自己,自己里的创楚。
对了,还有创楚里的,甜蜜。
于是,你很容易就醉了。